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渊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干脆在梅洛雪这里住下,每天看看病,练练剑,日子过的还算充实。
只不过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时,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谢陵。
小家伙完全就是一个小火球,冬日里抱起来很舒服,陆行渊喜欢和他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靠近他就觉得暖洋洋的。
也不知道他第一次出远门习不习惯?遇到麻烦会不会害怕?还有会不会想他?
陆行渊翻来覆去地做着猜想,在越来越离谱的假设中睡去。
日子一天天流逝,陆行渊开始陆陆续续收到谢陵的来信,有时是说他一路上的见闻,有时是地方特产,有时是一把用术法封存的野花,送到陆行渊的手上时还带着早晨的露珠。
陆行渊抱着花忍不住想谢陵在野地里一朵朵认真挑选的模样,他灵敏的嗅觉说不定会被花熏的打喷嚏。
陆行渊忍俊不禁,收取谢陵的礼物成了他的一大乐趣,他乐此不彼,期待每一次拆开后的惊喜。从谢陵的字里行间中感受他所见的风景,就像是陪着他走了一遭。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陆行渊收到谢陵的最后一封信,他在信上说要和云棠去一个秘境,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谢陵在结尾提到,他们在秘境外遇见了师无为。
谢陵听过师无为的名字,也知道他的身份,但谢陵不喜欢他,在信里给陆行渊抱怨了一句。
这封信之后,陆行渊再也没有收到过谢陵的东西。
虽然谢陵寄东西的时间不固定,长则半月,短则几天,但还从来没有超过一两个月的情况。
想到师无为的出现,陆行渊心中隐隐不安。他对师无为的了解,一半来源现实的接触,一半来源梦里。这个表面正人君子的师宗主,背地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陆行渊担心云棠和谢陵会在他手上吃亏,思考再三准备去找陆晚夜。他如今身体已无异样,出门完全没有问题,他要去找谢陵。
谁知还不等他出门,迎面就被一把鲜花拦住去路,谢陵从那红艳艳的鲜花后面探出头来,眉目飞扬,笑容夺目。
“哥,我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花朵很艳,谢陵的笑容也很灿烂。出去这一趟回来,他的个子猛窜了一截,人也晒黑了不少,原本带点不见阳光的苍白被小麦色所取代。穿着一身青色的窄袖锦衣,腰佩长剑,干净利落。
陆行渊又惊又喜,下意识地接过那捧花,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么长的时间没有信传回来,陆行渊还以为是他们遇到了难事,不曾想他们已经回家了,
谢陵自然地往陆行渊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我和云姨在秘境里遇到不少事,所以历练提前结束了。 ”
陆行渊想到他最后的那封信,问道:“可是师无为为难你们了?”
谢陵抬头,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行渊说的人是谁,他忍不住笑起来,神秘兮兮地凑近陆行渊,道:“没,陆叔亲自去接云姨,他有贼心没贼胆。”
在秘境遇到师无为的事不仅陆行渊知道,陆晚夜也知道。其实只要陆行渊稍微问一下就会发现,每次谢陵给他寄的信大多是和云棠的家书一起带回来的。
这是云棠和陆晚夜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云棠话少,但也会给陆晚夜说一声平安勿念。
陆晚夜可不像儿子那么迟钝,云棠特意在信里提了师无为,意思就是她不想应付这人,让陆晚夜去接她。
知道自己爹不吭不响地出去溜达了一圈,陆行渊沉默良久,一时不知该感慨他爹娘的默契,还是感慨自己居然在这种事情上犹豫良久。
谢陵这次出去收获颇丰,回来后闭关了一段时间。而他给陆行渊带的花也不单单是花,是他在秘境里找到的药材,颇有药用价值,给不能修炼的人服用,能够延年益寿。
谢陵其实已经注意到了陆行渊不修炼就会衰老这件事,只是他们还小,衰老对他们而言是一个非常久远的话题,意识到并不代表就能真的能明白他的残酷。
陆行渊医术略有小成,加上谢陵回来了,他们二人不便继续留在梅洛雪的院子叨扰,很快就搬回爹娘身边。
他如今已有十七,完全是个小大人,搬回去没多久就被陆晚夜拉去学习族中事务。
陆行渊想过拒绝,可是话到了嘴边,看见父亲一脸的希冀,他没由来的心痛。他曾在梦里失去父亲,失去家园,别说学习管理魔族的事,在梦里,他甚至连家都没有。
他为什么要拒绝,这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吗?
