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者(沉槐)

“快——快点介绍我们的新同胞！”一只红发精灵蹭到米莎脚边，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期待道。她的身高只有正常精灵的一半。
米莎摸摸她的脑袋，侧身介绍。
白发精灵一组，性格稍显热情的名为路西，神情柔和却话少的一人名为阿南刻。同样身为精灵他们很自然融洽到氛围里，不过按照精灵的种族来说似乎跟眼前的毫无关联。法涅斯耳坠判定他们，本质是——‘真理与必然’。
暴躁的红发寸头男人叫昆磊，手忙脚乱地搓着皮肤跑到精灵面前询问她们有没有带止痒药膏，他的同伴则抢先一步介绍自己叫荣柳，打招呼之余感叹精灵果真名不虚传，还说如果有兴趣晚上可以找她聊天，她很乐意照看并收留心情糟糕的精灵。
斜挎包男人叫季长煜，米莎介绍时这人完全沉迷在收集周围数据里。不过他的无礼并没有让期待的精灵生气或者失望，相反，那些精灵凑到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奇打量这位‘新同胞’。
是的，新同胞。伊塔洛斯听见他们再一次念出这个词语。郁封神情微动，显然也注意到。
等待米莎介绍完，周围精灵自然又是对着他们一顿好奇交谈。族长弗洛里奥满意点头，说了几句让他们安心住下的客套话，随后就让那位红发精灵带他们去树屋认认新家，等到晚上再来好好聚聚。米莎则带着几分消极情绪拉住族长，似乎有话要说。
如此他们只好先行一步。
围绕在他们身边的精灵忍住热情，浅浅打了几声招呼便接着去忙自己的事，满是对今晚正餐的期待与干劲。反正听他们的语气，日后共处的时间还长着呢。
这样轻易融入其中，精灵态度算得上亲近和善，完全把他们当自己人，虽然更方便他们获取情报，但总有些疑点。
矮小女孩嘴角止不住笑意，挥手让他们跟上：“我叫露卡，是村落里的栽培师，你所看见的大部分植物都是经由我手培育出来的！那位带你们前来的莱安是我的学徒，目前学习到园艺师阶段！对了，欢迎你们的到来，虽然早了点，不过几天后我们就确确实实是一家人了，所以现在也别拘束，提前把大家当成家人就好啦！”
“学徒？可是你看起来还没有他年龄大。”夏溪一步蹦到对方身边蹲下，现在他们一样高。
娃娃脸满不在意，很是恶劣地笑了下：“那你想看看我原本的样子吗？”
夏溪忽然抖了一下，凝视对方，猛地摇头。
“真遗憾呢，你应该再好奇一点的，不过以后还有机会，你总能看见。”她叹气，又古灵精怪一笑。
接着听见路西开口询问：“我倒是很期待接下来的事，不过我们具体需要做些什么呢？”众人安静地听。
花田之后能够看见一些房屋，大概是某种巨大的花苞混合木材改造而成的高大建筑，外侧有着如同血管般的脉络，细细看，能够观察到其中输送的某种能量。
绕过这些之后则来到适合居住的巨树林，比如在树干中凿除一个复杂的空间，又或者在缠绕的藤蔓上编织出摇篮，总之，这就是精灵们的家。
露卡带领他们在其中穿行，简单穿插几句各区域用途，然后回答：“这方面不是我负责耶，我也不好抢了米莎的工作，总之先让你们看看新家，米莎会告诉你们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就在这里啦，”她停在一颗长满蓝色小花的巨树前，“你们可以自行安排想要居住的房间，准备好了就下来，米莎一会儿忙完就会来啦。啊顺便一提，米莎姐弟的家就在那边——”她指着侧方，一条开满白色小花的溪流旁侧的树屋。
说着，露卡以自己也要去准备今晚的正餐为由快速溜走：“晚上见啦！”
伊塔洛斯仰头，这有点像永夜之所的树屋旅馆，不过这里的巨树却没挂那么多屋子，只刚好住下他们一行人。
“所以，亲爱的你想住哪儿？”他的目光在其中打量，屋子看起来差不多大，也就是装修风格与地理位置的区别。伊塔洛斯对此并不挑剔，他不是娇气的少爷，所以把选择权交给对方。
郁封看上去对此毫无兴趣，但继续犹豫他们就会丧失选择权。他指了指最偏僻，也是视野最好的一处。
