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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须归(麻辣烫多醋)


殿下睡得时间越来越长,主子每日会见的各色人等也越来越多,有些府中的熟面孔,他还认得,但大多数他都不太认得。
老太医说,殿下半年前的旧伤尚未完全复原,此番又受重创,务必安心调养,不可忧劳,不可多虑,不可妄动,好生养上一年半载,再配以良药辅助,还能慢慢恢复,若再仗着年轻,恣意而为,只怕折他阳寿二十年也不算多,多睡些时候也好,免他胡思乱想,免他捱苦受疼。
伏老太医都这么说,他等在旁伺候,更不敢大意,但星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究竟哪里不对,他却问也问不出,说又说不上来。
直到有天殿下片刻清醒中,问他主子到哪里去了,他方才惊觉不是殿下哪里不对,而是他主子哪里不对,不……不是哪里不对,是哪里都不对。
主子不再一天到晚不眠不休守在床前,也不再勉强自己送汤喂药亲为亲力,就连伏老太医开的那份配合灵药,活血生肌,能让他早日站起来的辅药,他也不肯再吃,尤其是某天夜里,他一边服侍主子宽衣,一边说起殿下如何如何,真为了主子,连命也不要。
退出房间,从外头拉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又看到房里独自坐在灯下的人取出袖中那串银铃。

第90章 非他不嫁
那东西他认得,是收拾殿下的血衣时,从中衣里掉出来的,事后殿下醒来问起,他还帮着找过,没成想竟叫主子给收了去,他一直想问……主子收这种东西做什么?一瞧便是女孩子的贴身物件儿,男子又戴不得。
“小妹,快跟我回去!”
“我才不回去,要回去你回去!”黎平驿热闹的商市中,妙龄少女挥舞着手中的画像,头也不回地钻进拥挤的人群。
追在她身后一副羌人打扮的年轻男子,屡呼不应,气得跺脚,“命都差点没了,你还不长记性!非要阿爹收拾你!”
少女听得兄长责备,不以为然地回身冲他做了个鬼脸,“阿爹疼我都来不及,才不会收拾我。”
男子无法,气急地吩咐身后的武士,“你们两个,上去给我抓住她!”
少女见两个笨牛果然听命冲上来抓她,吓得急走。
二武士瞧着蠢笨,实则身手敏捷,力大无比,一个小姑娘哪是对手,眨眼就叫人一前一后在街尾的一间酒楼外给堵了个正着。
野利王子奔上前去揪住自家妹子,怒气冲冲将小丫头提进酒楼,二人寻了人少的位子坐下,他恶声恶气出言警告,“你若再不听话乱跑,我就真将你绑起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瞧见他与父王自小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嘴一瘪,眼一红,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我从漠北到这里,都给人绑了一路了,你还要绑我。”
他也不过是吓吓妹子,哪里真舍得绑她,听她竟叫人这般虐待,顿时火冒三丈,“此事,汗王若不给我部一个交代,我与父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少女偎上去,亲昵地挽住兄长的胳膊,忽然满脸心虚道,“能不能不要跟父王说啊……”
野利合吉疑惑皱眉,“这是为何?”
少女拉下兄长的脖子,老老实实在他耳边低声道,“是我在王帐外偷听到,可敦要派人送什么东西到南国来,宴会实在太没意思了,我想出来玩,悄悄跟过来的。”
“你!”野利合吉恨得扬手要打,可瞧着小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又心软得一塌糊涂,到底连根汗毛也没舍得碰,“你可知道父王有多担心么,马上跟我回去。”
少女脸上浮起红云,笑靥如花,“回去是一定要回去的,不过我要带一个人回去。”
“什么人?”
她站起身来,一改往日心直口快的模样,难得含羞低头,不好意思地在兄长面前来回走了两趟,这才一脸认真地小声说道,“当然是阿爹未来的女婿,你未来的妹夫,我未来的驸马。”
野利合吉先是惊讶,后是担心,最后竟焦急无措地发起脾气来,“胡说八道,你的婚事阿爹和我会为你安排,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做主了!”
少女拧着鼻子,不满呛声,“阿爹说了,我喜欢谁就嫁给谁,我怎么就不能做主了?”
