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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江亭)


同印觉得掉毛掉得太夸张了:“这样掉毛,正常吗?”
阿朱流泪摇头,心疼得不得了。她掬起一尾发灰的尾羽,原本翠色的部分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您看看,不光是羽毛,皮肤也......”
拨开长长的密实的羽毛,露出下面被掩盖的皮肤,奇怪的疮包一颗一颗冒出来,发红发黑,玄乙按一按那疮包,疮皮擦破,流出点点血水。
春喜服了丹药,过了一会儿身体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神志更清醒一些:“天尊......”
玄乙柔声问她:“没事了,你现在是安全的。哪里还疼?”
年幼的青鸟受到了不小的创伤:“我是不是......要死了?”
玄乙将她小小的爪子握在掌心里:“不会的,你是仙族,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大夫马上就会回来了,是最好的大夫,她一定能治好你的。”
阿朱跪在旁边嚎啕大哭。她哭得哀绝,就连同印听了也忍不住叹气。
玄乙反而比较平静:“春喜,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不着急,慢慢说。”
春喜连说话都疼:”傍晚复赛结束后,族长命我跟着您回来,但昭伯找到了我,说要和我单独谈谈。她说她作为上一届的选美魁首,又在天界待了七十几年,经验丰富,知道神仙们喜欢什么,可以指点我,能让您在终选上指名我。所以我去了。”
“我们一见面,她话也不说就攻击我,我躲的时候扭到了翅膀。”她说得很有条理,很清晰,“然后,她用一瓶东西泼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看清楚,被泼了之后皮肤很疼,她就泼了一下,很快,泼了就走了。我自己想办法回去找到了姐姐......”
玄乙拧着眉头,像是听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故事。
同印也有所怀疑:“昭伯虽然傲慢,可从前没听说过她害过谁。你确定吗?”
“她就是想毁了春喜的容貌!”阿朱尖叫起来:“因为春喜比她更好看,她自己被王母抛弃了就见不得其他青鸟比她更得意!”
同印知道妹妹被毁容她很伤心,可她只是单方面指控,不能算证据:“当时,只有你们两个在现场吗?有没有其他青鸟能证明你们见面?”
春喜摇头:“她特地说要单独见面的。不过现场她攻击我有留下一些打斗的痕迹,你们可以去现场取证。”
同印问她:“昭伯有说她为什么要攻击你吗?”
“她什么都没有说。”春喜说得很谨慎:“我不确定她为什么要害我。”
同印是旁观者,更加理智:“按理说,昭伯和你其实不存在竞争关系。她已经为王母服役七十余年,王母也没有牵连到她和青鸾族,她的身份地位以及功绩仍然被天庭保留记录着,至少在明面上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你,只是普通青鸾,天尊收不收你也还不一定。你作为晚辈,没有可以威胁到她的地方,她就算害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阿朱冷冷地插嘴:“龙王,那是你不了解昭伯。”
“你想说什么?”同印问。
阿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玄乙:“昭伯的虚荣心是我见过青鸟里面最强的。她不仅用不正当的手段夺得了选美魁首,还在青鸾族里带起了一股子歪风,间接害死了不少同族。她声名狼藉,不信你们可以随便找一些青鸟问问,这里根本不欢迎她。”
见上神和龙王不搭话。阿朱放慢语速:“昭伯从前根本不漂亮,不要说漂亮了,她根本谈不上什么姿色,算是最末等的青鸟。之所以她会一跃成为选美的魁首,是她吃了药。她从一位大夫那里,拿到了一种叫甘仁丹的药,吃了之后容貌大改。最终,在选美会上一举夺魁。”
同印觉得很不可思议:“吃药就能变美?真的是药?”
“其实是一种毒,而且一开始发明出来是用在死人身上的。”
“为什么要在死人身上用毒?”
