“你又在这胡说什么！”阮萍忍无可忍地低吼，“别仗着喝点酒就乱发酒疯！”
“妈，”周承钰忽然出声道，“给我吧，烫手。”
她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端着滚烫的砂锅，勉强平息怒火。周承钰起身接过，放在隔热垫上，“我吃好了，先回房间睡觉。”
“去吧，早点睡。”阮萍深呼吸。“赶紧过来喝你的醒酒汤！下次再醉醺醺地回来，没人会再伺候你。”
“……”
周承钰像平常一样洗漱休息，心里没有太多感触，只是觉得这一天格外疲惫。
他已经见惯了周孜喝醉后把不如意都发泄在家人身上。父亲的身份有天然的权威，也理所当然地拥有压迫的权利。
阮萍从学校离职之后，周孜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少吃一口饭会被骂，上学晚一点也会被骂，个人感受是被忽略的，不重要的，重要的只是父亲当天的心情如何。
他好像总是很容易做错事。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惹得父亲无端暴怒，喝醉酒时更是逃不掉的灾难。
这对于无法反抗的小孩来说实在很可怕，会让人变得不敢撒娇，不敢抱怨，不敢提任何要求。哪怕跌倒了受伤了，生病了不舒服，也不敢让大人知道。
因为他已经习惯，任何事情——无论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只要让大人心烦，最终都只会给他招来责骂。
即使这样，他也长大了，马上就要成年，马上就能离开这样的生活。
只要再忍一年，只剩下一年……
周承钰翻了个身，在被子底下划着手机，想玩两局消消乐放松精神，又实在提不起劲儿，漫无目的地点进微信。
【周承玦】
他先在对话框里输入名字，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好久，才继续打字。
【你明天早上不要忘记背语文】
【以后默写错一个字就要买一支冰激凌给我】
时间已经挺晚了，他也只是说着无聊的废话。可聊天界面上噌噌弹出两条语音，回复得巨快。
明明是抱怨的语气，却带着满足的笑意。
“周成语！你改名叫周扒皮吧。”
“想要就直说，什么时候没答应你过。”
【作者有话说】
表面：绝对不回他消息！
心里：他跟我说话，他心里有我
感觉怎么样，好玩吗？
还嫌不过瘾似的，周承玦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回家了？终于想起我来了。”
“今天晚上跟你那小同桌约会，感觉怎么样，好玩吗？”
“……”
隔着八层楼都能听见他酸溜溜的阴阳怪气。
“你在说什么。”周承钰无语又好笑。“他有点怕黑，我陪他走一段而已。他回家那条路看起来就不太安全。”
“哦，原来是助人为乐去了。”
“……”
“我还怕黑呢。”他小声嘀咕，“我回家路上也不安全怎么办，也不见你心疼我。”
“周承玦。”
周承钰声音平稳地问，“你现在是在生我的气吗？”
忽然被点到大名，周承玦浑身一激灵，本来歪在床头的姿势一下起来坐直了，“没有。我生你气干什么啊，就是问问。”
他试探着说，“我看着，你那个小同桌对你还挺有好感的，要不怎么连着大半年都跟你坐一块儿啊。你就没想过他会不会是在暗恋你？”
“……”
“我就是想关心一下你的感情问题……”他试图狡辩，给自己找补，“万一真有事儿，不是耽误你学习么。”
周承钰无语了一阵子，也从床上坐起来，不过是为了更有力气骂人，“这个也喜欢我，那个也喜欢我，我脸上印着钱还是会吐金币？周承玦你别太夸张了行么。想什么呢一天到晚的！”
“你别生气啊，我以后再也不乱说了。”周承玦做小伏低道，“我就是担心你。”
“呵，”周承钰冷笑一声，躺回去，“大可不必。”
“我保证，明天早上我默写一个字都不会错，还带一堆零食给你……”
周承玦表面做小伏低，内心里高兴得敲锣打鼓。
周承钰这么烦，反而让人安心。这证明了不管别人怎么想，起码他自己是没对别人动过念头的。
他可能是有点毛病，即使是普通同学，也见不得周承钰对别人好。
