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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鸟(苏二两)


“齐叔,我爸待你不薄,你换了三个老婆,最近刚上手这个据说才成年是不是?你儿子开豪车泡小明星,种种这些不应该感谢我爸吗?”薛宝添翘着二郎腿,将烟灰直接弹在厚软的地毯上,“可我爸生病住院你却面都没露一次,说不过去了齐叔。”
头发刚刚焗过油的微胖男人做出伤痛欲绝的表情:“我是董事长一手提携起来的,他生病住院最难过的怕就是我了,听说他晕倒了,我的脑袋也翁的一下,这段日子血压很高,心脏也不舒服,医生不让我再受刺激,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去探望老董事长。”
薛宝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晃了晃脚尖问:“齐叔事先知不知道魏华弄个空壳公司骗我爸投资这事?”
“我怎么能知道?”男人的屁股在沙发颠了一下,“我和魏华私下来往一直不多。”
“哦,是吗?齐叔不是一直是魏副总的拥趸吗?他的任何提议,你可都是第一个表示支持的。”
男人摆摆手:“表面功夫罢了,场面上总要顾及面子,你爸那么喜欢他、倚重他,我能不支持他吗。”
脚搭在了两人中间的茶几上,后背仰躺,薛宝添痞态尽现:“齐叔你说你和魏华私交一般,可有人却说前段时间你们来往密切,在一个房间里一起厮混到深夜呢。”
“什么混账话!”对面的男人隐有怒意。
“不是厮混,那就是密谋了?”
“密谋?”男人眼珠子一抖,“是谁造我的谣?我与魏华一个公司做事,见了面总不能像不认识一样,偶尔遇上一起打打高尔夫喝点酒,就算密谋了?”
“是不是造谣不清楚,反正我是从你儿子那里听说的。”看着男人乍现的震惊,又转而故作的镇静,薛宝添面色阴鸷,淡淡说道,“齐叔,我爸没钱看病了。”
男人听了也不惊讶,叹息道:“其实收购那个皮包公司的股份也是经过董事会所有董事举手表决同意的,出了这样的事情,窟窿其实不用董事长自己堵,可你爸觉得既然是你姐夫引荐的公司,他卷钱逃了,窟窿自然应由他来堵,你爸啊,就是太仁义了。”
言及此,男人忽然变了脸色:“不过,你爸不应该把手里的股份卖给别人,我们几个老哥们谁不能替他应应急?”
薛宝添向空中吐了个烟圈,冷笑:“齐叔的意思是应该把股票卖给你们?让你们趁机捞一笔?”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肥水不流外人田,当初你爸都同意将股份转给我们了,”男人翻起肥厚的眼皮看向薛宝添,“听说是你给你爸出的主意将股份拆分卖给了两家公司?”
“窟窿那么大,人家给得多,自然价高者得。”薛宝添笑着问,“齐叔,换你也会这么做吧?”
男人没应声,看向腕间的手表:“宝添,一会儿我还有应酬,改天有空我去探望你爸。”这是下逐客令了。
烟蒂被按死在皮质沙发的扶手上,升腾而起的焦黑烟雾带着刺鼻的味道,薛宝添在浓烟中半眯着眼睛:“齐叔,不用改天,人不到礼到就行。”
男人的眸子里瞬间腾起戾色,又迅速掩了去,他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两沓钱甩在扶手上,盖住了那个丑陋的烟洞:“这些钱给你爸买点营养品,你也知道齐叔有一个败家儿子,是个无底洞,齐叔手里也不宽裕。”
薛宝添笑着点头,收了钱,起身与男人握手:“那就谢谢齐叔了。”
男人只想快点打发了薛宝添,手掌轻轻一碰便想收回,谁料却被大力握住一拉,整条手臂送到了薛宝添面前。
“百达翡丽?”薛宝添乜了一眼男人腕上璀璨的表盘,“五十多万呢。”
“齐叔,我下个月过生日,原来您送的礼物可都不便宜,今儿我看上齐叔这块表了,您当生日礼物割爱给我可好?”说完,薛宝添做作地挑高声音,“齐叔不会因为我们家落魄了就嫌弃我吧?”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话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怎么会嫌弃?”
