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在这个时候,或喜或悲,他都是应该哭的。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眼睛胀痛莫名,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向着孙哲平挥出的那一拳的触感,在此时再次体味起来,便多了一些不真实。月光之下,连孙哲平的眼神也显得缥缈起来。在那一刹,张佳乐突然开始害怕了。他不再敢放任自己在这场似乎有些太过真实的梦境中继续深陷下去,仿佛再只要他轻轻一碰,眼前这个人的热度就会随着这场美梦一起破碎,只留下一个挂着汗和泪,在黑暗房间里独自醒来的自己。
他想,他也许真的寂寞了太久。
这些年来他所苦苦支撑着走下来的路,那所有被他死死压住秘不示人的心事,似乎都在这个人出现之后,重新翻搅起来,将他好不容易建好的堡垒一下子击溃。
他有些气馁地想,无论从前他告诉自己他有多么憎恨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他终究无法再欺骗自己。纵然时隔五年,可是在再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求着他的触碰。
思念刻骨,随着时间的流逝,仿佛更加痛得让他无力拒绝与这个人接近的任何一个机会。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心知肚明。他并不是一个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年,甚至从前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与孙哲平几乎回到家就会急吼吼地去脱对方的裤子。
可是此时此地,跟在沉默的孙哲平身后,每走一步,张佳乐的这颗几近不堪重荷的心脏就会向着绝望的沼泽更深陷一分。
他忽而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但,就算知道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又是否会忍心甩开缠绕在他腕间的、那久违的温暖?
他无奈地苦笑。
张佳乐,你当真犯贱。
随着锁舌滑开的悦耳声响,孙哲平掏出房卡打开了房门。屋里一片黑暗,像是一张即将吞噬掉他们的嘴。张佳乐停在了在门口,抬眼望向孙哲平:“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可不知这句话哪里触到了孙哲平的逆鳞,他的神色竟在瞬间暗了下来。张佳乐咬了咬嘴唇,正盘算着如何解释,一阵强力却箍了他的手腕,将他猛地拉入了房间里。
紧接着,是暴风般席卷而来的吻。
门在他身后合上,阻绝了走廊里最后一丝光亮。黑暗中,他看不清孙哲平的脸,只感到一团像是要将他撕裂成碎片的滚烫的、灼热的吻。眼前的人似乎很急切,落在他嘴唇上的吻是颤抖着的,但却那样的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牙齿随着动作撞在一起,张佳乐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耳中已然只剩下一片嗡嗡声。
唇齿之间的水声伴随着衣料摩挲所发出的细碎声响一同盘绕在暧昧的黑暗里。呼吸粘稠地缠绕在一起,背脊摩擦上冰冷的墙面。或许因为窒息,张佳乐无法思考,他闭着眼,只知道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每一滴鲜血都在欢呼雀跃着,让他不可自抑地伸出手去,环住眼前这个人温暖的身体,一点点收得更紧。
倏地,那只一直紧紧箍着他手腕的手松了力气,缓缓自他的衣襟下摆探入,一点点攀上了他的背脊。那滚烫的手掌触到他被墙面熨得冰冷的皮肤,微妙的温差却似是一记重锤,将糊在他心上的旖旎尽数敲碎作片片残骸。
张佳乐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挣扎,可是那双紧紧绕着孙哲平的手却慢慢放了下来。察觉到他的变化,孙哲平也睁开眼,落入他视线的,是张佳乐那双平静的眼。
他的呼吸滞了一秒,旋即却用双唇裹挟着更炽烈的温度,重新向张佳乐印来。张佳乐不躲,只定定看着他,半晌,将目光游移向窗外海面上同月光星光一同倒映着的、Q市的点点斑斓灯火:“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孙哲平看着他,嘴唇颤抖着,连轻覆在张佳乐背后的手也是颤抖着的,可他却执拗又认真地盯着张佳乐,目光几乎要将他穿透:“只要你说‘不’,我就不会继续下去。”
