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城楼,站在高耸入云的城墙看去,城外的天浓如黑夜,城外的地密密麻麻,奔涌而来的杀意犹如一柄利刃,带着彻骨的寒意直冲云霄。
谢遥指挥人手开启护城大阵,杀意撞上结界,凝聚出一层霜花。
那些妖邪越来越近,模样模糊不清,像影子又像水墨,无形却有势。
谢陵看着身侧奔跑的仙道,他们能够聚集的力量都在这里,人数看过去和城外的妖邪一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谢陵心中苦涩却没有退意,他取出自己的剑,看着兵临城下的敌人,眼底是不屈的战意。
在他们身后还有无数的百姓,他们无路可退,只有血战到底。
谢遥安排好对敌的事宜,快步走到谢陵身边,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这一刻,不管过去是什么样,他们兄弟二人彻底放下隔阂。
“没想到有一天,我们兄弟二人也能够站在一起并肩作战。”谢遥神情凝重,却还想着说点别的话让谢陵放松。
谢陵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
谢陵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骚动,随后便是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没想到兵临城下之际,两位施主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小僧不请自来,也想凑个热闹。”
“和尚,能把送死说的如此文雅,你也是个妙人啊!”
嚣张的声音不同无尘的文雅,就连那一身矜贵的紫袍也显得张扬。
谢陵和谢遥转身看向身后的两位援军,一个是不染尘埃的佛宗佛子,一个是被称为邪门歪道的魔情宗圣子,二人平日就不太对付,今日却在这城楼上相逢。
面对凌玉尘的挑衅,无尘只是淡淡一笑。他们佛宗并没有依谢陵的话离开这里,而是选择留下来。佛陀来到这人世间,本来就是为了救苦救难,又怎么能弃众生而不顾?
谢陵并不诧异佛宗的选择,反倒是一旁的魔情宗让他刮目相看。乱世之下,被称为正道魁首的师无为都带着弟子跑路了,身为邪门的魔情宗却留下来帮忙了。
谢陵觉得有些讽刺,一旁的无尘温和道:“凌施主,你这又是何苦?”
守城是个死局,凌玉尘说得出那番话,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他没有走,反而优哉游哉,丝毫不把眼前的危险放在眼里。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且退得以偷生,来日呢?”
凌玉尘走到城墙边上,他单手撑着城墙,看着城外的妖邪,那密密麻麻又看不出人样的东西让他感到一阵恶寒,他不由地搓了搓胳膊:“好恶心,这玩意儿长的真难看!”
众人:“……”
重点不是这个。
他们今天是来拼命的,谁还在乎这东西好不好看?
凌玉尘回头,环顾四周,摸了摸下巴道:“你们不应该吐槽我做个人吗?”
莫名的,凌玉尘觉得少了点什么,可当他仔细思索又觉得毫无问题。
许是见识过凌玉尘不正经的样子,三人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无尘双手合十,道:“小僧在来的路上看到还有其他势力也在往这里赶,生死存亡之际,不是所有人都选择退缩不前。”
烟雨城里剩下的势力不少,看到那朵烟花后,剩下的人都涌了过来。
人生在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仿佛是验证无尘的话,城楼的地面轻轻颤动,那是其他人往这里赶产生的踩踏声。
谢陵心情大好,道:“这种时候就该高歌一曲。”
他话音刚落,天际当真隐隐传来琴声,那声音似冰雪消融时的淙淙流水,带着冷意,却并非不近人情,反而流淌过山间乡野,带来翠绿的生机。
众人听的心头一颤,心底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想要奔涌出来。
谢陵眉头紧蹙,正思索间,城楼的结界发出一阵鸣颤,敌人开始进攻了。
眼前的天突然黑下去,黑压压的邪气弥补整个城楼,怪叫声此起彼伏却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昏暗的天色下,琴声悠扬婉转,不绝于耳。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来得好,便见雪色清亮的银光刺破天际,刺啦一声,冷水泼入热油般迅速发酵,越来越多的人拿出自己的武器。
谢陵手里的剑鸣颤不止,强烈的战斗心驱使他的主人投入战斗,谢遥手上的蜥蜴迎风而涨,驮着他的主人冲上去,无尘双手合十,依旧是悲天悯人之色,身侧却是黑雾弥漫,手上的紫檀木手串黯然无光,凌玉尘赤手空拳亦无惧色,反倒兴奋极了……
