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怀疑，但江时不好说。
一则有些丢人，二则……他不太希望这样的过往被陆鲸回知道。
尽管那些过往被江时否定，他也不准备走向那样的道路，但那无数如同野兽般无心无情，甚至还伤害陆鲸回的自己……实在是过于丑陋。
愈是察觉自己对陆鲸回的心意，江时便愈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同怪物的一面。
或许人总是想要向喜爱的人展露自己美好的一面的。
于是他压下了心中的想法，对陆鲸回的猜测给出回应：“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不如我们先出去找找其他玩家？”
正好坍塌快到江时附近了，顺便还能躲一躲危险。
也就是在这样怪异的时间流速空间中，不然就算是江时，在逃命的时候也做不到这么淡然，还能想七想八的。
“啊？哦，那就找找吧。”
陆鲸回也没想到自己的想法会得到江时的认可，一路行来，他对自己多少有些不自信，倒不是因为身为神明的权柄被遮掩大半，实在是他老是没跟上江时的脑回路，自觉在脑力运动上比不上江时。
现在骤然得到认可，他先是有些不可置信，随后心中又升起一股隐秘的欢喜，好似所有的情绪都被染上了蜜糖，变得甜丝丝的。
看，他果然不笨！
陆鲸回很好哄，至少现在他明亮的情绪就感染了江时，还催促着江时道：“快跑快跑！”
于是江时也跟着笑了笑，终于开始了移动。
没错，移动，甚至都算不上高速移动，而是单纯地挪动位置而已。
“你干嘛？还不快跑啊？”陆鲸回不解，甚至因为着急，声音都有些尖锐。
不过江时确实不急。
刚刚那会儿他顺带着算了一下坍塌的速度，虽然是不断加快的，但多少有些规律，他准备一边关注坍塌的情况，一边完成对这片建筑的最后探索。
这可是「伪人」的大本营！里面指不定有什么好东西！而且就这坍塌来看，这会儿不找，就是真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玩游戏就是要把地图上的所有内容都探索完，所有物品都搜刮完嘛！】
这是记忆里缪嘉驰曾经说过的话。
当「伪人」彻底消失，江时便忍不住在回忆里寻找故人的形象，那些原本灰色的记忆，在情感的到来下变得绚烂，于是他的动作也染上了一些故人的味道。
他看到了一些垂落的金属管道，里面曾经流淌着绿色的液体，现在虽然还有残存，却也剩不了多少，就算江时弯下腰想要采集，也发现这液体迅速蒸发了。
有些可惜。
“到背后了！快快快动起来啊！”
在陆鲸回的催促下，江时在坍塌即将触及后背的时候迅速离开。
如果要形容的话，江时现在就像是在跑毒，他喜欢贴着圈跑，陆鲸回却恨不得直接跑到圆圈中央，保障绝对的安全。
江时越是闲适，陆鲸回就越是有种逼死强迫症的感觉。
不过江时也确实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到了后面，眼睁睁看着江时从地上捡起碎裂的玻璃片时，陆鲸回已经能闭上眼睛念「清心咒」了，这还是他当诡异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士念给他听的。
可惜他听了没用，陆鲸回要么没有理性，要么不是主导杀人的凶手，听到最后唯一的好处就是学习了新的知识。
还没学进脑子。
“轰——”
总算是离开了那片白色的建筑，江时站在一片废墟前，眼中神情有些复杂。
“就算是「伪人」那样恶心到像蟑螂一样的诡异，毁灭起来也是这么轻而易举。”陆鲸回像是做阅读理解一样地分析着江时眼中的复杂，顺带感慨一声，说到底阅读理解还是自己的理解。
随后原作者江时就否认了陆鲸回同学的回答，平淡说道：“我是在可惜没从里面挖出点好东西。”
陆鲸回：可恶！
不过，在陆鲸回看不到的角度，江时迎着海风，轻轻勾起了嘴角。
在这白色建筑里发生的事很多，甚至是瞒着陆鲸回发生的，这些事对他的影响不小，他甚至一开始都有些走不出来。
要不是陆鲸回那些吵吵闹闹的话拉着，江时都想将自己埋葬在这片坍塌的建筑中。
