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带着路昭和王志过来:“你们在讲什么?”
宋兴没有回答,只说:“你对这裙子再满意,也不能当场就穿出来吧?你换掉的那条可是我给你买的。”
“……”宋悦小声嘀咕,“反正都送给我了,我想穿哪件就穿哪件。”
他走到餐桌旁,招呼路昭和王志过来坐。
按照主客顺序,宋兴坐主位,宋悦坐他右手第一位,时雨坐第二位。客人坐在宋兴左手边,依次是徐行知、路昭、王志。
这样一来,宋悦和徐行知恰好面对面坐着。
宋兴发觉了这个安排的“不妥”,但是也不好让时雨和宋悦换位子,只能就这么开席。
他将桌子正中的生日蛋糕推到宋悦跟前,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蛋糕上唯一的一支蜡烛。
彩色蜡烛的火苗升起来,他认真地看向宋悦:“悦悦,你满二十岁了,以后可能要独自面对很多艰难险阻,也要经历人生的起起落落和悲欢离合。”
宋悦认真听着,等着他的长篇大论。
宋兴顿了顿,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一笑:“但是在今天,哥哥只想对你说,生日快乐。”
宋悦没想到他的说教戛然而止,只给了自己一句最简单的祝福,微微一愣,有些感动,小声说:“谢谢哥哥。”
“好了,说教到此为止,我们来唱生日快乐歌。”徐行知率先开唱,“祝你生日快乐……”
路昭和王志连忙加入,歌声一下子大了起来,就连默不作声的时雨也跟着哼了几句,和众人一起拍手祝福宋悦。
二十岁的生日,在家人、朋友还有意中人的祝福下,宋悦开心又满足地双手合十,仍像个小朋友一样,闭着眼睛对着蛋糕郑重地许愿。
在心里默默许完三个愿望,他睁开眼,正巧看见对面的徐行知笑意盈盈看着他。
与宋悦对上视线,徐行知笑着问:“许了什么愿望?”
宋悦明知道自己是心里默念,没有把愿望讲出来,可仍觉得像是被他看穿了心思,有些底气不足,小声说:“愿望是不可以说出来的。”
他一口气吹灭了蜡烛,拿过塑料小刀开始给大家分蛋糕。
宋兴买的这个蛋糕太大了,好在这个年头,甜食是稀罕物——因为轻工业不发达,精制白糖贵得很,而能买到的水果几乎都品质不佳没有甜味。
普通人家要想获得这一点点味觉上的满足,只有逢年过节喝点糖水,平时都喝不到。
所以奶油蛋糕这等稀罕物,大家都还挺爱吃,尤其是宋悦、路昭和王志,年纪小,对香甜的蛋糕根本没有抵抗力,生日蛋糕分了两轮,便被消灭干净。
路昭分到两大块,吃得十分满足,舔舔嘴角上的奶油,仔细想想,自己见过的人里,只有方先生不爱吃甜食。
上回小胖崽过生日,买的那个小蛋糕,自己和胖崽闻到香味都馋得不得了,可方先生竟然无动于衷,只吃了一小块。
这是多么可怕的定力!这可是一年只能吃到一两次的美味啊!
路昭心里默默想着,跟着众人一起动筷,开始享用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反正自己也不是方先生,自己就是个想着一日三餐的普通人,碰上这样的大餐,先吃饱再说。
他和王志两个人埋头苦吃,最后撑得坐在椅子上起不来。
时雨看他们赏脸吃了这么多,倒挺开心,又给他们切了些水果,这才开始收拾餐桌。
路昭一边揉肚子,一边看着宋兴带着宋悦徐行知去客厅,准备跳舞,便问时雨:“你不去跳舞吗?”
他下意识觉得,宋兴可能会邀请时雨跳舞的。
然而,收拾餐桌的时雨听见这话,微微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朴素的衣裤和围裙。
路昭也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戳中了人家的伤心处,连忙说:“我也不跳舞,那我们就一起在旁边看看吧。”
时雨微微一笑,把收好的碗筷端去厨房,然后又拿着抹布过来擦桌子。
客厅里,宋兴已经用留声机放起了音乐,路昭和王志便也走过去,坐在一边看。
“第一支舞,还是要先跟哥哥跳吧?”宋兴意有所指地问了宋悦一句。
宋悦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伸出手搭在哥哥的手掌中,和哥哥一起步入舞池。
徐行知在旁看着,注意到路昭正坐在沙发上揉肚子,便说:“那我就先帮小路消消食咯?”
