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乐,张佳乐,连路边的小猫小狗伤了疼了都知道躲,你这傻子啊……
为什么你不知道躲呢?
为什么你不仅不躲,在重新碰到这个带给过你疼痛的人的时候,还要直直地凑过来呢?
张佳乐,你这个傻子啊,
你这个、天下第一的大傻子啊……
第七十九章
·配合BGM《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眼前有光。
白得刺眼,如同无数盏小小的太阳,从一道缝隙钻进张佳乐的瞳孔。
他揉了揉眼睛,面前是SD体育馆里,那道通往媒体招待厅的门。
门虚掩着,只留着一道缝。透过门缝,顺着光纤,一个穿着看起来有些土的第一版百花队服的少年正走下发言台,眉宇之间藏着一些疲倦。
张佳乐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在四面八方咄咄逼人的光线中,那个少年刻意想要隐藏起来的、累积许久的疲倦似乎无所遁形。但他分明看到,那个少年的眼睛里,有那疲惫也遮盖不住的光,刺痛他的眼。
他趴在门缝上,远远地看着当年的自己走回位置,再看着经理向他点着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栗了起来。
他看见了那张被经理握在手中的金色卡片。
喉管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水银也似的沉重记忆自脑海中决堤而出、只一刹便将他周身的全部温度全部带走。他自以为那早就被他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却偏在此时,像是发生在上一秒一般,鲜血淋漓地重新展开在了他的眼前。
他明知此时的自己已然说不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语来,却还是捂住了自己的嘴。脚下的地板忽而塌陷一般,再不能支撑住他发抖的身体。他强迫着自己不能忘记呼吸,向后踉跄两步,却撞入一面温暖坚实的胸膛。
张佳乐呆住了。紧绷着的身体一时间竟连颤栗都停了下来。
他不住地眨着眼,试图驱散眼眶之中彳亍不止的水汽。生怕一只手堵不住即将从他喉管之中拥有了自己意识一般脱出的呜咽,他又加上了另一只手,紧紧地将半张脸都掐出了红色印记,却不敢回头。
他知道,这是一个梦。
回头了,梦就醒了。
他只能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放任眼泪将他的双手淋得透湿。
所以那一天,他是否也如此时一般,站在门后,看着自己呢?
身后的人似乎体觉不到他的存在,只出神地盯着门的那一边。在经理站起的时候,他轻叹了一口气,随之转身,向着张佳乐身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去。
热度似乎正一点一点脱离他的脊背。
“不要走!”
终于,张佳乐猛地转过身,再顾不得他满脸糊满的红印与泪痕,向着那人的背影,将他在心中反复默念了许多年的句子,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那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叫喊。
他停住了脚步。
然后,他转过了身来,嘴角一扯,是张佳乐最熟悉的那个笑。
一霎间,他身后深不见底的黑暗,倏地便成了万道金色的光芒,刺得张佳乐睁不开眼睛。但他眯着眼,泪水一直流,舌尖能尝到咸涩的滋味,却还是忍不住跟着他笑了起来。
因为他听见了他的回应。
“嗯,我不走了。”
他向着光明来处扑了过去,抱住了那一具温暖的身体,旋即与他一同被光所吞没——
然后他醒了。
没有任何征兆,窗外碧蓝的天与蔚蓝的海,随同金色的阳光,从白色窗帘飘起的一角下,一同钻进了他的眼。
阳光像是泛着泡沫的牛奶,流淌在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带来一片温暖。眼眶胀痛,枕头下湿了一片,可是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梦醒时分,他的身体明明那么温暖。
有呼吸的声音和皮肤的热度从他的脊背之后源源不断地熨烫过来,一条手臂还轻轻搁在他的腰上、与他十指相扣,像是希望将他全身上下都纳入自己的怀抱中一般,禁锢着他,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宁。
张佳乐眨了眨眼。
似乎将梦中的泪意带了回来,此刻他的鼻子有些酸。
他笑了笑。
张佳乐,梦该醒了。
他松开了被握得紧紧的那只手,血液骤然涌向指间,带来针刺一般的痛麻。他又慢慢地伸出手去,轻轻捉住了孙哲平放在他腰上的手。触手所及,是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让传到他指尖上的温度,又缥缈了几分。他颤抖着呼吸,似乎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他的心脏一般,终于闭上眼,咬着下唇,将那只手从自己的身上一点一点挪了下去,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身子像是被车碾过一般,带着一阵让人懈怠的懒倦的疼。
张佳乐揉了揉自己的腰,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可被子刚被他掀开一角,他的手腕却被他身后那个本应依旧陷在沉眠之中的人捉住了。
孙哲平睁开眼,眼里还带着的那一丝睡意也渐渐在阳光中散得一点不剩。他蹙着眉,手上动作温柔却坚定:“你要去哪。”
“回霸图。”
“你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了么。”
“孙先生,请你搞清楚。”张佳乐像是听了个笑话,眉尖不自禁挑了起来:“昨天晚上是你说有很多话要跟我说。不过看来你都用肢体语言说完了?”