野利合吉仔细想想,父王好似的确这么说过,可纵使说了,也多半是酒后的玩笑话,他只怕自家妹子不谙世事,只身在外叫龌龊男子给欺负了去,他急急将人抓住,“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家在何处?是否娶妻?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他一口气地问了一大串问题,却只见小妹天真摇头,“不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哪里人,不晓得家在何处,十分年轻,应当尚未娶妻。”
“胡闹,你一无所知,就要招他做驸马!”
“谁说我一无所知?我知道得多着呢。”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跟我回家!”他拉住妹子就要走,小姑娘却扒着桌子赖在原地不肯动。
“我不管,我连阿娘留给我的银铃都送给他了,反正我非他不嫁了。”
野利合吉一听这话,方才知道小妹绝非一时兴起,心中越发担忧,“羌狐!你……可你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除了姓名,我都知道啊,他十分英俊,十分勇敢,十分合我心意,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草原上十万精骑,北部诸多王侯,没有一人能比得上他。”她说着忙把怀里的画像展开,“你瞧,我刚画的,比着画像准能找到!”
小安子跟顾元宝并排趴在二楼的栏杆上,伸着脑袋好奇地瞧着那姑娘手里的画像,“咦,我怎么瞧着画上的人……好像主子?”
顾元宝淡定地吐出一个字,“丑。”
小安子点点头,“你这一说,我又觉得不像了,主子是比她画得好看多了。”
曹芥听着两个小鬼嘀嘀咕咕咬耳朵,他摆好碗筷,走上前来,“怎么了?”
小安子唉声叹气,“草儿哥,主子到底什么时候办完事来接咱们,骗死人的去去就回,真是又上了他的大当。”
“好了,来吃饭吧,主子有大事要办,办完事肯定就来找我们了。”
慕容胤睡时多,醒时少,人烟稀少的古渡,像一处世外桃源,他醒着的时候,偶尔也会因听不到外间的消息而焦虑不安,但很快又会被一只温柔的手爱抚着陷入沉睡。
原以为不过几日来回,黎平驿分别时,他已安排顾渊与赵飞等人护送俞孝卿先行上路,剑霜看着小安子他们原地待命,没想到光是在这红菱渡,他就躺了一个月。
他惦记着另外一件宝贝,也不知顾渊一行是否已经到达丹州,俞孝卿勘察水势,定位江中遗迹是否有了眉目。
“殿下,给。”
他刚灌完一碗,眼见着茂竹又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苦药,他压着床帮想起身,可双臂虚软使不出半点力气,半晌只能绝望地望向屋外摇椅上打盹的老人家,“老头儿,你给我弄的到底都是些什么药,屁用没有!”
老人家打个长长的呵欠,伸着懒腰从躺椅上站起来,悠哉悠哉走进屋里,不近人情地呵呵一笑,“爱喝不喝,不喝你就准备好在床上躺一辈子吧。”
慕容胤叫老爷子噎得没话说,认命地就着茂竹的手灌了一口药,忍了几忍才没当场吐出来,“……什么药这么苦?”
茂竹想笑却没敢笑,这几日殿下一醒来就心急火燎要上路,把主子气得不轻,今早煎药的时候,他亲眼瞧见主子往药罐子里扔了两把黄连,“殿下,叫你好好养伤,是为你好,你这么着急,急着要干什么去?”
慕容胤没做声,急成这样,自然是为了另一枚灵药,既担心俞孝卿那里眉目全无,空欢喜一场,又担心他当真寻得珠子,却又遭人觊觎抢夺,可这话他不能说,东西找到就是找到,找到就实实在在放进他手中,让他摸到碰到,没找见就是没找见,说什么都是假话空话,他知道希望过后又失望是哪般滋味,况且从小到大,那人失望的时候已经够多了。
茂竹见他又三缄其口,恨得咬牙叹气,可不等他再说,却听对方迟疑地问道,“茂竹,你有没有在我衣服里,捡到什么东西?”
“殿下……指的是什么东西?”
慕容胤见奴儿面无异色,只当是丢在路上,或是他当时意识模糊记错了,良久,终是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什么。”他四下望望,“对了,你主子呢,这几日怎都没见他?”