路昭一愣,摆摆手:“我不会跳舞。”
“跟我就不用客气了,你踩我,我会记在方曜头上。”徐行知笑着朝他伸出手。
被他拿方先生来调侃,路昭登时满脸通红。
好在他来首都一年,到底是有些长进,没有以前那样畏畏缩缩了,伸手搭在徐行知手上,走进了舞池。
他和徐行知面对面站着,再次给出提醒:“我要是把你的鞋子踩脏了,你可不能生气。”
徐行知笑道:“我也没有这么小气吧?”
路昭小声说:“可你待会儿要请宋悦跳舞的呀。”
“说的也是。”徐行知教他把手搭在自己肩上,“那我就教你跳一个简单的,看着我的步子。”
路昭连忙低头看着他锃亮的皮鞋,跟着他一步一步走。
这支舞真不算难,只有前进三步,后退三步,转几圈,路昭很快学会了,笑着抬起头:“跳舞也不难嘛。”
徐行知点点头:“反正咱们也不做舞蹈演员,会跳就够了。”
路昭赞同地直点头。
正说着话,他不经意间越过徐行知的肩膀,看到了那边餐厅里的时雨。
他已经擦完了桌子,但并没有回到厨房去洗碗,身上的围裙也摘了下来,两手洗得干干净净,站在那儿看着客厅里起舞的人。
路昭被徐行知带着转了个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宋兴。
哦,对了,第二支舞要是徐先生邀请宋悦跳,那么宋兴就空下来了。
时雨大概是在等着这个吧。
留声机的音乐停了下来,这支舞跳完了。
路昭和徐行知分开,赶紧回到沙发上坐着,等着看戏。
徐行知整整衣摆,朝宋悦走去。
路昭和王志两个人八卦兮兮的,在旁紧紧盯着。
王志戳了戳路昭,小声说:“你猜,今晚徐先生会不会表白呢?”
路昭想了想:“我觉得,他好像已经表白了,在宋悦哥哥面前。”
“那个不算,要正式的。”王志说。
可就在这时,宋兴走了过来。
“小路刚刚学了一支舞,现在复习一下。”他朝路昭伸出手。
路昭瞪大了眼睛,不由往餐厅的方向瞥去,时雨正在那儿看着。
他吞吞吐吐:“那个、那个,您不打算邀请别人跳舞吗?”
宋兴挑了挑眉:“你是说小王?”
他看向王志,王志立刻挪远:“我真不会跳舞。”
见他宁可邀请个子比自己还高的王志,都不看时雨一眼,路昭只能硬着头皮搭在他手上,走去舞池。
余光里,他看见时雨默默走回了厨房。
音乐再次响起,路昭只能收回视线,机械地被宋兴带着走舞步。而旁边的徐行知也上前一步,拥住宋悦,开始跳舞。
宋悦在他怀里,跟着他的舞步,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
徐行知垂着眼眸看他。
“第一次请你跳舞的时候,你一直低着头,连看我一眼都不敢。”他说,“现在怎么胆子这么大了?”
宋悦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有些害羞,没有作声。
徐行知仍垂着眼看他,忽然说:“你真漂亮。”
宋悦心里受用,但又不想叫他看出来自己喜欢被他夸,就故意说:“你是在吹嘘自己眼光好,挑出了这么漂亮的裙子?”
“我的眼光当然不错。”徐行知笑了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是夸你,不是夸裙子。”
宋悦咬住嘴唇偷偷地笑。
可徐行知又在他耳边接着说:“不过,我还是觉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最好看。”
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没穿衣服!
宋悦登时满脸通红,瞪了他一眼。
老流氓!
就在这时,屋里明亮的灯光忽然灭了,留声机的音乐也戛然而止,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宋悦吃了一惊,在黑暗中叫道:“怎么了?停电了?”
