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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鸟(苏二两)


“谁说喝不出来好?小添给我带的都是好酒。”
门帘子一挑,走进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貌忠厚,眼睛有神。
“小添来得正好,我也没吃,咱爷俩喝点。”
“行。”薛宝添鲜少地守着规矩笑着应,“我酒量浅,程叔让着我点儿。”
汤底沸滚,水汽翻涌,将薛宝添冷白的皮肤蒸得微微发红。
平日山珍海味都要挑拣嫌弃的男人,如今坐在狭窄的斗室中,吃着五毛一签的素串。
他常年混迹酒吧夜场,却喝不过年过半百的老程,有热汤热水煨着,酒意一蒸就有些醉了,这处又是他最放松的地方,一不留神心中的那点困惑就从牙缝溜了出来。
“程叔,我有一个…朋友。”
老程笑得有些坏。
“程叔你人老心不老,知道的梗还不少。”薛宝添摸出烟咬在齿间,吞吞吐吐,“真是一个朋友,他那方面的需求总是特别大。”
老程惊讶的目光顺着薛宝添的脸一路向下,停在了桌子下面。
薛宝添双煺一夹,摘了烟羞恼:“真不是我,我一哥们。”他趴在桌面上小声问,“我想和他合作做点事,但他总像个种马似的影响正事,我挺苦恼的,程叔,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清心寡欲一点?”
老程呲溜了一杯酒:“年纪多大?”
“年轻,好像二十刚过。”
“那正常,年轻人刚经事,瘾都大。”老程瞄了一眼自家婆娘,也放低声音,“结婚几年就不新鲜了,有时候都想躲。”
“你的意思是…”薛宝添琢磨着,“让他新鲜劲过去?”
“堵不如疏,让他找个对象,舞扎几天就不新鲜了。”
“啊。”
薛宝添饮尽了杯中酒。

薛宝添面相不善,冷着脸时隐隐透着漫不经心的恶意。
站在他面前的年轻男人有些惴惴不安,夜场中哪个不知薛家这位不好男色,今天却落座就点了他,不用添酒也不让伺候,地当间一站,无端让人想起被掃黄时不算美好的记忆。
“你就是这儿的头牌?”薛宝添挑剔地看着面前人,“转个圈看看。”
年轻男人听话地转了一圈,身段掐得优雅婀娜。
白幼瘦,屁股有肉,薛宝添按看女人的眼光看他,还算满意。
“包月多少钱?”
“薛爷你要包我?”
“少他妈废话,报数。”
年轻人报了个数:“其他凭薛爷赏。”
薛宝添唇角勾起冷淡的弧度,皮笑肉不笑:“你去卸了妆再来谈价,捧着你可以,但不能真把自己当碗(腕)了。”他单臂置于膝头,手指一下下轻点,声音闲散,“按夜总会的价走,做得好薛爷自然有赏。”
薛宝添第一次点男公关,对方摸不清路数,多少有些忌惮:“都听薛爷的,只是…爷,我不接过火的。”
薛宝添见天混迹夜场,一耳便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琢磨着张弛的吃相,谈不上暴力但绝对凶狠。
一直游刃有余的薛宝添语迟片刻,问道:“你们那啥怎么算过火?”
男公关:“……”
薛宝添几番犹豫,才再次迈入了铁皮工棚。工棚和他印象中无异,蜗居的斗室摆了八张上下铺和一张简易桌子,床上被褥凌乱,桌上纸牌散乱,只有角落的一张床还算干净整洁,薛宝添几个月前就是在那里被煎鱼似的翻来覆去的。
他迅速错开眼睛,向身后的人撒邪火:“怎么还不进来?需要用轿子抬你?”
昨天刚刚包下的男公关犹豫地迈进板房,脚尖落地的同时用手捂住了鼻子,忍不住抱怨:“薛爷,你这是给我找了个什么主儿啊?”
薛宝添有点心虚,假咳了两声:“工作是一般,但人…长得不错,又不让你和他天长地久,有钱赚,往谁身下躺不是躺?”
“薛爷你这话是不假,我这工种也不应该挑客,但好歹我也千辛万苦地爬上了头牌的位置,怎么也不能和站街的接一样的客吧?”
