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纯爱耽美 > 全文免费阅读

红拂夜奔(陆鹤亭)


汗巾和铜盆我能理解,只是我不懂,这里的男孩为什么还要用桂花油和香粉。而且我还注意到,来橡树庄大半天,居然一个女孩儿也没看见,被送到这儿来的,全都是清一色的男童。
回去问大豆丁才知道,原来这儿的孩子,日常除了上课,还有一项重要的集体活动-------唱诗。修道院时常招揽一些富豪乡绅、名门望流来做礼拜,而我们这群孩子,就负责唱诗班的角色。
每到月中,这里的孩子们就会穿上长礼服,给头发抹上桂花油,给脸蛋蹭上香粉,装扮得格外庄重,站在主教厅的大理石台阶上,参见前来祝祷的大人们。
运气好的孩子还会被某个豪爵富太看中,收养为自己的孩子,从此远离修道院,过上少爷小姐的生活。
于是,每次唱诗也成了众多孩子孔雀开屏的时候,大家都攒足了劲儿在大人面前展现自己,渴望被选中,摆脱这囚牢般的修道院生活。
只有红拂除外。
一个众所周知的原因——他太反叛、无常,且不入流。
没有人能接受一个留长发、穿裙子的小男孩,正如没有人能接受在普鲁士中学和男孩互传纸条的我。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红拂在他们眼里是同类货色。
只要不同,就都是异端。
“所以每次唱诗时,红拂就只能待在寝室里,或者被关到阁楼上的小黑屋里,关上整整一天。连露脸的资格都没有?”
熄灯前,我问大豆丁。
走廊外有孩子在跑,格蕾提着马灯,用她那老烟嗓催促着大家上床。
红拂如挺尸般挺在床上,早已睡去,许是今天挨了打的缘故,他狼狈又疲惫,睡得比所有孩子都还要早。
大豆丁匍在枕头上,理着头发里的虱子,边理边压低声音说:“那倒也是了。谁让红拂死性不改,固执得很。不像阿兰,这里人人都喜欢他。”
“阿兰又是谁?”我又问了一遍,总是听大豆丁提起他,怪好奇的。
“晚点你就知道了,嘿嘿。”大豆丁停下理虱子的手,朝那张铺着法兰绒的床位瞅了一眼,“阿兰.......他可真是个妙人儿呐。”
我缩回到被子里,跟随大豆丁的视线,瞧了眼旁边那张空着的床。
床头一角放着几件和服和两双半旧的木屐,墙头还有一幅江户浮世绘。未见得其人,我想,那个阿兰没准儿是个日本人。
正在我好奇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阿兰时,门被“哐”一声踹开。迎头灌进一股烈风,一大片黑影欺身向前,原本安宁的寝室顿时闹哄哄一片。
“开灶了开灶了!都给我精神着点!起来交票了!”
领头的孩子稍强壮一些,进门直往黑鬼的床前去,理所当然地伸出一只手掌。
被点名的黑鬼咬了咬唇,挣扎着从枕头底翻出一枚硬币,放到那人手上。
“才这么点?!”那人明显不满足,声音一下提高好几个度,“上回就少交了一半,说好这次补上,少给我耍花招!”
黑鬼吓得小脸煞白,“没......没抵......是真......真没有。”
“没有?”那人揪起黑鬼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从床上拎了起来,恶眼相对,“有人说中午还见你吃饼干,谁不知道,格蕾总接济你,平时也没少给你零花钱,不可能才一个钢镚!别想糊弄小爷我!”
“我没......没有.......”
没等黑鬼把话说完,那人身旁的两个小跟班便齐刷刷冲上去,像鼹鼠刨洞般在黑鬼床上翻找着。
我正想出声,大豆丁一把摁住我的手,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多管闲事。
须臾,小跟班双双停手,献宝儿似的将翻出来的小盒子奉到那人跟前。
“老大,”其中一个看着略娇小的跟班说,“我们从他被褥底下翻出这个,就是不知道里头是啥。”
“呦,楠木雕成的盒子,我从前在有钱姨太太们的梳妆台上见过。”那人一把抓起盒子,来回摩挲着上面的精致纹路,神色垂涎:“给你个机会,你自己说,这里头是不是藏着金元宝?”
