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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车马慢(Shim97)


扑哧——
一把匕首从小战士的后腰直接捅穿身体,刀尖刺破单薄的夏衣,从腹部穿出。
路昭难以置信,眼睁睁地看着那滴血的刀尖。
就在这怔愣的片刻,他被几人从后制住,而小战士背后那人一把抽出刀来,又飞快地捅了好几刀。
小战士的小腹鲜血淋漓,而他还在拼命反抗着,想挣脱身后那人。
“不、不要!别杀他!别杀他!”路昭大叫着,“你们是要抓我对不对?你们抓我,不要杀他!”
这几个陌生的高大雌虫却根本不停手,小战士已冒了一身大汗,大叫:“路县长,他们不是要抓你,是要杀你!”
路昭呆了呆,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只看到眼前闪过匕首的亮光,脖子上一凉。

先是凉意,而后疼痛才蓦然涌上来,路昭想要捂住喉咙,可两手却被紧紧制住。
“嗯?”拿着匕首那人顿了顿,似乎觉得割下去的触感不对,可没等他再补一刀,身后猛地挥过来一把铁锹,一下子给他的脑袋开了瓢。
“打不死你!这么嚣张!”冲过来的五六个老百姓各个是农民打扮,挥着锄头铁锹,嗓门又大,“快来人啊!杀人啦!”
这里离城区虽然还有段距离,可附近也有几栋民房,等老百姓们赶过来,把他们抓住是迟早的事!
领头人登时喊了一声:“跑!”
他们把路昭和小战士一推,就乌泱泱往城郊的方向跑去——只除了那个被开瓢的,这人直接被一铁锹打晕了。
老百姓们把这人捆起来,走过来扶起路昭,才惊叫一声:“路县长!原来是您啊!”
路昭捂着喉咙,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咽喉是雌虫为数不多的致命弱点之一,如果伤口够深,被割喉后活不过十几秒。
老百姓们登时吓坏了,赶紧背着他往县城跑,还把流了满身血的小战士也背上,一行人冲到了县医院。
路昭紧紧捂着自己的伤口,本以为今天要死在这里了,没想到喘了几口气,却发现除了喉咙痛,其他还算正常。
他仔细摸着伤口,摸到了嵌在伤口里的,细细的链子。
是方先生送他的金项链。
他被人踢倒在地两回,项链的吊坠早跑到了背后,细细的链子勒在他喉咙上,哪想到就这么巧,替他化去了致命一刀的惊险,只留下了一个不深的伤口。
老百姓们把他送到医院的急救室,医生给他打了麻醉,一点一点给他处理伤口。
“万幸,伤口不深,一个星期就能恢复。”医生一边仔细地拿镊子在他伤口里找断裂的项链碎金,一边说,“还好有这项链给你挡了一下,不过链子也被割断了,都碎在你肉里了。”
路昭喉咙都麻着,根本没法作声,只能眨眨眼睛。
医生一点一点给他挑出来项链的残骸,缝好伤口:“这两天好好养着,少说话。”
他把托盘拿过来给路昭看:“喏,项链都成这样了。”
路昭转动眼珠,看了一眼。
托盘里是沾满血的一堆细小的碎金,只有那一段绕在脖子后的还保存完整,包括那个小小的玫瑰花吊坠。
路昭的目光微微黯淡下来。
这是方先生给他的,最后一样完整的东西。
现在也毁掉了。
“还好是金子的,熔一下,重新打一条就行。”医生不清楚这条项链的故事,径直把托盘交给旁边的助手,让他洗干净,给路昭装起来。
路昭就缠着满脖子的纱布,拿着这包稀碎的项链,被推出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专案组的邓组长正焦急地等着。
他身旁还带着好几个荷枪实弹的战士,一看路昭被推出手术室,就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人没事。”他连连说。
几个热心老百姓也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说起话来。
“还好今天晚上,我说要早点去田里放水,赶上了。”
“那些是什么人啊,胆子也太大了,晚上八点多钟,大家还没睡呢,就赶在大街上杀人。”
“他们盯着路县长,肯定是那帮贪官怕路县长知道得太多!”