另一边的黑暗中传来宋兴的声音:“这个时间是用电高峰期,可能是这一片线路有问题,断电了。”
说着,他往屋外走去,皮鞋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声音从宋悦身边经过:“我出去看看。”
宋悦想跟着出去,可才走了一步,就被一直握着他的那只大手一把拉回来。
他跌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那双大手捧住他的脸,湿热的嘴唇猛地堵上来。
宋悦身子一震,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都傻了。
男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萦绕在他的鼻尖,温热的呼吸相互交缠。他轻轻吮着他的嘴唇,一点一点诱哄着他。
宋悦被这酥麻战栗的陌生感觉迷惑,像个溺水之人,迷迷糊糊地攀住面前男人的肩膀,张开了嘴。
这个诱哄着他的男人猛地侵入。
宋悦的腰一下子软了。
好在那双大手十分敏捷,一把接住他的后腰,将他牢牢搂在怀里。
宋悦耳边还能听见朋友们说话的声音,议论着怎么忽然断电了。
可他自己却在黑暗中与男人接吻。
今夜没有月光,四周也没有半点灯光,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黑暗中、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热烈接吻。
不知过了多久,徐行知才微微松开他,分开时还意犹未尽地亲了亲他的鼻尖。
宋悦低声喘着,两手抓着他的衣襟,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能这样。”
徐行知搂着他的腰,低声说:“你有没有拆第三件礼物?”
宋悦一愣,想起自己换上礼服和项链就下楼来了,第三件礼物还摆在次卧的桌上。
他不禁问:“第三件礼物是什么?”
徐行知没有回答,宋悦听见他轻轻一笑。
这时,大门外传来宋兴的声音:“好像是附近的供电线路断了,正在抢修。”
他走进屋里:“先用煤油灯和蜡烛凑合一下吧。”
这个年头断电算是常事,家家户户都备着蜡烛等不用通电的照明物。宋兴很快翻出几支蜡烛,用打火机点燃,给客厅拿了两支,又去厨房送第三支。
他一走进来,黑黢黢的厨房就被微弱的烛光照亮,时雨一个人在洗碗池前站着,烛光照亮了他的脸,也将他的影子投在白墙上,显得有些孤单。
宋兴在橱柜里找了个搪瓷杯,把杯子倒过来搁在灶台上,便成了个简易的烛台。
他将烛泪滴在上头,再把蜡烛按上去,不一会儿烛泪便凝固,长长的蜡烛站稳了脚跟。
时雨就在旁边静静看着他。
宋兴留意到这目光,转过头来:“厨房还有什么活没干完么?”
时雨说:“碗筷刚刚用洗洁精洗过,还得冲洗一遍。”
他拧开水龙头,将碗碟挨个放到清水下冲洗,宋兴就在他旁边站着,把他洗好的碗碟接过来,一个一个整齐地码放在碗架上。
两个人都不作声,默默地做事。
时雨是因为刚刚没能被邀请跳舞而失落,而宋兴,自从重逢后,他在时雨面前一直寡言少语。
等所有碗碟都清洗完毕,时雨把围裙摘下来,低声说:“那我就先回屋休息了。”
这么说着,他却没有动,仍像在等待什么。
这一次,宋兴没让他的等待落空。
他问:“不跳舞吗?”
