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偷偷朝他脐下三寸……嗯,也没啥异样。
他习惯了旁若无人地进行这些心理活动,面上一点不带隐瞒。拏离看见他盯着的地方,一时感到面部发僵。等宋昭斐再看到他身上,更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宋昭斐以往对他只是远远见过几眼,又觉得此人命途多舛,不好招惹。不过现下一看,皮相倒挺不错——三人他也不是不——不行,这还有个路人甲。
“含章师弟,你怎么能动不动就服丹药呢?丹毒堆积,对修士的身体是极不利的。见你身形这般瘦弱,不会是用多了丹药来堆积修为吧?那样可不好,不如多多锻体,维护根本。”
“宋师兄说得极是。”
蔺含章说着,还恰到好处地低咳了两声。
“也是我先天不足,只能多修这些法子。若我天赋能再好些,大概也能像宋师兄一般壮实……不、健硕吧。”
——他哪里壮实了,他的脸多小、腰多软、腿多细他看不见吗。
宋昭斐被他说得俏脸微红,又很快平复下来,笑吟吟道:
“师弟不用太自卑了,世间有几人能有我这般的资质,能是极为稀少的纯正水灵根呢。”
蔺含章还是那副柔弱神情,面上更显恭敬:
“也是,普天之下强者寥寥,除了宋师兄……和梅师叔、拏离师兄——还有藏剑的廖师姐、翁师兄、施师兄、无翳的宋师兄……哦,还有我师妹山语荷、我堂弟赵兰庭……除此之外,我也的确不认识其他单灵根的修士了。”
单灵根虽然稀少,但也就在他家乡麓陵那样的小地方能算稀奇。满是修士的宗门里头,还值得拿出来反复说么。
宋昭斐一时气闷,脱口道: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嘲笑我?赶紧给我道歉!”
在他的人生中,只要指责的话说出口,对方除了承认就只能道歉。他毫不怀疑蔺含章也会这么做。
蔺含章也果然道:
“是我说错话了,先前宋师兄赠我香囊,我还以为师兄是欣赏我的。想来是自作多情;我初入宗门,只认得这么些人,此身无一物拿得出手,连话也不怎么会说,只想着不该厚此薄彼,竟然让师兄误会了。”
“你明明不是……”
“昭斐。”
梅丛凝清冷语调一出,就让他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里。
梅丛凝对他们的争执不作评价,只说:“此处不宜久留,你要与我同行么?”
“好啊,当然要,我就是来找师兄的,我们快走吧。”
宋昭斐急着同师兄分享那件好事,巴不得其他人赶紧消失。
“容我和宋师弟先行一步。”
梅丛凝捡起先前掉落的东西,又提醒道:
“此处有一种魔物,是无肉无形也无影的,只存在于人的神志中。若被你们碰上了,只要清净灵台就好……也请小心行事。”
蔺含章抢先一步道:“那梅师叔是如何捉到此物的?”
梅丛凝没想到他会问,却也未加隐瞒:
“以神念诱之,以化身捕之;此魔物虽没有真身,却也有类似兽丹的核心。若你能诱它显出核心,附在法器上,便可将其影像带到现实中来。”
他说着,还大方地展示了手中黑晶。那是个普通的宁神法器,梅丛凝微微动念,注入一丝真炁。瞬间,众人脑中竟同时出现了一只朦胧的巨兽图样。
“出现”和“看见”不同,那分明是直接附着在神志中,而投射于视觉上的。这种感受,犹如被织入无形之网,蜘蛛高悬头颅,沿着神经幽幽爬行。
“好恐怖啊。”宋昭斐打了个寒战,“师兄,我们还是快走吧……”
赶紧离这晦气地方远一点,离你的竹马远一点——还有那个死绿茶!
被暗骂一通的二人浑然不觉,留在谷底。拏离还有任务在身,也想着离开,蔺含章却对那魔蛛颇为心动。
对他修行的存想之道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养料。加之魔蛛道鬼双修,简直是送上门来的修为。
他要不收,都对不起这般辛苦布置。
“师兄。”
想到这,他定定叫了一声。
拏离睨他一眼:“你对那魔物感兴趣?”
