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是钟爱儿童绘本的,于是陪着宋疏坐在正厅。
她捧着绘本,好奇问:“叔公,鬼故事那天你怕吗?”
宋疏指尖微抖了一下。
能不怕吗?
他可是能被祖奶奶吓晕过去的人。
即使他知道鬼怪是什么模样,也耐不住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和人类丰富的脑补能力。
更何况闲聊时祖奶奶还曾与宋疏提起过被祟侵蚀的鬼怪,毒魔狠怪,比人类传说中的还可怕很多。
当时假装淡定是因为直播气氛到那里了,主办方哪有露怯逃跑的道理?
至于现在……
宋疏与侄孙女的大眼睛对视,片刻后肩膀卸下力,目露忐忑:“我也怕。那天我看了一晚上狗血电视剧不敢睡,这几天都没睡安稳。”
总觉得床底下、衣柜里、窗户玻璃上暗藏着什么东西,总是睡着睡着突然惊醒。以至于这几天精神很差。
小小闻言想了想,起身走过来。
女孩探身,越过柜台,抬手按在青年的脑袋顶揉一揉:“胡撸胡撸毛儿,叔公也吓不着。”
宋疏失笑。
“不过,”小小回头左右寻找,“央酒叔公呢?”
提到这个名字,宋疏鼻间发出一道冷哼。
自从发现宋疏是因为害怕,才拉着他看了一晚上电视剧以后,某只槐树妖心里起了算盘。
吊死鬼、车祸鬼、吸血鬼。
槐树妖使用法术,每天致力于从任何位置、扮成任何样子来吓人类,防不胜防。
昨天早上,宋疏起床迷迷瞪瞪拉窗帘,只见一团黑气裹挟的人影立在一窗之外。被吓了一跳的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是谁。
三月天气微凉,还穿着睡衣的青年猛地拉开窗户,急忙探身抓住黑影,翻腾的祟气将之吞没,只露出一节皓腕。
“央酒,你怎么了?”
黑影不回话,轻飘飘来到宋疏面前。面部祟气散开,露出一张翻着白眼的脸。
维持两秒确认被看清,妖询问:“这次害怕了吗?”
又是故意吓人的鬼把戏!
宋疏捏着人衣襟的手用力到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轻声呼唤:“央酒。”
黑雾散开,乌瞳归位。
槐树妖望过来,期待中夹杂着一丝兴奋。
“今天开始,去遛遛家里的小动物
青年弯起漂亮的琥珀眸,帮妖抚平好被他捏皱的衣襟,缓缓说:“上午遛豆豆,下午遛小白,晚上溜小乌。”
遛狗央酒在网上听过,可另外两个是什么东西?他将疑惑问出口:“还有溜猫和溜鸟?”
后者这个用词有些不雅。
“是溜麻雀。”宋疏纠正,顺势解释,“野生的麻雀关在家里会被憋坏的,猫也一样,猫是夜行动物可以晚上出去,困了的话你就抱着它走。”
总而言之就是,最近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烦。
他用力推动槐树妖:“去吧。”
央酒便在这一声声的催促中,捏住麻雀豆豆离开了。
昨天忙忙碌碌一整天,只在饭点回家吃了饭,没一会儿就要被赶走。直到现在,央酒坐在本草堂与快递驿站之间的那把长椅上,终于有点咋么出味道来。
宋疏这是在赶他走。
可是为什么?
他是如此帅气强大的妖,世界上最完美的槐树,为什么不想见他?
难道……
难道这就是人类所谓的三年之痛、七年之痒吗?毕竟算起来,他们已经认识二十多年了。
宋疏对他腻了,就像他对木头做的门!
各种想法在树的脑袋里转啊转啊转,白发男人捧着脸颊,眉头紧锁,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旁边没有苍蝇,有只在他附近像苍蝇一样乱飞的麻雀。
槐树妖不悦警告:“再烦我,吃掉你。”
豆豆犹豫一下,挥舞着翅膀默默远离。
店里拿快递的人离开,胖哥挥手说再见,倚着门问坐了有一会儿的男人:“央酒,来帮小松鼠拿快递啊?”
央酒看也不看他,只顾皱眉。
平时提到宋疏他可不是这个反应。胖哥察觉不对劲,坐到旁边悄声问:“你惹宋疏生气啦?”