“西南湿重,多瘴气,人死之后很快会腐烂发臭。于是就有人发明了这个东西,让遗体口中含着药丸,就不容易腐坏,能够在下葬前维持生动的容颜。但这东西只能含着,让药力缓缓地一点点渗入体内,如果整颗服食下去,虽然能短时间地令容颜焕发,可毒性也是很剧烈的......”阿朱顿了顿:“长久地服用,只能维持皮相上的美貌,内里会被腐蚀殆尽,说白了,就和活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为了掩盖脏器腐烂的臭味,丹丸里加了不少香料,使得长期服用者身体会有一股异香,格外甜腻。这就是甘仁丹最明显的特征。”
同印一下子想起来,他的确经过昭伯身边都能闻到香甜的气味。
阿朱快速地说:“因为昭伯的成功,吃药之风在青鸾族内蔓延,但是甘仁丹价格高昂,普通青鸾很难长期负担,一停药则迅速死去,危害了很多性命。长老会于是严令用药的青鸟永远无法参加选美,这股风气才稍微得到了遏制。但还是有一些侥幸者倾家荡产吃药,还有的求成心切,药量过度暴毙。昭伯虽然不是直接害死这些同族,但青鸟们是因为想要成为第二个她而走上邪路。”
“昭伯因为天生容姿不佳,极度自卑,因此才不折手段也要变得比其他青鸟都美貌,有任何比她漂亮的青鸟她都一定想要害死它。”
同印想不明白的是,“既然你们知道她是吃药变美,怎么不禀报王母?”
阿朱说:“王母要的是一只最美丽的青鸟,至于这只青鸟是天然美还是后天美不重要。如果揭发她,难保不牵连全族获罪,王母一旦不相信青鸾族,那么全族的前途就更加迷茫。我们只能面上保着她。”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话?”同印觉得吃药和害人是两桩事,不能混为一谈。
“那药我有,我还认识吃药的青鸟,我可以把她们带来作证。”
但是对于春喜的伤,她的确没有切实的证据。
玄乙这时候站起身来:“究竟如何,验过就知道了。”他转身看着客栈门口,露出微笑:“婆婆回来得正是时候,倒还省得我去请了。”
同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外,先听到一阵清脆的丁零当啷的响声。
只见谷地浓浓的白障之中走出来一个老妇人,她支着竹竿,竹竿上一串白色牙齿在浓雾中寒芒闪烁。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小春喜,她是无辜的。

藏牙来了就好办了。
她先“看”了春喜,摸到扭曲的翅膀,果断地下手,复位骨头,用树枝和纱布固定,春喜疼得吱呀乱叫,让她拿纱布堵着嘴,再去切脉和探查皮肤。
“保性命可以,恢复容貌是不行了。”她下了判断。
玄乙问:“婆婆,知道是什么让它毁容的吗?”
藏牙答:“是西南这一带一种特有的古老的毒,用苔藓和树袋蛙的唾液混合调配出来的,撒在皮肤上能令皮肤腐烂生疮,羽毛掉脱,从而毁掉容貌。我也很久没有见过这毒了。如果能拿到解药,我能帮她把皮肤治好,但是要想再生出漂亮的羽毛,恐怕是难的。”
阿朱不能接受:“您再想想办法,她是千年一遇的彩斑青鸟啊!”
藏牙指着大片脱落的羽毛裸露出来的疮痍满目的皮肤:“再这么溃烂下去,皮肤都会坏死,连肉一起脱落,就剩一副白骨。还要什么漂亮?你们这些鸟儿真是的,轻重都分不清楚。”
阿朱的眼泪流下来,她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玄乙替她做了决定:“劳烦婆婆先救性命。”
藏牙把玄乙给她的砂州犀角拿了出来:“这个可以缓解毒性,保下它的性命,但最好还是有解药。谁下的毒手?下毒者抓到没有?对方手上是否有解药?”
阿朱咬咬牙就往外面冲:“我现在就去找她!”
同印怕她冲动做傻事,先拦了一把:“解药能否现配呢婆婆?”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老太婆我手上没有那么多现成的东西,要先找材料,还要试验配比,配得出来怕是这鸟儿等不了那么久。”藏牙说。
阿朱哭得涕泗具下,她恨啊,她真的恨。
玄乙听出藏牙话里有话:“婆婆,这毒是不是还有蹊跷?我想,昭伯应该不会制毒,但她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种您都许久不见的毒药来。您是不是有什么线索,这毒可能从哪里来?”
“昭伯?”藏牙挑眉:“是昭伯向这只鸟儿泼的毒么?”