“是。”蔺含章点头道,“我也想取到一枚核心。”
“你师叔可是金丹修为,也险些着了道。你还敢试么?”
“若成便成,若不成,师兄念及旧情,能来给我收个尸便好。”
他虽这么说,神色却是势在必得的。少年傲岸,英姿迈往,比起往日病弱之态,另有一番气韵。
“哪的话。”拏离见识过他神识坚固,又得知他有此自信,也不加阻拦,含笑道:
“我为你护法,省得……再有那种情况发生。”
说罢,他便撩袍坐下,用一道魂钟罩住周身,以保清明。
蔺含章则放开了意识,任由思绪翻涌。
他识海磅礴,竟也没想到了这般辽广境地。瞬时间,万幅画面都在面前展开 ,而每幅图景,都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无心以观,乃天地之观。以物观物,是最接近事物本源的状态。
他只随意扫视,就见那日攀云梯上场景。依然是二人对峙的一幕,许多不曾发觉的细处却更为了然。
赵兰庭开始并未注意到他,甚至回头反复确认了几次,才开口说话。
这时他言语中虽有奚落,目光中却是充满诧异,甚至有几分不甘。
等蔺含章与他对话后,这不甘又变作了愤怒。
而在他们擦身而过的那一刻。蔺含章看见了,自己眼里的恐惧。
在越过赵兰庭时,前世回忆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他害怕没来由的恶,也害怕陷入纠葛,害怕从前的失败重演。
那时的他不知如何对待这些念头,以至于在那瞬间,他感到了恐惧。
而这一丝惧意,却是诱发死亡的真相。
他的确畏惧着死亡。贪生怕死一词,放在他身上也并无什么不妥。
蔺含章不曾想到自己会为什么而牺牲,他从来都是极为惜命的人。或许因为生来就比旁人弱小,也没有人以舍生取义这样的话来教导过他。
毕竟再怎么样,道义的重担也砸不到这么一个“炮灰”头上。
宋昭斐似乎把他和几个类似的、在他浓墨重彩的一生中,出场极少的人都叫做“炮灰”。望文生义,无非是说,他们是战场中炮火烧剩的灰烬、尸骨无存的无名兵卒。
登仙之路,向来是以血肉铺就,宋昭斐说这话不奇怪。反而宋祁的那般宁死不屈,让蔺含章觉得有趣
——古往今来,好像向来是那几个义士赴死。可实际上,世人横死的、被充作祭祀的、仙路厮杀而亡的,甚至因为资质羸弱,出生就被世族抛弃溺死的婴孩,恐怕没有百万也有十万。
这样的世间不允许弱者苟活。最精明道义的人,看似富有牺牲精神的,反而能得了长生,不死不灭,再留下几句让人奉为圭臬的教典。
真正死了又死的,都成了“炮灰”,绝不会有人为他们修书立传。
蔺含章在凡界待了数几十年,打过交道的人中从不乏毫无天资,只能为人奴役的人。他们寿命短暂,往往每十年就要进入人生的下一阶段。
其中富贵些的,还能以丹药延年。或像蔺含章这般钻营奇淫巧技,延缓身体的衰败速度。
而命不那么好的,往往只能活上二三十年,就化为一座座坟茔。
蔺含章以思入道,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想依赖灵气。
他在黑暗的泥沼挣扎过,也早发觉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真相
——强大的修士吸收灵气,以养自身;弱小的凡人却会被剥夺灵气,还于天地。
灵气存在于世间,是永恒不变的。天生万物与人,若人无一物与天,此消彼长,终有衰竭。
上天也确实不公,让万物生而有别,为畜为妖,又为人,人再分三六九等。上等可求长生,中等可求富贵,下等只能偷生。
可若无下等供养上等,世人何以为继?