时雨抬起头看他,半晌,才有些委屈地说:“你不是邀请别人跳舞去了吗。”
宋兴垂眸看着他:“总要先照顾客人。”
时雨眼中又燃起了光亮。
也对,今天晚上的小宴会只有两位雄虫,那位姓徐的客人显然是宋悦的追求者,他们俩一块儿跳舞,就只剩宋兴来照顾其他雌虫了。
“可是……现在停电了,没有灯光,留声机也放不了音乐了。”时雨有些遗憾。
宋兴将厨房门关上:“有烛光。音乐么,我给你唱吧。”
时雨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你好久没有唱过歌了。”他将两手搭在宋兴肩上,由他带着,在这间昏暗的小厨房里缓缓走起舞步。
宋兴搂着他的腰,垂眸望着他。在静静的对视中,他轻声哼着歌,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今夜睡梦中,回到蓝色湖畔,我美丽的家乡。”
“我的爱人,仍在湖畔张望。”
两个人挨得极近,但并没有贴在一起,若即若离的,中间隔着一丝暧昧的空气。
“扛起钢枪,背上行囊,离开家乡。”
时雨跟着他轻声地唱。
“我的爱人,多想回到你的身旁。”
“日升月落。”
“一如往常。”
没有灯光,也没有光鲜亮丽的舞池,可是不要紧。
最重要的,是搂着他跳舞的这个男人,正好是他的意中人。
唱完一曲《蓝色湖畔》,宋兴停下来,轻轻吻了一下时雨的额头。
“抱歉,要我的家人重新接受你,还需要时间。”他说。
“没关系。”时雨摇摇头,“我可以等。”
“只要一直和你在一起,等多久都可以。”他踮起脚,亲吻宋兴的脸颊、嘴角。
又过了好半晌,电力还是没有恢复,家庭小型舞会只能草草结束。
徐行知告辞离开,宋兴开车送路昭和王志回学校,家里只剩下了时雨和宋悦。
宋悦自己拿着蜡烛,提着裙摆上楼,时雨便举着搪瓷杯做的简易烛台跟上来。
“你要上楼换衣服洗澡吗?我帮你脱礼服吧。”他带些讨好地说。
宋悦偏头瞥了他一眼。也许是今晚心情好,也许是不想在特别的日子里发脾气,他只顿了顿,把自己手里的蜡烛吹灭了。
这就是要和时雨共用一盏烛台。
时雨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举着自己的烛台,走在他前面,给他照亮前方的楼梯。
两人一块儿上楼,时雨推开次卧的门,将烛台放在书桌上,而后帮宋悦摘下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帮他脱下了身上的礼服长裙。
这些礼服长裙都是不能折叠的,时雨便去衣柜里拿来衣架,把它撑起来,挂在一旁的立式衣架上。
宋悦换上了睡衣,正准备去看摆在桌上的最后一件礼物,忽然听见时雨开口。
“悦悦,那位徐先生,看起来人很不错。”他说。
宋悦有些莫名其妙。
以前他从父母那里听说了时雨做过的事,对他打心底里厌恶,在首都见过他之后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
时雨自己也知道被人讨厌,从来不主动接近他,也不会主动和他讲话。
今晚他难道是看自己心情好,就想来套个近乎?
可宋悦并不想和他聊天,淡淡地“嗯”了一声,说:“我要洗澡了。”
家里烧热水用的是液化气,断电也有热水,洗澡并不受影响。不过时雨知道这只是一句推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那我就出去了。”
他把宋悦书桌上拆开的礼物包装收拾起来,正要碰到那个未拆开的小纸袋时,宋悦连忙开口:“这个还没拆。”
时雨连忙收回手,抱歉地笑了笑。
“……”宋悦轻咳一声,说,“你不用这样讨好我。反正你现在的工作是照顾我哥日常生活,我只是偶尔过来住。”
他瞥了时雨一眼:“只要你做好这份工作,不再欺骗他,伤害他,我不会为难你。”
时雨抿了抿嘴,小声说:“以前的事,我很抱歉。”
宋悦撇撇嘴:“嘴上说一句抱歉,有什么用?”
时雨不做声了,将搁在桌上那支吹灭的蜡烛拿过来,借着烛台上的烛火点燃,然后用蜡烛照着路,出去了。
他带上房门之后,宋悦仍若有所思地盯着门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他在书桌前坐下,收拾了一会儿心情,才将烛台挪过来,借着不甚明亮的烛光,去拆最后一个礼物。
这个盒子只有半本书大小,打开来,里面是一枚子弹壳,被细细的链子从壳身穿过去,做成了一条项链。
宋悦一时不解,将这条项链拿出来,才发现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他将项链轻轻搁在桌上,把信拿出来拆开,里头是潇洒张扬的钢笔字。
[悦悦:
这是我十岁第一次摸枪打靶时,留下的子弹壳。
那天我打了三发,全部脱靶,被教导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宋悦读到这里,扑哧一笑,拿左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继续看下去。
[我把这枚子弹壳捡回来,发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它陪着我从娃娃军开始,走过了二十几年军旅生涯。
无论多苦多累,每次我看见它,就会重新燃起前进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