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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灰谷)


许莼道:“不必担忧。”他满脸促狭笑意:“你去了就知道啦,再好不过的人。”
侬思稷看他如此笃定,倒也放了一半的心,许莼却道:“兵部什么时候任命下?你远道而来,恐怕身边用的未必齐备,缺什么只管和我说。”
侬思稷道:“想来也是这两日了,听说新罗的使臣今日一大早已去了礼部,要求面圣求援,应当是已打起来了,只是如今我在京里,消息不灵通。”
许莼精神一振:“打起来了?”他心下不由暗暗后悔,早知道今天新罗使臣进宫面圣,自己应该再多留一会儿……只是在宫里宿了几日,饶他年轻力壮,也有些感觉到力不从心,加上惦记着家里的事情,今天一大早他趁九哥上朝赶紧先回府看看,结果才回来府门口就被贺知秋带着侬思稷给拦了。
他心里盘算着,要不下午还是再进宫……求一求九哥,好歹让自己去海上打几艘船练一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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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谢翊打发了新罗的使臣,回了岁羽殿,却听苏槐道:“世子说回家处理点事,今夜不一定进来伴君了。”
谢翊知道昨夜确实闹得过了些,孩子大概怕了,微微笑道:“你让裴统领去给他传话,就说让他传话给侬世子,上折请战,请贺状元参详参详这折子怎么写好看些就行。”
苏槐道:“是。”
谢翊却又道:“昨日让你去找的银烟罗找出来了吗?”
苏槐道:“找了,也让人裁了抓紧做着。这颜色确实好看,皇上眼光就是好,今儿世子穿那一身绯罗袍,真真儿的神仙一般的人品!想来再衬上这银烟罗的内衫,就更好看了。”
谢翊微微一笑:“让他们抓紧送来,他今夜必定还进宫。”
以碧青如意挑开浅绯烟霞一般的衣襟,看着那银红纱袍如水一般滑落,那确实是轩轩如朝霞举,灼灼似桃花开,烂漫可爱,秀色可餐。

第154章 万寿
元徽三十年十二月十三日, 新罗使者面圣求援,短短数日,倭国长驱直入, 新罗八道失了四道。此事并未如何引起朝堂注意, 毕竟万寿节在即, 偏远藩国的小动静,并不如何让人关心。只有内阁和兵部引起了重视, 纷纷上奏。
兵部自然是请皇上派兵援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假之数年, 必为我朝大患, 不可不拒。”
内阁却有些不同意的声音, 以为劳师远征, 靡费饷粮,得不偿失。
十四日,广源王世子上书请为讨倭先锋, 洋洋洒洒一篇奏折写得锦绣满纸,文采飞扬:“臣请执殳,为王先驱, 以寇首为皇上寿。惟愿陛下静摄深宫,总揽万象, 圣体康健,万寿无疆。”
皇上大喜, 破格封了广源王世子侬思稷为靖逆将军封号, 赐闽州提督军职, 蟒袍一件, 着率闽州水师讨倭。
另下了旨意, 着浙闽总督方子静为总帅,领兵分水陆两路讨伐倭国,闽州、津海两地提督侬思稷、秦义听其调度。津海、浙地、闽州三地市舶司着即调度筹措粮草军饷。
此事一时沸沸扬扬,朝廷上下议论不休。
而此时夷洲的常驻京中的使臣,正议大夫丁振大惊失色,去求见了侬思稷:“殿下未经王爷同意,怎可如此冒撞,贸然上书?王爷是绝不会同意出兵的!”
侬思稷微微一笑:“我为朝廷尽忠,父王怎会不愿?平生自负须眉,自当建功立业,父王若是在,自也是同意的。至于出兵,朝廷天威莫测,自有兵将战船,哪里用咱们出?我不过是领个名头,为君效忠,也是为我们夷州攒些功绩,博些名声。”
使臣们除了侬思稷的自己带来的谋臣家将,其余诸人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少不得只能飞书命人送回去,但无论如何等送到夷洲,侬思稷早已远赴闽州去了,此事显然已无法可挡,侬思稷又身份高贵,使臣们也只能都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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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暮,白日下过一阵子雪粒子,后来又出了太阳,傍晚难得天边有了些霞光,预示着明日万寿节会是个好日子。
许莼从马车上下来,转身命侍卫们从车驾上小心卸下一个大箱子,苏槐出来迎着他,笑道:“世子这是什么东西?”