他们冲出城墙的防护阵,犹如利刃一般插入敌人的队伍,黑色将他们掩埋,他们用剑刃和灵力破开道路,灵力闪烁的微光犹如寒夜里的晨星,明而不灭。
半空中的琴声越来越快,从冰雪融化时的细流变成汪洋大海,众人皆在海中沉浮,迷途不知归路。
黑暗里星光越来越多,可即便如此也抵不过无边的黑暗,那些叫嚣的妖邪看不出本质,缠绕着不肯离去。
谢陵从那翻滚的浓雾中看见无数人的脸,一会儿一个样,有些是他认识的,有些是他完全没有见过的,他们木然地看着他,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情感色彩,让人不禁心底发怵。
“小狼……”
亲昵的呼唤毫无征兆地在耳边响起,浓雾里翻滚出一张谢陵未曾见过的脸,冷硬但俊朗,五官立体,脸部轮廓棱角分明,谢陵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颤。
握剑的手不由地一抖,砍过去的剑刃竟然偏了两分。
那张脸的神情不再是木然,而是冷漠、讥笑。
“怎么了?舍不得吗?”
刚才还亲昵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测测,那张脸明明没有张嘴,谢陵却很笃定是他发出的声音。
陌生的情绪包裹了他,他感到一阵难言的烦躁,清明的眼底布满了血色,一双漆黑的眸子变得猩红。
“你就是太心软才会被人一次次抛弃,真可怜。”
四周的迷雾随着这道声音不断地变化,最后成了谢陵完全没有见过的场景,最先出现的那张冷峻的脸有了身体,宽肩窄腰,身形颀长。
他冷着脸,不染纤尘,冰冷的让人感到害怕。
谢陵看见他伸手把自己推开,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打下悬崖。谢陵心底一抽,剧烈的痛楚险些将他吞噬,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真可惜。”那声音又来了:“怎么就没死呢?”
谢陵眼底猩红,痛楚蔓延全身,骨头缝里都在透着那难言的剧痛,他喘息着,拼命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象,却依旧止不住神魂的悲鸣。
“不!”
谢陵怒喝,颤抖的手举起长剑,狠狠地朝着那张脸刺过去。
噗嗤,剑刃穿透皮肉的声音清晰入耳,温热的鲜血喷在谢陵的脸上,浓雾之后,那幻境中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被他贯穿了心脏。
不同幻境的冷漠,此刻这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眷恋和纵容,哪怕受了伤他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伸出手摸了摸谢陵的头,像是在安抚他哭泣的心。
谢陵的心更痛了,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外漏着风,他面色惨白,更显得无助脆弱。
他不认识这张脸,可他为他感到痛苦。
眼看对方无力地倒下,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衫,谢陵连忙伸手去扶,手指却穿透了那人的身躯。他猛然惊醒,四周哪里还有活人?他早已被浓雾包裹,这一伸手便是向是无尽的深渊下坠。
疲倦涌上谢陵的心头,他看着头顶的浓雾,放弃了抵抗,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在他的下方,黑雾张开大嘴,猩红的舌头舔过森白的獠牙,等着自己的猎物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琴音穿透浓雾再次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一双纤细柔美的手从虚空中伸出,牢牢地抓住了谢陵。
看着自己的猎物被抢走,黑雾不甘心地翻滚,却被一道金光射中,瞬间溃散。
谢陵的意识混沌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惊醒,他感觉到了颠簸,清苦的药味钻入鼻尖,他不适地揉了揉鼻子,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盛开的海棠花树林,有人正背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这人乌发雪肤,头上戴着一只海棠簪,一身青衣有些旧,但洗的干净,清苦的药味下还能嗅到阳光的气息。
谢陵眨了眨眼,他觉得这人很熟悉,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一个压在喉咙里的称呼已经下意识脱口:“云棠夫人,我们要去哪儿?”