茂竹若无其事道,“主子睡觉呢,春困夏乏,大热天不睡觉还干什么。”
床上的人满脸疑惑,好似也没有哪里不对,可怎么总觉得自己近来备受冷落。
酒楼二层的屏风后,三人原本老老实实坐着吃饭,可架不住楼下那对异族兄妹你一问,我一答,故事说得有板有眼,越发惊险刺激,三人吃着吃着便不由自主扒回栏杆,凑过去听故事了。
“乌素可是号称铁勒第一勇士,果真叫人一招毙命?竟如此厉害!”
“你是我亲哥哥,我骗你不成?”少女说到此处,原本欢喜跳脱的语气,忽然变得愁闷起来,“若不是为了护我,他也不会处处掣肘,更不会硬拿骨肉去扛兀颜的狼牙槊,谁不知道那玩意儿轻轻磕一下,石头都能磕得粉碎。”
小安子津津有味扒了一口饭,鼓着腮帮子连声感慨,“哇,这一出英雄救美好刺激呀,比茶寮里说书的讲得有意思多了。”
曹芥莞尔,“只怕这小姑娘一颗芳心已如此这般许了出去。”
小安子拿手肘捣捣顾元宝,“那还用说,刚刚还跟她兄长吵着非救命恩人不嫁呢,我跟元宝都听见了。”
他说罢,又听下方的少女满心懊悔,“在崖边我明明都已经抓住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那时手滑了。”
对座男子又惊又气,若非顾着周遭食客,只怕当场就要拍案而起,“阿妹,你怎么没告诉我,那秃头兀颜竟如此狠毒!”
少女见状,忙出声安抚惊怒交加的兄长,“哥,你小点儿声,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他自始至终都护着我,伤成那样也没肯将我放开。”
小安子把他不爱吃的葱姜蒜夹给不挑嘴的顾元宝,一脸若有所思,“那位少侠可真是情深义重,难怪这姑娘非他不嫁。”
曹芥将碗里的肉菜拨给两个小鬼,“这位姑娘貌美如斯,谁人瞧了不喜欢,英雄美人,确是良配。”
少年朝他咧嘴一笑,“不如草儿哥哥好看。”
曹芥叫人说红了脸,“主子不在你就取笑我?”
小安子理直气壮,“才没有呢,这话可是主子说的,草儿哥哥在主子眼里又漂亮又聪明,可金贵了。”
青年微微一愣,听了这话,不知为何不见高兴,反倒徒添落寞,“主子说笑呢,我哪儿当得起,我只不过是个就会刷恭桶的奴才罢了。”
小安子实觉对方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望着碗里还没吃完的饭菜,“草儿哥,吃饭呢,你说什么恭桶啊!”
曹芥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个倒人胃口的物什,他忍着笑意,“谁让你说主子,害得我也惦记主子了。”
少年哀嚎,“惦记主子就惦记主子,说什么恭桶啊?主子跟恭桶有什么关系?”
顾元宝盯着嘴边那块还没来及吃的肉,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一点纠结的神情。
不等三人继续笑闹,下方的异族男子好似又听到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声音陡然抬高了几分,“三天三夜?”
少女连忙警告他,“你还想不想听了,这么大嗓门。”
“快说,三天三夜干什么了都!”
“能干什么呀,他浑身是伤,都快死了,山崖下又没个人烟,我岂能丢下他一走了之嘛。”
男子语气稍缓,“这倒是,我们猃狁一族的儿女,不能做遗弃恩人的事情。”
小安子还想再听听三天三夜的崖底风光,可那对兄妹已吃完东西结账走了,他好不遗憾地跟人回到饭桌上,“孤男寡女,困在悬崖下,啧啧啧……”
曹芥想告诫他小小年纪不要胡思乱想,可两个小鬼已经脸对脸,贼兮兮笑成一团,闹得他也老大不好意思。

第91章 发过誓的
野利合吉出了酒楼,走出老远仍旧不放心,“小妹,三天三夜,真的什么事……都没有?我族虽不像中原王朝那般受礼教约束,可你好歹是我部公主,起码的分寸还是要有的。”
小姑娘气得叉腰,“哼,你还说,那家伙碰都不让我碰一下,气死人了!”
