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笑尘似乎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仍旧泰然自若地带着孙微言瞄准。
他将就着孙微言把头略低一些，尽力以孙微言的视角平视，也无可避免地和怀里的人贴得更近。
宫笑尘让孙微言看向靶心，因为就在他的耳边，不用太大的声音，所以特意转了气声。
气息拂过耳廓，所过之处涌起骇人的颤栗，孙微言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黄色靶心左摇右摆，又在顷刻间变换成挂在天边的红日，发出令人晕眩的光芒。
他闭上眼睛，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宫笑尘不是在和其他人玩狼人杀吗，这个游戏很费时间，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孙微言咽了一下口水，问出心中疑惑：“宫先生，那个……狼人杀，你赢了？”
宫笑尘专心瞄准，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输了。”
孙微言好奇：“怎么输的？”
他以为像宫笑尘这样的人应该稳赢的，再说了，今天这个场合，在场的人各个都是人精，他们可以不把孙微言这个助理放在眼里，可是不能不巴结宫笑尘。
和这些人玩游戏，宫笑尘想输都不容易。
孙微言实在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双眼睛不去瞄准靶心，而是掉转了方向，落在宫笑尘近在咫尺的侧脸上，等着他的答案。
宫笑尘避而不答，他用胳膊碰了孙微言一下，略带不满地责备道：“你专心一点行不行。”
“哦……”
宫笑尘不说，孙微言也没多想。
眼瞧着宫笑尘的额角沁出露珠似的一滴汗，孙微言想帮他擦一下，又因为被他禁锢着而动弹不得。
孙微言转回头，宫笑尘带着他瞄准，在确认右眼、弓弦、准星和黄色靶心连城一条直线后，宫笑尘命令：“放。”
扣弦的三指松开，利箭飞出，正中靶心。
“哇！”孙微言惊叹一声，仿佛已经掌握了所有要领。
他按捺不住欢喜，说：“我试一下。”
孙微言拿了一支箭，刚搭在弓上，宫笑尘微微蹙眉，指点道：“不对，手指放这，要尽量靠近关节才能方便施力……”
孙微言试了几次都不得要领，结果宫笑尘就顺理成章地帮着孙微言再次推弓拉箭。
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结果，等箭射中靶心，孙微言才如梦初醒。
不是，怎么又成了宫笑尘在射箭？
不行，他非得自己来一个！
就在孙微言决心摆脱宫笑尘的帮忙时，手机响了。
是颜星耀！
孙微言立刻把射箭什么的抛到脑后，他压下激动，装模作样地向宫笑尘示意，然后走到一边接电话。
“喂？”终于要开始了，孙微言正色道，“颜先生，你好，你是要找宫先生吗？”
颜星耀顿了几秒，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宫先生在公司吗？”
“你要过来吗？”孙微言大喜过望，“我去接你。”
他要赶忙安排一下，红毯、鲜花一个都能不少。
颜星耀道了谢，说：“不用，我已经到了。”
“啊？”怎么这么突然，孙微言紧张道，“是CBD的那个吗？”
颜星耀笑了笑，好似山间的风，飞舞轻旋：“你发了那么多遍，我想走错都不容易。”
孙微言抱歉道：“真是不巧，宫先生在参加一个活动，这边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结束，你稍等一下，我去问一问。”
孙微言用手捂住话筒，走到宫笑尘身边，尽量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颜先生到总部了，他说想见您。”
“是吗？”孙微言去接电话，宫笑尘自己拿着弓箭把玩。
推弓拉弦，仔细瞄准，电话那边的人还在等，宫笑尘却不疾不徐，孙微言也不好催，等这一箭放出去，又是一个十环，宫笑尘终于发话：“让他等着吧。”
“……”
孙微言恨不得翻个白眼，真是给你脸了。
“好的。”他走到一边，重新把手机放在耳边，面不改色心不跳，“颜先生，我和宫先生说过了，宫先生说，我们马上到。”