背着谢陵的正是城主谢道义的夫人,也是谢迟的娘亲。在谢陵的记忆里,这位夫人一向不喜欢他,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交集很少很少。
“你没和城主一起离开吗?”谢陵不解地问道,谢道义那么喜欢这个人,怎么会在逃命的时候把她留在这里?
莫名的,谢陵觉得有些违和,可是他又说不上来。
海棠花落在云棠的头上,谢陵伸手为她拂去,那只手很小,胳膊很细,是小孩子的手。
谢陵心底一惊,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云棠就把他放下了。
他站直了身体都还够不到云棠的腰,短手短腿,看起来不过五六岁。云棠蹲下身和他平视,弹去他肩膀上的海棠花,目光是谢陵从未见过的柔和。
在谢陵的记忆里,这位夫人美的动人心魄,可眼下她看起来美是美,却难掩憔悴和疲惫,像是一朵开到荼蘼的花,正在破碎凋零。
谢陵感到有些难受,没由来的恐慌让他抓紧了云棠的手。云棠神色微恙,生硬地摸摸他的头,抬手指向身前的小路,道:“别怕,琴声会把你带到他身边。”
“谁?”谢陵不解地瞪大眼。
云棠没有回答,她站起身眺望远处的地平线,推了谢陵一把,轻声道:“去吧,别回头。”
谢陵还想说什么,幽幽的琴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不由自主地朝着云棠指引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越来越快,海棠花林被他抛到脑后,周边的景色不断地变化。
他的记忆随着那些景色翻滚,五六岁的身体不断地抽条长高,他想起来了,此界是虚妄之地,而非真实。
前行的路不断暗下去,一束光线成了唯一,谢陵奋力一跃,在琴声消失前跳出去。
失重感传来,谢陵猛然睁开眼,入目是陆行渊担忧的眼神。
荒原的风刮在脸上,灼热而真实,
荒凉破败的广场上,随着苏醒的人越来越多,呜咽的风声里有了喧嚣。
无尘身侧的黑雾被尽数敛去,没有落入旁人的眼中,游风身边的火焰也逐渐消散,他们心有余悸,眼底还翻滚着仇恨的怒意。
谢陵和陆行渊遥遥相望,他没有贸然靠过来。幻境里的一切虽是假的,那样的心情却无比真切。他切实的体会到了失去的痛苦,陆行渊又一次消失在他的眼前。
而且在幻境的最后,他遇见了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云棠。
幻梦贪婪吞噬了人的记忆,会根据人的记忆做出一些贴合的场景,比如谢陵的身世。
但因为一切皆为虚妄,不是真实存在的个体不能清晰的反应,就像出现在马车上的谢道义,谢陵就看不清他的脸,他周身模糊,犹如雾里看花,并不真实。
可云棠的出现却和谢陵无异,谢陵不仅能够碰到她,感受到她的体温,还能闻到她身上清苦的药味。
微醺的阳光下,她背着谢陵走过花海的那一幕并非虚幻。
谢陵心里不是没有大胆的猜测,可当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却是一无所获。
云棠出现的突然,全然不受影响,不像他们一般深陷其中,反而像是通过某中特殊的空间进入。
谢陵一时也说不清是自己魔怔了,还是幻境带给他的影响。他默默地垂下头,心想等下能和陆行渊独处时问问他,或许他会知道答案。
此地的幻境不难破解,但它巧妙地将人族,妖族,魔族分开,让他们各自面对族群面临的危机、灾难和仇恨。
魔族是数百年前那一场大战,那是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痛楚。
妖族是凭空构建的虚幻,模拟了妖族的毁灭。
他们两族醒来后都不由地查看自己的身体,想要确认那血腥的战场是真实还是心魔。
至于人族,幻境给了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那些选择放弃的人在清醒过来后面色难堪,特别是被留下来的那些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时,更是觉得浑身不舒服,仿佛有几千只蚂蚁在身上爬。
陆行渊抱着自己的琴,不动声色地把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的琴音穿透幻境,唤醒了所有人。
此刻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他腿上的琴,联想到幻境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御兽宗的红尺素长老率先放下成见,对陆行渊抱拳道:“刚才可是魔尊出手相助?”