魔族这些年越发修身养性,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多,其中应该注意的就是和其他两族的关系,以及边境上的利益往来。
陆行渊本以为很难,没想到自己很快上手,做的有模有样,就连陆晚夜都有些惊讶。
陆晚夜放手给了他一些事情的决策权,陆行渊胸有成竹,却第一件事就撞上谢道义派人送来家书,询问谢陵何时归家。
陆行渊掐指一算,谢陵离开皇朝快有两年,谢道义不闻不问,这个时候跳出来要谢陵回去准没安好心。
可谢陵说到底是他儿子,他这个当爹的让他回家,没有正当理由陆行渊也不敢强留谢陵。他拿着烫手的家书,恨不得能把不回两个大字拍在谢道义的脸上。
“一个人在这里愁眉苦脸的干嘛?”就在陆行渊想不出对策之时,听到风声的陆晚夜出现在他书房。一副我有办法,快来问我的样子。
许是父亲的笑容太扎眼,陆行渊心里的怒意稍退,恭敬地把谢道义的那封家书递上。
“他这些年对小石榴不闻不问,一点当爹的样子都没有,怎么有脸来信?”陆行渊为谢陵打抱不平,他不希望谢陵离开。
陆晚夜接过信一目十行,都是些客套话,想打感情牌,对付孩子是够的,但让陆晚夜看来只是好笑。
“他来信自然是有人给他吹了耳边风,小石榴这次和你娘出门小有收获,有利可图必有人趋之若鹜。”
陆晚夜执掌魔族多年,这点前因后果还是能想明白。谢道义一开始爽快的放弃了谢陵,是因为谢陵对他没有价值,但随着谢陵不断成长,他的价值显现出来后,谢道义心里就有了别的想法。
陆行渊闻言,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一个名字:师无为。这人是在他爹娘这里没讨着便宜,转头就给他爹娘找点麻烦。
“无耻小人,卑鄙!”陆行渊气愤不已,这种人枉为一宗之主。
看到儿子生气,陆晚夜嘴角笑意更深,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掌间灵力凝聚,顷刻间就让家书化为粉末。
“听你娘说小石榴今天出关,你不去接他吗?”陆晚夜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陆行渊看着纷纷扬扬的粉末,错愕道:“这个……不给小石榴吗?”
陆晚夜轻笑,反问道:“给他什么?”
“家书……”面对陆晚夜的坦然,陆行渊竟然有点底气不足。
陆晚夜一摊手,道:“什么家书,我没见过,不知道,不用管。”
陆行渊怔住,原来这样也行?
他好像领悟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一开始他秉承君子的念头,势必要想个两全的对策,却完全忽略了他面对的是一个小人。
对付小人承君子之道左右为难,还不如也做小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不过这种对策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在陆行渊离开后,陆晚夜思索片刻,起身去了一趟梅洛雪的小院。
谢道义对谢陵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说到底不过是欺他没有靠山,既然如此,陆晚夜就替他找个靠山,保证让谢道义无法拒绝。
谢陵不知道自己的渣爹又在打他的主意,他刚出关就被陆行渊以放松庆祝为名,带着他出去玩。
二人去边境的饶河玩了几天,直到陆晚夜传信说有事,他们二人才回去。
陆晚夜一般不太在意陆行渊去哪里,这还是陆行渊头一次被叫回家,他下意识地以为又是谢道义作妖,脸色有一瞬的难看。
谢陵察觉到他的不悦,以为他是玩的不够尽兴,凑到他身边道:“下次我再陪你出来。”
陆行渊看着孩子的纯真笑意,叹了口气。
谢陵哪里知道陆行渊是为了他发愁?
