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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爸爸(柳三闲)


他脑袋很疼,眼睛也疼,在忐忑、混乱中想,该怎么做,才能让韩枞在得知苏骆其实并不是一个单纯无害的人之后,不要伤心,甚至有些阴暗的进行设想,韩枞气急攻心,不幸失去了曾喜欢过一个叫做苏骆的人的记忆。
他重新获得了一个人时的自由,不需要再为苏骆瞻前顾后、失去自我了。
“苏骆,”韩枞的声音再一次传过来,“在想什么?”
苏骆反应慢半拍地看向他,而后摇了摇头,用手语说没什么。
对视了很短时间,韩枞俯身抱住了苏骆。
“别害怕。”他把手放在苏骆后背上,用脸颊蹭了蹭苏骆的侧脸,温柔道,“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开玩笑地说,“算命的给我看过,说我身体里有韩信将军的一缕残魂,专治这个世界的坏东西。”
苏骆心情好了一点,朝他笑起来。
韩枞有少许失神,趁勇哥没看见,亲了下苏骆的嘴唇,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还疼吗?”
苏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脸立刻就烧了起来。恐惧,不安,忐忑,也被短暂地烧掉了。
韩枞的房子是一套四居室,面积很大,格局合理,设计方面是苏骆很喜欢的轻简风格。
他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勇哥神色谨慎地环视四周,抬手让韩枞稍等片刻,从自己带来的双肩包里拿出一台小型机器,面色严肃地在房子里扫来扫去。
无所事事地呆坐了一会儿,苏骆对韩枞做了个“我去烧水”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地将厨房门拉上,从橱柜里找出烧水壶,慢慢冲洗起来。
不知是不是受勇哥那句“你不应该骗他”的手语影响,在等待水烧开的时间里,苏骆手扶着流理台,忽而想起了一桩多年前的往事。
可能是因为韩枞在身边,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天出现在苏骆回忆里的景象,并不完全是不美好的。(甚至有他过去午夜惊醒时,努力而又刻意地想要留住的不可多得的美好回忆。)
回忆事件也需要讲究时间顺序,与发展逻辑——在想起十三岁那年遇到的两个很好的同学之前,苏骆先想到的是条件不太好,但关系融洽,幸福安定的原生家庭。
苏骆的妈妈是乡下女人,生性安静,内敛温柔,唯一出格的爱好是唱戏。苏骆的外婆十分疼爱女儿,无视流言蜚语,花掉自己半生积蓄,将女儿送去县城的一个戏班子学习戏曲。成为“台柱“的第三年,苏骆妈妈遇到了苏骆的爸爸,恋爱不到一年,两人便领证结了婚。
婚后的第四个月,苏骆妈妈有了身孕,再加上那时几乎没有人去戏院里听曲儿了,苏骆妈妈就辞了工作,在家安心养胎,而戏班班主为了生存,接纳了好友建议,将戏班子进行“改革”,更名为“红日演出团”,领着班子里的人从戏院里走出去,专接红白喜事的活儿。
七岁那年秋天,苏骆爸爸在工地上出了事,为了养活自己和儿子,苏骆妈妈便去求原班主也就是现任演出团团长,让她重新回去工作。
团长看苏妈妈的确可怜,便破例再聘。
不知是耳濡目染,还是真的有天赋,苏骆五年级时,便能轻轻松松地唱出《思凡》、《贵妃醉酒》等经典名曲,起先,苏骆是很为自己感到骄傲的,甚至在夜晚辗转反侧时,设想自己将来能够成为戏曲大家,憧憬那一天快快到来。
升入初一,苏骆某方面的意识忽然觉醒,他感到痛苦不堪,认为自己是个怪物,为了不让大家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他开始远离人群,不再和同龄人打闹,与他们保持超过正常社交距离的接触。
也许是个性太过怪癖,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渐渐地,苏骆听到了许多只针对他的很不好的评价。
一开始,同学们讲说“有什么样的妈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污蔑苏骆妈妈“水性杨花”、“离了男人就不能活”,断定苏骆妈妈一个寡妇,能让苏骆吃好的住好的,还能买得起课外辅导书,一定是干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譬如自己去“卖”,顺便把儿子也介绍给一些有特殊癖好的老板。)
苏骆从小内向,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不善于发脾气,与人争执更是不会,于是便自我劝解:当他们在讲那种只存在于玄幻小说里的离奇的、并不存在的故事好了。
可能是苏骆的“冷眼旁观”生效了,造谣生事者终于不再议论妈妈,然而苏骆还没高兴太久,“娘娘腔”、“变态”的头衔便就落在了他的脑袋上。(起因是苏骆利用假期和妈妈去唱戏,扮旦角时被同学撞见。)
这两个词犹如多米诺效应,在校园内引起了巨大风波,发酵了很长一段时间,某节体育课间,苏骆肚子疼请假去厕所,几个男同学便将他围堵在厕所里,命令他脱掉裤子,苏骆不愿意,他们便就拳脚相向地吓唬苏骆:“不脱就送你去教导主任那里去补习!”
