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风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道伟岸自信的身影,杯酒之间豪情万丈,畅谈这滚滚红尘。他总是那么自信张扬,游刃有余。就算他现在不在了,他的影响也没有消退。
回忆有笑有泪,游风不是伤春悲秋之辈,小小地感慨一番后就很快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手里的酒,心里的情,该记得的人还记得,这就够了。
一坛酒很快见底,陆行渊见状毫不犹豫地又拿出一坛,游风接过去却没有喝,他拿着酒看向云端之下的儒门分院。
因为陆行渊遮掩了法器的身影,儒门的人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闻讯而来的长老看见他们,端着一脸笑意就打算迎上来。
游风操纵阵法把人放出来,而他身后的那些弟子则被拦在里面。无形的壁垒将他们完全分开,长老没有往后看,自然瞧不见弟子们着急地东摸西摸的样子。
“破厄剑尊,别来无恙。不知你大驾光临有何指教?”长老客气地拱了拱手,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陆行渊贵为魔尊已有数载,关系好的人,过去那些打心底尊敬他的人继续称呼他一声破厄剑尊倒也无妨,但这话从儒门长老的口中说出来就格外有意思。
魔族派人喊话不是一次两次,陆行渊身边也跟着魔族,任谁看都猜得到他是为何而来。儒门长老不称他魔君,反而用这过去的称呼,倒像是有意忽视他的目的。
陆行渊心道有趣,他前世也曾见识过儒门敷衍了事的态度,今日他姑且会一会。
“辛长老多虑了,本尊只是觉得此地风景独好,是个和故人叙旧的好地方,谈不上指教二字。”陆行渊抬手施法,流云化座,他提起面前的酒壶,道:“饮一杯否?”
陆行渊名满天下,认识他的人很多,但能被他称一声故人的却少之又少。辛长老莫名地觉得这个故人不是句好话,想到最近魔族的动向,他眼皮子一跳,试探道:“不知是哪位故人能劳剑尊在此等候?我可认识?”
“那人自然认得辛长老。”陆行渊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
辛长老一时也拿不准这人到底是谁,他故作高深,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陆行渊身上打转。面上依旧挂着那张和善的笑脸,只是笑意浮于表面,不入眼底。
魔族的动向儒门一清二楚,梅洛雪那性子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对于陆行渊的到来,儒门心里自有思量,猜到他多多少少是为了劝和而来。
战争没有打响,三尸宗尚未表态,儒门更不会急着选择阵营。
所以儒门派了最会敷衍的辛长老前来打探虚实,可惜他们这次的如意算盘敲不响,陆行渊也很会敷衍。
一来二去没问出点东西,换了其他人恐怕心里已经有了退堂鼓,但辛长老还是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在陆行渊身上看不出异样后,他把目标对准了游风。
“这位朋友眼生,不知如何称呼?”辛长老拱了拱手,自认礼数周全。
游风冷哼一声,不屑作答,让他脸上的笑意一时僵住。
陆行渊一旁道:“这位和贵派的罗雀子比较熟,辛长老眼生是因为你入门晚。”
罗雀子乃是儒门大长老,多年前在战场上威风一时,和游风斗了个两败俱伤。游风的伤势在梅洛雪的调理下早已痊愈,但罗雀子就没那么幸运。
据陆行渊所知,他暗伤未愈,这些年逐渐没了声息,儒门说他在闭关,但具体的情况只有儒门自己知晓。
辛长老听了这一耳朵,顿时警觉。他入门晚是真,但对过去的那些事还是有所耳闻。身在这个位置,一些内部的秘密在他眼里就不算秘密,罗雀子当年在战场上遇上强劲敌手,境界跌落,多年来身受伤病折磨,对那个敌人恨之入骨。
陆行渊话里有话,辛长老很快就联想到游风的身份,他鼻尖沁出细汗,隐晦地打量游风一眼。
他们大长老这些年没少求医问药,但是一直旧疾未消,渐渐不在人前露面,而被他视为死敌的游风气息浑厚,辛长老根本就看不透对方的修为。
同样的重伤,不同的境遇,这让辛长老对游风的修为有了直观的认识。
他收敛了一开始的轻视,不敢掉以轻心。陆行渊故意带着一个和他们儒门有仇的人前来,又怎么可能是简单的故人叙旧?
