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香衣头簪花,纤纤玉足扣金环。
陆行渊久远的记忆复苏,瞧着眼前人,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梅姑,我回来了……”
陆行渊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懈,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梅姑甩出披帛,柔|软的薄纱托住陆行渊的身体,她看着伤痕累累又风|尘仆仆的陆行渊,泫然欲泣,即便知道陆行渊此刻听不见了,还是柔声回应道:“回来了就好。”
陆行渊陷入黑甜的梦中,他的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醒过来,可是意识还是向着最深处沉去。
“你们那么多人抓一个人都抓不住,那我养你们有何用?”
陆行渊的意识刚刚清醒,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他迷糊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殿下息怒,可是……”
属下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灌入陆行渊的鼻子。
“我的手下没有可是,再有下一次,你们通通提头来见!”这一声夹杂着杀意和戾气,清脆的声音有些嘶哑。
陆行渊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是谢陵的声音。他睁开眼,入目是一具倒在脚下死不瞑目的尸骸,谢陵赤着脚背对着他,鲜血流淌在他脚下。
他的面前还跪着好几个白袍人,统一的白色面具,像是一个个行走的幽灵。
陆行渊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环顾四周,铜墙铁壁,灯火幽幽,他的双臂被铁链束缚,身上只穿了一条亵裤,长发散乱,胸|前有一道剑伤,从左肩横跨到右腹,如果不是伤口不够深,他大概会被分成两半。
陆行渊没想到竟然会梦到前世被谢陵囚禁的事,他的小徒弟这会儿正背对着他训斥那些办事不利的手下。
他才起床,穿着寝衣,肩背挺拔,腰间一根细带,斜斜地挎在上面,勾勒出腰身的形状,让人能清楚地想象出他的腰身是如何的柔韧。
因为是在梦里,陆行渊的眼神没有收敛,从腰背到衣襟处露出来的修长脖颈,肤如凝脂,在灯火下映着微光,是一层暧|昧的暖色。
谢陵打发了那群手下,回头就撞上他直勾勾的眼神,赤|裸而露骨。
谢陵一愣,顺手抓起一旁桌子上的龙骨鞭走向陆行渊,他用鞭子挑起陆行渊的下巴,那双蓝色的狼眸透着狠劲。
“陆隐川,我好看吗?”
陆行渊的视线扫向他的耳朵,心里忙不迭地点头,好看,他的小徒儿最好看了。
谢陵见陆行渊移开视线,手指按压|在陆行渊的伤口上,嘴角带笑,凑近陆行渊的耳朵,暧|昧道:“师尊不说就是默认了,既然我那么好看,师尊就永远留在这里,每天都看着我好不好?”
剧烈的刺痛让陆行渊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梦境吗?为什么痛感如此的真实?他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陆行渊一头问号,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如果这不是梦,那接下来谢陵会用龙骨鞭扩大他的伤势,让他不能愈合。
就在陆行渊极力回忆那些事时,俯在他肩上的人抬起头来,手离开他的伤口,垂首看向手里的鞭子。
陆行渊的伤口渗出血,血珠滚过胸膛,谢陵的眼中没了凶狠和戾色,反而显出几分无措。
他丢掉手上的鞭子,环顾四周寻找可以疗伤的东西,可是这里除了他折磨人的工具外,干干净净。
谢陵露出无助的神情,仿佛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连忙抬手去捂上陆行渊的伤口,蓝色的眼底布满了泪光。
他低声威胁道:“陆隐川,我不允许你死,你不准死!不准死!”
蛮不讲理的霸道不像是现实的谢陵会做的事,看来还是在梦中,陆行渊放心下来,挑衅道:“狼崽子,你笑一个我就不死!”