他瞧着妹子咬牙切齿,一副好事未成,心有不甘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他非不明事理之人,既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对这个未来妹夫已有了几分认可,甚至还多了些好奇,“怕不是你将人吓着了。”
小公主十分委屈,“我吓他?他吓我还差不多,凶得狠呢。”
“凶你,你还要嫁他?”
“两码事!”
他想起什么,慎重地问道,“羌狐,你说是可敦派人往南国送的东西,近来汗王召集各部频频会盟,会盟上又多次提起入关之事,莫非汗王真与南陈达成了什么协议?”
少女一脸懵懂,“协不协议我不晓得,但路上我常听他们提起吴王,这吴王又是谁?”
野利合吉点头,“是了,我们这一路除了找你,南面的情况也知道了一些,吴王是陈国皇帝的叔叔,眼下叔侄反目,互相攻伐,吴王手下有能人,近来提出了一个什么新政,改革旧弊,许多条款惠济百姓,很能笼络人心,所过之处,平民箪食壶浆,士子夹道欢迎,如今可以说是风头正盛。”
羌狐兴趣缺缺地撇撇嘴,抓着兄长的手撒娇猛摇,“我才不管什么王,跟我们又没关系,总之,你得帮我把人找到,找不到他,我就不回去。”
野利合吉好不苦恼,“天下这么大,哪里去找?”
“你还没找呢,就说找不到!”
傍晚又下了一场急雨,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汇成帘幕,几乎将屋内屋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窗前静坐听雨的人,面上神情却比窗外乌云密布的天色还要难看。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否说漏了什么事情。”
“公子……”
“好得很,我裴府的暗卫已经学会跟旁人串通一气来欺瞒主子了。”
“公子恕罪,非是我等有意欺瞒……”
“那就一五一十说出来,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否则裴府内卫自今而后将不再有辛字序位。”
他仍然记得那个沉默寡言的暗卫,说起此事时,为难的语气与神情。
“公子,不敢隐瞒,当日……押送灵药的突厥人一行中,还有一位姑娘我等未曾提及。”
“为何不提?”
“殿下……特意交代,勿要对主子说起。”
“呵,好一个特意交代,他一句特意交代,你们就都不知道自己该听命于何人了。”
“属下该死!”
“该不该死,另当别论,说下去。”
“是……原本计划周密妥当,我等在落日崖设伏,本该万无一失,可对方一行中养药的奴隶意外死了,四下俱无人烟,而灵药一旦失去人血温养,两个时辰后就会失去效用,为首的突厥人当场便要拿那姑娘养药,彼时对方一行尚未进入伏击地点,殿下也是救人心切……”
救人心切,因为救人心切,所以被迫放弃伏击的打算,也不管身旁是否有人护卫,便贸然冲上去正面迎敌,以身相护,跌落悬崖,伤重至此,也都是救人心切。
茂竹站在屋檐下望着外间下不停的雨,他方才去看过,山洞里已经积水了,几个暗卫人人带伤,若这般在水里泡上一夜,只怕性命不保,伏老太医一副慈悲心肠,自己不来求情,却撺掇他来挨骂,他在门外几番犹豫,终于鼓起勇气走进房中,上前低声问道,“主子,押在山洞里的那些暗卫如何处置?”
“我若开恩,叫他们自我了断,你觉得如何?”
他心头一跳,知晓主子这话绝非儿戏,他忙跪倒在地,“公子,使不得!”
座中人微微一笑,“如何使不得?”
“念在……念在他们卫护殿下有功,还请主子网开一面。”
他话音刚落,只听“砰”得一声,案上的茶盏已叫人恼羞成怒拂袖扫落,摔在地上打成一地碎瓷,“将人卫护成那般模样,还伙同他一道欺我瞒我,你告诉我功在何处!”
眼见得主子这回是动了真火,他抬手擦擦额上的冷汗,“是茂竹……说错了。”
主人郁郁不快,一言不发,小奴战战兢兢伏跪在地,屋内重又安静下来,茂竹心里七上八下,只怕主子一时冲动,真料理了那些人,辛一他们随侍殿下时日已经不算短,殿下又天生一副护短的脾气,若然知晓,祸事只怕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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