但陆行渊摆明了不会说,就在辛长老挖空心思猜测时,陆行渊道:“算算时间,我的那位故人差不多该到了,我就不留辛长老了。”
直白的逐客令听的辛长老心头一颤,他并没有发现任何的气息靠近,不排除对方隐藏了气息他难以察觉。
没有看见人影,辛长老心头始终不太踏实,道:“能劳剑尊大驾,我对这位熟人不免好奇,不见上一面心里有些不得劲,还请剑尊海涵。”
“人生一张脸就是给人瞧的,你好奇我也拦不住你。”陆行渊看穿他的那点小九九,没有明着赶人,拐着弯道:“不过这人脾气不大好,他要是动手我可拦不住。”
辛长老不禁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想留下的那点决心开始动摇。陆行渊身边跟着的这位已经不是什么善茬,要是来的又是个魔族,他夹在几人中间,只怕小命难保。
宗主只让他来探听虚实,如果陆行渊的目标是儒门就挡回去。可陆行渊表明了不是冲着儒门而来,他其实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想到自己也不是非在这里不可,辛长老心生退意,他嘴上笑着道:“剑尊真会开玩笑。”
陆行渊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而不语。那个神态仿佛在说是不是玩笑,等下就知道了。
恰在这时,一旁的游风眺望远方,道:“来了。”
他神情严肃,声音浑厚,让人不自觉地跟着正经起来。辛长老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氛围,他顺着游风的视线看过去,还是什么都没看见,心里的退堂鼓打的越来越响,不愿久留。
“既然剑尊有约在先,我还是不留在这里煞风景了。”辛长老拱了拱手。
陆行渊客气地回礼,道:“好说好说,我一定不会忘记儒门的好意。”
陆行渊声音响亮,隐隐蕴含了灵力在里面,辛长老觉得奇怪,陆行渊这句话像是在回他,又像是说给别人听,真深究起来,好像又没什么问题。
辛长老想不出个所以然,以为陆行渊是在故意膈应他,没在纠结,转身而去。
游风将阵法撕开一道口子,让他畅通无阻。
阵法内出不来的儒门弟子看着辛长老来去自如,神色怪异,有人不信邪地又伸出手试探,果然触及到无形的屏障。
辛长老心里揣着事,没有注意到弟子们的异样,急匆匆地赶去给宗主汇报情况。
陆行渊看着他一路远去,眼底带着嘲弄的笑意,转头看向天际。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忽地墨云滚滚而来,遮天蔽日,像是一大块阴影遮盖了苍穹。这些人不出意外就是三尸宗的援军,魔族和三尸宗的战斗已经打响,辛长老修为弱,自然察觉不到三尸宗的援军在不断地靠近。
陆行渊刚才的话蕴含了灵力,可以传出很远,虽然不是三尸宗的每一个弟子都能听见,但那些修为高深又负责在前面探路的人一定能听个一清二楚。
至于他们会怎么想,这就不在陆行渊的考虑范围内。
儒门的弟子也看见天际滚滚而来的墨云,他们再迟钝也知道大事不妙,火急火燎地跑去通知宗门。
游风加固了儒门上空的阵法,确保儒门的人不能逃出来后,他拿出酒坛子打开封泥,灌了一大口酒道:“尊上,你且坐着,让我去会会他们。”
陆行渊知道游风厉害,但他还没有见识过游风的本事,魔族的这些人里面,他只见过梅洛雪出手,眼下是个了解的机会,他没有拒绝。
游风上前两步,面对三尸宗的千军万马,他一拍酒坛,坛子里面的酒水被灵力牵引,凝聚在半空中,游风并指为剑,指尖燃起一簇紫色的诡异火焰,他看似轻描淡写地往前一划,火焰穿过酒水,每一簇都经过酒的沐浴。
火焰和酒水交织,脱离游风的手指迎风而涨,眨眼之间化为万里火墙,横档在半空中。紫色的火焰格外诡异,人感受不到其上的温度,却不难看见周围的空间在扭曲。
每一簇火焰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它们肆意地挥舞着火苗,将天空一分为二。
汹涌而来的三尸宗感受到那股诡异的气息,黑色的棺木不安地躁动,这让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
“来者何人?竟然敢拦我们三尸宗的去路!”