谢陵一怔,这刺耳又轻佻的口气是那么的熟悉,他看着眼前人,面上竟有了两分笑意。他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抚|摸上陆行渊的脸颊,笑容明媚道:“今天的梦不一样了,师尊,”
嗯?陆行渊愣住,这不是他的梦吗?可是听谢陵这话,这似乎是谢陵的梦,而且他不止一次地做这个梦。
谢陵靠过来,他和陆行渊面对面,呼吸交织在一起,灼热而暧|昧。他的眼神扫过陆行渊的眉眼,鼻梁,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往下移,最终停在陆行渊的唇上。他眼底带着笑意,亮晶晶地,好看极了。
陆行渊喉结滚动,呼吸急|促,如果谢陵注意看,会发现他脖颈红了一片,颈侧爆出青筋。
谢陵又往前靠了一点,身体相贴,薄薄的寝衣挡不住彼此的体温。他看着陆行渊苍白的唇,抚|摸他脸颊的手划过来,沾血的拇指擦过他的唇,用鲜血来弥补那抹苍白。
“师尊,我都知道了。”谢陵轻声低语,呼吸喷在陆行渊的脸上。
陆行渊浑身战栗,铁链被拉扯出声响。谢陵抬手安抚,垂首浅浅地触碰陆行渊的唇,沾上他唇上的血色,
陆行渊瞳孔骤缩,梦境超脱现实,唯独禁锢他的铁链纹丝不动。
陆行渊觉得这不对劲,正欲开口,眼前一黑,意识一沉,失重感传来,猛地从床上惊醒。
灯火如昼,大梦一场。
第四十九章
陆行渊这一路风|尘仆仆,把自己折腾的够呛,刚和梅洛雪打了个照面就昏的不省人事。
等他从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风格迥异,豪放粗犷的房间,这房子仿佛是长了十七八个心眼子,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想法。
房顶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头盖骨,两个眼窝做了窗户,被人随意地修了修,内里骨头突出的地方都没磨平,装饰上烛台,点上长明烛,照的一室碧火幽幽。
陆行渊小时候住的魔界是仿了人类的生活习性而建,屋舍俨然,楼台亭阁应有尽有。但荒域是按照魔族自己的习性随意布局,他乍一看只觉得到处都是原始的气息,还有点不适应。
他突然回到魔族,族里免不了飞出议论之声,梅洛雪先去应付,留下玄弋在这里照顾他。
看见他醒来,玄弋眼泪汪汪:“少主,你还好吗?身上的伤口还疼不疼?”
陆行渊当时那情况称得上是灰头土脸,梅洛雪把人带回来一把脉,见他内里伤得不轻,气的柳眉倒竖。玄弋在旁边听得揪心,只恨自己回来的太晚,没有及时带着梅洛雪他们出去找人。
此刻他跪坐在床边,床榻不高,他这身形蹲在这里,双手放在膝盖上,陆行渊都要怀疑他的魔角是耷拉的耳朵,像狗狗。
陆行渊对自己的伤势有数,道:“我没事,梅姑呢?”
玄弋目光闪躲,起身道:“梅姑交代了,你的伤势要补,她做了灵膳,我这就给你端来。”
玄弋说着就连忙退出去,陆行渊从床榻上撑起身,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虽是陆晚夜的亲子,却有一个屠了魔族的娘亲,两岁时就和族人分离,在大部分人的眼里,他应该早就死了。
如今时隔两百多年,他突然出现,除了这张脸和陆晚夜有些相似,身上没有任何魔族的特征。
岁月太漫长,足以淡化众人的那点感情,梅洛雪此刻不在这里,只怕是族内对他的出现有不和谐的声音。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陆行渊早有预料。他这个游子在外漂泊多年,一朝归来,不仅大家对他陌生,他对荒域也陌生。
磨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玄弋应该是怕他伤心,又没心眼,不会撒谎,才选择逃避。他在外间磨蹭了一会儿,做好了心理建设,才端上灵膳进来。
“少主,你快尝尝这个味道,看看梅姑的手艺和你记忆中的相比有没有进步。”玄弋脸上堆出笑容,转移话题。
陆行渊没有为难他,坐起身,接过灵膳。
梅洛雪是陆晚夜的师妹,从小和陆晚夜感情要好,关系比亲兄妹还亲。
陆行渊小时候身体不好,她觉得丹药没味,陆行渊小小一只,每天只能吃药怎么行?于是她埋头捣鼓了很多灵膳,给陆行渊调养身体。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陆行渊一时百感交集,白玉瓷碗里灵膳还温着,色香味俱全,入口即化。随着食物下腹,灵力也随之散开,游|走在陆行渊的体内,修复他的伤势。
玄弋就在一旁守着,等陆行渊用过膳,见他额间起了薄汗,关切道:“少主,你要不要再睡一觉?”