陆行渊越想越不愿意让谢陵回去,他决定耍无赖到底,除非谢道义亲临。
魔族,头顶狼耳朵的妖族和陆晚夜平起平坐,他双手揣在袖中,袒胸露乳,整个人豪放粗狂,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陆晚夜拿出自己珍藏的好酒款待,浓郁醇香的酒味让狼族抖了抖耳朵,他抱着手臂,身体朝着酒杯微微倾斜,深吸一口气,而后抬眼看向陆晚夜。
“你让梅洛雪请我过来,就是为了喝酒?”琅煌若有所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都看出来了,那这酒你是喝还是不喝?”陆晚夜没有否定琅煌的话,拿着酒坛子狭促地看着他。
“我人都被你骗过来了,还能委屈了自己不成?”琅煌伸手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醇厚的酒香携裹着辛辣的味道划过喉咙,他发出一声喟叹,道:“好酒!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把珍藏的酒都拿出来?”
琅煌海量,常和陆行渊推杯换盏,此刻放开性子,他不再端着,开怀畅饮。
陆晚夜把酒推到他面前,自己只留了一坛:“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借你这个圣人的背景用用。”
琅煌疑狐地挑眉,他这个圣人半隐退,不问世事多年,还不如魔尊的名号来的响亮。陆晚夜贵为魔尊,借他的名号干嘛?
陆晚夜喝着酒,认真道:“我之前从谢道义那儿收养了一个孩子,前些日子谢道义找我讨还,我不想给,但碍于彼此的身份,我也不能直接拒绝他,所以想先把孩子寄养在你名下。”
琅煌愣住,顿时觉得嘴里的酒不香了。之前陆晚夜不是没找他办过事,但从来没办过这样离谱的。
他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这个关系,重点是在这个被收养的孩子身上,琅煌想不到皇朝有这样的风云人物值得两位真君争抢,干脆地问道:“你收养了谁?”
“谢道义的第十六个孩子,他现在叫谢陵。”
琅煌:“……”
刚整理好的关系网彻底乱掉了,谢道义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收养?除非他脑壳坏掉了。
可看陆行渊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他一脸认真,琅煌觉得坏掉的那个人应该他。
“他娘的,你不想得罪谢道义,你让我……不对,第十六个孩子?”
琅煌猛然反应过来,这个孩子他知道。他是狼族和人族的博弈,妖王不爽谢道义,故意在这件事情上坑了他一把,结果苦的是这个孩子。
难怪陆晚夜说要把这个孩子送给他教养。
“你怎么会……”琅煌顿了顿,纠结地皱眉,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说法。
妖族已经放弃了这个孩子,谢道义也差不多,琅煌觉得他就是死在宫里也不意外,万万没想到他到了魔族,还被陆晚夜收养。
“这个孩子根骨绝佳,品行端正,一看就是修道的好苗子,他若能拜入你门下,绝对不会辱没了你的名声。”陆晚夜见琅煌已经反应过来,便把谢陵一顿夸。
魔族不适合做他的护盾,但琅煌完全没问题。
琅煌额角抽搐,要不是妖族测过这个孩子的根骨,他说不定就真的信了陆晚夜的胡话。
混血本就修行困难,不是万里挑一就是籍籍无名,倘若这孩子真的有陆晚夜说的那么厉害,谢道义何至于把他送人?
“你这就硬夸?”
“怎么可能?我可是摸着良心说话。”陆晚夜拍了拍胸脯,毫无愧色。
琅煌冷哼,道:“那你的良心得仔细看,不然我怕看不见。”
琅煌这话有点赌气的成分,他还没收过徒,也不想突然就把弟子的名额给出去。
“我狼族顶天立地,不养闲人,你想让我收他,得让我看过才行。”
陆晚夜相求,琅煌还是愿意给个面子。
陆晚夜等的就是琅煌的这句话,他和琅煌坐在高楼上,窗外流云环绕,恍若仙境。
陆晚夜拂袖散开窗边的流云,示意琅煌往下看。
青山绿水间,少年持剑而舞,神采飞扬。他不知有人在看,只是在做一些基础的练习,一招一式稳扎稳打,剑气纵横,有长虹贯日之势。
在他旁边,梅洛雪指导陆行渊炼药。似乎是察觉到他人的视线,梅洛雪抬头,妩媚多情的笑眼直直地看进琅煌心底。
琅煌摇了摇尾巴,看向陆晚夜道:“你又用梅洛雪框我?”