面前依然是他与赵兰庭在石阶上的场景。此时赵兰庭已经祭出了阵旗,那道致命的罡风,也正冲他背心而去。
尘沙扬起,草叶凌乱,这一过程被放慢到几乎静止。赵兰庭额前滑落一滴汗珠,在石阶上激起微小的尘埃。
他的衣袂已经开始飘动,从冥界传来的血腥气息浮现。一道妖异残阳中杀机流淌,他视线倾斜,似乎只要一个转身,就能阻止这道攻击。
蔺含章感到周身充盈着力量,就如回到了那日现场。现在他已经有了对付赵兰庭的实力……不,他根本不算什么。现在他只需抬手,那低劣的阵旗在他眼中犹如玩具。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而是看着自己的身体如一道流星般陨落。飞出十几米远后,重重磕在台阶上。
他的惨状比他想象中还要凄凉,胸腔破碎,腰椎折断,脑后汩汩流血。如同一只从高空坠落的鸟雀,横死乱石堆上。他把这副模样牢牢地记在心里。
尸体开始腐败、膨胀、融化、消解。蔺含章冷眼旁观,仿佛过了百年那样久。久到每个贴近死亡的瞬间,都在他脑海里清晰可闻。悬着于头顶的恐惧,也如利剑寸寸逼近。
他终于动了,这一步,便已回到那日攀上云梯时,手脚并用地爬出界碑。他的指爪在泥地里留下深深血痕,膝盖也被磨得渗血。
赵兰庭再次向他走来,似乎是为了嘲笑他懦弱。他抬起的鞋底纤尘不染,在他眼中如庞然巨物般,重重地压下来。
他动弹不得,只能死死睁着眼,等待那一刻到来。
但一股力量阻止了对方。赵兰庭的靴子还扬起在空中,人却向后倒去,以一个非常滑稽的姿势摔倒了。
同时,一道真炁将他托起。蔺含章感到那是他不曾受过的温暖,他的心念似乎也随着那道灵气而跳动,渐渐响成一片。
白衣的修士站在他面前,还是那般一清如水的目光,双眸含着微微笑意。
“蔺师弟,师兄来晚了。”
拏离温柔地对他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二人。
“我与师兄素不相识,师兄为何救我?”
尽管知道这是幻境,蔺含章还是忍不住问出他心里埋藏已久的疑问。
“……这也要我明说么?”
拏离目光向下,微垂眼帘,双颊中晕出奇异色彩。
“我心中并不是只有大道。”
他靠近一步,蔺含章几乎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草木的青涩香气,却让他感到无比忧愁。
他伸出手,几乎能触到他的体温。那只手穿过了衣襟、然后是皮肉、胸膛。浓烈的清香突然迸发。他的手从他两根肋骨间穿过,捧出了那颗心脏。
“……世上唯有一人,有掌控我的能力。”
他展开手,一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蜘蛛爬在他手掌中,被他所散发的强烈神念压得动弹不得。
“但他却不会动用。”
蔺含章眯起双眼,端详着那只虫子。
“而我对他,也绝不只是欲望那么简单……或者说,你们也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若这魔物只是变作谁的样子,脱了衣服来诱惑他,蔺含章倒不会高看这一眼。
可它显然更为聪明,它似乎知道拏离在他心中所占据,并不只是爱欲,而是强大的庇护……是最接近于救赎,能让他摆脱困境的力量。
那具被掏出心脏的躯壳张开嘴,吐出魔蛛的话语:
“你想要的,和你恐惧的……都在你面前……你为何什么都不做。”
蔺含章自顾自地结着阵,一边答道:
“你们对人类的了解太浅薄了,如果我有这样的能力,绝不会这样粗糙行事。
所谓爱与欲,难道就是与谁春风一度么?不,只有我足够强大,才能真正……得到我想要的;
至于惧怕……”
他把玩着手中已失去能力的魔物。
“无畏无惧,是留给圣人领悟的。我这样的人,正是因为畏惧,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而且,我也不想改变过去……如果没有那些过往,怎么会有今天的我呢。”
少年神色一顿,纤细手指牢牢叩住魔物命脉。
“我曾经怕极了死亡,但始终无法逃脱。所以现在,只要有任何一丝机会,我就会抓住一切;我会把我的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从意识中解脱,妙化阴阳蛛已经附在他手中的琉璃瓶上。
蔺含章还没来得及说话,又一阵强烈的预感袭来。他甚至只叫了一声拏离的名字,就陷入了存想状态。
他要晋级了!