张佳乐收回目光,抬头对上了孙哲平的眼。黑暗的房间里,那双眼睛看起来很温柔。他突然伸出手,从孙哲平手中抽出了房卡,摸索着插入了电源槽。四围瞬间亮起的灯光让孙哲平那张脸上满满写着的犹疑和痛楚无所遁形。可看着狼狈的他,张佳乐却牵起了一侧嘴角。
挑衅一般,他直直地望着开始躲避他目光的孙哲平的眼,倏地伸出双手按住了孙哲平的后脑,身子向前一倾,重重地、重新印上了他的双唇。
此时此刻,在自四面八方投来的明亮的光线里,或许他们二人所剩下的,都只不过是狼藉一地收拾不起、风化作细碎尘烟的骄傲和自尊。
像是重新回到了懵懂的少年时候,所谓的“技巧”二字在此时已然无人再提起。这一枚吻,到了后来,竟更像野兽的撕咬多一些。牙齿磕在一起,换气被抛到脑后,唾液无法顺利地吞咽下去,那一道透明的水渍便只能顺着脖颈一路滑进领口,洇入张佳乐黑色的衣衫。血腥味布满口腔,可是他们似乎都还觉得不够,要再多些。
再多些,再多些,要把眼前的人撕扯成碎片,和血吞下去才好。
直到张佳乐脚软得再站不住,孙哲平才喘着粗气松开他,支撑着他即将顺着墙滑坐在地的身体,眼里闪着野兽般的光:“你想清楚了么。”
张佳乐闭着眼笑,没有答话,只将脸轻轻埋进了孙哲平的肩窝。
不过犯贱而已。
在这个人面前,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必须强撑下去的骄傲呢。
那就,放纵这最后一次吧。
第七十八章
·BGM请配合《Il Mostro》
月光织着海潮,自两层明净的落地窗后钻进房间来,掀得雪白纱窗帘一鼓一鼓地动,像是雨后翕动的粉蝶的翅膀。
满室的灯被尽数关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床头一盏壁灯还柔柔地散着暖熏熏的黄色光芒,用一层带着暖意的光膜将陷入柔软床垫中的二人尽数包裹。
张佳乐跨坐在孙哲平身上,上半身的衣服不知被脱去了哪里,头发被放了下来,柔软的发梢时不时地搔动着孙哲平的颈窝。二人辗转着亲吻,在双唇的交叠之间,仿佛无论有多少年来未经诉说的话语,都能在此时此刻,从一颗心脏流淌进另一颗之中。
踩着独轮车上高速
(翻车了也不要紧,只要知道他俩啪啪啪了一发就好)
月光自落地窗外洒进房间,落在床上,隔着被单勾勒出一道柔和的白色弧线。已是凌晨时分,城市的灯火大多熄了,于是这穿过浓郁黑暗扑洒一地的清辉也显得苍白耀眼,将张佳乐的侧脸映照出梦一样缥缈的柔光。
孙哲平从床上坐了起来,偏过头去,轻轻揉了揉身侧张佳乐柔软的头发。
张佳乐躺在他身边,经过方才一番折腾,精疲力尽的他像是睡着了。可沉入睡眠的他,面孔上并未带有黑暗所赋予大多数人的平静安详。他微微蹙着眉头,半边的脸颊埋在柔软的枕头中,身体却蜷缩成一团,只一只手还松松地与孙哲平扣着十指,不肯松开。
孙哲平轻轻撩开他的刘海,摸着他潮湿的发际,想要去浴室中放了水给二人好好清洗一番。可当他想要将手从张佳乐的手中抽出来时,那只松松拉着他的手,却突然紧紧握紧了起来,像是一个在风暴中濒死的人,捉住海面上浮来的最后一根稻草。
仿佛觉得好笑,孙哲平低头,想要掰开张佳乐的手指。可他低头,却见张佳乐的嘴唇快速地动着,仿佛在说着什么。
他眉头微微一动,倾身去听。奈何声音太小,直到当张佳乐呼出的温热气体能拂动他耳廓上的绒毛时,他才终于听清张佳乐的话。
张佳乐翕动的嘴唇中间,伴随着微不可闻的哽咽,反反复复地吐露的,只是三个字——
“不要走。”
他不断地、反复地念着这一句话,并不那么声嘶力竭。但那三个字被他以极轻极轻的声音、和着气从喉间吐出时,却像是一枚沉入泥沙之中的花朵、卑微而狼狈至极的乞求。
传入耳中的低语像是石化的魔咒,让孙哲平在一瞬之间再也挪动不了半分躯体。仅一个交睫,接踵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疼。
胸腔仿佛有翻涌的铁水灌入,剧烈的疼痛裹挟着无边无际的酸楚一股脑地翻涌上来,堵住他的喉管与鼻腔,逼得那股令人窒息的热流只能自他双目中一涌而出。
原来,他的那颗钢铁铸成的心,只需要这一句话,就能被打散作一地零落,支棱起遍地锋利的边角,将所能触及的一切都划得血肉淋漓。
他轻轻屈起手指,回握着张佳乐的手,贴着他的脊背重新躺下,努力收紧怀抱,让自己的胸膛能够距离他的脊背更近一些、让他的心脏能够距离他的心脏更近一些,让他们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连成一片缠绵的声响。
他一遍遍亲吻着张佳乐裸露在月光下的那一段柔白的后颈,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放任着一道道蜿蜒的银白水迹安静地画过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