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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车马慢(Shim97)


一周下来,他就做好了方先生和自己的衣裤,又花了一周时间做了小胖崽的衣裤,和方先生的布鞋。
这时候已是五月下旬,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首都这样的大城市更是闷得不得了,走两步路都要出一身汗。
路昭穿上的确凉的短袖和长裤,登时觉得浑身凉爽,连穿过袖子的风都不那么闷热了。
他提着做好的新衣服和布鞋赶到小别墅,递到方曜跟前。
“试试衣服吧,方先生。”他擦擦额上的汗,“我都洗过了,直接就能穿。”
方曜将手里的书放下,接过衣服去换,路昭就跟着上楼,打扫二楼的卫生。
正拖着地时,身后传来方曜的声音。
“正好合身。”他从浴室走出来,身上穿着路昭做的白衬衫和黑长裤,“这个面料好像不是棉布。”
“是一种进口的夏布。”路昭说,“我自己也用这个做了衣服,穿起来很凉快呢。”
方曜点点头,看起来似乎对新衣服十分满意,当天就穿着这身衣服,踩着新布鞋去上班了。
研究所的办公室有吊在天花板上的大风扇,但一间办公室也就这么一个吊扇,风力仅能顾及吊扇正下方的七八平米。而这个区域的工位,一般是给组内资历老、能力强的研究员坐的。
方曜在办公室里的工位,就位于这个凉快区域内。
而其他青年研究员、研究员助理和博士生,由于工位在边边角角,只能多来吊扇下面走动,吹吹风。
但是今天,来方曜这边走动的人明显多了不少。
他原本没有留意,直到喻晓走进办公室,奇怪地说了一句:“你们都围在小方后面干什么?”
方曜一怔,从堆积如山的手稿、书籍和文件中抬起头,往背后一看,一大群人登时作鸟兽散。
方曜:“……”
中午吃饭时,他走得晚了些,下楼梯正好听见前面几人在议论。
“方老师这身衣服肯定不是单位发的,单位发的能有这么合身吗?”一人说。
“你穿是不合身,但方老师个子高,撑得起来。照我看,就是单位发的衣服,你穿没人家好看而已。”另一人反驳。
“不可能,方老师以前也穿过单位发的夏装,就不是这个样。”最先发言的人坚持道,“我就想知道在哪买的,我也去买一身。”
“百货商店卖的衣服,也不会这么合身吧。”一名博士生说出自己的猜测,“你们说,方老师是不是偷偷结婚了?他老婆给他做的衣服。”
“不会吧,虽然方老师沉默寡言,不爱交际,但总不至于连结婚都不通知一下。”另一人说。
“可是他变化也太大了,以前他上班只穿单位发的正装、皮鞋。”前一个发言的博士生又说。“从去年冬天开始,他就穿布鞋了,一直穿到现在。”
“而且,方老师都在院里多少年了,从来就不讲究穿衣打扮,全靠自己底子好。现在忽然打扮起来了,肯定是情况有变。”
“说起这个,我又想起来,年初的时候,方老师不是给咱们带油炸麻花了吗?该不会是那时候……”
“难道那个麻花就是喜糖?就当请咱们吃过席了?”
众助理和博士生越猜越离谱,走在后头的方曜默不作声地听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衣服。
路昭给他做的衣服,和单位发的衣服,区别有这么明显么?