乌瞳一侧,瞥过去一眼。
央酒轻叹,面色深沉:“宋疏最近一直在支开我,他七年之痒了。”
胖哥闻言瞳孔地震。
良久,终于消化了这句话中巨大的信息量。他手动把自己下巴合上,找回自己的声音:“都、都七年了啊,那是挺长的。”
央酒猛的转头逼视:“长吗?”
胖哥点头:“当然,人这一辈子才多少年,七年都有十分之一那么长了。”
事实来算,宋疏在去年11月份才真正认识央酒。可对于妖来说,他已经认识人类二十五年了。
央酒心里更加悲愤:“可是我一点也没腻,我还一直想和他在一起,一起吃饭、睡觉、看电视剧。”
人类,果然薄情寡义!
宋疏,负心汉!
听到一起睡觉,胖哥肉肉的脸颊又抖了三抖。直男接受了想象力的冲击后,抹了把脸,看向央酒。
傻是傻了点,但一直以来他也看在眼里。央酒对宋疏好,看起来对待这份感情也十分认真。
毕竟七年了,感情来之不易。
小松鼠该珍惜眼前人。
正在热恋中的胖哥自顾自点了点头,拍拍央酒的肩道:“小松鼠最记恩,也最心软。你多帮帮他的忙,聊聊以前的事情,说不定就好了。你知道的,他创业压力大,偶尔心烦意乱是难免的。”
“记住,一定要不经意地提起,太刻意容易像无理取闹,知道吗?”
央酒颔首,眼眸逐渐明朗,仿佛回到了当年混论坛的时候。
他可太会听意见了。
胖哥拿出宋疏的快递,交到白发男人手上。见人眯起眼睛傻笑,被信任糊了眼的他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宋疏可不像是央酒说的那种人啊。
除非有人不做人。
胖哥拖住要跑的人,连忙打个补丁:“你先想想自己最近有没有犯错误,有错一定要及时认,哎,听见没有!”
没听见。
央酒已经抱着快递,蹭蹭蹭跑远了。
身后麻雀挥着小翅膀努力跟上。
回家冲进书店,央酒看满屋都是书,却空无一人。他感受整个宅子,发现宋疏已经不在了。
捉住麻雀的手松开,妖的脑袋轰然一空。
作者有话说:
最近加班相当严重,如果没更,就是我实在坚持不住睡着了TAT,望谅解。
我尽量后面补上。
一个小时前,他收到了来自谢庚的信息。
「多日不见,甚是思念。今日需在家中复习功课, 无法出门相见,特邀君家中做客, 扫榻相迎, 期待【星星眼】」
这与本人一头红毛的撒泼风格可大不一样,宋疏确认了好几遍是少年的对话框,突然想应邀了。
看热闹是其次,主要还是家访,确认父子关系恢复正常, 他不必承受不属于自己的报应。
谢庚家住在一楼,是难得的带花园户型。入户可由花园铁门入户, 不用绕道后面走单元门。寻着地址来到这里,宋疏转眸在花园里依稀看见一道碎花身影。
他顿了下,回头按响呼叫器。
谢华池一板一眼的声音从蜂窝样的扩音器传出:“小宋老师, 门已开。”
再次收获新称呼的宋疏致谢,推门而入。
花园里长青的灌木郁郁葱葱,水池中游鱼穿梭,这样美好的花园草坪上像回收站似的堆了一堆破铜烂铁。
想象了一下这堆东西堆在客厅, 宋疏理解谢华池为什么忍不住问破烂的事情了。
“那是小猫的爱好。”
寻着声音转头, 谢华池身前套围裙,一手勺一手铲, 站在门前望过来, 示意客人进门。
反应了一下小猫是谁, 宋疏三两步上前:“他还有这种收藏癖好?”
男人摇头:“说是喜欢修。饭马上就好, 小宋老师先坐。”
宋疏按照他的意思坐下, 笑了笑道:“我不是老师,勉强算是谢庚的学长,叫我小宋就好。”
谢华池认真摇头:“你是我的老师!”
言罢他转身走向厨房,顺便弯腰捡起跳到地上扑腾的鱼,鱼身上还竖叉着一把刀。
宋疏有些担忧:“需不需要帮忙?”