薛宝添又瞟了一眼工棚的环境,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钱给再你加两成,算是辛苦费了。”
他假模假式地向外头望,抱怨:“怎么还不回来。”
两人走进工地时,薛宝添就抓了一个民工问张弛在哪,得知在上工后,他抽出一张大钞递过去:“去帮我把他找来,就说…他爷爷来了。”
远眺无人,薛宝添心中有些燥,正这时又听身边的男公关八卦:“薛爷,你和这个人什么关系啊,这种…床上的事都帮衬着?”
薛宝添缓缓回头盯着人:“你是从敦煌来的吧,壁画这么多。”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工棚的门就被推开,身高优越的张弛从外而入,微凉的寒气一同涌入,冲散了室内的不算好闻的味道。
男人穿着工装,一身尘土,安全帽压得很低,隐了眉目,只露出锋利的下颌。天生的衣服架子将粗布工服都穿得有型有款,扣紧的腰带和蜷起的袖口添了劲健洒脱的性感,步伐间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与看起来随时可以爆发出惊人力量的健硕小臂,又增加了强悍粗犷的压迫感。
他摘了安全帽,在简易桌子上拿起一只看起来最干净的搪瓷杯子灌了几口水,缓解了几分身上因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燥热才向薛宝添瞥来目光。
“听说我爷爷找我?”许是久未发声,男人的嗓音像工地踩在脚下的砂石一样粗粝,“人呢?”
薛宝添毫不示弱,歪着身子靠在桌子上:“你叫声薛爷不吃亏,爷爷有好东西自然想着你。”
张弛并不将薛宝添的话入心,他在支在门口的塑料脸盆里倒了水,俯身洗了一把脸,间隙可有可无地问道:“什么好处?”
薛宝添把男公关往前一推,挑挑下巴:“怎么样,送你做媳妇。”
张弛怔了一下,这才看向薛宝添身边的年轻男人,轻飘飘地瞄了一眼又来问:“送我做什么?”
“媳妇,不错吧。”薛宝添叼了支烟,拍了拍身边的人,“叫张哥。”
男公关没中过彩票,此时却拥有了相似的惊喜,只不过他见惯了世态炎凉,看透了情人在侧不如钞票在手的道理,仍然十分介意这位张哥的身份。
因而他不算恭敬,只是微有笑意地随着叫了一声“张哥”。
薛宝添见张弛在男公关脸上盯了好一会儿,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成竹在胸地踢了踢他:“我们谈个合作怎么样?”
张弛收回目光,端起水盆,开门扬了洗脸水,回身关门,对薛宝添说:“今天有点累,改天谈行吗?”他去自己床下翻出毛巾和香皂,“我去洗个澡,二位自便吧。”
薛宝添知道他娘们唧唧,不耐烦地怒嗔:“有什么话直说,别绕弯子。”
张弛随手拿了换洗的衣服,出门路过薛宝添时撸了一把他的头发,声音轻得近似叹息:“别闹了二百块。”
“你大爷的!”
他随着张弛出了工棚,亦步亦趋地问:“为什么啊,又白又嫩,送你都不要?”
张弛将毛巾搭在肩头,抬手摘了薛宝添嘴里衔着的烟:“工地不让吸烟。”
薛宝添懒得与他计较,一想只想求一个答案:“不要你刚刚盯着人家看?”
张弛低语:“他化妆了吧?我没见过化妆的男人。”
薛宝添怔了怔,一脸嫌弃:“一张厕纸就他妈能写完你见过的世面。”
他仍不死心,继续推销:“下次我让他卸了妆来。”
浴室到了,张弛停下脚步,他微微躬身贴近薛宝添,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吓流的话:“他太骚了,我不喜欢。”
薛宝添急忙后退:“说话就说话,离老子远点!”
张弛用手将人拉回,轻轻地唤:“二百块。”
薛宝添戒备:“干嘛?”
“一会儿别叫。”
“你什么意思!”
“既然你都跟来了,”张弛手中的香皂翻滚了一周,“就陪我一起洗个澡吧。”
薛宝添惊恐地向后挣,却不及男人力大,被人一把掠到怀里,捂住嘴,半拖半抱地拉入了浴室!