在单位吃完午饭,回到办公楼,路过楼梯口的仪容镜时,方曜第一次停了下来,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这一看,衣裤十分合身,面料舒展挺括,没有一丝褶皱,显得整个人又精神又挺拔,为形象气质加分不少。

方曜站在仪容镜前沉思了片刻。
不知不觉的,这个偶然闯入他人生的小朋友,好像确实改变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回想最初见面,他本来觉得路昭年纪太小,又是雌虫,不打算聘用他的。
哪知道阴差阳错,路昭这个原本离他招聘标准最远的人,成为了他的育儿师。他不仅把方恒照顾得很好,似乎也为自己的生活增添了些许色彩。
这世上的事,这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真是奇妙。
方曜不禁一笑,转身继续上楼。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首都的炎热夏季过去,道路两旁浓密的深绿树荫逐渐转为金黄,又到了一年的深秋时节。
方恒在大半年的努力下,终于把体重勉强降到了标准范围的上限,并且学会了用勺子吃饭。
而路昭,已经读到了大二,专业课程中有了线性代数和计量经济学。这可把他折磨坏了,上课听得半懂不懂,课后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慢慢消化。
宋悦倒也给他讲过几次课,可惜他耐心不好,路昭又理解得慢,几次下来,他就丧失决心,不肯给路昭补课了。
好在方先生这阵子对他比以前上心了些,每周会抽出一个晚上,给他讲数学题。
不过这抽出的一个晚上也不完全是给路昭的,在路昭对着他布置的练习题焦头烂额时,他就拿着草稿本在一旁演算。
路昭不知道他在演算什么,往往自己这边的练习题才演算了一页,方先生那边已经算了好几页。
他瞅着眼前陷入死局的推演过程,抓了抓脑袋,又挠挠脸蛋,再也想不出下一步了,只能悄悄抬眼去看旁边的方先生。
方先生单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握着钢笔,笔尖在草稿本上一刻不停,发出沙沙的响声。
路昭不想这时候提问,打断他的思路,就收回目光,继续盯着自己面前的数学题。
可是盯着盯着,眼前的数字和符号就慢慢花了,困意上涌,眼皮不停往下掉,脑袋也支撑不住,直往桌上倒。
路昭一点一点的脑袋终于磕在了桌面上,轻微的痛感驱散了一点困意,他连忙又支起脑袋坐好。
可坐了没一会儿,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
方曜余光看见,不禁一笑,说:“困了?”
路昭勉强撑起眼皮,可声音已经含混不清了:“没有。”
“你这个年纪,正是容易犯困的时候。”方曜说着,将自己的草稿本推到一旁,把路昭的草稿本拿了过来,“做完这道题,今晚就结束吧。”
杅熄郑理……
路昭连忙强打精神,点点头。
方曜看了看他的演算过程,拿钢笔在他的前一个步骤划了一道:“这里怎么没套公式?你注意看这个型……”
话音未落,右手手臂上忽然一沉。
“……”方曜侧头一看,路昭的脸蛋枕在自己小臂上,双目合着,已经完全睡熟过去。
方曜只能放下了笔和草稿本,轻轻叹了口气。
十九岁的小朋友,还在长身体,多睡觉也没错。
他拿手掌托住路昭的脸蛋,把他挪到了桌面上,就让他这么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
路昭这一觉睡得又黑又甜,连梦都没做。等睁开眼时,本以为会看到寝室的天花板,结果看到的是在草稿纸上不停写写画画的钢笔尖。
路昭还没完全清醒,目光又往上挪了些,看见了方先生专注盯着草稿纸的脸。
他梦见方先生了吗?
方先生还是那么英俊。
路昭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哪知道,这个梦里的方先生抬眼看了过来,说:“睡醒了?”
这不是做梦?!
路昭迅速清醒,腾的坐起来。
而一坐起来,他就看见了自己刚刚趴着的桌面,上面清清楚楚的一滩口水。
路昭羞愤欲死,连忙跑出去拿来抹布把桌子擦干净。
他希望自己动作够快,希望方先生一如往常沉浸在演算过程中没有注意到,可惜天不如人愿,方曜笑着说:“趴着睡觉会压迫唾液腺,流口水很正常。”
路昭:“……”
他垂头丧气地把桌子擦了,抬手看看手表,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半。
这个时间,学校的宿舍楼早已关门落锁,他今晚回不去了。
路昭抓抓脑袋:“方先生,我刚刚实在太困了。您看见我睡着了,怎么不叫醒我?”