男人摆手拒绝,拎着挣扎的鱼尾进入厨房关上了门,背影看似游刃有余。
在宋疏对厨房安全感到担忧的时候,谢庚鬼鬼祟祟从走廊溜出来。他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拉着青年迅速往房间跑。
关上了门,谢庚握住宋疏的胳膊呜呜大哭:“你要救救我啊!”
宋疏歪头:“怎么啦?”
听到这话,谢庚连忙走到书桌前展示上面三摞半米高的书,其中紫皮五三与黄皮真题占了大半。
“这老东西疯了!”
红发少年张牙舞爪地描述:“听说我最近模拟考试的分数之后,他直接让我停课回家,亲自指导。这些,这么两摞全是试题,这摞全是知识点,他让我高考前全部写完背完!”
“他还说我这么聪明肯定可以的。”
“狗屁!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宋疏,快救我出去!”
听完他一口气说完的这堆话,对面的青年眨眨眼睛,极其平淡地哦了一声。
谢庚震惊:“你就一个哦?”
宋疏含笑走过去,随手掀开他正在订正的数学模拟题。正反看了一遍,扬眉道:“不错,已经能考70了。”
听说之前考试都交白卷的。
几天不见,进步如此显著。要么是谢华池太牛,要么是谢庚有底子。
果然,少年得意得摇头晃脑:“那是,我高一的时候也是好好学习的,考过年级第十。”
是谢华池按照他的要求刚开始消失的那段时间。谢庚努力学习,废寝忘食,期末拿了一个年级第十,却发现变乖也没用。
发现无法挽回老父亲以后,他开始摆烂。循序渐退,越摆越烂,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宋疏听完他的操作,发出灵魂一问:“消失之后就拿了个第十名,你不怕你爸觉得自己的离开是对的吗?”
谢庚瞪圆眼睛。
“之后故态复萌不学好,不怕你爸又觉得你还是本性恶劣?”
谢庚:“!!!”
看着少年三观震碎的崩溃模样,宋疏失笑。他指尖抵唇将笑压回去,拍拍谢庚的肩膀:“所以这次要坚持,要好好表现才行。想考什么学校?”
谢庚被忽悠得晕晕乎乎,回忆起班主任的感叹,道:“班主任说我以后有学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祖坟冒青烟,要么是我爸口袋冒钞票。”
“怎么这么说话!”青年啧了一声,屈指敲响桌面:“这口气咽不下去,那就冒给他看!”
谢庚有心应和,可低头看见自己面前的三摞资料,声音卡在嗓子眼。
比祖坟冒烟更快的,估计是他的脑子。
少年的脸再次变为了QAQ表情包。
再苦不能苦孩子的饭。饭点到了,外面也传来开饭的声音。宋疏跟在谢庚身后出来,看见一桌饭菜。
色香俱全,相当丰盛。
事实证明谢华池的确很靠谱。
谢庚噔噔噔跑过去,勤劳地帮宋疏端碗,一回头发现青年还楞在原地。
“宋疏?哥哥?叔公?”
他试了几种称呼都没用,过去推了人一把,才把青年唤回神。
“你怎么了?”
谢庚好奇地站在他的位置朝餐桌方向望,上下左右,变换视角,什么都没有发现。
宋疏抿唇,微笑道:“没什么,突然想到家里的猫狗都没喂。”
闻言,谢庚立刻暗戳戳给他上眼药水:“那个叫央酒的,除了吃就是吃,一点用都没有。如果是我在,肯定会记得帮你喂的。”
谁说只有央酒会挑拨?
哼,他也去网上专门进修过了,完美拿捏标准模板,简历都敢写精通的那种!
然而宋疏只是敷衍地哦了一声:“他是不让人省心,我下午要早点回去了。”
谢庚:“……”
气,为什么不好使!
午饭以后,将即将高考的人关进房间午睡,宋疏与谢华池进一步讨论孩子教育问题。
下午三点钟,宋疏准备离开。
谢庚一个箭步冲上来要阻止,被他爹眼疾手快薅住后领。少年不甘心,伸手去抓:“不行,你还没陪我玩呢!”
“高考后你能玩三个月,那时候没人管你。”
宋疏挥手,走出两步又突然回头问:“你知道我读的哪所大学吗?”
谢庚摇头。
“A大。”宋疏站在花园中央的青石路面,笑吟吟问门口的红发少年,“你要不要试一试,小猫?”