陆行渊瞧着他:“我之前这一觉睡了多久?”
玄弋算了算:“不久,也就十七八个时辰,不到两日。”
“挺久了,我出去透透气。”陆行渊披上外衣准备下床,玄弋一脸为难,陆行渊见了,道:“就在门口,不走远。”
屋子里有些闷,陆行渊是想看看魔族一直生活的荒域是什么样。听到是在门口,玄弋没再阻拦。
魔族荒域位置特殊,它处在空间和现实的夹缝中,天色灰蒙,没有明确的昼夜之分,日月只有半日。空气湿润时能够凝雾成雨,所以生活在这里的植物大多喜阴。
陆行渊睡了很久,他醒过来这会儿正赶上日落,半边天色像是火焰燎原,红里透着金边,绚烂多彩。而另外半边天已经陷入黑暗中,灰蒙蒙地一片,像是浓郁化不开的雾气遮天蔽日。
房子外是青石铺成的小院,藤蔓繁盛,在院中搭出一个秋千。四周很安静,陆行渊看见很多奇形怪状的建筑,无一不是以兽骨为原型,在这基础上改建。
玄弋引陆行渊坐在秋千上,灵植探出一根触须想要触碰陆行渊的脸,被玄弋伸手拍开。
金色的余晖落的很快,天际的赤金也逐渐消散。
陆行渊伸出手,握住最后一缕余光,白净的手背上看的见青色的血管,手透着光,红润好看。
“身体还没好怎么就跑出来吹冷风?真当自己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陆行渊在院子里坐了没一会儿,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他和玄弋寻声而视,只见梅洛雪赤足踏虚,脚踝上金铃叮当作响。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她还是陆行渊所熟知的模样。
柳叶眉,杏仁眼,唇红齿白,美|艳之中又不失娇媚,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小姑,我现在没有那么脆弱,好歹也是渡劫期,这点伤心里有数。”熟悉的话语冲淡了陆行渊心里的陌生感,好似他们从来没有分别过。
梅洛雪抬眸支开玄弋,手指轻点,院中的灵植纷纷靠过来,搭成一张软椅。她舒服地躺入软椅中,身量纤纤,软若无骨。
“你要是有数,能过了河就倒地上?若是我去晚了,或者没去,你怎么办?”梅洛雪抬手托着下巴,目光转向陆行渊:“荒域里任何东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这里可不是温室。”
陆行渊颔首:“看见小姑,我心里紧绷的神经就松了。我知道有小姑在,我在这里横着走都没问题。”
“你想横着走,你得先和螃蟹认个亲。”
梅洛雪不吃陆行渊的甜言蜜语,她搂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伤在那儿,伤的重不重。他能撑到荒域已经是凭着一股韧劲,要是半道上遇上了好歹,情况就没现在这样乐观了。
梅洛雪生气他胡来,但更多的是心疼他胡来。
“看你这身修为,你在人族机遇不小,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年保护陆行渊的魔族死去,陆行渊走失在战场上。梅洛雪他们被传送阵带回荒域,一落地就发现他不见了。
因为担心他的安危,梅知雪当时就准备返回魔界,可是谁也没想到,陆晚夜为了保全魔族,隐藏了‘真实之门’,阵法的时限为五十年,没有门的通行,他们根本出不去。而等他们能够出去了,陆行渊已经消息全无。
梅知雪只得安慰自己虎毒不食子,云棠总不会对陆行渊置之不理。她就算不尽一个母亲的责任,也得让陆行渊活下来。
“我的事说来话长,小姑要是愿意,我慢慢地讲给你听。”陆行渊轻晃秋千,斩断和云棠的母子情分后,他再看那段过去,没有了一开始的执念,平静而从容。
他一直觉得在天衍宗那畸形的生存环境下,他没有长偏,失去自我,唯利是图,很大程度上和狼王的教导有关。
他流落山间那十年,完全的野性和理性相互碰撞,他野蛮生长到一定的程度后,又会被拉回来,纠正一下,然后继续生长。
他在天衍宗被师无为折磨,被当成工具的狼兄是控制他的缰绳,也是维持他理智的缰绳,让他时刻记得不要变成敌人所期待的样子。
陆行渊隐瞒了被分魂,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任何人都不知晓。
他说的不快,但简洁,只讲重点。
梅洛雪一开始还躺在椅子上听他讲,听着听着就坐直了身体,她几次舔牙,想要打断陆行渊的话,但还是强行忍下来。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服自己要冷静,强忍着怒意听陆行渊讲完。