这种劳心劳力的事，还不如让他顶上。
隔天就有体育课。周承钰做过心脏手术，体育课可以请假，就在班里上自习。
课上全班绕着操场跑圈。趁周承钰不在，他提速跑到前面去找时跃，仔细地询问昨晚两人一起回家的前因后果。
学校里传言周承玦上初中时有凶神恶煞的名声。时跃也听到过，平时就有点怕他，这会儿一问就都实话实说了。
“你是不是被什么人盯上了？专门抓你落单的时候才出来。”周承玦想想也觉得奇怪。“以后有事找我。晚上我陪你走，别让周承钰知道。”
居然能劳动他当保镖，时跃受宠若惊，“啊这……”
“啊什么啊，”周承玦说，“你们俩一个比一个身娇体弱的，绑在一起都没我能打。把我带上不比跟周承钰一起更有安全感？”
时跃心说真不一定，跟你一起感觉比独自走夜路还不安全。还是跟周承钰一起走更踏实。“可是，这样多麻烦你啊。”
“总比麻烦周承钰强。”他颇有心机地说，“你同桌家里管得严，晚上回家晚了很容易挨骂的。害他被骂你也会愧疚吧。”
好像也有道理……
时跃纠结着跑了半圈，威逼利诱之下不得不承他这个人情，“那就先谢谢你了。”
“好说。”
只要别去招周承钰，什么都好说。
周承玦道，“晚自习下课来车棚找我。”
春秋季节温度舒适，周承玦本来就是会骑车上学的。
起初周承钰并没察觉出什么异样。
直到晚自习结束，周承玦路过他的桌子，只像平常一样手欠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发，脚步却没有停，径直越过去，“我先走了啊。”
周承钰原本已经收拾好桌面，正打算起身，闻言一怔。
以往无论上学还是放学，周承玦都会先慢悠悠地陪他骑到地铁站，再自己骑车走。今天早晨也不例外。
“我也要回家了。”时跃抱着书包站起来，不知为何，语气有些紧张，“明天见同桌。”
“好，”周承钰问，“今天不用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了！”他忙不迭摇头，小跑出教室，“明天见！”
“……”
怪怪的。
周承钰走出教室，但没急着下楼，靠在栏杆上等了一小会儿。
他看见时跃出现在放学的人流中，却没跟大家一样往校门口走，而是跑向了这时间少有人去的操场。
而操场旁边就是车棚。
周承玦骑在车上等人，见时跃气喘吁吁地跑来，“没被周承钰发现吧？”
他喘着气摇头，“没，我什么都没说！”
“行，走吧。”周承玦颔首，调转车头的方向，“从食堂后面绕过去，免得在大门口碰撞上。”
“哦哦。”
周承玦放慢了车速，但他跟着还是不免要小跑，一边跑一边纳闷，这到底是在干嘛。
他何德何能被周承玦保驾护航啊，这不会是另一个陷阱吧？他今天晚上还能不能回到家啊！
“今天你就好好想想，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谁有可能打你主意。”周承玦简单粗暴道，“如果路上碰不到，我就替你直接找上门去一锅端了，把这事彻底解决。”
时跃张大嘴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看什么？总不能让我一直给你当保镖，天天送你回家吧。”周承玦理所当然道，“我可没这么多空，有时间得回去陪成语。”
“再说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早点把这事弄明白，总比你天天提心吊胆地走夜路强。”
“啊……”
不愧为语文课代表，时跃在受到冲击的几秒钟，从他的种种诡异发言中准确地抓出了关键，“你是为了周承钰，才帮我的。”
周承玦利落道，“对。”
让周承钰参与到这种事里，万一出点什么事，后果只会更严重。
他从前的朋友基本都只见过周承钰一面，但所有人都对这个看似文弱的好学生很有印象。
那天晚上周承钰气得揪着他回去放狠话，一群人都被震到噤声，当然不是因为大家觉得他有多能打。
而是因为，他看起来就像那种，会握着敌人的手捅自己一刀，再借机把人家送进局子里的疯批。
不怕横的，就怕有脑子还不要命的。
毕竟大家出来逞凶斗狠，大多都只是为了显摆虚荣和义气，不是为了自断前程，宁愿头破血流也不愿被送进去蹲牢房。