建筑工地只有公共浴室,长方形的大开间,只用水泥砌了一个个简易隔间,有墙无门,粗放得很。
张弛托了自己“爷爷”的福,今天早早下工,如今浴室里只有他和他身前弓着身子的男人。
热水从上直浇而下,薛宝添迷得睁不开眼,他依旧被捂着嘴,身体飘零如水旋中的落叶,脚下无力站得不稳,只得用手撑着白色的瓷砖。
实在难熬,心里那点怒意早被凿没了,只剩无奈的妥协。他用舌头添了添捂着自己嘴巴的大掌,有点讨好的意思。
张弛懂了,附在他耳边吻了几下才轻言:“乖一点,我放开你。”
见薛宝添点了头,掐着双颊的手慢慢松了力,向下一落又箍紧了他的脖子。
薛宝添出尔反尔,一获自由就开骂:“张弛你这条疯狗!”
“小声点骂,骂什么都依你。”
“草你祖宗的,老子小声不了。”
张弛笑了一下,胸腔的震动让薛宝添又难挨了几分。
“马上就要下工了,大家都会来洗澡。”
“正好让每一个人知道你张弛是个墙尖犯,送你进局子!”
话音刚落,浴池外间就传来了三三俩俩的人语,糙老爷们粗声大嗓,被浴室一拢音,更显得嘈杂。
薛宝添立时僵直了身体,转头惊恐地看着张弛,张弛笑着在他眼睛上吻了吻,提示:“二百块,你现在可以喊了。”
“…张弛…你要不要脸?”不知是不是热水熏的,薛宝添眼睛有些泛红。
张弛动作微顿,随即揽紧了人:“别怕二百块。”他想了想又说,“求你了,别嚷嚷。”
“是你求我的。”
“是。”
“…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
“进来人了!”
“快了…”
“草!”
半湿的布帘子被挑开,几个民工走进浴室,抬头见了张弛,招呼着:“这么早,弛子。”
“嗯,今天下工早。”
“听说你爷爷来看你了?矮,你边上隔间那是谁啊,看着面生。”
张弛刚漏了话音,就被薛宝添截了:“我就是他爷爷,他辈分小,天生的孙子命。”

第12章 孙子,客气了不是
入了秋,夜市的大排档扣上了塑料大棚,酸甜苦辣咸被拢在方寸大的地方,加上醉鬼的吆五喝六,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体验。
薛宝添拨了拨微湿的头发,手指在发间捻了一把,又拿到鼻前嗅嗅:“你就不能买点香波?那块肥皂被你糟蹋得骨瘦如柴了。”
张弛在专心剥虾,闻言只是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他将剥好的一盘小龙虾放到薛宝添面前,蒜香和麻辣的都有,整齐地分列在盘子两侧。
“吃点东西,别喝酒了,一会儿你还要开车。”
薛宝添冷嗤:“献什么殷勤,心里有愧?”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放入口中,囫囵嚼了两下,做出评价,“一股死尸味儿。”
放下筷子,他在桌子底下蹬了张弛一脚:“前几回咱俩有来有往,我也就认了。这回我一没威胁二没报复,好心给你送人,你凭什么弄我?”
温热的大掌覆上薛宝添的膝头,张弛轻轻捏了捏,低声道歉:“我的错,没忍住。”
薛宝添最烦张弛的低眉顺眼,让人有气也撒不出,他拍开那只手,不耐烦道:“说,怎么补偿我。”
张弛将青菜在热气腾腾的火锅中涮了一下放在薛宝添的碟子中:“我知道你想让我给你做保镖,最近不行,有事。”
“什么时候可以?”
张弛沉吟了片刻:“年后应该可以,我有三个月空挡。”
薛宝添笑了一下:“然后去参加世界峰会,解决巴以问题。”
张弛眼里也染了笑意,附和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弛的软性子让薛宝添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郁闷地挑了一只虾吃,边嚼边问:“这几个月我怎么办?”
“少生事,二百块,你太闹了。”
“草,吃你两只虾就开始教训我?脸呢张弛?”
嘴角的油渍被张弛用纸巾抹了去,薛宝添微微有些脸红,他左右瞧了瞧其他食客,凶狠地撤开身子:“少他妈腻歪,离我远点。”
张弛坐直身体,好似拉开了距离,可桌子下面的腿却挨得更近,若有若无的浅浅摩擦,在寒凉的流风中存了一处温热之地。
“你身边都不是大事,只要你少说几句话,少碰几次硬都能解决。”张弛怕被骂赶紧补充,“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你给我打电话,我去帮你处理,不过…”
“不过什么?”
