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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鸟(苏二两)


他挑开埋里巴汰的塑料门帘屈身进入,破旧的吧台无人值守,掏出电话拨通刚刚的号码:“哪屋啊?”
“左手第二间。”
“我就不进去了,免得穿帮,你打开点门缝我看一眼。”
“行。”
电话刚刚挂断,左手边就传来开门的响动,薛宝添用手拢拢头发,迈步走了过去。
旅馆老旧,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儿,昏暗的走廊无灯,102的门虚掩着,漏出的灯光,在昏暗的地面上斜插了一条黄色的光带。
“妈的,我看你这回死不死?”薛宝添迫不及待地走过去,行至门前,眼睛被那条光带覆盖。
还没站稳脚,虚掩的门就被大力拉开,一只手掌拽住薛宝添的衣领,将他猛然拖入房间。
屋里的光线只溜出来一瞬,门一关,又被抓了回去……

第5章 长长见识
一房两床,泛黄的白色床单极力地隐藏着更加不堪的污浊。小小的窗户被墨绿色的窗帘挡着,其实也可能是浅绿色的,不知是哪个用力扯脱了丝,形成了一道细长的破铜,透过它能看到污浊的玻璃。墙壁被刷成了廉价的粉色,上面粘着被拍扁的蚊子和爆出的血浆,远观倒有些斑斓,像粉色雾霭中飘洒的落樱。
薛宝添嫌恶地撇开眼。
除了两张床,房间中无处可坐,他忍着膈应勉强坐在床沿上,端出架势:“张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高大健硕的男人坐在另一张床上, 他在看薛宝添翘起的二郎腿,裤子与鞋子之间露出的那截皓白的脚踝在光线下白得刺目。
被点到名字,他才缓神儿,指向一个蹲在墙角的男人,口气不凶,甚至有些客气:“你说说。”
那人双手被捆在身后,半个脑袋纹了黑红相间的火焰纹。他身边还挤着另外三人,以同样的姿势被捆着,其中一个是细瘦好看的男生,另外两个则与火焰头一样面相凶恶。
薛宝添从风衣口袋翻出烟,咬在嘴里,眯着眼睛半笑不笑:“是啊,刀哥,你给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火焰头绰号刀哥,在烟城是个不入流的混混,帮有钱的公子哥做过几件腌臜事,得了甜头,便舔着脸蹲守在会馆门前装偶遇,公子哥们喝酒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又多少沾点黑,也算有点意思。
一来二去,他又接了几单生意,整治小情儿,吓唬情敌,钱好赚,活也轻松。前些日子,经一个纨绔介绍,他认识了薛宝添,听说这个连锁药店的太子爷手里有桩官司,需得有人“断断”。
薛宝添这人不好相与,长得不赖,却面相阴戾,也不说为何与人结仇,只说做一个“仙人跳”整治一下得罪了他的人。
太子爷给得不少,又摆了酒做足了面子,“仙人跳”是刀哥的熟练工种,当即就应了下来,拍胸脯保证“一定为薛爷出气”。
如今这位刀哥却将脑袋插在裤当里,一声不吭。道上混的讲究道义,他接了薛宝添的生意,就没有吃东家咬东家的道理,这是犯了道上的大忌。
“问你话呢。”
张弛不轻不重的话音儿让刀哥打了个寒颤,他可以不回薛宝添的问话,却不能无视这个轻松卸了自己下巴和膀子的男人。
“…薛爷,事情让我办砸了…钱我会退给你的。”
薛宝添恨得牙痒痒,却笑着:“刀哥,我是和你喝过两次酒,不过你现在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你说有乐子可看,我这人爱凑热闹就来了,难道你被绑得像个包了屎的粽子就是乐子?”
刀哥有点着急,张弛刚才撂了话,若他说得有假,就用指剪断了他的手指。
他见过那血淋淋的场面,大佬召集众人杀鸡儆猴,他作为一只猴子小拇指足足疼了三天。
“大哥,真是他让我设的局,说找一个漂亮的男人沟引你开房,然后我们破门而入,连吓唬带打,最后报警。”
“我草你妈的!”薛宝添抬腿踹了刀哥一脚,“收了我的钱还摆我一道。”
他咬着烟去看张弛:“是你爷爷我干的,就是想弄死你,怎么着吧。”
张弛没什么表情,目光一扫,看到了一块垫着床脚的砖头。他站起身,轻松地提起木头床,抽出了那块砖。
“你要干什么?”薛宝添将烟蒂咬得变形,“…我刚刚说想弄死你,就是一个夸张的手法,小学写过作文吧,这辆车开起来就像飞机一样快。”
“不知道,也没写过。”张弛语气真诚,一抬手,他将板砖递到了薛宝添手中。
薛宝添向后挪了半个屁股:“你什么意思?”