苏骆害怕地哭了起来,一边反抗一边喊救命,但厕所离校园中心太远,再加上是在上课期间,根本就没有人发现他们,也更不可能会有来救苏骆。
他们避开苏骆的脸、脖子,和手臂,把苏骆按在地上打了十几分钟,为首的人忽然喊停,说“他皮肤好滑腰好细啊。”鄙夷声只持续了几秒钟,那个说苏骆皮肤好的“老大”蹲下去,看了看苏骆的脸,转头问自己的“小弟”们:“你们觉得他不好看吗?”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敢说好看,也不敢说不好看,而他们正在纠结时,“老大”坏笑了一声,猝不及防地,将苏骆的裤子扒掉了。
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他跨坐在奋力挣扎着的苏骆身上,对其他人说:“知道怎么操男人吗?”身后的几个人愣愣地摇头,几乎是一致地说:“不知道”。
“学着点儿!”那人把手塞进自己嘴里,弄湿了自己的手指,一脸兴奋地就要往苏骆身体里塞。
苏骆感到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时一个女孩的声音传了进来:“干嘛呢你们!”
可能一开始她并未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所以语气是疑惑不解的,但过了三四秒——苏骆神智即将溃散时,她很大声地说了句脏话,紧接着,苏骆身上的人被扯开了。
苏骆听见那个女孩说:“不想挨揍就都特么的给我滚蛋!!”
那天是深秋,外面没有太阳,风很重地吹进来。苏骆忘记了自己在的地方是很臭很脏很不卫生的,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
他很害怕又很冷地发着抖,怎么都擦不干净脸上的眼泪,觉得自己完了,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他正思考要不要自杀死掉,身体却被人抱住了。
苏骆吓了一跳,反应慢半拍地抬起头,然后看见蓄着齐肩短发的女孩,用自己的衣服袖口在给他擦着眼泪。
“哇~你好好看哦!”她眼睛弯弯地笑起来,又自顾自道,“比我还是难看一点点的。“
说罢,豪气万丈地拍拍苏骆肩膀:“看在你只比我不好看一丁点的份儿上,以后,我罩着你啦!”