方曜说:“看你这么困,要是回学校路上注意力不集中,发生意外就不好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你和方恒一起睡次卧。”
小胖崽夏天怕热,在主卧怎么也睡不安稳,闹着到次卧“和阿昭睡觉”,因此一整个夏天都睡在凉快的次卧。
正好小宝宝也到了养成独睡习惯的年纪,路昭便和方曜商量,入秋后也没让小胖崽搬回主卧,就一直在次卧睡着。
这样一来,次卧有现成的床和被褥,路昭歇一晚也很方便。
上回他留宿时的洗漱用品还留着,路昭自己取出来,飞快洗脸刷牙,换上方先生穿旧的单衣单裤,就去次卧睡觉。
然而他走出二楼的客用卫生间,就看见书房还亮着灯,灯光从房门洒出来,落在黑魆魆的走廊上。
路昭便走过去,站在书房门口敲敲门:“方先生,您还不休息吗?快要十二点了。”
屋里,坐在书桌前的方曜抬起头来,看见门口的路昭,微微一愣。
路昭身上穿的是自己拿给他的旧衣裤,大了许多,挂在身上晃晃荡荡的,但仍能看出衣服下的身形。
可是,他看到这个画面时,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像小孩穿大人衣服,而是有几分不自在——因为,路昭已经完全长开了。
他来这里工作一年多了,方曜好像今天才发现,这个小朋友长高长大了很多,原先干瘦的身板充盈起来,终于有了成年雌虫应有的线条,脸上的五官也清晰不少,是个秀气温柔的长相。
这样柔和长相的雌虫,在传统审美里是标准的美人,现在虽然审美多元化,但古典美人依然很受欢迎。
然而,在平民百姓里,这种长相是极少见的。
方曜不禁问了一句:“你父母是旧贵族么?”
路昭一愣,呆在原地。
旧贵族,特指帝国时期压迫剥削平民百姓,建国后被打倒的贵族。
旧贵族的身份并不光彩,不少地区直到现在依然对旧贵族十分仇视。如果哪个小虫崽在学校里说自己是旧贵族的后代,那其他同学都不会愿意和他玩的。
即便像白淑家那样有人相助,慢慢爬了起来,但依然只能做做生意,无法从政。所以,白淑那样急切地物色如意郎君,可能也是想借助婚姻,突破这个束缚着整个家族的身份桎梏。
方曜问完,便意识到自己的逾越,摇摇头:“当我没问过吧。你不要放在心上。”
路昭抿了抿嘴,说:“我父母在帝国时期,确实是贵族。他们从北方逃到南方,但还是被抓了,所有家产都充公,又在乡下劳动改造了二十年,才搬到县城里,母亲找了份工厂文员的工作。”
“但是,因为我上头的两个哥哥,在内战时期是帝国军队的军官,后来跟着南方政府逃往海外,所以每年都有街道办的人来问话,问我们是不是和海外有联系,教育我们不要做间谍。”
“可能是因为这个,这么多年,我母亲一直是文员,从来都没有晋升过。”
他说完,屋里一时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方曜才开口:“抱歉,我不该多问。”
路昭摇摇头:“没关系。您、您是我的老师,也是朋友,您知道这些也没关系。”
方曜看着他,认真道:“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路昭腼腆地笑了笑:“也不算什么秘密啦。不过,我敢对您讲出来,也是因为我知道,您不会随意谈论别人的事情。”
他抓抓脑袋:“那我就去休息了。方先生您也早点休息。”
方曜点点头:“晚安。”
路昭去了次卧,小胖崽早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两只小肉手攥得紧紧的,搁在小脑袋旁边。
路昭掀开被子爬上床,戳了戳小胖崽肉嘟嘟的脸蛋。
睡梦中的方恒一无所知,吧唧吧唧小嘴。
路昭笑了笑,在他身旁躺下,拉上被子睡觉。
被褥柔软蓬松,比他寝室的小床铺睡起来舒服多了,路昭埋在枕头里,很快陷入了沉睡。
一夜好眠。
第二天,路昭准时六点醒来,起床去客用卫生间洗漱,准备下楼锻炼。
可就在他洗脸时,他听见主卧房门打开的声音,探头一看,方先生竟然已经穿上宽松的衣裤,走下楼去。
路昭惊讶道:“方先生,您这么早就起床了?”
方曜闻言回头:“你也起得很早。”
路昭拿毛巾把脸擦干:“可是我昨晚先睡了两小时,十二点左右就去床上了。您是什么时候休息的?”
方曜:“两点。”
路昭:“……”
他瞪大了眼睛:“您每天都睡这么晚?然后每天六点起床?”