这些时跃都不知道。
他想了一圈，自己平时交际圈很窄，从小就是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连保护费都没被受过，实在不是一个有故事的男同学，也没机会跟什么人结仇结怨。
因为绕了半个校园，他们到校门口时学生已经很少了，也没有碰上周承钰。
时跃的心理活动从一开始的紧张困惑到震惊，再到猜出关键，现在已经不害怕了，甚至还有点好奇，“你和周承钰关系很好诶。”
现在想想，周承钰也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的。
班级以外的事他不知道。但在1班里，只有眼前这个人，会让周承钰露出嫌弃的无语的表情，还常常反应冷漠，跟对待别人的态度都不一样，要随意很多。
大概是真的关系很好，才会这么笃定吧——就算随便摆脸色，也一点都不担心对方会生气。
也是。时跃想，他们连名字都像同胞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当了很久的好朋友。
……诶？等一下。
是好朋友没错吧。
时跃偷偷朝旁边瞥了一眼。因为心里大胆的猜测，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起来。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这两个人……
“你为什么一直跟周承钰当同桌？”周承玦忽然开口。
时跃被问住了，“哈？”
好朋友之间，是会连这种事也要过问的吗？
“我随便问问。”周承玦语气很怪，有种紧绷的松弛感。貌似是想表现得很随意，其实时跃都能听出来，他介意得要死。
“你成绩也挺好的，怎么不往中间坐啊。”
时跃慎重地考虑回答，“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靠窗的位置，而且有点容易分心，别人一说话注意力就被带跑了，所以喜欢性格安静一点的同桌，周承钰就……”
周承玦直接提取关键词，“所以你喜欢周承钰？”
“……”
是你喜欢周承钰才对吧！
时跃缩了下脖子，为逐渐确定的猜测感到心惊，想不着痕迹地离他和车子远一点。
没想到周承玦身体一斜，用脚刹车，直接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仿佛一定要听到满意的答案才肯罢休。
时跃根本不敢直视那双幽暗的眼睛，想象中一定冒着鬼火。
好可怕。
感觉会被打。
“我……我喜欢的是女孩子！”他闭着眼睛大喊，“我小学的时候就亲过邻居姐姐了！我发过誓大学毕业要娶她的，你千万不要误会！”
“……”
周承玦嗤的笑了一声，又开始慢悠悠地骑车，“喊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这小同桌最好说的是实话。
其实他也知道，周承钰很重视学习，几乎不可能在高考之前谈恋爱。但他还是忍不住反复确认。
万一呢，万一周承钰真谈恋爱了，他怎么办啊？
就很怕自己被丢下。
“你别担心……”时跃想安慰说以同桌这么久的了解，连他都知道周承钰是绝对不会谈恋爱影响学习的，谁来喜欢都没用，但话还没出口又硬生生地咽下。
因为他不太确定这对周承玦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有可能并不是安慰，而是打击。
无论是谁喜欢都没有用，周承钰通通都不会答应——
也包括周承玦吗？
周承钰对这个人的态度是挺特别的。但要是谈恋爱，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吧。
“我担心什么？”周承玦还在嘴硬，转过破旧的街道，声音却戛然而止。
周承钰站在不远处的路灯旁，抬手驱赶灯光下的小飞虫。
在时跃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看到两人出现，他一点都没感到意外，甚至顺手摆了两下，打招呼，“看到我有这么惊讶？”