火焰遮去游风的身影,从那摇曳的火光中看不清面容,打头阵的三尸宗弟子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不入流的拦路者。说着就拍棺而起,一股阴寒的力量推出,四周的空气为之一冷,就连风也变得寒意刺骨。
游风不爱搭理这些人,他手一挥,磅礴的力量倾泻而出,面前的火墙不断地膨胀,火焰飞速凝聚,一条火蛇猛地探出身子,蛇头一甩,直直地撞上那个弟子的力量。
一击之下,阴寒之气瞬间四分五裂,火蛇乘胜吐着蛇信,喷出一口火焰,森然的獠牙寒光闪闪。
那名弟子自知大意,连忙运起棺材抵御,但还是被火焰击中。看似毫无温度的火焰一点就着,瞬间将棺材吞没,噼里啪啦的声响从棺木上传来,僵硬的棺材被烧的滋滋冒烟。
那名弟子大惊,连忙施法想要扑灭火焰,却不得其法,他想要召唤回棺材里的尸傀,却发现自己和尸傀失去联系,一股磅礴的力量直冲他而来,撞上他的胸膛,毫不客气地把他砸飞出去。
轰地一声,漆黑的棺木在火焰中爆炸,那具还没出来的尸傀在火焰中安安静静地烧成灰烬。
受了冲击又失了傀儡,撞上同门坚|挺下来的弟子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瞬间不省人事。
三尸宗内顿时一片哗然,他们还没看见人影就损失了一个先头弟子,不由地神色戒备,不敢再掉以轻心。
“我还以为是谁。”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一片漆黑之下,一口白色的棺材驮着一个老者慢悠悠地晃荡出来。他扫了眼前的火墙一眼,袖摆一甩,阴寒之气化为无数的箭矢飞射出去。
箭矢穿透火墙,两股力量相互抵消,随着火墙的消散,游风和陆行渊的身影浮现在三尸宗面前。
三尸宗的弟子不认识游风,但他们认识陆行渊,就算没有见过陆行渊的脸,也听说了陆行渊只有一只魔角的事。
陆行渊屠过三尸宗不少分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三尸宗的弟子此刻是又恨又怕。
骑着白棺的长老对面前这个状况毫不意外,接到分宗求救的那一刻,他就应该预料到这个局面。
他盘膝而坐,眼眸低垂,似不屑正面瞧一眼游风,道:“当年能和我等一较高下的魔将,如今已经沦落到只能欺负小辈的田地了吗?”
“我没瞧见什么小辈,就看见一个不自量力的小虫子自己冲上来。”游风喝着酒,神情倨傲:“你躲在后面,等人没了才出来,也不见得有多疼爱小辈。我要是没品,你就是没种。”
白棺上的人无关痛痒道:“能为宗门一战,是每个三尸宗弟子的荣耀,宗门会记得他的牺牲。”
三尸宗弟子之间竞争残酷,没有多少同门情谊,但对宗门绝对忠心耿耿。长老的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实际不近人情,但那些弟子却奉为真理。
游风见不得他们作怪,淬了一口道:“见死不救就是见死不救,扯什么大旗?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白棺上的人抬了抬眼皮,阴鸷的视线扫向游风,随后又越过游风落在陆行渊身上。
有游风打头阵,陆行渊乐得清闲,独自一人小酌。游风的话他听在耳中,笑在心底。
魔族留下的这些人中,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察觉到白棺上那人的视线,陆行渊抬头道:“朝雀长老,别来无恙。不知尔等今日何去何从?倘若是我这个方向,那只能直达地狱,无处往生!”
第一百五十二章
陆行渊的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他和朝雀也是老熟人了,当日天衍宗审判他时,朝雀还帮着师无为说话。
身为三尸宗德高望重的长老,朝雀在宗门地位不低,修为也不俗,三尸宗能把他派出来,可见对这件事还是很重视。
可惜他注定到不了前面,陆行渊和游风就够他喝一壶。
朝雀可以小瞧游风,却不敢小瞧陆行渊。不管是当初在天衍宗为了破局强行突破,还是时隔几年后再度突破,陆行渊带给众人的震撼都是只多不少。
他是个强劲的敌手,朝雀对此有着清晰的认知,他可不想像师无为一样阴沟里翻船。
面对陆行渊的阻拦,朝雀挥退身侧不知死活的弟子,皮笑肉不笑道:“破厄剑尊,你我也是老熟人了,今日之事一定要闹得不可收拾吗?”