“这些人,无法无天,他们都死了才好!”
这些老百姓没什么文化,讲话就没有弯弯绕绕,什么都敢往外说,邓组长在旁边听得讪讪,等把他们送走,才问路昭:“感觉怎么样?要住院吗?”
路昭轻轻摇摇头,又指指旁边的战士们。
邓组长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跟他比划了半天,才恍然:“哦,你说那个小战士,他没事。他的手术比你结束得早,已经躺病房里去了。”
路昭这才安下心。
“小路,你这样在外面,还是太危险了。”邓组长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也低估了这些人的狂妄程度。我会马上和组织反映这件事,看看组织怎么保护你的个人安全。在上级通知之前,就先委屈你待在我们专案组的留置处吧。”
路昭刚刚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还记得自己在城郊那段路上狂奔的惊心动魄,连忙心有余悸地点头答应。
就这样,他住进了留置处。
不过这回不像在首都那次,专案组在左安县的临时留置处,就是征用的县委大院的一栋空宿舍,只是加强了守卫,日夜有人巡逻。
这里巡逻和守卫的战士们对路昭很客气,把他宿舍和办公室的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到了留置的小屋,一日三餐准时送来,还经常应他的要求,给他带书报进来看。
路昭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安安静静地待着,等着这次风波过去。
然而,他等了半个月,等来的结果却出乎意料。
邓组长带来了他的免职通知。
这份红头文件上只有简单的几行字。
[左安县政府:
余壮同志担任左安县副县长,路昭同志不再担任左安县副县长。]
路昭看完,问:“只有免职通知?没有我的任职通知?”
一般而言,正常的调任,免职通知和新的任职通知是一起下发的。
邓组长宽慰他:“应该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先让你回原单位去,到首都避避风头。可能过几个月,就会有任职通知了。”
路昭顿了顿,说:“可是,左安县的案件还没有查出一个结果。我现在回首都去,对左安县的老百姓没有交代。”
邓组长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这次组织这么重视,左安县肯定从上到下都会整顿。”
路昭依然皱着眉。
左安县的案件还没有结束,还有不少老百姓在等着把这窝贪官连根拔起、把县里的各个部门好好整顿一番。他们把路昭当成领头人,觉得有路县长在,这些贪官都会被斗倒。
而这时候,路昭却被免职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对不清楚细节的老百姓们是一个沉重打击。
如果是在案件结束后、县里上下被整顿后,路昭再走,那老百姓们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只觉得路县长是要高升了。
可是现在案件没结束,其他贪官污吏都没被处理,路昭先被免职了,这让老百姓怎么想?
他们可能会怀疑政府,为什么贪官污吏可以占着左安县十来年都不走,像路县长这样的好人,却只干了短短三年就要被免职?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想得明白,上级应该也想得明白。
但免职通知依然下来了。
路昭心里就知道,这事没有邓组长说的那么简单。
也许是处于避风头、保护他的因素,也许是有处分他的因素,也有可能有贺委员那一帮人的搅混水。
他这一免职,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工作干了。
可路昭即使心里清楚,也没有办法。
他只是个小虾米,被撤掉了“副县长”这个帽子,就再没有职权能为百姓做事了,只能任凭处置。
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深刻地领悟到,任平飞叫他爬高一点的苦心。
可现在也没法弥补了。
邓组长派了四名战士护送他一路回京,两天后就出发。路昭便简单地做了工作交接,收拾了行李,走出留置处。
这天的天气不太好,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暴雨。他背着旧帆布包,拎着皮箱,被四名高大的战士护着走出县委大院,就看见了外面路边站满的老百姓。
路昭愣了愣,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脸庞。
他想起来,自己的免职通知应该是要公示的,贴在了大院的公告栏里,老百姓们就都知道了。
大家看见他走出来,就纷纷开了口。
“路县长,您要走了吗?”