“……”
时跃当机立断地往前跑，“我家就在前面，谢谢你们我先走了！”
这是什么场面啊！溜了溜了！
瞬间只剩两个人。
周承钰很镇定地指了一下方向，“地铁在那边。你要自己骑车回家对吧？那我也走了。”
他说完就毫不犹豫地转身。周承玦头皮一紧，迅速骑到他身边，厚着脸皮笑了一下，“钰哥，我陪你走啊，离地铁站还有一段路吧？正好我还能陪你聊会儿天……”
“嗯，那就聊聊吧。”周承钰态度随和，声音宁静。
然后平平无奇的一记回旋镖，戳进他心窝里。
“跟我同桌约会，感觉怎么样，好玩吗？”
【作者有话说】
聪明老婆，在线发镖！
也算是首尾呼应了捏
周承玦恨不得回到昨晚撤销自己说过的话。
同样阴阳怪气的一句，从他口中说出来跟周承钰说的杀伤力完全不一样。
“我就是怕你累着。”他小心翼翼地解释，“大晚上你在外面也不安全……我就想干脆替你解决了，以后这事就不会再打扰你学习了。”
周承钰连话都懒得再说，抬腿踹向他的后轮。
这一脚用了十成力气。他毫无防备，连车带人地啪嚓倒下去，摔得呲牙咧嘴，“我靠……”
周承钰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甚至没回头看他。他只能自己推开车爬起来。
校服滚了一身土，他一只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把身上拍干净，感觉拍不干净了，又拉开校服拉链，把脏手在里面的T恤上抹了又抹，才伸手去拉周承钰，“钰哥钰哥，钰哥！等等我！”
“好疼啊，我手腕子上都蹭破皮了。”他特意把长袖往上拉了一截。周承钰余光里扫到他手上擦破的几道血痕，脚步终于放慢了些。
“真的疼。”他时刻注意着周承钰的脸色，一发现有利的苗头立即乘胜追击，委屈地说，“你对我怎么这么狠心？对你同桌肯定不会这样吧。”
“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不该瞒着你。你不高兴，恼火就都发泄在我身上吧，别憋坏自己。反正你知道，我挨打也是不会怪你的。反正你知道，我就算再疼也不会生你的气……”
“……”
还没反应。他嘴角一撇，手继续往周承钰眼前伸，“真流血了，你看。”虽然是到不了家就会愈合的程度。
“……别装了。”
周承钰被念叨得有火都发不出来，无奈地停下脚步，“再敢背着我搞小动作，你就……”
“不敢了！”
他双眼放光，立刻示好，“再也不敢了钰哥，走，请你喝奶茶。我把车撂地铁口陪你坐回去！”
周承钰好哄，他从小就知道。只要坚持不懈地缠着，不厌其烦地示好就行了，很简单。
可他却没有想过，这所谓“很简单”的做法是绝大多数人都拉不下脸去做的。甚至于他自己，在周承钰之外的人身上也没降尊纡贵地低过头，连跟自己亲爸都是硬碰硬的时候多。
他只是太自然地去做，好像天生就应该对周承钰这样，却从来不会想为什么。
回家的地铁上，他还问周承钰，“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楼上看到时跃去车棚。”周承钰道，“他又不骑车，当然是去找你的。”
“你好聪明啊。”他厚着脸皮往周承钰身边靠，“不愧是要考清华的人。”
“离我远点，你身上脏死了。”
“诶，忘了。”
看他真的立刻拉开距离，乖乖站到没人的车厢后门去低头扒拉外套，周承钰又很想笑。
因为刚刚还在发脾气，周承钰想不能这么快变脸，才努力地忍住了。
他真的好像一只小狗，在外面无论怎么呼朋引伴吆五喝六地撒野，回到家之后还是会不要形象地撒娇，眯着眼睛摇尾巴吐舌头。
“你车放在外面很不安全。”周承钰故意道，“说不定明天早上来找已经被人偷了。”
“不会的。”他自信地说。
“钰哥保佑我。”
谁要保佑他。
周承钰嫌弃了一瞬，转念又想，不过他那辆车挺宝贝的，万一丢了肯定又会唧唧歪歪好久，想想还是希望他别被偷了。
不知道是真的“钰哥”显灵还是这片的小偷手下留情，隔天他们上学时来推车，周承玦小跑过去找，万幸没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