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星耀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故意卖起关子:“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
虚握着的手瞬间捏紧,宫笑尘声音一沉,比夜色还冷:“你说的不会是……”
“对啊。”颜星耀的目光陡然一转,干脆利落地停在宫笑尘身上,表情得逞又得意,“就是宫先生您啊。”
“噗……咳咳……”孙微言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个答案。他刚好喝了一口汤,这下被呛到了,不住地咳嗽。
宫笑尘转过脸,丢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多大的人了,还能被呛到。
他递给孙微言一张纸,强势拒绝:“不行。”
“为什么?”颜星耀追问。
孙微言也在咳嗽的间隙问:“为什么?”虽然和他想的不一样,但这个提议也不错,两个人协议恋爱,假戏真做,好看!爱看!
可惜宫笑尘态度坚决。
他的理由很简单,孙微言不愿意,要不然怎么会被呛到?
现在大概是反应过来了,所以欲盖弥彰地问“为什么”。
是的。宫笑尘笃定地想,他的小助理不希望他和别人炒绯闻。他跟着自己这么长时间,难得有显露心意的时候,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好吧。”颜星耀假装失望,“不行就算了。”
一餐结束,虽然没能给颜星耀安排一个绯闻对象,但也算有了不错的进展。
多么美好的夜晚,除了一个令人无语的结尾。
宫笑尘另外安排车送颜星耀回去,分别时,颜星耀客套地说:“宫先生,再见。”
你说说,人家说的是“再见”,你回一句“再见”不就行了,要不说英语的“再见”、法语的“再见”、德语的“再见”、哪怕是鸟语的“再见”都行。
可宫笑尘偏不,他对颜星耀说:“嗯,时间不早了,你烂黄瓜吧。”
“……”当时的孙微言真的是流汗黄豆加黑人问号还有一百多个地铁老人一起看手机。
他做梦都没想到,宫笑尘会把这件事翻出来。
不是吧,这都是第19章 的事情,已经过去……
孙微言掰着指头数了数,已经过去四万字了,宫笑尘怎么还记得?
最糟糕的是,颜星耀显然和宫笑尘的司机不一样,从他由震惊到不解再到隐忍不发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肯定是知道“烂黄瓜”是什么意思的。
两个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又被宫笑尘搞砸了。
气氛凝滞,宫笑尘还被蒙在鼓里,他面对着颜星耀,看得出他情绪骤变,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孙微言也没什么立场责怪宫笑尘,祸是他闯出来的,只能由他出来收拾残局,而且宫笑尘这个样子,好像是有点可怜。
孙微言像往常一样站在宫笑尘身后半米的位置,刚好处于宫笑尘的视线盲区。他向颜星耀指了指宫笑尘的头,又皱着眉摆了摆手。
颜星耀立刻明白。
宫笑尘脑子不好。
难怪……
既然这样,算他倒霉,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等颜星耀走了,孙微言和宫笑尘上车。孙微言纠结了一路,还是在进电梯后说了实话。
是他信口雌黄骗了宫笑尘,他应该向宫笑尘道歉。
“其实……”孙微言低着头,在电梯上升带来的轻微眩晕中小声解释,“其实烂黄瓜不是那个意思。”
宫笑尘问:“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孙微言扶着额头,最后下定决心,“就是形容一个人私生活很乱。”
“哦……”没有批评,没有抱怨,宫笑尘仰头看着不断跳动的数字,淡淡道,“我知道。”
事实上,作为全书的智商担当,千亿集团掌权人,宫笑尘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只是没放在心上,后来上网查了一下,果然被骗了。
但他没有急着兴师问罪。
“我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和我说实话。”
电梯门开了,宫笑尘在出去前揉了一把孙微言毛茸茸的脑袋,说不上嗔怪还是安慰:“还行,你没让我失望。”
孙微言想说,我没让失望的事情多着呢。
他也不求什么回报,等宫笑尘和颜星耀办婚礼时,好好请他吃顿饭就行。
最好是海鲜,淮扬菜也不错,今天那个松鼠鳜鱼真是绝了。
孙微言很想用那个汤汁拌饭,可惜这是应酬,不是单纯地吃饭。
作为陪客,他要分出心神关注两人的动向与需求,还要顾及旁人的感受,不能造次到把喜欢吃的菜全部据为己有。
哎,根本没吃尽兴,要是能再吃一份松鼠鳜鱼就好了,他一定能吃得舔盘子。
宫笑尘回头,与孙微言向往的神情不期而遇。
门厅里,孙微言微微仰着脸,明亮的灯光照得出天使浮雕静谧的脸孔,照不出孙微言脸上生动至极的慵懒。
“想什么呢?”宫笑尘打趣道,“口水都流下来了,不就是夸了你一句,别太骄傲。”
“啊?”孙微言微微一怔,藏起贪婪又露出赧然。
回家后,孙微言洗漱完毕,小屋的门关上,一天也就结束了。
他困得厉害,刚沾枕头就睡着了。
后来听到门铃声,孙微言还以为是在梦里,梦里的他起床开门,然后看到宫笑尘的脸。
怎么可能!