“那我就不客气了。”冷了脸子,薛宝添解开手表的腕扣,轻轻一抖,深蓝色水晶表盘泛起的荧光便顺着交握的两掌滑到了薛宝添的腕子上。
松开手,薛宝添戴好表,迫人的眸子在男人面上游走了一圈,才作告辞:“走了,齐叔。”他扬了扬手,“谢谢齐叔的礼物。”
厚重的大门缓缓闭合,明媚的阳光在被切断之前,门里门外的人都落了脸子,敛了笑……
卖了表,将钱转给薛晴后,薛宝添蹲在路边数自己身上的剩下的钱。
895块,不够曾经的一瓶酒钱。
魏华不但包装了一个空壳公司诈骗投资,还在跑路前用了各种手段卷钱而去,给薛家留了无数个大小窟窿。加之薛宝添平日树敌甚多,一时墙倒众人推,谁都想在软棉花上踏一脚,以致他如今已到无人援手的境地。
靠在路灯杆儿上,薛宝添摸出了烟,叼进嘴里时嫌弃地瞄了一眼烟盒上的商标。该卖的都卖了,如今已无家可归,薛坤和薛晴还能住在医院,他只能找最便宜的旅店存宿儿,一晚五六十的价格也让此时的太子爷肉疼不已。
程叔也曾邀他去家里住,可薛宝添屁股后面跟了一堆麻烦,不想连累两位老人。起初落魄时也有狐朋狗友“仗义”相助,却在薛宝添被人泼过两次油漆后,便都畏畏缩缩地躲了起来。
薛宝添也未再开口相求,自己的债自己扛,没的连累旁人。
正想着晚上去哪对付一宿儿,电话响了。
他已经将铃声换成了轻柔的音乐,以前用死亡摇滚觉得霸气侧漏,现在每次都听得心肝乱颤。
电话上的名字让他有点纳闷,想了想好像没欠过这人钱才敢接通。
“游主任?咱俩可不常联系,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游主任,游书朗。曾经做过博海药业的办公室主任,与薛宝添在业务上打过交道。这人长得好、能力强,正直善良,却有个极不是东西的对象,男的,报复心煮熟了,够全球饥民吃一辈子。
听筒里的声音沉静有礼:“薛副总,我听说你家里的事了,打电话想问一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能有点冒昧,希望薛副总理解。”
薛宝添摘了烟,缓缓坐在路边的基石上,他勾了一下唇角,又很快放下,垂落的眼睫微微颤抖,遮住了眸子深处涌动的情绪。
寒冷的冬夜中呵在口边的白雾十分明显:“真没想到第一个向我伸出援手竟然是你。”
对面也沉默了片刻:“我手里有点钱,你可以……”
“不用。”薛宝添回绝得很快。
“不是樊霄的,是我的。”
冷夜里的男人终于露出了最真实的笑容:“游主任也知道我不敢用那个王八羔子的钱啊。”
“薛副总。”游书朗无奈警告。
薛宝添吸了口烟,口腔中闷着烟雾笑得不利索:“唔,是樊总,不是王八羔子。”话音转为正式,“我家的窟窿太大,游主任的钱不顶用,最近我刚搞了笔小钱,生活上暂时能顶一阵子。”
“那行,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你也知道我能耐不大,但能帮的尽量搭把手。”
“成,谢了,由衷的。”
对面的小旅店入夜亮起了招牌,线路可能接触不良,闪了好几下才看清了字。电话即将挂断之时,薛宝添忽然出声,“游主任,还真有个事。”
用钥匙开了门,薛宝添走进屋子,开了灯,才看清房间的全貌。两居老宅,家什不新,但胜在干净整洁,装饰得也清雅,与游书朗的气质很搭。
他打开手机给房子的主人发了信息:房子很好,谢谢。
对面的信息回得很快,是条语音,匆匆忙忙的感觉,混杂着嘈杂市井之音:“我在外地出差,房子让樊霄打扫过,屋里的东西都可以用,房子老旧,薛副总别嫌弃。”
薛宝添望着门厅正对面置物架上摆的照片,笑着回:“看出来是樊总收拾的屋子了,你们深情相拥的照片就差摆我眼皮子下面了,这是用幸福打击不幸的我呢。”
游书朗再传来的声音透着无奈:“麻烦帮我把照片收起来。”
“行,别忘了晚上收拾姓樊的。”
薛宝添回完信息推开了客卧的门,看见干净整洁的床,骨头一软,这些天风餐露宿的苦楚都涌了出来。
他成“大”字往床上一倒,还没舒服地喟叹出声,便又一跃而起。
他拍拍自己的外衣:“草,别给人家床弄脏了,樊霄非弄死我不可。”
网上约了个黑客,自称可以找到任何人的踪迹,薛宝添赴约,云里雾里听了快一个小时,才明白要先付定金,什么时候能找到人暂且不论,费用高得惊人。
薛宝添喝了一口水:“合着你要是拿着我的钱消失了,我还得再花钱雇人找你呗?玩得就是专坑我的死循环?”
