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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须归(麻辣烫多醋)


“诶?她是何人!”武司阳望着说完话站起来就要走的人,“哎,你的《立国篇》还没背呢?”
裴景灏口舌费尽才勉强安抚了弟弟,回到府中,正要拜见父亲,老远便听闻父亲房中传出争吵,母亲气急败坏正哀声哭诉。
“老爷,你好歹也是一国宰相,就看着我的三儿叫人如此羞辱!”
“夫人,事已至此,莫要再说了。”
“莫说皇后娘娘不在了,便是还在,也不能任由孩儿这般任性妄为!实在欺人太甚!”
“莫说了,莫说了,此事已了,再说也是枉然。”
“我不管,你明日就上书陛下,严惩那竖子,这等狂妄无礼之徒,就该贬到蛮荒之地,叫他永世不得再回京城!”
“夫人哪,如此宣扬,你生怕景熙不知道么?”
“我的儿啊!怎如此命苦啊!”
裴景灏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终究还是转身去了别处,母亲的气不消,父亲怕是也不会有闲暇议事了。
裴府偏院中,茂竹早将外头听来的话全都告诉了房里的人,他蹲在床边轻声问向靠在床头阖眼假寐的主子,“公子,你生气么?”
“生气,气得狠。”
茂竹也十分生气,“六殿下此次确实过分了,怎能当众说主子配不上十公主。”
裴景熙睁开眼睛,“他说我配不上十公主了么。”
茂竹微微一愣,“外头的奴才下人,都是这么说的,连五少爷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完,只瞧见自家主子笑。
他不明白那笑容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也知趣并不多问,只是起身去给人端药那一刻,听见主子缓缓开口说,“他们只会以讹传讹,便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那样讲,纵是逼急了他,他也只会说,我与十公主并不相配。”
主子说他气得很,是当真气得很,气得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无人在旁就唉声叹气,两眼一阖便潸然泪下。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茂竹才晓得他究竟为何生气。
“配不上”与“不相配”言语间一字之差,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些将“不相配”听成了“配不上”的人,不是耳朵出了毛病,而是他们打心里就觉得他主子配不上那位十公主。
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外头那群看笑话的陌生人倒还不要紧,可竟连老爷,夫人,府里的公子,小姐也不能例外。
他们口口声声说六皇子当众羞辱了他主子,但谁又知晓,真正羞辱了他主子的,正是他身边这些最亲近的人。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主子的身体不但没好,反而像是更坏了。
他跟着主子八年了,主子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他生性要强,又好面子,旬日里能坐着,绝不肯躺着,能衣冠齐整地见人,绝不肯披头散发,邋遢度日。
但自那日游湖归来,公子便好像再也没能从床上起来,即便偶尔起身,也只是靠在床头小倚片刻。
茂竹想问问他,却又不敢问,正坐立不安时,忽听下人在外召唤。
他急忙起身走出去,只见照例前来问诊的老人家,身后还跟着一位西南夷打扮的妇人。
“伏老来了,这位客人是……”
“这是我家师妹白清,苗岭的巫医,我带她一道来看看你家公子的病症,快些前去禀报。”
他闻说不敢迟疑,“伏老,白夫人,且在前厅稍坐,我这便去服侍公子起身。”
小奴去后,妇人望见师兄满面愁容,出声宽慰,“是与不是,还须我看过再说。”
老太医摇头叹息,“三儿的病是叫我给耽误了,都怪我年轻时心气太高,自恃正统医家,未将那些奇门诡道放在眼里,我医了三儿二十多年,竟从未想过,他是受毒蛊所害。”
“师兄勿要自责,若不是你拿良方保养他的身子,他恐怕也熬不到今日。”
“若当真是毒蛊作祟,师妹可有解救之法?”
妇人直言相告,“便是师兄的医术,也不敢说能医得世间所有病症,更何况,百家之毒,变幻莫测,这蛊就更是难说了。”
老太医满面羞愧,情难自制时,竟禁不住抬手抹起泪来,“我老头子信誓旦旦与这孩子保证,要叫他长命百岁,岂能食言哪!”