“没有.......没有金元宝.......”黑鬼摇尾上前,语气卑切,“火罐你行行好,这东西不值钱,里头什么也没有,不然......不然我让一个月的早午饭给你,求求你.....求求你把它还给我.......”
“放你娘的屁咧!”被叫做火罐的男孩猛地一抬手,将那盒子抬得更高了些,盒子里发出咕噜噜的滚动声,显然里面是装着东西的。
火罐说:“这里头一定有东西,你要是拿不出钱,这盒子里的东西,连带着这盒子,可就都归我了。”
“真不值钱......不值钱的.......”黑鬼几乎快要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殷切地祈求着,“这是俺娘留给俺唯一的念想了,火罐,都是娘胎里出来的........你要俺做什么俺都愿意........真的.......都愿意........”
“少给老子来这套!”火罐跟踹野狗似的,将黑鬼踹到一边,反手便用牙撬了那盒子上的铜锁,从里头拿出一对铜耳环。
“什么玩意儿,难不成是银的?”黑鬼用牙咬了咬,又看了看成色,怀疑道:“不会是铜的吧?肏,又是他妈不值钱的烂货!”
黑鬼跪坐在地,无助地抱住自己,双眼通红。
我终于看不下去了,不再听从大豆丁的劝阻,果断从床上跳了下来。
“烦不烦?”
还没喝止,对面上铺飘下一抹声儿,跟缕残魂儿似的,闹哄哄的寝室立刻安静下来。
上铺徐徐抬起一对眼,跟随屋子的烛火这么一晃,那对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无形的雾气涤荡在屋子里。
“差不多行了,一个个的,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连人亲娘的遗物都要搜刮,你他娘的穷疯了?”
话是狠绝的,但被这声音的主人用极温软的嗓子说出来,竟有种奇妙的享受感。
火罐将目光从我脸上挪开,转向那声音的主人,呛笑两声,“哎呦,我当是谁呢,这不咱院子里的长毛女吗?怎么,哈吉没把你皮打烂,跑到这儿逞英雄了?上回你把烟头怼我脸上的事儿还没完呢,别以为来了个洋鬼子,你们寝就有底气叫板。”
“这哪儿轮得到我跟你叫板,更用不着人家新人,光一个阿兰就让你跟哈巴狗似的止住狗吠,敢情他今儿不在,他要在,你不得跟个贵宾犬似的跟在人屁股后头舔。”
“你他么说谁是哈巴狗?!”
火罐摔下盒子,拽着那对铜耳环就往红拂的床位上去。
红拂冲门口大喊:“哈吉!”
众孩子迅速将头转向门口,我亦被那声哈吉吸引了过去,然而下一刻,耳边传出火罐的惨叫声,待众人再将头转过来,见到的已是扭打在一起的红拂和火罐。
红拂跨坐在火罐身上,锋利的指甲在他脸上疯猫儿似的抓着。
身高体重的火罐屈居在下,不甘示弱,两手狠抓着红拂的头发,奋力摆脱着他的抓挠和撕咬。
“我肏你娘的李红拂,你个王八蛋!!!”
火罐被抓破了脸,六七道血痕从左眼角横贯到右脸颊,再看红拂,被抓秃了一块皮,火罐手上还有他的一撮儿头发。
红拂匍匐在地,满头散发:“我活这么大还真没怕过谁,要真弄出人命,大不了咱一起死!”
“你疯了,疯狗,你就是条疯狗!”
火罐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弟们忙上前将他扶住,却一一被他推开。
“别以为就你会搞偷袭,今天这笔账,先记着,你们.......”他环视了一圈,啐出一口唾沫,“你们都给我等着!”
“那老大,这耳环.......”小跟班瑟瑟缩缩地指了指地上的盒子。
众人屏气,不敢吱声。
“不要也罢!”
火罐掏出那耳环,扔到黑鬼身上,火急火燎地领着十多个孩子朝门外走。
到了门前,他又转过身子,不大服气地冲屋里道:“你也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婊子养的玩意儿,你娘被洋鬼子千人骑万人轮,才生的你这杂种哩!”