孙微言吓醒了,门铃声不断,好像失传已久的山歌,不急不缓。
这么晚了,谁啊?
孙微言翻身向里,闭上眼睛,抬腿夹住被子,假装屋里没人。
这么长时间没人开门,要饭的也该走了吧?
门外的人异常执着,敲不开门,改叫名字。
用不着第二声,孙微言跌跌撞撞地下床,骂了一句脏话,鞋也没穿就去开门。
门外,宫笑尘长身玉立,这么晚了,连星星都要困得眨眼,宫笑尘身上的衬衫、袖扣以及恰到好处衬出腰身的西裤仍旧恪尽职守,纹丝不乱。
他的表情没有半点不耐,只有名为嗔怪的担忧:“你慢点。”
孙微言扶着门站好,气喘吁吁:“宫先生,有事吗?”
他下意识摸手机,宫笑尘有事应该给他打电话,怎么会亲自跑一趟?
他以为自己漏接了电话,可是看了来电,也看了通讯软件,什么都没有。
余光里,宫笑尘的眼睛正在他身上打转,孙微言低头,蓦然一惊,接着仓皇地往门后躲。
他要睡了,衣着上没那么讲究,上身是扯出丝的T恤,下面是肥得没有松紧的短裤,脚上更可怜,没有拖鞋,因为窘迫而蜷缩起的脚趾一览无余。
孙微言为自己的失态道歉:“宫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要来,我、我、我马上去换衣服。”
作为宫笑尘的助理,再没有比他更清楚宫笑尘的脾气秉性。
宫笑尘对自己严格,对下属也格外挑剔,别说不穿正装,即便穿西装不打领带也是大忌。
宫笑尘失笑:“不用了,又不是上班时间。”
“哦……”难得见他这么随
和,孙微言稍稍放下心,但也没有表现得太自如,到底是衣冠不整,对朋友还好,对上司……
孙微言尽可能地躲在门后,留给宫笑尘一个乱蓬蓬的脑袋。
“您找我有什么事?”他压了压头上的呆毛,小心翼翼地问道。
宫笑尘过来敲门是因为有东西要给他,那是一个黑色的纸袋,提手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丝质绸带。
孙微言被这个精致的细节吸引,情不自禁地走出来,问:“是什么?”
话音未落,从孙微言的两腿之间钻出一个狗头,狗狗上蹿下跳,不断发出急迫的叫声。
孙微言厉声道:“回去。”
突然出现的小家伙引起了宫笑尘的注意,他惊讶道:“你养了狗?什么时候?”
“就是前两天。”
几天前,孙微言出去买菜,回来时公寓管家和他打招呼:“您养狗了?还挺可爱。”
孙微言回头,这才发现后面跟着一只狗。
狗是流浪狗,最近才溜达到附近,看到孙微言仿佛认定了他,它自认为有主人撑腰,一路昂首挺胸地跟了过来。
孙微言没舍得把狗赶走。
他漂泊半生,住过平房、住过违建,一直没个像样的家。
孙微言看到狗,就像看到自己,所以就把它带了回来。
小狗很听话,不让去的地方绝对不去,小狗也很活跃,这边出不去,就又从旁边的缝隙往外钻。
孙微言手忙脚乱地抓狗,狗狗却故意和他作对,一个劲地跑来跑去。
惊讶退场,柔和的弧度爬上眉梢唇角,宫笑尘饶有兴味地问:“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尘……”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对上宫笑尘疑惑的眼神,孙微言扯出一个笑,玩起了绕口令,“它叫琛、尘、碜、衬,对,叫衬衬。”
“衬衬?”宫笑尘皱眉。
这是人名,哦不,是狗名吗?