张弛向蹲着的男人抬抬下巴:“这种软骨头得给他点教训,不讲道义又没有种,还想吃这碗饭?今天你放过他,明天他就能颠倒是非找你的麻烦。”
薛宝添摘了烟:“你让我拍他?”
“对。”
薛宝添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点别扭,他和张弛应该是斗天斗地、互相插刀的关系,是哪步应该悬崖勒马的棋走错了,竟同仇敌忾起来?
“害怕?”张弛站起身,从薛宝添手中拿回砖头,“我帮你。”
他一手捂住薛宝添的眼睛,一手颠了颠板砖,在刀哥不住地求饶声中,狠狠拍了下去!
惊天动地的哀嚎声中,薛宝添抖了个哆嗦,他一把拍开张弛的手,骂道:“我他妈怕个屁,张弛你忘了我是怎么用烟灰缸砸你的了?!”
大掌一推,张弛没理他,坐在了离刀哥极近的床沿上,看着瑟缩成一团的几个人,第一次露出冰冷的眼风。
“刀哥是吧?这次你折了面子,以后会报复回来的吧?”
“不不不,不会!”刀哥努力睁着被血糊上的眼睛,表现得十分诚恳,“今天错在我,以后绝对不会想着报复。”
“不敢报复我,也不会报复他?”张弛指了一下薛宝添。
“不会不会,这事是我欠薛爷的人情。”刀哥摸不透眼前二人的关系,只能顺着自己的估计保证,“我要是报复薛爷,就让我生孩子没屁言儿。”
张弛对这个说法还算满意,解了几个人的绳子,其中细瘦的男生吓得站不起来,他还体贴地扶了一把。
从牛仔裤的口袋里翻了半天,他才抠出了有零有整的二百多块钱递给刀哥:“去包扎一下伤口,钱不多,拿着吧。”
刀哥摸不清张弛的套路,只觉得这个在温和与冷酷之间反复横跳的男人是个疯批,他哪里敢接那钱,捂着头上的伤口往后躲。
钱塞入了刀哥的口袋,门被打开,一众人心惊胆战离开,张弛长臂一伸,拦住了最后一人。
“二百块,你留下。”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想要混出去的薛宝添在张弛的手臂上拍了拍,故作熟络:“我去把房费结了,你在这好好睡一觉,大晚上的别折腾回工地了。”
“嗯,不回工地了。”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张弛一把将想逃的薛宝添揽到怀里:“二百块,咱俩的账得算一算了。”
“算账是吧?”薛宝添顿时炸毛,他一把抄起那块带血的板砖,“来,你也给我来一下,咱俩的账就清了。”
张弛将人拢得更紧,低头在薛宝添的领口闻了闻:“你擦得什么香水?和上次的味道不一样。”
薛宝添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侧腰被一个逐渐膨大的热源顶上了,他扭动身体开始磕磕巴巴的讨饶:“张弛,弛哥,我错了,不该报复你。这样,明天我摆个局子给你道歉,深水炸弹我喝一打怎么样?”
张弛的手已经从薛宝添衬衫的底部伸了进去,揉着他钟爱的那截窄腰:“二百块,我可以报警的,勒索敲诈的罪名不轻,后果不严重不会重判,但拘役、管制是躲不过的。”他俯身在男人柔软的耳垂上亲了亲,诱惑道,“做一次咱俩两清。”
薛宝添没品没德,怕什么拘留?但不能是现在被拘留。
他正和自家姐夫斗得昏天黑地,前几日刚刚摆了对方一道,将西城区十二家药店收归了自己管理。他姐夫什么德行,薛宝添最清楚,如今他的一点闪失都会成为对方攻击自己的理由,他爹又是个胳臂肘往外拐的,自己要是真蹲了局子,让那些上流人士嘲笑他爹是暴发户,教子无方,自己指不定会被如何制裁。
薛宝添按住了那只四处点火的手,咬着牙根说:“我把刚刚的男孩叫回来,你既然已经跟他来开房了,就是看上他了,我让他回来,随你怎么折腾。”
“没看上。”张弛开始解薛宝添扣子,“这地方没有打扮成他那样的,有也看不上我,一看就是做的局。”
薛宝添边系扣子边骂:“知道是做的局还他妈跟来?”