“我呸,那也比你这狗杂好!”大豆丁似一座山一般上前一步,挡在红拂面前,替他拦下这污言秽语。
火罐叽叽哇哇骂了半天,见骂不过,也就不再坚持了。
待声音走远,红拂才从地上摇晃着站了起来,他顺了顺气后,俯身拾起那耳环,装回到盒子里,递给了黑鬼。
“拿好。”他淡淡道,不堪地挤出一丝笑,“这次可要藏好了,别又被那群人给抢走了。”
“红拂......谢......谢谢你.......”黑鬼感激涕零地接过盒子,将它紧贴在胸口,“红.......红拂......你是我的大恩人........俺和俺娘都感激你哩.......”
红拂莞尔,摸了摸被揪秃的头皮,好在被揪得不多,旁边的头发稍微理理就可以挡住,只是肚子刚挨了火罐两拳,怕是吃痛。
大豆丁扶着他,将他托回到床上,只见红拂一声不吭地躺了回去,仿佛刚刚的英雄之举从没发生过。
大豆丁咬牙切齿道:“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回一定要告诉上校,让他狠狠罚.......”
他话还没说完,黑鬼就朝红拂的床位努了努嘴,似有别意,我也有许多话想说,但无从开口。
大豆丁顿止住原本要说的话,走到红拂床头,“火罐那人就这样,性子顽劣,说话也不过脑子。他刚刚说你娘的那些话,你别放心上.......”
“他也没说错,”李红拂捂着小腹,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语气散漫:“我本就是个婊.子生、婊.子养的。”
“或许........”我欲言又止,终还是开口,试图用别的话题稀释一下这沉重的氛围,“你需要吃点东西......”
我想起我包袱里还有几节长棍面包。
“克里斯,你妈妈是做什么的?”红拂突然侧过脸,淡淡地问:“看你身上的穿戴,从前一定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你娘,一定和汉密尔斯太太一样,就像天上的王母娘娘,又温柔、又漂亮,是不是?”
“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她的确很好呐。
“我娘是个妓.女又怎么样,”红拂的笑容突然凝固在那一刻,眉毛、眼睛都像被冻住了似的,我似乎还能看见冰渣刺啦啦融化的声音,“那也比火罐杀了自己亲娘要好。”
【作者有话说】
统一强调:he

◎滚到加州装良人了。◎
火罐杀了自己的亲娘-----红拂的这句无心之语仿佛巡航舰的导弹般,将我对修道院的浅显认知一下轰炸得粉碎。
这座修道院,橡树庄修道院,在我看来一座和其他孤童院别无二致的小庄园,在我抵达的第一个夜晚,就听到了弑母的骇闻。
更令人诧异的事,“杀了自己亲生母亲”这样丧尽天良的事,竟就被红拂这么轻飘飘地说了出来。那种口气就像在说“我们今晚吃什么”、“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吧”一样,蜻蜓点水,无关痛痒。
我很难想象,自己跟一个弑母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让我有种自己犯了和他一样同等大错的感觉。
尽管我的良知告诉我,克里斯安德烈斯这辈子也做不出伤害家人的事,更不会伤害自己的母亲。
可我还是成了“这样”的人,“这样”的,和弑母之人一样,罪无可赦的撒旦。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母亲送我离去的那一面,她奔跑在雪里,边哭边跑。
“天佑”,她这么喊,“天佑”,她不顾父亲的阻拦。
纷飞琐碎的雪块掉落下来,我站在道路尽头,距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最后看到的她,只剩一抹残影。我在雪色里回头,再也看不到她了。
橡树庄的第一晚睡得并不好,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被屋子里的咳嗽声给吵醒了。
惺忪里生出一丝儿光缝,木门“吱呀”一声,一长一短两道影子钻了进来。一同带进屋子里的,还有新鲜风霜的露水汽。
“阿兰,你终于回来了。”是大豆丁的声音。
一盏烛火亮起在床头,我揉了揉眼,看到一张泛着盈盈月光的脸。
我不知是屋外积雪的反射,还是月夜分外皎洁,这位被称作阿兰的少年,竟让我瞬时从前夜的舟车劳顿中清醒。
我终于能明白大豆丁说的那句话了-------“不像阿兰,这里人人都喜欢他。”------他是真的好看,贯穿古今中西的好看,好看到我不知晓如何形容,仿佛任何一种修辞于他而言都是种冒犯。
我如此讲来,并非夸大其词,许多年后,我以汉学家的身份翻遍古籍,才终于找到一句足以匹敌他的诗句------“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我想,这个阿兰,他配得上这样的形容。
他的美,在红拂之上。红拂是精怪之美,他则是一种世俗公认的“好看”。初见时,他往蜡烛前一站,月光似银钿粉般敷在他眼角眉梢,将他那对浅褐色的瞳照得波光流转。
他肤白身细,是这儿孩子中最高挑的,唇红但不艳,甚至有些病气,显得整个人有些冷。
唯一缺憾的是,他那截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小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我见之心惊,总觉得如此美人,不该承受如此瑕疵,他就该像块汉白玉一样,架在八仙桌上,凌驾苍生。
“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今天可累坏了我。”阿兰将身后的孩子牵到明处,转身坐到自己床上脱靴。
“哥哥,”那孩子喊。
我看了眼,藏在阿兰身后的小男孩儿,不过五六岁模样,瘦瘦小小的,面无血色。
“小豆丁,汉密尔斯太太又给你带啥好吃的了?”