许莼悄声道:“小声点,苏公公,是我给皇上的寿礼,先找个地方放着,一会儿给皇上个惊喜。”
苏槐小声道:“那就放在西阁这里,世子让我们送了我们再送。”
许莼道:“好,九哥在忙什么?”
苏槐悄悄笑道:“看书呢,昨儿以为世子会进宫,等了好久。”
许莼:“……”他面上微微发热,低声道:“不是说了家里有些事,晚上不进宫吗?苏公公没提醒他?”他心中十分内疚。
苏槐道:“那还不是新罗那边事发了,皇上知道世子一直关心着,以为世子会进宫和他商量商量的。”愣是真的没来,今天又是抻到了晚上才进来,让皇上那叫一个好等啊。
许莼心中越发负疚,低声道:“我那是寿礼有些地方没准备好,想拾掇好了今儿一起送进来。”
苏槐悄悄道:“世子一会儿好好哄哄皇上呗,明儿就万寿节了,皇上这些年躬行俭德,服御之器、古玩器皿,都不讲究,历年万寿节也不行庆贺礼。还是如今和世子在一起,这才仿佛得了些意趣。”
许莼道:“好。”
他蹑手蹑脚进去,看谢翊果然歪在暖阁上看书,他悄悄坐过去,看谢翊眼皮都不抬,悄悄笑着道:“九哥生我气呢?”
谢翊抬眼看了他一眼:“生你什么气?”
许莼满脸笑容靠过去,悄声道:“九哥莫怪,明日就是九哥生辰了,我是看那给九哥备的生辰礼还不够好,又安排人仔细拾掇了下,怕下人不精心,我亲自盯着弄的。昨天没能陪九哥,今晚补上。明日是万民给九哥庆圣寿,今夜我先给九哥贺生辰。”
谢翊道:“嘴甜舌滑的,才回京这几日,你陪着朕就是最好的生辰礼了,何必劳神。”
许莼挨着他挽了他手臂,只夸口道:“费了小半年呢,九哥看了就知道了。”
谢翊抬眼看许莼双眸亮晶晶,十分期盼,十分炫耀,勉强道:“倒要看看你送朕什么礼物,这么费神。”
许莼满脸雀跃着:“放在西阁了。”
谢翊起身,两人并肩往西阁去,进去果然看到苏槐已命四下都掌了灯起来,十分明亮,几上端端正正放了个方匣,盖了丝绒红巾。
许莼轻轻推谢翊手臂道:“九哥看看。”
谢翊过去伸手揭了丝绒红巾起来,露出里头一个玻璃匣子,里头扣着一尊地球仪,碧蓝为江河湖海,青绿为山川谷壑,灰白经纬脉络贯穿于其中,精细非常,紫檀底座八角嵌着龙头。
他有些意外:“这是地球仪?钦天监倒也有一座,只没这尊精细。”
许莼笑道:“废了不少功夫呢。”说着过去将最外层的玻璃盖提起来,得意洋洋给谢翊炫耀。
谢翊凑近过去看,看那地球仪外还包着浑圆一层琉璃玻璃,赞了声:“这玻璃球烧起来不容易罢,还要正好套在外边。”
许莼仔细炫耀:“先用木头做的内球,然后细细绘了这地球仪上的图样,海图岛屿大陆,都是在西洋南洋,搜罗了最准确的航海图纸来重新绘制的,这一步才是最费神的呢。定了海图稿,才命最好的绣娘来定了颜色细细绣了,蒙上内胆,这才套上烧好的玻璃球胆,装上木架。”
谢翊微微点头:“是费心了。”
许莼双眸晶亮看着谢翊:“这锦绣海图给九哥在案头,日日把玩赏鉴,四海九州,天地方圆,都在九哥掌中,九哥喜欢不喜欢?”
谢翊道:“喜欢。”
许莼瞪着他:“就这样?”
谢翊终于掌不住笑了:“不然呢?也封你一个靖逆将军?昨儿晚上来就有,今儿任凭你送什么,都没了。”
许莼扑上去抱着他手臂,笑道:“我知道九哥已给我安排好了,我也才不是为着讨封。九哥笑一笑,我做什么都值了。”
谢翊握着他的腰,满怀柔情,低头扳了他下巴轻轻含了他嘴唇。
许莼张开双唇与他接吻,面色酡红,双眸似醉,两人相拥着好一会儿,都有些气喘吁吁,谢翊才低声道:“用了晚膳罢?”