宫笑尘不太相信,不过还是弯下身子,对小狗喊了一声:“衬衬。”
狗狗蹲坐在孙微言的身边,并不看他。
“它怎么不理我?”宫笑尘问。
“呃……”孙微言挠了挠头,绞尽脑汁解释,“可能是因为我平常叫它都用方言,冷不丁遇上普通话可能不太适应。”
向来只考虑大事的宫笑尘过问起了细枝末节:“方言怎么叫?”
“方言就是……”
宫笑尘轻笑一下,不客气地拆穿:“编,继续编。”
他早就看出来了,孙微言捡了一只狗,给它起名叫“尘尘”,没错,就是“宫笑尘”的“尘”。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宫笑尘掌心向上握拳,假装有吃的。
他轻唤一声:“尘尘。”
刚才还对他爱答不理的小狗马上来到他的身前,兴奋地摇着尾巴。
宫笑尘保持着这个姿势,眼光向上,一半是得意,余下的尽是质问。
他需要孙微言的解释。
“不是。”孙微言欲哭无泪,“它只是以为你手上有吃的。”
宫笑尘直起身子,右手落入裤子口袋,说:“孙微言,承认吧。”
“我……”孙微言想不出狡辩的话,头低下去,声音也抬不起来,“好吧,我承认。”
他就是太讨厌宫笑尘,所以给捡来的小狗用上宫笑尘的名字。
孙微言在心里叹气,现在被宫笑尘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骂。
然而出乎意料,宫笑尘并没有责怪他。
他好像很喜欢那只不起眼的小狗,用似曾相识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摸着毛茸茸的狗头。小狗发出舒服的“呼呼”声,仿佛忘了谁才是他的主人。
孙微言面露不解:“宫先生……您不生气吗?”
“是有一点生气。”宫笑尘坦然道。
他的小助理实在放肆,竟然做出这种事!
他再怎么喜欢自己,也不能把自己的名字用在狗身上。
是,这样会给人一种他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边的错觉,可是……
在感情问题上,宫笑尘更倾向于做主动的一方,不管是上学,还是执掌家业,他经常会从不同的渠道得知,有人暗恋自己。
可能会有人以此为傲,但宫笑尘不会。
他从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他十分讨厌那种被觊觎的感觉,但凡有人对他有非分之想,他都会觉得恶心,除了……
宫笑尘帮孙微言找借口:“我知道,这种事情是没办法控制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的小助理已经在拼命压抑,他怎么能再责怪他。
孙微言深表认同:“是啊,有时候我也很苦恼。”
他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宫笑尘会这样也是因为这是他的人设,他干吗要和纸片人生气。
宫笑尘挠了挠狗狗的下巴,说:“不管怎样,这也是个办法。”
孙微言抚摸着狗狗的脊背,不住地点头:“是的,有了它的陪伴,确实让我好受了很多。”
两个人鸡同鸭讲,各说各的,却奇迹又友好地达成一致。
时间过得飞快,宫笑尘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送东西的。
“看你好像很爱吃松鼠鳜鱼,我让他们打包了一份送过来。”宫笑尘仿佛又看到了孙微言吃鱼的样子,调侃道,“要不是有颜星耀在,你应该能把盘子拿起来舔干净吧?”