既然他是一切悲剧的起源，那么就终止在这里吧。
——不，这样也无法终止，只是消极的逃避而已。
于是陆鲸回不断响起的声音就像是拉着风筝的线，将江时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重新回到了人间。
是了，他还要回去，他还有事情要做，他还要去——
“海底神国。”
“你说什么？”
江时的声音很小，陆鲸回差点没听见，要不是这四个词对他的吸引力极大，他或许也会忽略。
好在江时并没有隐瞒的打算，而是接着说道：“下一个副本，要去「海底神国」。”
陆鲸回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好像和下一个副本毫无关系，但是硬要想，现在好像也想不起来刚刚在说什么了……
可恶！又被转移话题了！
“不对啊，你这个副本不是还没通关？”陆鲸回不愿意认输，赶紧说出问题的关键，“没通关这个副本的话，你怎么去下个副本？”
“嗯……”江时的声音隐在风中，却清晰地传达到陆鲸回这里，“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我们先问问，出不去副本的原因是什么吧。”
江时抬起头，和对面的一道身影对上视线。
空旷的无人岛上，却站着本不该在这里的人，那是——
讲个地狱笑话
陆鲸回为什么学习不进脑子？
——因为他现在没有脑子。
庄颖的出现，可以说是既出乎江时的意料，又不出乎江时的意料。
「无人岛」这个副本经由庄颖的嘴告知，她的身后一定有「伪人」的操作，不如说，将整个事件剥丝抽茧，能发现不少令人在意的点。
比如，陈先生曾经告诉江时，所有进过「长寿村」副本的玩家全部死去，这里面，是否应该包含庄颖呢？
当然，伪人也告诉江时，陈先生，也就是那位私家侦探先生，也是伪人当中的一个，于是整个事件又有些扑朔迷离了起来。
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这时候，江时又有些怀念郑赟给他的技能了，可惜还在漫长的冷却期中，除了陆鲸回没一个能信的。
那，问问陆鲸回？
“陆鲸回，你知道庄颖为什么在这里吗？”
陆鲸回：“……啊？”
他咽下了满口脏话，陆鲸回怀疑江时在侮辱他的智商，但他没有证据。
“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啊。”尤其是神明的全知被屏蔽后，没有线索的东西他是真的猜不出来。
江时并不意外这样的答案，伪人的话半真半假，区分起来有些难度，但陆鲸回是不会骗人的。
他不知道是真不知道。
不像江时，在看到庄颖的时候就猜到了七七八八，还要装模作样地说自己不知道。
伪人进行了一场漫长的布局，但庄颖的问题应该是出在「长寿村」副本。
当时江时与众人分开，并没有见证伪人楚怀钦的死亡，也不知道那期间发生了什么，只猜测着自己来到「无人岛」副本应该经了三个伪人的手。
楚怀钦，缪嘉驰，陈先生。
楚怀钦是引子，让庄颖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缪嘉驰则是提前进入了「无人岛」副本，笃定江时会来，原因在于陈先生的告知。
伪人的计谋可以说是渗透到了江时的周边，渗透到了每一个细节，却也因为过于完美而漏了马脚。
会上「无人岛」，本身就是江时应了伪人的邀请。
所以问题回到最初，庄颖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是无辜的被利用者，还是另有目的的参与者？
“江时。”
没有顾及这里是游戏，庄颖直白地喊了江时的名字，虽说已经有不少诡异直接喊江时名字了，但听到有人这么喊，陆鲸回还是有些不满。
“不是说游戏里不能喊名字的吗！”他在心里骂骂咧咧，随后迅速决定，要帮江时扳回一城。
于是他用江时的嘴喊了一声：“庄颖，你想说什么？”
他想得简单，庄颖喊江时，他也要喊回去！