“人有旦夕祸福,便是身强体健之人,长命百岁者亦是少数,师兄何必自苦,你行医一世,怎还看不透生死定数。只是……燕国不是一向禁绝此物,为何这大燕丞相府,竟会有毒蛊出没?”
不等二人细说,茂竹已自室中转出,趋前相请,“公子已收拾停当,二位长辈请随我进去吧。”
裴景熙向两位长辈问了安,便将小奴遣出了内室。
房中只余医患三人,他强忍羞耻,一动不动挺在床榻上,任由医者观探诊察。
白清瞧罢,久无言语。
老太医从师妹脸上瞧不出端倪,心中越发急火,“究竟如何?”
妇人面露难色,有意压低了声音,“师兄且随我来。”
床上的人匆忙撑起上身,切切恳求,“还请长者当面言明,勿要隐瞒。”
白清见师兄对她点头,她沉吟一瞬,“老妇人问公子一句,望公子据实相告。”
“夫人但说无妨。”
“公子可有心仪的女子?”
裴景熙微微一愣,未等他答话,早知内情的老太医已在旁替他讲明,“你莫问他了,女子没有,小子倒有一个。”
老妇人知晓这话问来实在伤人,可身为医者,最不该有半点忌讳,“公子与那人可做过什么越轨的事情么?”
若说方才只是宽衣诊病,无可奈何,但现下当面一问,便直似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也当众扯了去。
裴景熙含垢忍耻,无地自容,“夫人且给晚辈留几分颜面吧。”
“傻孩子,老妇人实无笑话你的意思,与心仪之人做快活之事,人之常情,人之常欲,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老太医一颗心已是千斤重,“师妹,且有话直说吧。”
面前长衣妇人默然良久,“实不相瞒,公子身上确是蛊物作祟,依症状看来,当是传说中的子虚蛊无疑。”
老太医惊疑地瞪大了双目,急不可耐上前催问道,“那是何物?可有法子驱除!”
白清将床上的人扶躺回去,“此物我也只是听说,蜀王宫自古以来便有圣女侍神的规矩,为保证侍神的圣女一生性纯虔敬,故而历代圣女自降生便被种下此蛊,一旦妄动情/欲,体内蛊虫便会苏醒,将她血肉肌理蚕食殆尽,是为天罚。这蛊原是一双,还有一只名叫乌有,意指世间情爱都是镜花水月,一旦触碰,便知子虚乌有,百年前蜀王恋上宫中圣女,不顾朝臣阻拦,强行废除了圣女侍神的规矩,自那以后,这子虚蛊便也跟着被废除的圣女制度,再不被人提起了。”
不等老太医深究细问,床上已明了一切的人忽然打断了长辈的谈话,“敢问夫人,我还剩下多少时日。”
白清知晓事到如今,隐瞒亦是无用,“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老太医仍不肯信这个邪,“阿妹,我虽不通毒蛊之事,可也听闻,若有蛊物作祟,想法取出便是,偏这甚么子虚蛊,竟取无可取么?”
“若我猜得不差,这蛊当是自母体进了孩儿的身子,实乃胎中带蛊,沉睡之时原本寄居在丹田之处,如今醒来,便随血脉肆意游走,吸食寄主精气,莫说取出,恐怕寻也寻之不见……”
室中渐渐安静下来,裴景熙想说些什么宽慰老人家,可开口时,却又拿不准该说什么才好,三个月,近百天,上千个时辰,不算短了。
老妇人纵使看惯生死,到此时亦是心有戚戚不忍见,“我当即刻修书一封,叫族人去往蜀中,看能否查出此物的解法,只是谯氏凶狠残暴,乱政之时,早将蜀王室一脉屠戮殆尽,此物又失传已久,莫敢抱太大希望。”
裴景熙此时已缓过劲来,“有劳夫人。”他说着转向一旁悲不能已的老太医,“伏老可帮景熙一个忙么?”
老太医抹干眼泪,抢上前去,“好孩子,你讲。”
“此事,你知,我知,夫人知晓,勿再叫第四人知道。”
老太医明白他的用意,虽觉不该,却也只能依他所言,“老夫晓得了,暂且替你瞒着便是。”
“尤其是六殿下。”
老太医一听,更生叹息,“若非这竖子胆大妄为,你也不至……”
裴景熙笑着驳了他的话,“伏老再说他的不是,我可不依了,胆大的是我,妄为的是我,越轨的也是我,怎扯到殿下身上去?”