拏离也来不及计较他直呼其名。他抓过他手中的琉璃瓶,随意塞进这少年怀里,而后直接扛着蔺含章出了谷底。
待找到一处灵气充沛的山洞,他才把人放下,又帮他摆成五心朝天的姿势,靠在一处石壁旁。
蔺含章在顿悟状态下,一丝基本的反抗也没有——倒是对他信任到骨子里。
唯独拏离想翻找那琉璃瓶时,扯开他外袍,才被伸手推拒了几下。
这小孩……拏离叫他给气笑了。看着对方像人偶似的乖巧,脸蛋也比丝绢做得还要精致,他毫不客气,上手捏了一把。
蔺含章此番晋级非同小可,以灵力聚集的姿态,说不定是跨级而晋。
且不说他本身八灵根资质不好,就算拏离这样的天资,也只有过一次跨越的经验。
拏离在周围贴了几道符篆,又在洞口布下禁制,还顺道把这处的杂草灰尘清理了一番,忙活得不亦乐乎。
做完这些,蔺含章也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拏离知道这不是短时间的事,于是自个在洞中调息了半刻钟后,就离开此处,完成宗中派发的任务去了。
临走前,他自语道:“……等你醒了……等时机合适,我再问清楚。”
他此番言语,蔺含章自然是听不到。不过他也没打算隐瞒这部分——他不会对拏离说假话,顶多是选择性说点真话。
等他这次醒来,已经是两个月后。
顿悟这样久,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此时已经晋级为筑基五层,存想境界达轮海中期。
修行越往后,所需的灵气就越多。一个修士从筑基到金丹,往往需要百年以上,像梅丛凝和拏离这样五十年内就有望结丹的,已是世间罕见。五湖四海内,也就能数出那么几个。
而从金丹到元婴一步,也需百年——但死亡率会成倍暴增。这也是对修士最为残酷的一个阶段。百年内结元婴者,有步入长生的希望;二三百年结元婴,虽然进阶,但肉身已然枯萎,不如前者随顺;
若过了三百年还未结,阳寿也会走到尽头。
迈过元婴一道后,寿命延长了,往后的修行却也更加困苦。化神期修士还可凭借些外力进阶,等到分神阶段,就只能靠自身领悟。
往往有修士,虽已迈过分神大关,却千万年枯坐不得,终成一具不腐干尸。
因此,年轻又资质好的弟子,一直是各宗门争抢的对象。毕竟千年以后,此间俱灭。现在那些修士死得死、失踪的失踪,能飞升的也不会多管宗门事。哪边还留有能做靠山的人,哪边也就从中胜出了。
蔺含章对那些虚名不感兴趣,却也为自己的能力感到高兴。他活动周身筋骨,站起来才发现,眼前已经变了一番景象。
也是,师兄不可能把他留在那地方。他打量四周,正以为凭拏离的性格,会留下什么手书时,却看见不远处地面上有些东西。
离近看,居然是幅简笔画。
画是拿树枝随便划拉的,大抵能看出一个小人,朝着山洞外方向走去,手中一个长条物品,还指着只鸟。
……意思是他出去打猎了么。蔺含章面上露出笑容,越看这幅画越可爱,巴不得把地皮抠下来带走收藏了。
不过那样也忒明显,他最终只是用宣纸小心地拓了个模子,收入囊中。
此行为乍见有些不可思议,其实倒也符合此人性格。经过这些天相处,蔺含章感到拏离是有些表里不一的成分。
他这人看着绵善,其实却很无情;一个没有私心的人,自然没有留情的地方。不加了解的人,才会觉得他性子黏糊好说话——拏离帮人的确不求回报,可他杀人也无需多少恨意,更在结局是否公平。
他心中自有规矩,对宗中条框,反倒不像梅丛凝之流那么坚守,有时甚至糊弄了事。偷偷在山下打猎吃独食、或懒得写字给他留小画一类的事,估计他还曾做过很多件。
而表面功夫,他也是尽善尽美,就像登船时那件繁复法袍,极尽清华,他此后却再没见拏离穿过。蔺含章向来是禹禹独行客,此时竟觉这山洞大得寂寥,让人有些不习惯。他取出琉璃瓶,瓶上附着妙化阴阳蛛核心,表面看,却毫无妖异之色,和那些妖邪使用的魂蟠、魂灯,都不是一种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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