看着陆鲸回幼稚的样子，江时不免失笑，其实到了现在这一步，他也好，庄颖也好，喊不喊名字，或许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了。
他微微抬起头，天空仿佛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那是「公司」受到影响导致的破碎，恐怕连游戏本身都难以存续，名字自然也无法成为玩家们的束缚。
不过江时并不准备告诉陆鲸回这一点，他甚至都没有展露自己的独占欲，觉得陆鲸回不应该在外人面前说话，他只觉得，这是陆鲸回的好意，他应该收下。
于是灵魂互相触碰，在传达出柔软的感情之后，陆鲸回成功红着脸闭上了嘴，大概是被哄好了。
江时这才重新望向庄颖，以自己的方式发出提问。
“我想，庄颖小姐这次过来，应该是想给我一个答案吧。”
江时准备离开这个副本后就前往「海底神国」，并不准备再回现实世界，只要庄颖想躲，江时甚至都不会想起去找她。
刚刚获取的情感很珍贵，江时更想感受情感中美好的部分，而不想去关注一些负面的情绪，或者与他无关的情绪。
但既然庄颖来了，走到了他的面前，那就必然是有些话要说。
所以他以肯定的语气笃定庄颖的来意，也将话语权把握在了自己手中。
同样意思的话，同一个人的声音，江时和陆鲸回说出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可惜庄颖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并没有察觉到更多的东西。
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一个约定。
“我答应了一个人，过来帮你拼上最后的拼图。”
有些事情，知道与否对于江时而言并不重要，但对于想要说出一些话的人来说，却很重要。
“郑赟的死，是伪人一手造成的，你需要一个灯塔，所以它们布置了一个舞台，怀……伪人楚怀钦是被动进入「长寿村」的，但当他进去，它们就知道了。”
如果想要帮伪人留下好的印象，庄颖不会先说这一件事，她确实收到了一些来自伪人的恩惠，但如果她避开这件事，那么她就对不起郑赟的牺牲。
庄颖很难描述自己的立场，她甚至无法笃定地说「伪人」这中诡异是好是坏。
这件事对江时或许是好的，至少能看清真相的能力确实有用。
但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隐秘的心思重，庄颖或许也是想借此来试探江时的态度。
而江时的表现也很明确，他轻笑一声，面带嘲讽：“那我还得谢谢它们？”
谢是不可能的。
江时不会感谢伪人。
不会感谢利用他人伤害他人来做到所谓有利江时事情的伪人。
这就是江时的态度。
于是庄颖摇了摇头：“不必感谢。”
就像她也不感谢伪人一样。
伪人救了她一命，但也害死了她的男友，这是就是现实。
“从副本中出来后，我本该和其他人一样爆体而亡，不过伪人楚怀钦在这个副本之前曾经给我兑换过一个吊坠，是那个吊坠破碎换了我一命。”
如同约定的一样，伪人楚怀钦即使死了也在保护着庄颖。
“我察觉到这件事有些不妙，没有立刻离开房间，而是打开直播，却发现所有直播都被屏蔽了。”
“没有人知道我离开了副本。”
“这份谨慎让我侥幸躲过了一些危机，也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抬起头，有些复杂地看向江时：“那个人自称是你的发小，叫缪嘉驰。”
这个时间点看到的应该不是缪嘉驰，于是江时纠正：“他是伪人。”
庄颖不置可否：“他知道郑赟送出去了一个定位器，也知道定位器定的是「无人岛」，不过很可惜，在定位器到达的时候，就被伪人销毁了。”
不难猜测。
诡异远远强于人类，不仅是在力量上。
而伪人的恐怖就在于这种无孔不入。
郑赟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极限，偏偏在伪人眼中，那不过是蝼蚁的挣扎。
诡异骨子里都是瞧不起人类的，就算伪人说它们喜爱人类，要保存人类，但用到最后，还是用的“范本”这个词。