被叫这样羞耻的小名,谢庚脸色瞬间涨红。不待他反应,对方已经推门离去。
他垂眸思索,A大吗?
下午时刻,小区中几乎无人。
一团团浓绿的翠竹下,青年插兜缓缓前进,阳光下容颜如玉。他偏头看向空无一物的身边,微笑道:“您是谢庚的母亲?”
留有一头亚麻色长卷发的女人颔首,抬手将右侧的头发挽至耳后,碎花裙在无人见处风中飘荡。
从进门起宋疏便发现她了。
鬼与人是不同的,虽然样貌相似,但见得多了,一眼就能辨别。鬼身上有层活人不存在的朦胧虚幻,很好认。
女人不是幽魂,就是门神。
本来宋疏是没在意的,在小镇上他早习惯了忽视这件事。直到吃饭时,她站在餐桌边朝自己鞠躬,提出聊天的请求。
“小宋老师。”女人同谢华池用相同的称呼,“我在家中听说是你帮他们和好的,叫您出来是想向您道谢,这件事情可苦恼了我好多年。”
“不用客气。”
前方有张长椅,宋疏坐下,望向穿着清凉的碎花裙女人。
女人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年纪,眉眼间有种特别的娴静。她坐在人类青年身边,昂首毫无阻碍地张目对日:“今天天气很好,对吧?”
天气突然升温,最高气温忽然飚到二十度,有些特别怕热的人甚至穿上了短袖,宋疏相反,依然是毛衣外套的装束。
他倚着椅背,微笑颔首。
女人轻声问:“天气这么好,你愿意听听我说话吗?”
宋疏欣然颔首:“请讲。”
得到同意,她开心地扬起笑容。思索了片刻,女人尝试开口:“我大概是死后七八天开始拥有意识的。”
作者有话说:
小说世界最神秘的三所大学:A大,B大,C大【←_←】
感谢在2023-07-27 00:42:33~2023-07-27 23:5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推盏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唐紫妍清醒时正站在医院回廊。
头顶灯光冷白, 旁边透亮的玻璃后是两排保温箱,幼小的婴儿们躺在其中,有微弱的哭声从里面传出。
只一耳, 她就知道那个在哭的是自己的孩子。出于本能的,她冲向孩子。
身体穿过透明玻璃。
手臂穿过温箱, 指尖也穿透婴儿的脸颊。
没有温度。
望着没入婴儿的手, 眼泪夺眶而出。她想原来死后真的可以成为鬼,鬼真的会流泪。
小猫是早产儿,三十五周加四,发育不甚完善需要住保温箱。小小一只缩在玻璃罩里,谢华池只有特定探视时间才能过来, 多数时间里周围只有仪器和不会说话的病友。
保温箱保护着他,也使他孤独。
只有想到这一点时, 唐紫妍才会有些庆幸自己的死亡。只有死亡才能不顾规则,整日陪伴小猫。
小猫是她怀孕时为孩子起的小名,因为纪录片中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眯着眼睛, 像刚出生的小猫咪。
这名字多么可爱啊。
果然,她的孩子一样那么可爱。
脸颊开始长肉,心跳也逐渐有力。住在保温箱的第十五天,小猫跟着爸爸妈妈回家了。
熟悉的家门就在眼前, 父子开门进入, 她却被拦在门外。那只鬼说他是家中门神,是她曾了十五辈的老太爷。
“你是鬼, 不能进。”
她疑惑又焦急:“这是我的家, 您该见过我啊?”
老太爷双手揣袖立在门口, 摇头叹息:“鬼只有坟, 没有家。”
只是死了一下而已。人变成了鬼, 也就从亲密无间的家人,变成了不可进入的外邪。
唐紫妍在家门外扎根。
阳光照耀她的脸颊,雨水穿透她的身体,风吹起她最爱的碎花裙。而女鬼就停伫在一墙之外,眸子紧盯从前的家。
看窗户偶然闪过的身影,看到院子里晒太阳的父子。听儿子不成字的哇哇,听丈夫与儿子说起……说起他多么后悔。
后悔从前对老婆说的爱字太少。
眼泪再次从鬼魂冰冷的眼角滑落。
唐紫妍抓住铁栅栏,对着院子里摇晃婴儿车红了眼眶的男人不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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