陆行渊拨了一下琴:“顺便的事。”
他心里有所顾虑,有些人并不想救,奈何设计阵法的人偏要考验人心,他不想自己在乎的人出事,就只能把所有人都救出来。
有人听了这话面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他们平白无故受了陆行渊的恩惠,这比陆行渊刺了他们一剑还要难受。
红尺素倒是坦然,直言道:“多谢!”
“红长老别谢的太早了,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有人阴阳怪气道:“我们一起进入这里,为什么偏偏就他没事?”
陆行渊是弹琴的人,而他们是入阵的人,他们会这样想完全在陆行渊的意料之中。陆行渊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收起自己的琴。
“不管是什么心,总好过有些人临阵退缩,苟且偷生的烂心。嘴上满是仁义道德,没想到背地里尽是些龌龊心思,就这也好意思称自己是名门正派?”
陆行渊不屑和这些人争吵,凌玉尘却正好逮着机会。之前为了避嫌不好直接站队陆行渊,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完全可以借秘境里的事出一口恶气。
谁能想到平日里人五人六的名门正派,在危险来临时,竟然选择丢盔弃甲,拿百姓的血肉之躯去填敌人的肚子。
幻境里的黑雾大家打的艰难,如果不是有陆行渊的琴声做引子,他们肯定会陷入更深的迷雾中,难以自拔。
这种事没人提大家心知肚明也就罢了,现在有一个人开头,立刻激起千层浪,讨伐的声音此起彼伏。
红尺素微微闭目,脸色很是难看,他扫了眼师无为等人,只觉得丢脸。
这些人走出去谁不是一方霸主?干的事却连魔宗都不如,还被魔宗的人点出来。
世道以黑白论世人,终究是把世人想的太简单了。
被凌玉尘呛声,那些临阵退缩的人面有菜色,有人小声嘀咕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们只是缓兵之计,谁知道幻境那么苟,不给他们反转的机会。
凌玉尘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看向师无为,言语挑衅道:“师宗主也是这样认为的?”
师无为没有吭声,他此刻面色难看至极,神情阴鸷。以他的修为和脸皮,他并不在意这些话,在那种情况下,保全自身才是上策。
如果那是现实而不是幻境,那他们才是活下来的胜利者,轮不到凌玉尘叫嚣。
真正让他面色难看的是从幻境出来后,他感觉到他的修为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了一样,运转没有问题,却让他隐约不安。
“成王败寇,适者生存,凌道友没必要咄咄逼人。”端坐在谢道义身旁的谢迟垂下眼,道:“无谓的牺牲是一种愚蠢,只有莽夫才会把它当成真理。”
谢迟四两拨千斤,反倒显得凌玉尘莽夫之勇。
凌玉尘微微挑眉,眸光一冷,他理了理衣襟,正准备和谢迟来一场文斗,就被一声佛号打断。
无尘低眉垂眼,道:“此地古怪,并非久留之地,各位施主又何必为了一个选择白费口舌?常言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日各位施主种了什么因,来日便是什么果。”
陆行渊弹的那一曲叫因果,幻境里一环一扣也暗合此意,无尘话里有话,让人没由来的不舒坦。
可是仔细想想,他说的毫无问题。
陆行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快的让他抓不住胡。
荒原上,狂风怒号,飞沙低吟,就算不需要无尘提醒,众人也能看出不对劲。
异样的高温让阴气浓郁的三尸宗变得敏感,朝雀擦了擦手心的细汗,感受到棺材里的尸傀躁动不安。
他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大家进了秘境就是各凭本事,难不成还要拉帮结派,搞小孩子过家家那一套?
朝雀想着就烦,给师无为打了声招呼,带上三尸宗的人先行离去。
黄沙之地一望无际,三尸宗的身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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