苏骆恍恍惚惚地点头,瞥见她手臂上的袖章:校园卫生队队长。
下面的小字是“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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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一下:
苏婷就是前面(第8章 )陈彦明提到的,他那个跳楼的漂亮小姑姑。
(小柳拿出了她珍藏多年的破碗碗,乞讨海星555)

“马常玮,今年59岁。十三年前是白沙镇岐丰中学的校长,九年前调任S市教育局,现任副局长。”
见面的第七分钟,勇哥收起反监听设备,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在自己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然后掏出一沓照片摆在茶几上,用指尖点了点其中一张照片里面穿着中山装的老人,语速平稳地介绍起来。
苏骆坐在韩枞左手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感到脚底下的地板成了一片沼泽地,有数不清的没有了皮肉的干枯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抓住他的脚踝和小腿,想要把他拖拽下去。
苏骆连忙把脚往里缩,感到呼吸静止,吐息困难。
担心韩枞发觉自己的不对劲,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掌根用力地按在布艺沙发的边缘位置,指尖微微蜷曲着。
无声地做了几分钟的深呼吸,沼泽地和那些恐怖的手消失了,紧接着,苏骆感到十分的后悔,暗暗祈祷,时间能够倒回至三小时前,韩枞说要来见勇哥的时候。
他忍不住想,他那时说出口的并非是“我陪你一起去”,而是送韩枞下楼,离开电影院,之后他再折返回姜晓和嘉嘉身边,陪他们等电影开场。
———那样的话,大概就不用面临被韩枞质问的局面了。
不过又很快释然,因为既然勇哥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那么不论苏骆本人过不过来,他都一定会告诉韩枞当年的真相,无法改变苏骆是个心机深重的人的事实。
拳头紧握的姿势维持了太长时间,以至于苏骆掌心出了很多汗,黏腻地附着在皮肤表面,但是他不敢把手摊开,不敢伸手去拿纸巾擦拭,更不敢把视线移到那些照片上。
即使曾对着苏婷的墓碑发过誓,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害死她的人送进监狱里去,但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很害怕那两个人。(照片仍让他感到恐惧。)
或许只有苏骆才会这么胆小懦弱吧。
苏骆忍不住想,苏婷会不会像玄幻小说里讲的那样,因为遭受了巨大的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和无法辩白的沉重伤害,死后无法入轮回,在忘川河边徘徊,日日夜夜,始终不能够停下来。
手背忽然被人碰了一下,苏骆回过神,看见韩枞正看着自己,眼神忧虑明显。
【怎么了?】苏骆努力打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什么事?】
韩枞嘴唇微动,摇头说“没什么”,勇哥的声音同时响起:“姜晓的现任丈夫是马常玮的私生子——这件事,苏先生知道吗?”
苏骆不敢和他对视,抓紧了裤腿,在心里说“我知道”,忍不住想,这个勇哥真厉害,自己暗中跟了这么多年才掌握的讯息,他居然只花了短短三天,就把马常玮包养了几个情妇,有多少处见不得人的私产、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他在婚内出轨的情妇,所谓的继子其实就是私生子,以及,他那位继子就是姜晓口中的变态丈夫,等一系列隐秘之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事实上,苏骆非常非常佩服他,想他要是能早一点出现该多好,说不定十三年前他们就已经成功地将冯礼华送进了监狱,不至于担惊受怕十余年,也更不用欺骗韩枞。
转念又想,如果自己没有不择手段、以身饲虎,那么他就碰不到韩枞了,也不会和韩枞在一起了。
苏骆思绪混乱地想着,忽然听见韩枞喊了声“勇哥”,音量有些高,似乎正在生气。
苏骆怔了怔,转过脸去看韩枞。
韩枞微微蹙眉,露出很明显地不高兴的表情,冷声道:“不要说无关紧要的事。”
“不好意思。”勇哥举起手道歉,停顿了下,询问,“我可以继续了吗?”
“可以。”韩枞嘴角崩成了一道直线,点了点头,提醒:“很晚了,浪费时间的事就不说了。”
勇哥嗯了声,将马常玮的照片推到一边,然后指着底下的一张照片说:“刚刚说的这个私生子叫冯礼华,今年41岁。马常玮对外声称他是自己第二任妻子带过来的儿子,但其实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第一任妻子身体不是很好,生不了孩子,马常玮又一直想要个儿子,于是就借此名义在外偷腥,他老婆知道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有次出去逛庙会,他老婆被高空坠物砸伤,没多久就走了,正妻离开的第三个月,这个情妇,哦就是冯礼华的亲妈,就领着他进了马家的门。
“因为不好泄漏自己婚内出轨的秘密,冯礼华也就一直没改姓,还是跟着他之前那个便宜老爹姓。”可能是说累了,勇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忽然抬头,问苏骆,“苏先生,方便泡个茶吗?”