路昭点点头,把皮箱放进军用皮卡车的后备箱:“对。”
“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咱们的煤矿工厂才刚刚开起来呢,您不是说还要开商店、开市场的吗?”
“对呀,咱们县里才刚刚起步呢,您还得多待两年才行啊。”
老百姓的目光带着疑惑不解,带着殷切期望。
路昭不敢看他们,不敢迎接这些疑惑、期望的目光,只低着头把皮箱放好,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对不起啊,我得走了。”
他像个落跑的叛徒,狼狈地坐上了车。
皮卡车缓缓驶离县委大院,一路上全是来送他的老百姓,然而大家的脸上都没有笑意,像是知道这个“免职”并不是升迁,而是处罚。
路昭坐在车上,看着这路边一个个经过的百姓,看着他们朴实的、黝黑的脸,勉强的笑意再也挂不住,眼眶湿润了。
他也不想离开的。
他本可以有更光明的前途,却放弃那些机会,在这里和肖立群等人斗了三年,熬了三年,就是为了给这些老百姓带来福祉。
可是他没有做到。
也许再给他两三年,他就能交出一份让自己、让百姓们都满意的答卷。
但是,肖立群找来了贺杰,贺杰杀了张平康,老张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原本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整个事态都走向了不可控制的局面。
而他,在这不可控的局面里,加了最后一把火。
原本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如果不为老张发声、不让贺委员的手从左安县缩回去,那左安县永远都不会好起来。
但在任平飞教训他的时候,他第一次反思了自己,思考自己是否做错了。
而今天,是他第二次反思。
他开始想,如果自己那时不冲动,起码还能在没有肖立群的左安县待两三年,能带着百姓们再上一个台阶。
他做错了吗?

第140章
两辆军用皮卡车护送着路昭到火车站,四名战士又一路送着他,坐了一天火车,抵达首都。
由于路昭刚刚发生过意外,出于保护证人的需要,邓组长出发前和他商量过,让他暂时不要回家,也不去单位,待在首都专案组成员的视线范围内。
路昭没考虑多久就答应了。
反正他这会儿被停了职,是个没事可干的闲人,待在哪儿都一样,索性专心协助专案组把左安县的系列案件办完。
他向原单位报告了这个情况,经过领导同意后,邓组长就安排了他回首都的去处——左安县案件的专案组在首都也有成员、有办公地点,待在那儿比较安全 。
这会儿火车一到首都,战士们直接把他送到了专案组所在的单位办公大楼。
路昭提着皮箱,和几个陌生的办案组员一一见了面,他们就把他安排在大楼的留置处暂时住下。
左安县的办案进展,比路昭预想的要慢一些。
他从六月待到七月底,一个多月下来,首都这边的专案组的成员们天天都在加班,有不少领导被请来谈话,然而案件几乎没有太多进展。
因为这案件被路昭一把捅翻了,曝光的内容太多,闹得太轰动,上级高度关注,要求彻查。
而要彻查,里头的复杂关系网就得一条一条缕清。而且左安县的好些案件时间跨度很长,有些证据已经不在了,要靠四处走访、谈话取证。
等这十来年老百姓受欺压的桩桩案件都水落石出,才能一个一个找准责任人,才能进行定罪量刑和组织处理。
路昭就耐心地等着,配合着专案组的工作。
他刚来的半个月被严密地保护着,每天只能待在自己的小屋里,三餐有人送来。
送餐时也不开门,就从屋门上开的那个小窗户递进来。想看书看报,也是从这里递。
这日子和坐牢没什么区别。不过路昭仍可以联系外面的同事和朋友,他写的信有人代他投递,屋里也给他拉了电话线,安了一部座机电话。
路昭没事就和宋悦打电话,然后每天还有大把的时间看书看报、锻炼身体。
只是成天待在一个小屋里活动,实在太憋屈了,过了最初的半个月,他就待不住,向组员申请出去放放风。
一开始组员们比较谨慎,商量之后让他三天出来放风一次,每次一小时,只能在大院里转转。
后来放风了几次,发现晚上出来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大楼里的人都下班了,院里就路昭一个人闲逛,大院的铁门也上锁了,门口还有保安守着,能有什么事?