红拂笑着从上铺探下半个头,接过阿兰扔过来的小纸包。
“他们非吵着要打桥牌,一群西班牙人竟对这个感兴趣,不然早回来了。”阿兰一边卸着身上的衬衫扣,一边对着红拂说,“别说我没记得你,我可是求了他好久,他才同意给我买的。”
“我当然知道啦,你对我最好!”
红拂欢天喜地地拆开纸包,我看了看,是一瓶法国香水,上面写满了我看不懂的法文。
“给哥哥......”小豆丁从布兜里掏出一小块蛋糕,塞到大豆丁怀里。
大豆丁摆摆手,“哥哥不要,汉密尔斯太太给你的,你就留着吃吧。”
“他哪儿还吃得下,你不知道,宴会上的点心都快被他一个人给吃完了。那小肚皮呀.......就跟棉花团一样,捏起来全是肉。”
阿兰笑了两声,目光忽而带到我这头。
“这是......?”
“新来的,叫克里斯。”大豆丁说。
“你......好。”我象征性地点了下头。
“你好。”阿兰颇为绅士地同我握了握手。
“听说火罐那群人又来闹了?”阿兰看了看旁边黑鬼的床位,他包在被子里,一声不吭,大概猜到些什么,皱了皱眉,“下次他要再来,我就告诉上校把他赶出去。”
“那他杀了自己亲生母亲,是真的吗?”趁着阿兰说到火罐,我顾不上场合时机,脱口而出。
不想红拂直言道:“当然是真的,他就是个畜牲,是橡树庄的小阎王。”
“红拂说得没错,”大豆丁从旁肯定,“你来得晚,不知道,这火罐在进橡树庄之前,可是做拍花子的。”
“什么是拍花子?”
“拍花子就是人贩子。”阿兰接过话茬,“火罐来这儿之前,跟着一个专门拐小孩儿的人贩子混,他认那人贩子做师父。师徒两个一唱一和,专门诱骗那些流浪儿,发卖到地下赌场,倒卖人丁。
有人说,他自己也是被那人贩子拐走的,他自己说他是汕头人,因为杀了自己亲娘,被族里人赶了出来,后来遇到了人贩子师父,被骗来了美国。
本来那人贩子都要把他卖给一个西雅图人了,结果火罐脑子机灵,灵机一动,当场下跪拜那人为师,在他手底下讨口饭吃,求个庇护。人贩子见他手脚勤快,脑子也好,就收下了他,后来不知为啥,那人贩子被人揭发,被警署抓走了,他又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最后被红十字会的人送到了这里。”
“也是个可怜人呐。”大豆丁咂了咂嘴,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不料红拂一声冷笑,“这世道谁不可怜?可怜就要行恶吗?他一天到晚在这儿占山称霸的,被他欺负的人才叫可怜吧?”
“好了好了,不说他了。”阿兰打了个哈欠,又往我这边瞄了一眼,“克里斯,还习惯吗?”
“嗯。”我点了点头,有些不大好意思看他的脸,转而瞥向红拂。
“你看我干嘛?”红拂哼哼一笑,将头缩回被子里,声音瓮瓮的,“快睡吧,,明天还得做参拜呢。”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