孙微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说这种话，没办法，他总不能说“宫先生说，你等着吧。”
那个语气，那个神情，啧啧，别说颜星耀，舔狗也吐口吐沫跑走了。
孙微言再一次擅作主张，他想好了，反正也要回去，回去晚了就说堵车了、碰到熟人了、有事耽误了。
要是不回去了……
你还别不信，以宫笑尘的个性还真做得出来。
孙微言用手机撑着下巴，片刻后有了对策。
要是不回去了，就说……遇上车祸了，大卡车“咔”地一下碾过去，宫笑尘当场就……受了伤，头……没事，内脏都……好好的，就是四肢少了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皮，医生说需要静养几天，等好了再见。
孙微言点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电话里，孙微言说了“马上”，颜星耀却已经等不及了。他挂掉电话，继续在会客室里来回徘徊。
颜星耀后悔了。
两年前，他拿到从没想过的最佳男演员大奖，一时间意气风发，收获无数赞扬。
直到猛然看到一个网友的发言：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那个ID是“原罪某君”的网友还说了很多，哪怕过去两年，颜星耀也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字，以及看到那些话时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
相比批评，夸赞他的话明明更多，可他就是想不起来，只有“原罪某君”的话像一根刺似的扎在他的心上。
不致命，但会痛。
在经纪人说，慈善拍卖会要艺人捐出私藏时，他首先想到了这个奖杯。
反正是侥幸得来的，不要也罢。
然而很快，他就后悔了。
就算不要，也不能落在宫笑尘手里，它应该有个更好的去处，比如……
在拍卖会上，颜星耀联系了朋友，让他通过网络竞价，也就是那个半道杀出来的“神秘买家”，可惜他财力有限，最后输给了宫笑尘。
不过颜星耀并不气馁。
他握住手机，像抓住一个坚定的信仰，他一定要把奖杯拿回来，什么条件都可以。
第29章 戏精附体
颜星耀心里清楚，拿回奖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宫笑尘不缺钱，所以很难用钱打动他。
他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电影合约，但前提是宫笑尘愿意见自己。
虽然孙微言说宫笑尘马上会回来，但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孙微言似乎怕他等急了，十分钟一个电话向他汇报进度。
一下这边结束了，一下已经在路上了，一下又落下东西要回去拿……
即便孙微言说得像模像样，颜星耀还是忍俊不禁。
不是他多么聪明，而是这个破绽实在明显。
真是的，孙微言连撒谎都不会，以宫笑尘那样的身份，有什么东西是需要亲自回去拿的？
然而颜星耀也没有戳穿，反而安慰孙微言：“你不用替他找借口，我……”
他刚想说他可以等，孙微言抢先道：“我不是替他找借口，其实是因为……”
其实是因为他们还在酒店。
明明说了颜星耀在等他，宫笑尘却一点不急，他既没有理会郑为宣，也没有回去玩桌游，就拉着他练箭。
孙微言没办法了，只能提前执行Plan B。
他故意吸了吸鼻子，做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哽咽道：“其实我们遇到了车祸，我怕你担心就没有说。”
“什么？”颜星耀有点意外。
不会这么巧吧……
可是电话那边的孙微言已经泣不成声，一点都不像装的：“真的，就在刚刚，大卡车‘咔’地一下……宫先生当场就……啊……”
电话那边一声痛呼，颜星耀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喂？怎么了？”
孙微言没回答，因为耳朵被什么人揪住了。
他不用看也知道，能这么生气，又这么不客气下狠手的，除了宫笑尘还能有谁。
奇怪，孙微言就怕被宫笑尘发现，特意躲得远远的，要不是垃圾桶里有垃圾，他都能躲到垃圾桶里面，怎么还是被抓包了。