好在郑赟最终与诡异赌的也不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
而是人性。
他们都在赌，赌江时的人性，赌他在与旁人相处过程中受到的影响，赌他的选择。
甚至郑赟都不知道江时牵扯到了「公司」，他只是普通地相信着自己的同伴而已。
“我们本该什么信息都无法得到，但伪人缪嘉驰却告诉了我副本的名字，「无人岛」。”
庄颖轻叹一声：“这显然是伪人的算计，可我更不希望郑赟的努力白费。”
“得有人去「无人岛」，终结这一切。”
她抬起头，江时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庄颖是和伪人接触最多的人，就算不是江时杀死了伪人，她也会来的。
她本就准备与伪人同归于尽。
“我不感谢伪人，但我感谢你，江时。”
没有人知道伪人是怎么想的，他们或许拥有人类的感情吧，所以才会做出一些连主脑都无法理解的事情，比如楚怀钦的自爆，比如……缪嘉驰在并不合适的时机引来了江时。
伪人缪嘉驰并不笨，可这回的举动却错漏百出，仿佛生怕江时听信了伪人的话一般，步步走在江时的雷点上，要不是无法获知答案，江时都想问一声，他身上是不是残存了缪嘉驰的一部分。
不过……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一切已经被终结，属于伪人的事情被划上句号，这是一件好事。
“下面的这段内容是伪人缪嘉驰给我的，信与不信随你。”
庄颖抬手指向海边的方向：“他留了一艘潜艇，并让我转达你一件事。”
“参与瓜分的诡异为了更好地获取神明的力量，往往选择距离神明很近的地点，而「海底神国」，就在「无人岛」的下方。”
江时看向无垠的大海，这确实并不难以理解。
难以理解的是伪人缪嘉驰留下的潜艇。
“这不会是陷阱吧？”陆鲸回忍不住质疑。
然而江时却摇了摇头：“没有必要。”
伪人切切实实被消灭了，它们没有必要为自己准备好复仇。
这就是离开副本的方法，正确地出现在了这里而已。
江时向潜艇的方向走去，走了一半又回头看向庄颖：“你不走吗？”
庄颖摇了摇头：“《诡异复苏》游戏永久下线了，但诡异却在现实复苏了。”她叙述着江时当前并不了解的现实，“国外情况严重，「圣诞老人」在圣诞节当天释放了大量诡异，国内虽然暂时控制住了，但很难说后面的情况。”
情况不好，但至少国内还好，江时劝了一句：“总归还有希望。”
回应他的依旧是庄颖的摇头。
她望向大海的彼方，聊天的这段时间过去，天色也到了黄昏，她看着海边的落日，眼神悠远。
“我想，再看一眼落日。”
“听说伪人割裂下来的灵魂散落在这座岛上。”
“我想和他一起，再看一次落日。”
恍惚间，江时看到庄颖的身边好似站着一个透明的身影，正静静地陪伴着她。
随后，他不再犹豫地转过身，坚定地走向潜艇。
这是每个人不同的选择。
而江时的路，注定孤独。
伪人给的潜艇很是高科技，用人话说就是江时完全不会操作。
不过也不需要他操作，本身人类的人工智能就已经十分发达，潜艇里面也搭载了人工智能，还是江时熟悉的小狗形象。
他只需要坐进去，输入指令，潜艇就会向着一个固定的目标前去。
「海底神国」
在第二个副本的医院中，江时就曾经听说过相关的语句，没想到现在他也要正式启程前往了。
想到这里，那种命运的注定感便更加明显，江时微微闭上双眼，不愿去想这一点。
潜艇的高科技不仅在于人工智能的使用上，更在于当按下某个案件后，潜艇将会变成透明，坐在其中的人可以看到全景的海洋景色，就连声音都十分清楚。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有深海恐惧症的人无法接受。
江时没有深海恐惧症，他静静地坐在潜艇内，不用抬头就能看到美丽的海底景色，深蓝的大海中，游动的鱼群在他身边划过，他能听见水声，清晰无比。
“你不用回去吗？”
在寂静的潜艇内，陆鲸回没有遮掩，反正周围也没有其他人，直接就开口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