四周的灵植感受到她的情绪,瑟瑟发抖,纷纷龟缩起来。
玄弋的出现让陆行渊知道尚有退路,之后就是一场冒险。他强行突破,殊死一搏,如果不是顾诀出面拦了拦,他这会儿只怕已经在投胎的路上。
梅洛雪给自己顺了口气,她听的血气上涌,脑瓜子嗡嗡的,恨不得冲出去和那些人打一架,把他们千刀万剐。
“顾诀那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和其他人比起来,他起码是用心教你。”梅洛雪说了一句,越想越气,她难以想象这些年陆行渊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忍了又忍,深吸口气,才让自己的面容没有那么可怕。
陆行渊安抚道:“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梅洛雪挤出一点笑意,道:“你现在是好好的,但不代表过去的那些事就能算了。你回敬天衍宗的不足他们对你的万分之一,你给我听好了,不许忘记,不许原谅,小姑带你杀回去!”
天衍宗的千般刁难,万般算计,梅洛雪从此刻起,一件件地在小本本上记清楚,他们魔族不会永远留在荒域,当初安稳下来是遵从陆晚夜的指示,但现在她不管了。
她捧在手心的孩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她不出面护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师兄?
“我们就从师无为开始,两百年过去了,他还在渡劫期打转呢?”梅洛雪轻蔑一笑,她当初还不如师无为,但现在她已经步入真君期,足以傲视其人:“我把他的头拧下来给你做法器?”
“不要,怪恶心的。”陆行渊摇头,低声咳嗽,面上浮现一点红晕。
梅洛雪点点头:“也是,他不配,那就做脚踏。”
陆行渊掩唇,止了咳嗽声,他知道梅洛雪此刻正在气头上,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便没再反驳,道:“好。”
梅知雪轻哼一声,下巴微杨:“便宜他了。”
第五十章
梅洛雪是个护短的性子,知道陆行渊在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可不是区区口头上说几句就算了。陆行渊回来这一路也不容易,内伤外伤都需要养。
“你既然回来了就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担心,有小姑在,你只管养伤,我保证把你调养的身强体健,无病无痛。”
梅洛雪是个半路出家的医修,但她在此道上颇有天赋,就是那些苦心钻研此道的人和她对上,也不敢说有把握胜过她。
当年大战,她一手“枯木逢春”,便让春风化雨,灵气成药,在战场上大范围医治魔族。为此两族还专门制定了针对她的计划,不留余力地想把她和魔族隔开,各个击破。
可惜他们低估了她的修为,也低估了陆晚夜对战场的布局,两族目标明确,魔族就以她为中心开战,这叫请君入瓮。
两族因为她损失了不少人马,对她又恨又怕,后来才慢慢地学乖了。
陆行渊流落在外多年,还没有人对他如此关切,愿意为他遮风挡雨,这种感情陌生而温暖,让他不禁想起陆晚夜还在的时候。他醒来时面对陌生的荒域还有一点不真实感,但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回来了。
这里有他的族人,也有待他始终如一的亲人。
荒域的昼夜很短,日月加起来的时间只有六个时辰,多数时候都是一个灰蒙蒙的状态,像是天色将明未明,又像是天色将暗未暗。
魔族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陆行渊却是第一次见。他和梅洛雪在院子里小坐这一会儿,金乌坠|落不见玉轮,天地朦胧生辉,晦暗不明 。
“荒域一直都是这样吗?”陆行渊眺望天色里只有一个粗略轮廓的山峦,如龙卧俯,背脊成林。
梅洛雪慵懒地躺在椅子上,欣赏自己的手,漫不经心道:“荒域一半在虚空中,一半在现世,整体是架在龙骨之上,所以特别一点也可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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