完了，孙微言的心里飘起了雪，肯定被他听到了。
果然，宫笑尘冷哼一声，问：“当场什么？”
孙微言自知理亏，但气势一点不减，撒谎这种事，稍有示弱你就输了。
他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喊道：“当然是当场逃了出来，奇迹般地毫发无损，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宫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哪能说没就没呢？你说……”
孙微言装模作样一番，等到把话说得差不多了才转头，然后在看到宫笑尘后故作惊讶地大叫一声，说：“宫先生，你什么时候……”
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指了指电话，示意他电话还没说完，接着自然而然地转到一边，继续和颜星耀说话：“对对对，没什么事，你放心，我们马上回去。”
“呀！”挂掉电话，孙微言捂着嘴，惊恐又懊恼地看向宫笑尘，“怎么办？宫先生，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哎呀……”
他气得要抽自己嘴巴，当然没有真的抽下去，那多疼啊！
就算真抽也没事，孙微言是专业演员出身，懂得借位，不过应该还没到那个程度。
孙微言可怜巴巴地瞧着宫笑尘，希望能弥补自己的过失：“我们现在要回去吗？完了完了，我已经和颜星耀说我过我们马上回去，要是不回去的话，我再给他打个电话。”
孙微言没有真的打定话，而是暗暗观察宫笑尘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刚说了要回去，现在又反悔了，颜先生会不会觉得我们言而无信？我当然无所谓了，我一个无名小卒，可是宫先生您……这坏的是您的声誉啊！”
最后，孙微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都怪我，宫先生，您骂我两句吧……您这么有教养的人肯定张不开嘴……要不打我两下吧，不行，您金尊玉贵，打得手疼怎么办，要不我自己打自己吧……”
孙微言没有马上下手，而是故意拖延了一下，以便留给宫笑尘阻止的机会。
谁知道宫笑尘抱着双臂，气定神闲地说：“好啊。”
“……”
老宫，你这就不厚道了。
好吧，是他看错人了！
孙微言的心里的雪停了，漫天飞舞着杀人的刀子。
呜呜呜……
孙微言绝望极了，宫笑尘就在他的正对面，这个角度，借位的话肯定会有破绽。
孙微言闭上眼睛，拿出慷慨赴死的架势，不就是自己打自己吗？我……
然而就在这时，宫笑尘又是一声笑，语气微凉地说：“行了！”
看孙微言那个戏精附体的样子，宫笑尘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他没有骂他，而是在转身时回了一个字：“回。”
其实宫笑尘出来找他就是想回去了。
宫笑尘让颜星耀等着，是为了再多一点时间教孙微言射箭，可孙微言总是心不在焉的，没几分钟就要出去一下，好端端的教学渐渐变得索然无味。
他明白孙微言的意思，当初是他推荐的颜星耀，如果能促成合作，也算是孙微言的功劳。
他的小助理，太想给他办成一件事，也太想用亮眼的成绩证明自己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宫笑尘甚至有点敢动，他手底下有那么多员工，从没有谁向孙微言这样锲而不舍，也从没有谁向他这样不求回报。
回到公司，有工作人员过来请示，颜星耀在会客室休息，要不要请过来？
宫笑尘略微点了点头，说：“好，去我办公室。”
他是冲着工作人员说的，孙微言却自告奋勇道：“好的，宫先生，我马上去。”
是自己没说清楚吗？可惜宫笑尘来不及解释，孙微言蹦蹦跳跳地跑没影儿了。
他穿过大厅，走过空中连廊，来到休息室所在的C区。
孙微言没问工作人员颜星耀在哪间休息室，他看了一眼就能确定，人最多的那一个。
颜星耀是明星，走到哪儿都能如吸引无数目光。
颜星耀来访的消息不胫而走，往日没什么人的走廊时不时就会有人假装不经意地经过，另外有胆子大的员工直接贴在玻璃墙上透过百叶窗往里看。