于是,路昭的放风时间就成了每天一次。
每天晚上吃完饭,等到八九点,外头都没什么人了,他才出来,到院里去呼吸新鲜空气。
日子平平淡淡地一天一天过去,宋悦给他打电话听说他在首都闲得不行,每月还能拿原单位的基本工资,羡慕极了。
“你这过的不是神仙日子吗?不用干活,还有钱拿,还有人给你送饭吃,自己连碗都不用洗。”
“可是走不出这个院子呀,不像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路昭笑道,“而且,我忙惯了,不干活,反而不舒服。”
宋悦问:“你还得在那儿待多久?”
“不清楚。”路昭说,“得等到确认我的安全,或者等到这案子办完吧。”
“这种大案,办完得两三年吧?”宋悦吃了一惊,“你总不能在那儿坐两三年牢啊!”
“我也和原单位的领导联系着,他们说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尽量帮我想办法,找组织部把我调到南方去任职。”
“等风头过去,是要等多久呢?”宋悦问。
“等到查清涉案人员,进行留置,可能等到明年吧。”路昭说,“那时候谁下台、谁进去,大家心里都有数了,就不会来关注我这个小虾米了。”
他叹了一口气:“他们现在盯着我,是不清楚我知道多少内幕,怕我抖得太多,把更多人拉下水。”
“你也是够可以的,让这么多大领导胆战心惊地惦记着。”宋悦说着,顿了顿,“不过,这些敢□□的人,也该下台、该坐牢。真是无法无天。”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才挂断电话,路昭一看时间,又到晚上八点了。
他照常走出门去,由两名警卫员守着,去院里闲逛放风。
这会儿已经是八月,路昭在这里待了快两个月了,案件总算有了新进展,他的心情也松快不少,在院里一圈一圈地跑步。
两名警卫员一开始跟着他,跑了半小时后,他俩就去旁边休息喝水,路昭则珍惜这一天仅有的一小时,继续在院里兜圈。
时间慢慢走向九点,他的放风时间要用光了。
路昭略感失落,打算跑完最后一圈,就回大楼里去。
他跑着步经过院门,忽然听到一声:“哎,这位同志!”
路昭停下来,往门口望去。
大院紧闭的大铁栏门外,有个邮递员打扮的雌虫,他朝路昭招招手:“你认识向云吗?这儿有他的一个包裹。”
路昭看看他,又看看大铁门旁的小岗亭。
保安不在岗亭里,也许是上厕所去了。
“我不认识向云,你把包裹放在岗亭里吧,保安会转交给他的。”
邮递员的神色有些为难:“但是,这个包裹写的是贵重物品,我怕放在岗亭里,被别人拿走了。”
“贵重物品?”路昭走过去,停在离铁门一步远的地方,“你给我看看。”
“好、好。”邮递员从邮差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两只手掌大的、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递进来给路昭。
路昭接过来,只觉得沉甸甸的,刚想看看这小油纸包上写的收件信息,就见门外那邮递员转身拔腿就跑。
路昭一愣,就在那零点零几秒的时间里,他的身体本能早于大脑反应,猛地把手里的包裹扔远了,转身狂奔。
轰隆——
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近距离爆炸的冲击浪把他冲出老远,重重摔在了地上。
路昭的耳朵和脑袋都被震得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隐约看见那两名警卫员急急奔来扶起他,嘴里喊着什么,可他一句都听不清,耳膜剧痛无比,耳边只有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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