许莼面色通红,低声道:“不饿,我先伺候了九哥……九哥先赏了我。”
谢翊道:“又说不稀罕朕的赏。”
许莼推着谢翊坐到榻上,跪坐在柔软羊毛地毯上,扶着他膝轻笑道:“怎的不稀罕?侬世子得了件蟒袍,看他得意的当天就穿上了,九哥怎的也该赐我一件。”
谢翊想到昨日送来的烟霞寝衣,意味深长:“蟒袍算什么,朝里重臣都有。一会洗浴后,朕也赐你一件单独为你做的,量身裁体,与卿卿最相衬。”
苏槐在西暖阁外听着两人在里头说话,几乎都是许世子的笑声,到后头说笑声就没了,连忙命人备热水。
天全黑了,谢翊才命人送热水进去,稍后两人才出来传晚膳。
用过晚膳后,去了暖池里洗过澡,许莼才看到了那烟霞一般柔软薄透的“赐服”。
他提起来看到轻软薄如蝉翼的绯烟罗,咳了两声:“九哥……这大冷天的穿这个……”
谢翊道:“才说给我过生日,原来这么心不诚?赐服不穿,该议个腹诽君上的罪。”
许莼:“……”
他没说话了,自己拿了衣裳起来披了上去,谢翊在汤池里只眯着眼看他着衣。
灯下浅绯色的烛光暧昧迷离,反射出如烟似雾的纱上点点珠光。青年光滑紧致的肌肤在烛光照耀下,被柔软的绯红烟雾笼罩着,从薄纱中透出充满生机的色泽。
宽松堆叠的薄纱长袍下,长而结实的双腿几乎一览无余,瘦削的腰背在烛光下好像散发着微光,整个人都像是一颗正在焕发光彩的琉璃珠。
许莼低头系腰带,却看这寝衣的腰带是长长的碧玉珠细链,绕了两圈扣上后宽大的衣襟松松垮垮贴着,仍然露出大片胸口。
他轻轻咳嗽了声,虽然知道这衣裳穿上就是为了等九哥亲手脱的,这样的衣裳穿着还是难免令他面热起来。
他转身看谢翊也已穿好了衣裳,却是一身碧青色同料的寝衣,腰间又是南红珠链,与他站在一起对着穿衣长镜,倒是红绿相称好一对鸳侣。
谢翊伸手揽了他腰:“该为朕贺寿了吧?”
许莼转身扑在他怀里,笑道:“九哥,生辰快乐。”
一夜旖旎,满室暗香。
十二月十六日,圣寿节。
天下文武、四夷之使,华夷云集于京阙,皇上在奉天殿大宴群臣。
中正淡荡的皇风之曲中,群臣于奉天殿行朝贺仪,对皇帝行三十三拜礼,内阁首辅欧阳慎捧觞祝皇帝万寿。
谢翊高坐在宝座上,看向下边跪伏着的重臣,心里知道许莼应该领着四夷馆的使臣们在某一个角落里朝贺。
但无妨,知道他在就行。终究有一日,你一直从下走上这光明大殿内,与朕一起共摄天下。
作者有话说:
一朝选在君王侧,日啖荔枝三百颗 ……

万寿节过, 便是新年,辍朝。
正旦之日,谢翊按常规祭了天地, 去了皇庙, 甚至还心平气和去看了看太后。
范太后仿佛老了许多, 应该是瘦了的缘故,皱纹多了许多, 不施水粉,冷冰冰看着他:“听说皇上竟然第一次同意行了圣寿贺仪?这是觉得自己算是有为之君了,敢受万民贺仪了?然而圣寿之日, 竟不来拜见生母。不孝之君, 也敢自诩有为?”
谢翊微微一笑:“朕这许多年才过这一次生辰, 自然不想让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三十年朕总算知道有人真心为朕贺寿是什么滋味。”
范太后睁眼看了他一眼, 看他面庞丰润了些,眼角唇角都仿佛含笑,不似从前的肃穆端正, 反而多了几分风流。她冷笑了声:“陛下之前还说要封后,还说要惊世骇俗。我思前想后,你该不会想要封那贺兰静江的妹子, 贺兰宝芝为后吧?”