方曜往楼下走,不甚在意:“有时早,有时晚。”
路昭赶紧把毛巾挂好,追着他下楼:“这样不行!睡不好觉,白天怎么会有精神?”
方曜下楼走到玄关,换上路昭给他做的新布鞋,推开屋门走出去:“我成年之后,一直都是每天睡五六个小时,精神挺好。”
他回头看了看路昭:“你是小朋友,多睡觉可以长身体。我这个年纪,没有那么多觉了。”
路昭好气又好笑:“您什么年纪啊,三十八岁不是人生刚开始的年纪吗?”

方曜走到花园中,先热身,然后做基础体能训练。
“这个年纪不算大,但和你们这些小朋友比不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简单拉伸,然后从俯卧撑开始。
路昭就在他身旁,先跳了一会儿广播体操,不一会儿就微微出汗,他停下来休息,看见方先生的俯卧撑还没停,不禁问:“您不休息一会儿吗?”
方曜摇摇头。
路昭便也跟着他在一旁做俯卧撑。
他的体格不算很好,但好歹是雌虫,再加上常年劳动,臂力不错,轻轻松松也做了三百个俯卧撑,又跟着做了好一会儿卷腹。
锻炼了半小时,方曜停下来休息,路昭便去屋里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一杯。
“谢谢。”方曜一手接过水杯,一边喝,一边拿另只手擦擦额上的汗,将汗湿的额发随意往后一拨,露出光洁的额头。
路昭登时被这无遮掩的美貌击中,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
方曜无意瞥见,略一挑眉:“怎么了?”
路昭连忙掩饰地喝了一大口水,而后小声说:“您露出额头很精神,为什么平时都不打理一下头发呢?”
方曜说:“上班没有发型要求。”
路昭:“……”
“再说了,有这个时间打理自己,我不如多睡会儿觉。”方曜补充道。
路昭竟然无言以对。
方曜喝完一杯水,又接着去锻炼,一直到七点半,他才上楼去洗澡换衣服,然后下楼到家门口的邮箱取今早的报纸,回到客厅看报。
这就是每天早上路昭来时,看见的场景。
不过以前他只是猜到方先生会早起锻炼,并不知道他起得和自己一样早,也不知道他每天睡得那样晚。
看来研究所的工作也不好干,看看书、写写论文、做做研究,并不是像方先生嘴上说的那样轻松。
路昭七点就结束锻炼,在高压锅里煮上粥,再上楼去客用卫生间冲了个澡,草草把头发擦得半干,换上自己的衣服,就开始打扫卫生,然后把小胖崽叫醒,抱着他洗漱,再去楼下吃饭。
进入秋季,小宝宝总有些睡不醒。胖崽被他放在专属座椅里,仍有些睡眼惺忪,半梦半醒地握着勺子,把放凉了些的瘦肉粥往嘴里送。
“对了,这个周末,行知说请你吃饭。”方曜说。
“啊?”路昭呆了一会儿,连喝粥的勺子都停了下来,“徐先生请我吃饭?”
他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他口误说错了,应该是请您吃饭?”
方曜夹起自己盘子里的煎蛋,咬了一口:“不是口误,他说有事情请教你。”
路昭抓抓脑袋:“徐先生有什么可请教我的……”
方曜点醒了他:“也许是关于你的同学宋悦,行知不是在追求他么?”
路昭:“……”
他有些尴尬:“您知道这件事啦。”
方曜:“如果他能成功,也是好事一桩。”
路昭瞅了他一眼:“可是徐先生比宋悦大了十八岁,您、您觉得这样没问题吗?”
方曜将煎蛋吃完,又喝了一口瘦肉粥:“老牛吃嫩草。只要草自己愿意,没什么可说的。”
路昭:“……”
他不禁有些脸红,又偷偷瞅了瞅方先生。
可惜,方先生志不在此,有没有媳妇儿对他来说好像无所谓。
到了周末,路昭提前做好午饭,然后将小胖崽交给方先生,才急急赶去赴徐先生的约。
好在徐行知特意选了个离这里近的小饭馆,路昭小跑过来,只花了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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