陆行渊抬眸道:“本尊留了时间给你们,是你们不识时务。”
此战不在一日两日,魔族先礼后兵,是三尸宗负隅顽抗,不肯妥协才造成如今两相对阵的局面。
朝雀的指摘未免有些可笑。
眼见陆行渊态度强硬,朝雀面有愠色,道:“剑尊自小长在人族,对各方势力的分布再清楚不过。我们三尸宗在此立足已有多年,你们二话不说就要我们让开,如此霸道蛮横,当真不怕惹的天下人非议吗?”
“天下人对我的非议还少吗?”陆行渊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自从他的身世真相大白后,对他有微词的人不在少数。他做人做事无可指摘,却因为身份备受争议。
倘若人人的话他都放在心上,天天计较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岂不是活的太累?
“朝雀长老,识时务者为俊杰,儒门尚且知道明哲保身,你们又何必自讨苦吃?”陆行渊气定神闲,有他和游风在此坐镇,朝雀讨不着好,倒不如就破下驴。
不过话虽如此,陆行渊心里却很清楚三尸宗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果不其然,他越是一副为三尸宗考虑的样子,朝雀心里就越窝火。
本来他也没指望墙头草的儒门出来帮忙,但陆行渊提了一嘴,他再看看静悄悄的儒门,心里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三尸宗睚眦必较,儒门今日袖手旁观,他们势必会在心里记上一笔。不过眼下不是纠结儒门之事的时候,朝雀朝雀抚摸身下的白棺,厉声道:“剑尊莫不是真的以为就凭你二人便能让我们打道回府?”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陆行渊喝了一口酒,啧了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成全你。”
你字话音未落,陆行渊掷出手里的酒杯。装着酒水的杯子直冲朝雀而去,朝雀振袖抵御,酒杯炸裂,浓烈的酒香四散,醇香之下是喷薄而出的杀意。
朝雀当即拍棺而起,白色的棺椁飞射而出。
不等陆行渊出手,游风率先上前一步:“尊上莫管,让我来。”
游风说着对着飞掠而来的棺材轰出一拳,凌厉的拳风携裹着火焰和棺材狠狠地撞在一起,只听得咔嚓一声,严丝合缝的棺盖掀开一条缝,无尽的寒气从里面溢出来,紧接着就是沉重的嗬嗬声。
干瘦的枯爪从棺材内伸出,死死地扣在棺材板上。朝雀大喝一声,四周的弟子掠棺而起,黑漆漆的棺木整齐排列,指甲抓挠棺木的声音此起彼伏。那刺耳的韵律让人精神恍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雕虫小技,活人我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看我打得你们形神俱灭!”游风大笑着,又往前一步,一拳击中白棺,棺木上再度传来咚的一声,只见那只爪子暴起青筋。
游风毫不在意,一拳,再一拳,毫不犹豫地又挥出数十拳。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原本醉醺醺的神态变得凌厉,仿佛是一柄出鞘的刀锋,力量之盛,让冲在前面的三尸宗弟子摇摇欲坠,完全站不稳。
朝雀面色凝重,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尖啸,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面前的棺木射出一道黑棺,那只扒着棺材板的爪子就像是无限延伸的藤蔓,绷直了漆黑的指甲,狠狠地朝着游风抓来。
游风感受到刺骨的阴寒之气,瞳孔骤缩,身影急退,三尸宗的弟子见状,立刻扛起棺木攻上来。尸傀纷纷从棺木中跳出,将游风团团围困。
朝雀的尸傀也完全从棺木中爬出来,尸傀迎风而长,浑身的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青面獠牙,嘴里寒气凝结。
朝雀和尸傀站在一起,刚掐了个诀,尸傀就凶性大发,喷出的气息让周围的植被纷纷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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