“感觉应该是你想整我。”张弛又去解被薛宝添系上的扣子,并且温和地威胁,“我不想撕坏你的衣服,看起来挺贵的。”
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从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时我挺高兴的。”扣子终于都解开了,他像剥蚌肉似的将薛宝添剥了出来,低头吻了上去,含糊道,“我已经半个月没做了,将你抓进屋里时,就想把他们赶出去了。”
薛宝添算了一下时间,半个月前正巧是他雇人劫持张驰那晚,那晚…薛宝添选择失忆。合着人家憋了半个月,自己今天倒是主动送上了门,他“草”了一声,去推那颗脑袋:“你他妈再咬我,我就弄死你。”
张弛挺好说话,下一刻就松开了牙齿,他伸手拉开简易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一盒套子。
薛宝添手臂盖着眼睛,认命地挺尸:“张弛,说好了就他妈一次,多了我切了你。”
“嗯。”还没做什么,张弛的声音就暗哑了不少。
塑料包装被拆开,薛宝添感觉身上的张弛静了一瞬。
“还有这样的?”他听见男人问。
薛宝添拿开手臂,眯了一条眼缝,看了看张弛手里的东西,嗤道:“小傻逼,你的见识比你的脑子还贫瘠,这是带按摩粒的,没见过?”
话音刚落,他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这个…不好用,驰哥,咱换个正常的。”
张弛将套子叼在嘴里,把薛宝添翻了个面,覆在他耳边幽幽说道:“二百块,我想长长见识。”
“张弛,你大爷的!你还是报警吧!”

天边刚有熹微的晨光,二野旅店的老板就被叫起来收账。
“房费80。”六十多岁的老板乜了一眼薛宝添,“三盒套,草莓味的25,螺旋的…”
“不用报账!”薛宝添咬着牙拦住老板,“说总数。”
老板在小本子上加减了半天:“165,给160吧。”
薛宝添掏出五张大钞扔了过去,吊起眉梢:“大爷搞搞卫生行吗?一晚上80,我住40,苍蝇蚊子蟑螂住40,我他妈是来睡觉的,不是来看低配版动物世界的。”
老板带上眼镜,拿起钞票对着光检查,慢悠悠地说:“你还有时间看动物世界呢?”
“我…”薛宝添拢了拢衣服,疑似脸红,“那个…套子没用,我…哥们就拆开看看。”
老板将五百块塞入抽屉,挺上道地配合:“我这屋隔音,啥也听不到。”
“草。”
薛宝添用脚蹬开了门,看到了等在路边的张弛。
他双手插兜晃悠过去,讥讽道:“你们gay睡了人,都不付房钱的是吧?”
张弛的钱昨天都给了刀哥,如今兜比脸都干净。薛宝添觉得他理应羞愤,可张弛却落落大方地说道:“这回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要怎么还人情?”薛宝添用眼尾夹人,“哪天我想哭丧,你死一回行吗?草,现在真是什么草包都能欠人情了。”
他摸出烟抛进嘴里:“张弛,咱俩昨天说好的,就做一次,可你他妈开了三盒套子,每盒用了一只,合着昨天我看的是动物世界,你看的是科普频道呗?”他点了烟,重吸一口,将白雾吐到了张弛的脸上,“你说,多那两次怎么算?”
张弛扇了扇面前的烟雾,平静地回复:“二百块,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能信。”
这话实在是耳熟,曾经提上裤子不认人的薛宝添也常以此为借口打发女人。如今这话反落在自己头上,倒让他生出了一点因果报应的负罪感。
“你他妈的。”薛宝添气得笑了出来,“行,张弛,我认栽,你赶紧滚蛋,带着你的草莓味螺旋按摩套滚远点,别再让老子看到你,这就是还了老子最大的人情了!”
瑞祥医药新加盟的药店开张,赶上六月初六,宜财利事,为讨彩头,公司的大小股东系数到场,庆典办得也盛大,锣鼓喧天震得人脑仁生疼。
薛宝添昨夜没睡好,又被各种折腾,如今腰酸腿软,踩着棉花似的脚下虚浮。
他溜边靠墙抽烟,冷眼看着自家姐夫前窜后跳,彰显存在。
“那个就是用一个肾换来几个亿的瑞祥老板?”