孙微言摸着后脑勺傻笑:“那倒也不至于。”
小狗鼻子灵,知道有好吃的,除了讨好地摆尾,还直起身子往宫笑尘身上扑。
宫笑尘后撤一步,把纸袋护在身后,第一次把与生俱来的总裁气势用在一只狗身上,严肃警告:“你不可以吃,这是你主人的。”
“呜呜……”小狗听懂了,刨了刨地,失落地绕着孙微言打转。
“好了。”孙微言安慰道,“我给你煮牛肉。”
递上松鼠鳜鱼,宫笑尘要走了,回去前,他扬了扬手,顺口道:“早点睡吧。”
走廊里很安静,却有什么东西如灵光乍现,又在两人之间穿梭。
几秒的停顿,宫笑尘悠然道:“哦,不对,应该是……”
“烂黄瓜吧。”两个人异口同声,四目相交的刹那,笑声激荡,仿佛有花在恣意绽放,连一成不变的光线都变得异常明亮。
看不见的屏障被打破,两个开怀大笑的人彼此越界也浑然不觉。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密语,有着其他人永远无法领会的奥义。
孙微言笑得肆无忌惮,直到对上宫笑尘耐人寻味的目光,那一刻,拨开令人悸动的心灵相通,奇异的陌生接踵而至。
这还是他认识的宫笑尘吗?
孙微言看得很清楚,残存在宫笑尘唇边的微笑拼命向他证明,刚才的热闹不是大梦一场。
他从惊奇中抽身,在庆幸中加深了一个念头,他想要记住这个表情,却不得不碍于身份竭力克制。
孙微言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地站好,一句“再见”忽地哽住。宫笑尘早已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翩然离去。
第二天,宫笑尘与颜星耀的电影合约进入正式谈判阶段。
像合同细节这样的具体事务,并不需要两人亲自参与。
颜星耀有通告,全权交给经纪人处理,宫笑尘坐镇幕后指挥,由孙微言代为出席。双方本着友好协商的原则,对酬劳、缴税、署名、票房和宣传等事项逐条确定。
一上午过去,别说几项,连其中一项的一个小项都没定下来。
孙微言一边翻看日历一边在心里盘算,按照这个进度,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是谈不完的。
所幸抛开这些细节,合约的事已然板上钉钉的,所以其他工作正在同步开展。
制片、剧本、导演都是现成的,除此之外还要堪景、选角,快一点的话,月底就可以正式开拍了。
中午用餐结束,谈判继续。
期间,颜星耀的经纪人向孙微言求助:“我们公司的同事过来送东西,说是找不到路了,他正在3号门,3号门在哪儿?”
孙微言怕说不清楚,主动道:“我带你去。”
他们从楼上下来,绕了小半圈来到3号门,旁边停着一辆商务车,恰好遮住了视线。
孙微言往前走了走,刚刚越过商务车的车头,正要向外张望,突然冒出来的人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
“啊……”孙微言惊叫一声。
那人穿着卫衣,毛茸茸的袖口蹭在他的脸上,好像蝴蝶的翅膀,激起一阵难耐的酥痒。
“谁啊?”孙微言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那人的手上。
初遇时一片凉薄,是被风洗礼过的清寒,等沉下心后,俯仰皆是细腻柔滑。孙微言能感受到,指尖游走过的地方骨节分明,比他的手掌略大,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的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
孙微言摸不出来,倒是在不知不觉间让两个人的体温融为一体。
也许是受不了被这样一种方式“检阅”,那人一阵低笑,极轻地颤了颤。
孙微言抓住突破口,挣了两下,身后的人不但不放,反而恶作剧似的凑了上去,差点咬到孙微言的耳朵。
“是我。”
很熟悉的声音,记忆里、广告里、电视里,银幕上,几乎无处不在。不只是孙微言,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大抵都能听得出来。
孙微言又惊又喜,问:“你怎么来了?”
手松开,眼前从一片漆黑变为星星点点的荧光,再迅速转为染了墨的暖黄。孙微言睁开眼,适应了一阵,果然看到颜星耀自信阳光的笑脸。
“真的是你?”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仍像刚才那样,覆在颜星耀的手上。颜星耀也没有察觉到不对,任由孙微言这么抓着。
两人相对而立,手臂好似随风弯折的垂柳不经意地相交,好一会儿才彻底分开。
“吓到了吗?”颜星耀问。
“没有。”孙微言说。这算什么,之前坐电梯遇上故障,直接从楼上掉到楼底,头顶的灯都被撞碎了,那才是真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