“之前你瞒着我,把贺兰静江给赦了脱了籍送去边关。如今宗王这案子出来, 贺兰家彻底平反,贺兰宝芝从前就以貌美扬名, 又在风尘场里这许多年, 想来更狐媚了, 把皇上的心都给迷惑了。”
“为了拉拢边将, 连风尘妓子都要力排众议封后, 你还真敢想。”
谢翊一愣,深思着看向范太后:“母后记性真好。”他都没留心过贺兰静江的妹子。
范太后冷笑了一声:“摄政王当时想选她为你皇后。”
谢翊:“……”他可不知道还有这事,但他面上一派沉凝,双眸仍然比冰雪还冷漠:“但最后还是立了范皑如。”
范太后道:“无非也是想要拉拢贺兰家罢了。皑如年岁也大一些,温柔体贴,知道照顾你,又和你在宫里长大,明显比她更合适。摄政王看你和皑如玩得好,才打消了主意。”
谢翊神容冷峻道:“所以才会有那等刻意的折辱。”
范太后冷声道:“你要封她为后,他们兄妹难道就会不恨你了?他们是为了报复我!否则进了教坊,第一件事就该自尽以保清白。他们却活了下来,忍辱含垢,必然是包藏祸心,要祸国殃民的。”
“你立一个妓子为国母,不仅朝臣蒙羞,百姓嘲笑,后世史书还将如何书写?”
“还是你就是如此肤浅,夺了哀家的尊荣份利不说,竟然还要刻意娶这样一个皇后来羞辱于我?”
谢翊沉默许久,低声道:“母亲好自为之吧。”真不敢相信朕是你生出来的。
他起了身离去,范太后仍然冷声道:“你若是真封她为后,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声音阴毒冷森:“你自幼就一身反骨,我等着你被抛弃、被背叛的一天,被自己所爱之人,被自己的亲生骨肉背叛……”
谢翊快步走了出去,在外边冰冷的空气中深深吸了口气,拉紧狐裘,慢慢踏雪而出,苏槐已在门口等着他,也习惯他每次出来都是这样脸色,默不作声掀了帘子请他上辇。
谢翊冷声问道:“查查谁最在太后跟前提醒了贺兰。”
苏槐道:“这不必查。节前范牧村回京述职,给您递了折子要探望太后和范庶人,您准了的。多半闲谈的时候想到的吧。”
谢翊:“……”
他咬牙:“传范牧村进宫,看朕怎么折腾他。”
苏槐道:“皇上这是要罚他还是罚自己呢?打断骨头连着筋,探花到底姓范,说些闲话也没什么大错。太后就算知道贺兰兄妹在外边又能怎么样呢。大年下的,想些开心的事不好吗?我看今儿许世子的信定然要到的。”
谢翊面色果然微微缓和了些,想了想果然是,大节下的自己和他们生什么气。于是身上慢慢放松了下来,他想了想道:“子兴应该也快回来了,那就传贺知秋进宫吧。”
朕既不痛快了,自然也找找别人的晦气。
贺知秋入宫在御书房拜见了皇上,打眼就看到皇上虽然身着正旦的绛红吉服,但面无表情,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心中忐忑,大过年的,都辍朝了,皇上怕不是没人陪过年,心里不痛快了。既然找自己,恐怕又有哪位权贵又要倒霉了。
果然皇上劈头就问:“武安侯冯华福那边审得如何了?”
贺知秋连忙道:“口供已拿全了,人证也秘密拿了几个,只是为免打草惊蛇,还未对冯华福和其子审问,恐其身后尚且有指使者。正打算过了年后,便请旨捉拿。”
谢翊冷声道:“不必等,稍后你即拿口谕带兵去抄了武安侯府,一个人都不要放过,尤其是钱财。朝廷打仗正需要钱,所有家财全数充军饷。”
贺知秋连忙道:“臣即刻去办。”
谢翊这才气稍微平了些,伸出手慢慢去拨弄御案上的地球仪,道:“打仗花钱着呢,一炮打出去,那就是百两白银,岂能容这些禄蠹还在后头贪得无厌。卿去户部调几个会算的主簿好好算,一文都别让他们私藏。”
贺知秋较忙应,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御案上那樽碧蓝晶莹的琉璃地球仪,冬日的光通过琉璃窗照在上头,闪闪发光,十分醒目。
皇帝绛红袍袖滑落,修长手指在那犹如发着光的球体上一拨,球体快速旋转起来,折射的光斑也快活跳跃着仿佛那活泼跳脱的赠礼人陪着他。
谢翊注意到他目光,笑道:“贺卿对这地球仪有兴趣?”
他心道喜欢也没得赏了,天上地下,四海之内,独此一座。
贺知秋看皇上面色明显和缓,心情显然也转好,便笑道:“臣是想,难怪这段时间朝廷不少臣子们书房里都摆放了这地球仪,先从内阁列位大人案头清玩起,渐渐引以为风潮,原来却都是效仿皇上,胸怀寰宇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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