这句话落在孙哲平的耳朵里,蛰得他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张佳乐见状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孙哲平却加了力气,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松。
活像个受着莫大委屈却用力憋着的小孩。
张佳乐无奈地笑起来,静静坐着,任孙哲平拉着他的手腕,眼光飘向窗外的海。
半晌,等到孙哲平也小心翼翼地收了力气,张佳乐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足尖,低声开口:“孙哲平,放我走吧。”
“反正……”他不敢回头,静默着喘息,像是这样能够给自己几近不堪重荷的心脏多一些平复的空间一般:“五年前,你欠我一个说法,现在也算是给我了。那我们……”他闭上眼,强忍住胸腔那即将爆裂也似的疼:“我们,这就算两清了吧。”
“什么叫‘两清’?”孙哲平的呼吸急促起来,握着张佳乐手腕的手又轻颤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
微凉的海风从窗户的缝隙间潜入房间,在二人光裸的皮肤上蹭起了一串鸡皮疙瘩。
张佳乐强扯着嘴角,转过身去,深深望进孙哲平的眼:
“我们……分手吧。”
看着孙哲平骤然变色的脸,张佳乐尴尬地笑了笑:“不过也是,大概在你这儿,可能这句话晚了一些?”
“张佳乐!你在说什么胡话!”孙哲平摇着头,眉头间深深的川字让张佳乐不自禁想要伸出手去将它们一一抹平:“我知道,你还喜欢我。”
“那又怎样?”张佳乐惨笑,“我喜欢你,可我不需要你施舍我。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以后我也一样可以好好过下去。”
“可我也……我什么时候要施舍你了?”孙哲平莫名其妙,一时只想将张佳乐按进怀里好好揉搓一顿,顺手敲开他的脑壳,看看其中装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但最终,对着张佳乐眼里浓郁得几乎要向外溢出的水意,他还是深深呼出一口气,扳着他的肩膀,耐着性子,一字一句道:“我们之间看来误会不少。”
“误会么?”张佳乐别开了眼,“最后一个知道你要走的,是我。”
“不光是你。”孙哲平扶着他的脑袋,强迫他看着自己:“当时为了战队成绩和队员士气考虑,除了经理,我谁都没说。”
张佳乐对着孙哲平那张写着认真二字的脸静静看了半晌。经历了一连串的起落之后,此时此刻他的心底竟是一片平静。
他侧着头,带着些淡淡的笑,目光似乎越过了孙哲平,不知看向哪里。
“孙哲平,你不该再来骗我。”逆着光线,他唇边缥缈的笑落在孙哲平眼中却带着一路刺刺的疼:“眼神不会骗人。那一天,你走之前,最后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张佳乐,你这个人啊……”孙哲平摇着头苦笑起来,“我但凡回头多看你一眼,那我还走得掉吗?”
眼里一直以来氤氲着的雾气终于在此时凝聚成形。随着身体的颤抖,几滴滚烫的泪洒在了张佳乐的手背上。他低下头去,想要将那些碍事而软弱的液体尽快排出体外,可不如他意,那些咸咸涩涩的泪水只越流越多,将他身前的床单晕出一片浅淡的灰色。
“所以……”
张佳乐强压着喉头的哽咽,逼着自己将那些破碎的话语串作句子,断断续续地随着呼吸低低流出来:
“所以你必须要走吗?”
“所以是有什么人拿枪逼着你走吗?”
“所以我就这么让你没有信心吗?”
“所以你就不愿意,哪怕再跟我多打一个赛季了吗?”
“所以……”他猛地抬起头,再顾不得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几乎咆哮着问向眼前那人:“所以你回答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必须要走啊!不是只是腱鞘炎么?不是可以养好的么?我们不是还可以继续……还可以继续一起……我们不是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