一挥手,免谈。
又在网上找了报价低的,价格倒是合理,就是约定见面的地点奇怪了些。
隔着学校的栅栏,薛宝添的脸色好像吃了坨大便,他问里面的孩子:“你是黑客高手?几岁?”
男孩的圆脸卡在栅栏缝里,腮帮子上的肉堆了起来:“九岁,我很厉害的,自古英雄出少年。”
坐了两个小时公交,就寻了这么一个“少年英雄”,薛宝添“草”了一声,蹲在墙边枯黄的苇草里犯愁。
“你别这样蹲着,”男孩提醒,“别人会以为你在拉屎。”
“滚蛋。”薛宝添起身就走,没行两步身后传来单薄的童音:“给我一个机会,还你一个奇迹。”
“大爷的,我真他妈是疯了。”薛宝添停下脚步,回身怒言,“费用敢超过三百,我弄死你。”
交了三百定金,薛宝添又数了一遍钱,叹了口气去翻烟,烟盒里空空荡荡,只有一点碎末烟渣。
将烟盒一团,随手抛进了垃圾桶,薛宝添向冷寂的空中吐了一口白雾,烟城的这个冬天太冷了,冻得人骨头连着心一起疼。
忽然,耳边传来踏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步且凌乱,不是一人。
转身一望,薛宝添表情骤凛,随即面上堆了笑:“小白哥,这么巧,在这儿遇上了。”
三五人中,为首的男人大背头,下唇一道刀伤连至颌角,缝过针,蜈蚣似的趴在脸上。
“不巧,专门来找太子爷的,汪总那笔钱什么还啊?”
此处僻静,鲜少有人经过,几个人慢慢合围,薛宝添退了两步:“小白哥,你也知道我的难处,高利贷不是我借的,冤有头债有主,汪哥应该去找魏华。”
“冤有头债有主我懂,但汪哥的钱不能死在外头,他是你姐夫,找你清账,不冤。”
“虽然我不懂你们行当运营的规矩,但三千万这种巨款你们说放贷就放贷,是不是有点草率儿戏了?还是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皮手套捋了一把头发,大背头讥诮:“你姐夫魏华说你们公司弄了个大项目,投资贸易洼地什么的,一些新名词我也听不懂,项目书都给汪哥过目了,他说你们资金周转临时出现点小问题,银行那边放贷日期又晚,所以找到汪哥这儿,利息给得高,汪哥就点头了。”
趴着蜈蚣的嘴角一撬,露出一口黄牙:“谁料,出了这样的事。”
薛宝添脸色铁青,十指紧握,骨节作响,面上却只能阿谀:“小白哥,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被魏华害的已经走投无路了,我爸还在医院躺着,医药费都凑不齐,汪哥这钱我真的拿不出,等我找到魏华,夺回财产,一定加倍奉还。”
“知道你还不出本金,汪哥也体量,先还利息吧,这期是十八万。”
薛宝添脚边的落叶被远风一刮,颠三倒四地滚了十几米,遇了橡胶车轮才停了下来。
几人身后,一辆汽车停在路边已久。
“阎哥,你让我们一直跟着这个姓薛的,没签合同,也不走正规流程,这…到底是个什么活儿啊?”