“我要酬劳。”
酬劳指的是什么薛宝添再明白不过,为此他与张弛已经争执了数次。
“啧”了一声,薛宝添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中审视张弛:“张儿,你多大?”
“二十一。”
“谈过恋爱吗?”
身边的男人语迟片刻:“没有。”
“就被我睡过?”
张弛一怔,然后笑了:“对,就被你睡过。”
薛宝添第一次主动搭上了张弛的肩膀,语重心长:“张儿啊,你年纪小不怪你对这事瘾大,但你就不想谈个正经恋爱,找个正经对象吗?”
他给张弛倒了杯酒:“拉拉小手,亲个小嘴,互相关怀,共同进步,这不比咱俩见面就掐好多了?”
张弛清了杯中酒,兀自又倒了两杯,笑着说:“找不到,周围没有喜欢男人的。”
薛宝添抢了张弛的杯子掫了酒,绷着脸:“我他妈也不喜欢。”
张弛平时话少,沾了酒倒多了几句,他边饮边说:“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工友们约着一起洗澡,一群大老爷们洗完澡想的也就是那点事,我借故走了,但脑子一热就去了酒吧街,听说那里能找到出来卖的。”
薛宝添“啧啧”了两声:“二十一才开荤,这些年一直憋着了?”
张弛倒也坦然:“当时年纪小,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性向,身边又没有同类,只能忍着。”
“合着火都泻我身上了?”
张弛笑着摸了一把薛宝添的头发:“其实我对你也不是很满意,你长得冷,性子又闹,嘴上不饶人,在床上也不消停,可我第一个遇上的就是你,当时要不是你缠着不让我走,我进了酒吧再选选,也不至于得罪你。”
“我草你妈的!”薛宝添一把箍住张弛的脖子,探身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我他妈被你睡来睡去,还要被你这样那样的嫌弃?!”
“薛爷,”张弛拍拍薛宝添的手,“抱歉,我不该说出心里话伤你,算我欠薛爷一个人情。”
四周已经有诧异的目光投来,薛宝添恨恨地松了手,摸烟抛进嘴里:“你说的啊,欠我一个人情,年后给我当三个月保镖,不许有非分之想。”
张弛脱口的话如同他倒进杯子里酒,都是缓缓的:“我尽力。”
模棱两可的答语让薛宝添惴惴不安,琢磨了半天,他打算给张弛张罗一个正经对象。
翻出手机,联系了那个半路脱逃的男公关,薛宝添三言两语问清了男同找对象的路数。
勾了勾手指,要来了张弛的电话,薛宝添一边下载交友软件一边嘲讽:“你什么都不懂,难道原来住的老鼠洞?长这么大个子能爬进去吗?”
叮的一声软件下载成功,他又帮张弛注册账号:“需要照片。”他翻起眼皮,“你手机里有吗?”
一直任薛宝添折腾的张弛抿了一口酒:“没有。”
咔,手机怼脸拍了一张:“上面可以选择你喜欢的类型。”张弛的膝盖被碰了碰,他听见薛宝添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男人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薛宝添,酒又喝了一杯才说:“瘦、白、好看,话少,不骂人。”
“草你大爷的。”薛宝添胡乱勾选了一通,提交了注册申请,“等着吧,有人看上你就联系你了,先聊聊,聊着聊着就处上了。”
“你谈过恋爱吗?”张弛忽然问。
薛宝添夹了一只虾扔进嘴里,避开张弛的目光看向乌突突的塑料布:“谈过啊,你薛爷身经百战,哪像你这个小傻逼。”
肩头忽然一热,张弛倾身靠了过来:“谈恋爱的滋味好吗?”
“好…好啊,想什么时候发擎什么时候发,没人骂你。”
“对方温柔可爱吗?”
薛宝添转过头,冷着脸:“你薛爷谈的都是女的,波大就行,管她温不温柔,可不可爱?”
张弛抬手快速地蹭了一下他的脸颊:“二百块,其实有时你也挺可爱的。”
“草,”薛宝添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再他妈说这种话,我弄死你!”
正发着狠,大排档的塑料门被从外面推开,秋夜的冷风打着旋的进来,灌了薛宝添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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