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和孙微言走在一起，他骄傲地说他已经拿到了颜星耀的签名和合影，“人很随和，没有一点架子，特别爽快就答应了。合影的时候还开玩笑地说，要是发朋友圈记得把他P一下。我说我妈是佛教徒，又是他的粉丝，希望他能手抄一份佛经给我妈，他也答应了。”
孙微言问：“什么经？”
“心经，就是这个。”工作人员拿出叠成方块的纸。
孙微言长出一口气，还好是心经，不是什么华严经，他也真开得了口。
他责备似的看了工作人员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就是颜星耀人好，如果换成其他人……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成为这本书的主角。
孙微言没有嫉妒，只有羡慕，也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让一下。”休息室的门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孙微言好不容易挤进去，板起脸对众人道，“好了，快回去工作。”
大家一看是孙微言，虽然很不情愿，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孙微言敲门进去，颜星耀正拿着休息室的杂志翻看，听到声音，他立即将杂志合上，封面是披着羽毛仰望天空的颜星耀。
“久等了。”孙微言向颜星耀道歉，“宫先生请您过去。”
颜星耀把杂志放好，随孙微言出了休息室。
“他没有为难你吧？”颜星耀还记得孙微言造谣宫笑尘出车祸，又被宫笑尘当场抓包的事情。
“没什么。”孙微言不在意地说，“不就是自己打自己几巴掌吗？小意思，我都习惯了。”
“啊？颜星耀吃惊地望向他，试图在孙微言的脸上找出痕迹，“疼吗？”
只有几秒，孙微言就忍不住笑道：“我开玩笑的，宫先生人是严肃了一点，但对待下属还是很好的。”
话题悄然转向宫笑尘，孙微言提起了颜星耀的奖杯，他说宫先生特意把奖杯放在一个别人不容易看到的地方，这样就不会被人染指。
“你知道的，就怕有人不懂分寸，万一弄坏了怎么办？不仅如此，宫先生为了把奖杯保护好，还定做了一个玻璃罩，花了……”
孙微言比了一个一，不行，有点少，又变成了二，然后是三，最后狠狠心，定格为五个指头。
反正是吹牛的，目的是为了体现出宫笑尘对颜星耀的重视，当然越夸张越好。
“花了五百呢，你不信的话，一会儿去看。”
颜星耀确实看到了，奖杯放在不起眼的地方，外面有玻璃罩。但他不知道的是，玻璃罩是孙微言定做的，只花了一百。
他向宫笑尘问好，不似别人那么巴结恭敬，但比初次见面时的不可一世好了不少。
宫笑尘也很给面子，没像对待下属似的稳坐在办公桌后，而是改在办公室的会客区就坐，又让孙微言准备了咖啡。
送完咖啡，孙微言垂手站在宫笑尘身后，一副随时等待吩咐的样子。
宫笑尘看了他一眼，问：“你还有事吗？”
“没了。”
“那你出去吧。”
“哦……”
走出办公室前，孙微言特意在宫笑尘看不到的角度向颜星耀挥了挥手，换来颜星耀一个心照不宣的颔首。
厚重的木门合上，属于主角的戏份在孙微言看不到的地方上演。
这下没他什么事了，本该放松的心情却意外地悬了起来。
孙微言骂自己多事。
他又不是老妈子，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已经给他们创造了机会，还要怎么样？替他们谈恋爱？替他们洞房？
可是孙微言就是放不下心。
也不知道他们谈的怎么样？
孙微言真的很想知道，但是又不能贸然进去。
孙微言的目光在办公桌上一扫，抄起一本文件去找宫笑尘签字。
第30章 一起喂鱼
孙微言是宫笑尘的助理，再没有什么比拿上文件找他签字更天经地义，可在对上宫笑尘的目光时，还是被无法名状的心虚占了上风。
“咳咳……”孙微言强装镇定，迅速扫了一眼。
还好，办公室是风平浪静，两个人没吵架没红脸，没扔东西也没动手，但也没有更近一步，就这么不温不火的。
果然还是要靠他煽风点火，好像不对，是兴风作浪？
也不对，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孙微言向颜星耀笑了笑，为自己打断他们的谈话而抱歉。
颜星耀微微颔首，担心会涉及商业机密，他避嫌似的看向一边，没过几秒，又转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