玄乙谨慎地说:“这是春喜说的。我们还没有查实。有什么不对么?”
藏牙若有所思:“那昭伯呢?怎么没见她?”
阿朱插嘴:“她害了春喜,怎么可能回来?这时候早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吧。”
“我确实认识一个人知道怎么制这种毒,或者说,他就是这种毒的发明者。不过,我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此次前来,我就是要拜访他的。”藏牙向玄乙欠了欠身,“天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这位昭伯姑娘谈谈,她可能知道我那故友的详细住址。请天尊帮忙。”
玄乙听不明白了:“婆婆那位故人,没拜访成么?”
藏牙点点头:“昨日我到曾经的地址去拜访他,可他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住了,不知道是搬走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人不在了。所以就没拜访成。”她顿了顿,补充:“如果老太婆推测得不错的话,春喜姑娘中的毒,应该就是出自我这位故友。”
“您确定,昭伯是从他那里拿到的毒?”
“昭伯服用甘仁丹,那东西也是我那位老友的杰出之作。他们肯定是有联络的。”
同印和阿朱对视一眼。阿朱抹了一把眼泪:“您知道甘仁丹?”
藏牙答:“我闻到昭伯身上的香气就知道,她一定从我那故友那里拿的药。这药只有他有。”
阿朱明白了,她站起来:“我知道卖药的人在哪里,不一定非要找到昭伯。青鸾族现在还有一些鸟儿私底下在吃这个药,她们都是从那个人手里买到的药。”
同印已经有点被绕进去了:“婆婆,也就是说,春喜中的毒,和昭伯吃了变美的药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就是您的故人。那您去找他干什么?也和这些毒药有关?”
藏牙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她明明是看不见的,眼睛里都没有神,可同印就是有一种自己被凝视了的感觉。
玄乙接过话:“既然婆婆觉得重要,那自然是要去的。阿朱姑娘,不知道方不方便带路?”
阿朱救春喜心切:“我可以去,但至少要留下一个在这里照顾春喜。”
她提醒了同印。屋子里还有一条受伤的龙。
同印把她引到昏迷的龙族旁边:“婆婆,还要请您看一看他。我在化川边上发现他的,您小心,他像是神志不清,只要醒过来就会随意攻击人。”
藏牙摸着龙族的鳞片,又去查验了对方的伤口,一直皱着眉头。
同印看她的表情觉得不好,又不敢催。
“它的眼睛是不是红了?”这是藏牙问的第一句话。
同印恳切地说:“是。它是不是也中了毒?”
“不是中毒。”藏牙摇头否认:“虽然症状看起来有点像中毒,但不是毒药。如果要验毒的话,是验不出来的。我猜测可能是一种邪术,应该属于术法之一,中了术法的对象会陷入类似中毒的状态,神志不清,攻击性极大地增强。”
玄乙在旁边眯了眯眼,露出严肃的表情:“猜测?所以,您也不能确定是吗?”