“嘴淡。”他笑笑,“习惯喝茶。”
苏骆愣了愣,求助地看向韩枞。
韩枞和他对视,转过去对勇哥说有茶,但是没有茶具。
“为什么有茶没茶具?”勇哥不解。
“刚搬进来。细节还不完善。”韩枞有点无奈似的说,“抱歉,我们还是先说正——”
“市郊有间茶室很不错。”勇哥没头没脑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说,“我很喜欢那里的环境,茶泡得也好。”
韩枞似乎是愣了一下,过了两秒,才说“好,有机会一定要去见识一下。”
略显奇怪的对话持续了三分钟,这之后,勇哥又换回正在严肃工作的神色,用指尖点了点冯礼华的脸,语气讥诮:“不知内情的人说他对这个‘继子’这么好,是因为他的长相气质,是名门千金最喜欢的那一挂的。”
“——的确长得不赖。”勇哥把照片拿起来端详了一番,随后,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照片一角。
在微弱的跳跃着的橙色火光中,勇哥慢慢道:“只可惜,她们不知道,这样的人,其实是个畜牲。”
烧完了照片,勇哥立刻跟韩枞道歉,把掉在茶几上的黑灰扫进垃圾桶里,继续道:“马常玮调到S市的第二年,冯礼华也被调了过来。现在在S市重点一中,任职……”稍顿了下,他抬眼看向苏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数学老师。”
苏骆怔住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把视线移过过去,盯着摆在那里的另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气质儒雅随和,看上去非常的温润无害。
若不是苏骆知晓他的真面目,恐怕单凭这张照片,必定是会和许多认识他、见过他的人存在着同样的想法,认为此人温和善良、君子端方,必定是一位优秀到能包容一切的好老师,而非是一个强奸女孩、致使女孩未婚先孕、跳楼自杀的衣冠禽兽。
过去的十三年里,苏骆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忘记,不要退缩,但还是难以控制生理上的恐惧,时常害怕到一想起往事,就无法顺畅呼吸。
大概意识到气氛不对,勇哥不再列举冯礼华的罪恶行径,转而道:“他会这么有恃无恐,主要是因为有马常玮在给他擦屁股。”
韩枞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少时,说嗯,我知道了,问勇哥:“你刚刚说的这些人,愿意出来指证他吗?”
勇哥静了静,叹气道:“不愿意。”
“不是他们胆小怕事。”他很冷静地告诉韩枞,“马常玮不是普通人,但他们是。”
“这几个人已经很勇敢了,”勇哥自嘲地笑了笑:“大部分受过这种伤害的人,会选择隐瞒,自食其苦。”
韩枞点点头,说是,很慢地说:“创伤、阴影,痛苦,恐惧……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消失。”
“时间带走不了任何伤害。”他又说。
苏骆怔愣了下,仰起脸去看他。
对视了几秒,韩枞笑着说“怎么这么看我”,顺手将苏骆散落在脸颊边的长发勾到耳后,自言自语道:“头发又长了。”
温温柔柔地问:“要剪短吗?”
不等苏骆回答,又说“别剪短了”、“这样好看”,“把刘海修短一点就好了。”
苏骆眨了眨眼,慢慢吞吞地点点头。
大概觉得自己很多余,刚好正事也讲得差不多了,勇哥把照片全都收起来,将文件袋重新装回双肩包里,站起来和二人道别。
韩枞自然地握住苏骆的手,也站起来,送他到电梯位置。
沉默地等了会儿,电梯提示灯闪了闪,提醒已到达楼层,勇哥把双肩包背带往上拉了一下,抬脚要走进轿厢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
他收起一身桀骜气息,把视线从韩枞脸上转到苏骆的眼睛上,郑重而意有所指地道:“苏婷是个很好的女孩。你们有空可以去看看她,给她送束花;有事没事地悼念她、缅怀她都可以,但,除此之外的所有事,全都交给我。”
韩枞和他对视着,说“再见”、“开车注意安全”,和苏骆重新回到房子里去。

回到客厅刚坐下,韩枞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骤然响起的铃声令空旷静谧的房子增添了一丝诡异氛围,韩枞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看了看明显在走神的苏骆,说“要接吗?”
苏骆反应很慢地回过神,嘴唇动了动:“什么?”
“是陈欣,”韩枞看着他,重复,“要接吗?”
苏骆这天随意地将头发束在脑后,鬓边未经修剪的碎发垂散在脸颊边,白的像雪似的皮肤,在环灯的映射下,透着一层薄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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