陆晚夜止不住脸上的笑意,佯装正经道:“你就说那孩子行不行?”
琅煌顿住,他收回刚才的话,这个孩子可以,收他为徒也不是太糟糕。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飞逝的光阴一去不返。
陆行渊院子里的小树长了一截又一截,很快突破院落高墙的界限,探出粗壮的枝丫,朝着外界的风雨不断地伸展,开出雪白的花,像冬月的雪落满枝头。
陆行渊坐在树下的躺椅上,身上盖了一件薄披风,手上拿着一卷书,头微偏,靠着身后的靠椅浅眠。
婆娑树影混合着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他的身上,清风拂过他的脸颊,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白皙的面容上泛起一层薄红,像是沉睡的美人,在等待被唤醒。
院落外,轻盈的脚步声越过一级又一级的台阶,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步步而来,到了门口瞧见躺椅上的人,脚步声微顿,随后放慢放缓。
凉风有意,过堂翻书,书声和脚步声混在一起。
来人在躺椅前站定,成年人的体魄投下一片阴影,他凝视着休憩的陆行渊,视线直接而□□,饱含眷恋和深切。
强烈的注视让陆行渊不适地皱眉,来人适时地别开脸,仰头看向一树的繁花。
这是魔界特有的花,名为朝暮,与君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当初它被种下的时候只有人的小腿那么高,现在却已经突破了院落,在它身上,让人看见的是无数流逝的时间。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来人轻叹,视线微垂,目光慢慢地落在陆行渊身上,撞上他刚刚睁开的眼睛,嘴角绽放出灿烂的笑意:“哥,我回来了。”
青年的嗓音悦耳动听,像美妙的音符,在这空寂的庭院里,带来那句陆行渊熟悉又多年未曾听见的话。
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迎着和煦的微光,陆行渊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有一双像大海一样蔚蓝纯净的眼睛,脸部线条流畅而柔和,那是没有攻击性的长相,明媚热烈,像春日的太阳,让人感到温暖。
陆行渊曾在梦中见过这张脸不止一次,但甚少在这张脸上看到如此热切的眷恋。
他愣了愣神,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嘶哑:“小石榴?”
谢陵莞尔,又往前两步,微微俯身。这一动陆行渊发现他的身上多出来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柔软的覆盖着银白色皮毛的狼耳朵在长发间冒出头,陆行渊一怔,视线下移,果然在他身后看见低垂的狼尾巴,
梦和现实重合了,他养的小孩出门一趟回来,觉醒了狼族的特性。
如此直观的视觉冲击让陆行渊的视线过于直白,在他的注视下,谢陵有些不好意思地轻抿耳朵,露出两分赧然之色。
“你不喜欢吗?”谢陵不禁忐忑。
陆行渊坐起身,抬手示意谢陵低头。谢陵听完地靠过去,长发紧束,脖颈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陆行渊眼前,可陆行渊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他抬起手,动作直接地摸上谢陵的耳朵。
指尖的触感十分柔软,也十分熟悉,陆行渊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流淌。
他似乎也曾做过同样的事,不是喜爱,倒像是亲密无间关系下的狎昵暧昧。
耳朵被人握在手中,谢陵轻颤,脸上染了一层红润,那双蔚蓝的眼睛蒙上一层湿润的水雾。他和陆行渊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目光落在陆行渊的眉眼上,一寸一寸地凝视,心脏砰砰直跳,饱胀的情绪填满内心。
紧张,暧昧,羞涩,复杂的感情在心里翻滚,他声音轻颤,含糊不清道:“哥……”
陆行渊猛然惊醒,看着谢陵近在咫尺的脸,他愣了愣,连忙松开手,身体往后,拉开彼此的距离。
手上的触感没有完全消失,陆行渊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应:“回来了?”
谢陵抖了抖耳朵,脸上还很热,本该该有千言万语的重逢叙旧,却在陆行渊出人意料的动作中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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