“它肯定不是中毒,也并非药物或者蛊类所致,那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术法,但我对咒术的研究没有那么深,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只是靠排除法来确定。”
“那您能救吗?。”
藏牙很慎重:“这咒术看起来对他的影响已经很深了。最好还是知道到底施的是什么咒。要不然怕解错了,可能对他也不好。我记得……天尊的书阁里似乎有些关于邪咒的古籍,可能要劳烦天尊查一查,找出来是什么咒术,可否有通用的解法。”
“这倒不难。”玄乙千里传音回去很快:“我让同泰把这几本古籍找出来送来就是了。”他迅速分配了任务:“同印,你护送阿朱和婆婆去找那位故人吧,我在这里照顾春喜和龙族。”
是藏牙要拜访故友,如果玄乙去,就会变成六御上神莅临一位毒师的家,难免喧宾夺主不妥当。再者,春喜中毒对玄乙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青鸾不打招呼就给他送鸟的事情,他没追究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派了婆婆和同印去找解药,已经给足了青鸾族面子。
同印是很想和上神一起留下来的,可转念想到,他就在化川周边转了一圈,还没摸到主流呢,就捞回来一条受伤的龙,谷地里的情况确实还值得摸摸。于是,他只能走之前的时候趁着几位不注意偷偷拉着玄乙的手。
“等我回来。”他揉了揉上神的手心。
玄乙把他手背上的禁符消掉,偷偷对他笑:“骑我的马去吧。”
阿朱驾车,藏牙坐在车上,同印骑马进入谷地。
这次他们没有直接往西,进了林子之后反而先向北,走了一个时辰再往西。天一直阴沉沉的,一层一层的云压下来,中间还下了一点雨,更冷了,好在雨下了出来把林子里的雾瘴浇下去一些,冷是冷,可远近高低都看得更分明了。
同印淋了一点雨却觉得舒爽,他恢复了龙威和法力,这点雨浇在身上让他想念起在北海终年飘雪的日子。他明显感觉到这一片的气温比巨石阵那里更冷,潮气却没那么重,隐约他能听到滔滔的河流奔腾,他知道,他们其实一直沿着化川在走。
过了一处山门,阿朱就把车停下了。
“前头走车是过不去的,要劳烦婆婆下来了。”她把老人家扶下来,望着陡峭的石壁,“这路不好走,要不,我背您吧。”
出现在眼前的这条挨着石壁的阶梯十分玄妙,由一行悬浮在空中的石块构成,石块和石块之间足有一人宽,从一块石头到下一块石头只能跳过去,稍有不慎就可能坠落,跟着下头极深的潭水一起卷进化川。
阿朱和同印都可以自己走,可藏牙看不见,她怎么能从这种路上过去呢?
老妇人摆摆手,拒绝了青鸟的帮忙:“没事,我自己走吧。”
她手里的竹棍在地面点三下,上头拴着的一串牙齿落下来,把她的腰和竹棍绑在一块,竹棍哒哒地跳动起来,带着老人家从第一块石头稳稳当当地跳到了第二块上面,很快顺着石块往上走。
阿朱与同印对视一眼,青鸟笑了:“是我不该小看天尊的人。”
她挥动手臂化成青鸟,嘶鸣一声,飞上高空,同印垫后,那悬浮的石块一共整整六十六块,盘旋向上,到了顶处现出开阔的一片苔藓地。阿朱正好从空中飞下来,落在一棵皂角树上,皂角树巨大巍峨,比寻常的皂角树起码大两倍,扁长的皂角从枝叶间垂下来,像倒垂着一把把绿光幽幽的小刀。
“到了?”同印知道这是到了的意思。
阿朱飞下来,化回人形,从树上摘下一枚皂角,用它割破手指把血滴在皂角树的根系上,血滴顺着粗壮的根脉流了进去,整棵树都发出更加翠绿的光华。
土地震动,苔藓分裂开来,皂角树沉入地缝后代替浮上来的是一道石门。
石门咿呀分开,一股黑雾喷涌而出,小童打着黄澄澄的灯笼从黑雾里走出来,他两只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瞳仁,看起来有点骇人,却是很有礼貌的:“客人请进。”
藏牙好像认得这个小童:“阿贵,好久不见了。”
小童朝她行礼:“托您的福,师傅知道您来,他老人家很欢喜呢。”
他声音是娇滴滴的,但脸色没有任何表情,说起话越发听得人瘆得慌。
阿朱胆子到底不大,往同印的背后藏,龙王让她牵着马走在她前面,跟着藏牙一起走进了石门。里头一下子阔大明亮起来,假山园林鸟语花香,暖和的风直往面上扑过来,从一处小拱桥上过去,娇美的侍女们托着果子和茶具与他们擦身而过,湖心亭里还有阵阵琴声,仿佛是有歌女在唱歌,听得人心都是暖洋洋的。
同印和阿朱对视一眼,阿朱用口型暗示:“障眼法。”
同印料想也是,在阴冷的谷地里呆久了,突然地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景色,着实容易让人迷失心志。有了阿朱的暗示,他更加警惕。
小童阿贵把他们领到正厅里,已经有香茶和点心奉在桌子上,一人一龙一鸟坐下,阿贵去请主人家,不一会儿,就有侍女领着个白发男人过来。他面相并不很老,约莫是凡人知天命的岁数,但头发全白,穿一件雪青色绉纹的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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