“可……”
“我之所为,无怨无悔,若说连累,也只是我连累了他,生前我待他不好,死后入土为安一了百了,还不知他小小年纪要遭多少困厄,受多少折磨。”
老太医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人拉住了衣袖,他怎会不知师妹的意思,谁不曾年轻过。
作者有话说:
一觉醒来居然被锁了 (°ー°〃)真的已改,跪求过审orz

茂竹忐忑地送走两位客人,回到房中时,他主子已经起来了。
他急忙上前扶住歪坐在床沿上的人,“主子怎起身了?”
“嗯,起来了。”
茂竹听他连应声都喘气,心中越发不安,“索性无他事,还是躺下歇着吧,方才两位大夫可说了什么吗?”
“说了,说叫我莫要老是躺着,人是越躺越没精神的。”
“那我扶公子起来坐坐。”
“你去将夫人请来。”
茂竹有些不情愿,因主子与十公主的婚事,夫人正在气头上,院子里的奴才下人,这两日可没少挨骂,他现下实在不想去触这个霉头,“主子,请夫人作甚?”
裴景熙扶着小奴的胳膊,“请夫人……告诉夫人,六皇子当众辱我,又坏我姻缘,我实在气恼,定要当面教训他,这口气才肯消,否则日夜幽愤难解,恐怕要叫他气死了。”
茂竹傻眼,但瞧主人神色凛凛,半晌才觉出不是玩笑,“可……可可当真么?”
当真,怎么不当真,如今裴家上下个个蒙羞被辱,义愤填膺,已将那人视作仇敌。
父亲兄长,立朝用事,轻则阻遏他的前程,重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家里那帮小的,做事更无分寸。
他既时日无多,便不能再容此事慢慢消解了。
“熙儿果真是这么说的?”
裴正寰听罢夫人所讲,一时瞠目结舌。
孩子受了这般委屈,最怕他隐忍不发,如今主动要爹娘替他出气,孙氏心里反倒踏实了一些。
“千真万确,你快些想法儿将那六皇子弄来给我儿出气。”
裴正寰哭笑不得,“真是胡闹,君臣有别,我纵是宰相,也没有将皇子弄到家里来出气的道理。”
“那我儿这委屈便白受了不成?”
“夫人,若要出气,法子多得是,我裴家要想整治他,随便捉个错处,一封奏表呈上去,你要将他贬为庶人也好,流放边疆也罢,时机到了,皆非难事,何必如此?”
孙氏长叹一声,眼中含泪,满面哀愁,“也不知我这个做娘的造了什么孽,事事都报应在三儿身上,我这心里近来总是七上八下,方才见了三儿,更觉不安,你等在朝堂上如何对待六皇子,我一个妇人不敢置喙,可三儿只是心里憋得慌,想出口气罢了。你便下个拜帖,全当请六皇子过府做客,他若能与我儿赔个不是,你跟景灏往后也莫在陛下面前为难他,若此子果真不通人情,往后的事情,便往后再说,如此还不成么?”
眉如墨画,鬓若堆鸦,一双奕奕星眸明光浮泛,大清早七尺昂藏,偏学那醉玉颓山,垮肩松背,一身疏懒。
老太医瞧着面前拱着腰身趴在桌沿上,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小子,不满地哼了一声,“叫六殿下来陪我老头子用顿早膳,竟如此这般不情愿?”
慕容胤哪里是不情愿,只是老爷子大清早叫他过府,原以为是那人的病有了什么进展,可谁知老人家却絮絮叨叨跟他拉了一早的家常,扯东到西,说得他一头雾水。
“伏老请我吃早膳,自然欢喜都来不及。”
老爷子嘴角一抽,“花言巧语,三儿便是这么给你骗到的吧?你看上他哪一点,他又瞧上你哪一点了?”