面色温和的男人拍了拍那人肩膀:“工资少不了你们的,活也轻松,没有危险,不用动手。”
“这也不管吗?”那人指了指窗外,“我看姓薛的快要吃亏了。”
目光送出,温和的男人看到角落里的薛宝添翻开了自己口袋,手中握着几张毛票。
薛宝添举着钱:“我只有这些,十八万对现在的我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子爷以前一掷千金,总会有点私藏,如果再这么装穷就别怪我们上手段了。”
包围圈再次缩小,薛宝添已隐于高壮的凶徒之中。
“还不救吗?”车里的人问。
男人沉默了片刻,手指隔着衬衫摩挲着烟疤:“不救。”
角落里的薛宝添面上仍然挂笑,却从讨好变成了冷嗤,他靠在墙壁上,勾了勾手指:“小白哥,先给支烟。”
点燃了烟深嘬一口,薛宝添扬起窄薄的眼皮:“上什么手段?砌手指?一根抵多少钱?价格合适的话,随你。”
“你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大背头扼住了薛宝添的颈子。
“开车吧。”车内响起温和的声音。

风雪欺人,鞋面上一层冰晶。
小卖部前一张红漆木椅,绷了瓷,露着木料的原色,斑秃似的,挺磕碜。
薛宝添叼着廉价烟坐在上面出神儿,应是好久没嘬那烟了,烟头上的火星枯萎,将灭不灭的。
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刚刚在大背头手机上看到的画面,憔悴的薛晴提着一袋水果有些愣怔,画面里响起的声音是汪泉那个狗杂种的。
“姐,我们是宝添的朋友,特意来看看叔叔。”
“你他妈要敢动我姐,我弄死你!”当时的薛宝添反手抓住大背头的衣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信不信我拉着你们同归于尽!”
大背头收了手机,也不破开那双青筋暴起的手,拍了拍薛宝添的肩膀:“太子爷,你不算光脚的,医院里的那两位就是你光鲜亮丽的鞋子,以为把他们放在医院我们就没办法了?你太小瞧哥几个了。”
“既然太子爷这么不配合,就和我们走一趟吧,去汪哥那里说道说道。”大背头唇上趴着的那只蜈蚣伸展身体,“不过,去了那里,太子爷想全须全尾的出来,就不容易了。”
“诶!没事吧你?”红蓝交错的光线映在薛宝添脸上,垂在唇旁的香烟被卷入齿间,紧嘬了一口,又冒出火星子。
收了思绪,薛宝添从木椅上起身,跺了跺脚,竖起大衣领子,两指合拢在太阳穴上轻轻一滑,吊儿郎当地向路旁的警车回了个礼。
“没事,抽颗烟。”他走过去给车里的警察派烟,“够辛苦的警察叔叔,巡逻又回来了?”
车里的警察将烟一推:“刚刚围着你的那几个人真的没和你发生冲突?别怕他们,有什么事和我们说。”
薛宝添沉默了片刻,扯开笑趴在车窗上探头往里瞧:“我还没做过警车,要不警察叔叔把我搭到地铁口?”
“刚刚如果不是我们巡逻路过,你这会儿还能站在这里嬉皮笑脸?有什么事可以找警察处理。”
警灯频闪的光线映进薛宝添的眸子里,如同半个小时前一样。
“你报的警?”大背头眸子里烧起了一把火,望着逐渐走近的警察,在薛宝添耳旁低声恐吓,“汪哥不是吃素的,你扳不倒他!有能耐你就带着咱爹咱姐住进警局里,千万别出来,出来一步,哥几个就在咱爹堂前尽尽孝,帮咱姐消解消解没有老公的寂寞。”
墨黑的瞳孔骤缩,黑沉沉翻涌着恨意!
“干什么呢你们?”警察远远地喊道。
抓着大背头领口的手慢慢地松开,薛宝添向迎面走来的警察露出了笑容。
警察将薛宝添的脑袋推出车外:“那个刀疤脸可是有案底的,刚刚你们真在聊天?”
“嗯,聊天。”薛宝添鼓弄了一口烟,“聊现在的警察叔叔长得真他妈帅,好的都上交国家了。”
“啧,行啊,全当我这儿废话呢。”警车升起玻璃,给油明显过头,一脚窜了出去。
路灯下,雪粒子斜飞,裹着光,凛冽得像刀锋见血之前反射的寒光。
薛宝添望着驶远的警车,慢慢握紧了拳头……
有点感冒,早晨醒来时脑子昏沉沉的。
胡乱洗了个澡,薛宝添泡了一碗方便面。昨晚没吃饭,如今饿得前胸塌后腔,面还没软就忍着热往嘴里塞。
端着面碗踱到窗前,边吃边往外看。窗外没什么好景致,烟城的冬天,远近苍茫,萧瑟凋敝,覆上了雪也与“分外妖娆”差了点意思。
目光从枯败的树枝滑到小区内的甬路,余光瞄了一眼楼下的垃圾桶,过一会儿又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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