薛宝添狭长的眸子一偏,看到几个凑热闹的人低声在自己身边议论。
他家的那点子烂事,整个烟城的人议论了十年,也不差这几句闲言碎语,薛宝添吐了口烟,没理。
“听说瑞祥现在的老板是原来那个女老板的私生子,碍于身份一直不能认祖归宗,后来那女的生病了,需要换肾,只有这个私生子的肾匹配得上,才让他进了门,最后拿到了这么大一份家业。”
另一个人摇头,持反对意见:“不是这么回事吧,我怎么听说瑞祥现在这个是原来那个的姘头…”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声音打断:“瑞祥药业现在的董事长薛坤是老董事长的远亲,远亲懂吗,薛坤四十岁的时候与她配型成功,救了她一命。老董事长无儿无女,她活了三年,临死前把瑞祥给了薛坤,不是私生子,也不是他妈的姘头,懂了吗?!”
“传闻中倒是有你这个说法,但是感觉不真。”众人忽然品过味儿来,“不是,大家闲聊,你怎么还骂人呢?”
“草!”薛宝添恶狠狠地丢了烟,“骂人?我他妈还想打人呢!”
薛宝添现在还记得那年他家被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踏烂了门槛,他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冠上了瑞祥医药董事长的名头。
一个在镇子上讨生活的泥腿子,自此搬入了别墅洋房,站上了众人瞩目的高位,他那颗捐出去的肾随着远亲埋入了坟墓,剩下的这颗,穿上华服,享受着超值丰厚的馈赠。
十六七岁薛宝添随父乍富,花花世界迷人眼,胡天胡地浪了几年,直到他那个麻省理工毕业的姐夫进了门,这才让他感觉到了危机,收了些性子,将心思放在了正地儿。
剪彩,鸣炮,红绸落地,礼成。
终于坚持到庆典结束,薛宝添咬着烟,心情极差地跟在众人身后离场,停车场就在附近,一溜的豪车码得整整齐齐,只有一台白色跑车被叉车托着底盘,举到半空,还卸了四个轮子。
“薛宝添!”被众人前呼后拥的薛坤愤怒地叫着自己儿子的名字,“你给我过来!”
表情微妙的众人习惯性的让出通道,看着面色阴鸷的年轻男人从人后走到人前。
“这怎么回事?”薛坤指着那台跑车,“你又在出什么洋相?”
薛宝添吐了烟,掀起耷拉的眼皮,凶狠的目光在自己的车上瞄了一眼,然后懒散地回道:“步步高升,爸你看升得多高。”
薛坤气急败坏,碍于众目之下,最后只能负气而去,倒是他的姐夫魏华凑过来惺惺作态:“宝添,需要帮忙就和姐夫说,我们是一家人,别客气。”
薛宝添笑着回:“现在就有需要姐夫帮忙的,莫妮卡最近总学你说话的腔调,就算它是一只狗也不应该太狗是不是,姐夫要不平时你在家少说点话,免得它照样学样。”
魏华脸色骤变,紧咬腮角怒道:“薛宝添,你也只有这点嘴上不饶人的本事了。”
薛宝添搂住魏华,一脸笑意,小声低语:“姐夫,大家都看着呢,还有你最敬重的薛总也盯着你呢,虽然我是他不争气的儿子,可他还没骂,怎么也轮不到你是不是?所以,你现在应该笑一笑,不然还怎么在众人面前装样子啊?”
僵硬的面孔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魏华的声音同样很低,只有彼此才能听到:“薛宝添,你要是不姓薛,就是个屁。”
薛宝添亲切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杀人诛心:“你不靠女人,屁都不是一个。”
跑车被叉车举在半空,在地面留下了一块长方形的阴影。
薛宝添坐在阴影里,指间夹着钞票,从一个孩子手中换来一根棒棒糖。
剥了糖纸,放在口中,他看了一眼蹲在旁边的助理,懒懒地开口:“说吧,谁干的。”
“我查了一下监控和叉车公司,找到了开叉车的司机,司机说雇他的人没留电话,付得也是现金,但那人个头挺高,眉尾有颗痦子,我想了想,觉得这人像黄征身边的那个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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