“我也不知看上他哪点,他兴许是瞧上我的美貌也说不准。”他顺嘴一说,与人开起玩笑来。
老爷子叫茶水呛了一下,便是美貌,三儿也得瞧得见才是,胡诌乱扯,也亏他说得出口。
慕容胤想了想,许多模糊的记忆好似一路匆忙行进中遗失的物件,如今又在不经意间转回来路时,被他一一拾起。
“他少时是极惹人讨厌的,总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与他说话,他不理会,我送他东西,他叫人扔出来,我一片好心,他当成驴肝肺。那天也是这般冰雪时节,我又翻院墙溜进去看他,墙上太滑,我年纪又小,一跟头栽得狼狈极了,可他不单半句好话没有,还冷言冷语,骂我蠢笨。我恼得不行,当即便发誓再也不去找他了,可等我第二天从院子外路过时,却无意间发现墙里架着一座梯r子……自那以后,我便知晓,相府的裴景熙是世上最口是心非的人。再往后我便晓得了,他说烦我,便是爱我,他说不肯见我,便是巴不得我天天跑去,我不晓得看上他哪一点,只知道我若半途而废,定然令他难过,他若难过,我便心如刀割。”
老太医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臭小子,你要酸死我老人家。”
从绿柳巷出来,慕容胤正要往京兆府探探城外丢失的孩子是否已经找回,案子又是否已经水落石出,谁知未走出多远,却叫迎面而来的伙计给扑了个正着。
“六殿下,可叫我寻着了,我家公子正找你呢!”
“齐业?找我?”
那伙计连连点头,“殿下上次放在货栈里的那群少年手脚实不干净,总在货栈里偷东西,公子现下正大发雷霆,叫我前来通报,问问殿下,人该如何处置?”
慕容胤想起那些蜀中少年,虽然他也确曾被人偷过,可若说那帮小鬼在齐家货栈里偷东西,总觉得不太可信。
“偷东西?你肯定么?”
那伙计言之凿凿,他只得随对方到货栈去瞧瞧。
方一步入正厅,便见齐老板翘着二郎腿气急败坏坐在堂中,其余大大小小埋首立在一旁。
大点的少年下意识将视线与他错了开去,倒是边上那些小的,个个一脸委屈,眼泪汪汪瞪着他,想叫又不敢叫的样子。
他笑着上前询问主人,“齐老板,这是丢了几千金?”
齐业哪里听不出这人是在挤兑他,越加来气,“几千金倒不至于,可你小子把这些偷儿放在我这里,也忒不地道了。”
慕容胤听来好笑,“他们偷你什么了,犯得着生这么大气?”
齐业不说话,只斜着眼睛瞪着这些外族人,“你叫他们自己说!”
站在前头的少年闻听此言,朝前迈了一大步,开口时斩钉截铁,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情意态,唯独起伏不定的胸膛,显露出他心中并不似面上这般无所谓,“东西是我偷的,二位对我等有恩,我却恩将仇报,过错在我,要杀要剐,悉随发落。”
涂山虎张张口,想说话,却被涂山鹰一眼瞪了回去,身旁的涂山显拽他的衣袖,更被他烦躁地扬手甩了开去。
慕容胤听得一头雾水,“说到底,齐老板你到底丢了什么贵重东西?”
未听应答,人后的小娃娃忽然从同伴中间钻出来,大哭着上前抱住了他的大腿,“馒头哥!没有偷!我们都没有偷,只是将东家给的饭食省下来了!”
慕容胤一听更加摸不着头脑,“我说齐业,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情,至于?”
若说方才还有玩笑的成分,那么此时座上人却是动了真火,“你怎么不问问他们省下来干什么呢!”
慕容胤怔住,“干什么?”
“接济城外的难民!”
“接济城外的难民又怎么了?”
齐业气极反笑,“你堂堂大燕国六皇子连朝廷的公文都不看么!凡燕国百姓接济流民者抄没家产,几个馒头糕饼是小,可我偌大的家业险些就赔在几个馒头糕饼上了!”
涂山鹰双拳攥得死紧,眼中焦灼愤恨又夹杂着委屈彷徨。
蜀人背井离乡,四处流亡,是命途舛讹,无怪旁人,燕国拒纳,情势所逼,也无敢过分苛责。
可燕人竟以如此卑鄙手段,诬陷蜀人是食人的妖怪,哪有这般荒唐的道理?
先是七皇子乖戾不仁,后是燕国君王不辨是非,他真恨透了大燕王室,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恩人竟然也是王室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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