压根没打算跟他人商量，不止他们是这个想法，精灵那队也是。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路西身形一晃便消失不见，接着，他的同伴腾空而起，径直飞到了树枝尖端挂着的，由花瓣打造的房屋里。
“看起来精灵们比较喜欢阳光充足的地方。”季长煜念叨，“大部分建筑都遵循这个喜好，并且它们还很高。这些制作材料看起来价值不菲，我很好奇，它的作用是什么？”没有特殊能力的机械师踩到宽大叶子的一瞬，他就被带着往上飘，接着这片叶子停在一间处于树干的房屋前，看起来不准备落下了。
“混蛋别抢跑啊！”剩下两队人反应过来时只剩下最后两个地方，于是争抢着下一片叶子的使用权。
伊塔洛斯手掌搭在支配者肩上，黑雾涌动间他们已经来到新住处。斑驳的光落到地面，热量被稀释，有些幽幽的冷，是个容易犯困的温度。透过窗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遥远的海岸，纵横的溪流愈加宽阔，流入海中的水色由青跳转深蓝，飘着白沫的浪涛乘风漂泊而来，偶尔几处闪过日光的镀金。它就像一副沉淀后的油画，隔着不可说的距离仍然能闻到咸湿的海味，仍然能看见无可挑剔的颜色的美。
如果是不是因为任务，他们或许会很乐意更和平地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算是休假。
支配者视线不由得多停留几秒，很快，视线又转回到房间里，对着那张足够躺下四个人的床沉默。郁封吸了口气，视线一一扫过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要说有，那就是东西特别多，明明房间不算很大，但一应俱全的家具全部放下的同时却不显得乱。好像他们真要在这里住很久。
良久，对方的声音响起：“我要试试药剂。”
伊塔洛斯自顾自参观起房间里的装饰品，这里有一些画作和摆件，听见支配者说这话时，他刚拿起一个：“如果你确定时间够用。”并没有向那边分出眼神。
他很干脆：“不确定。”
他当然不确定，伊塔洛斯轻笑。稀释调和后的药剂又怎么能跟原液相比。他的支配者太过渴望力量，都来不及等待夜晚更漫长的时间，在这休憩的间隙就要去尝试。
真有这么迫不及待吗？
力量就是如此诱人吗？
也许，是吧。
拨开瓶塞，那人道：“如果时间太长，那就随便找个借口——不用管我也行。”说完，一口饮下那散发苦涩气息的液体。
伊塔洛斯放下摆件，对这种语气脱口的这种话感到轻微不满，有点像软刺蛰了一下。回头看见蜷缩的人，顿了顿好心放出游影筑起屏障。否则那无意识溢出的力量要把房间毁掉，刚来就造成他人的困扰可不是礼貌行为。当然，这也有可能会伤到他自己。
混乱力量裹挟着火焰撞到粘稠黑影里，如同一颗石子沉入海底。这对游影来说就像饭后甜点——难得有东西吃。它们什么都吃，只是用餐时间很不固定，这取决于伊塔洛斯什么时候心情好准许它们吃点主人的血或者对手的残躯。在他准许的时候，游影总是肆无忌惮。
它靠得更近，以此试探主人的底线，见毫无制止的意思索性整个裹了上去。像玩偶游乐园的那只黑兔子，伊塔洛斯倚靠墙壁想到，兔子身上全是他的力量。其实可以感觉到兔子柔软温暖的身躯，还需要花费一点意志力压下用力量绞杀的念头。
支配者在疼痛中无暇顾及外部触碰，这跟那些打架的高阶力量相比不值一提。游影蠢蠢欲动，吞噬的力量越多越不能满足胃口，有一些力量想要渗透入内部，直接把属于蛋糕的部分吃掉。可它们是有形的游影，力量的空间不会为它们开放，只能在外面徘徊。
许是因为原液的力量过于庞大，等级却不怎么样，这些力量没能帮助他镇定，反而激起更猛烈的波涛，以至于支配者难以忍受地呜咽出声。但这一切在游影缠绕上去的十几秒后有所缓解，支配者的眉头舒展，虽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力量也仍然不受控制外泄。
他仍然是难受的。总归比起先前好了不少。
糟糕情况持续大约二十分钟。抓紧衣领的手指才卸力松开，彻底瘫软在床。
“真可惜。”伊塔洛斯语气平淡道出事实。这一小会的时间可不比不眠不休打架三天轻松。打架三天或许博得一线生机，但这会儿他估计什么都没得到，心情不会太好。
躺在床上的人冷哼一声当做回应。
伊塔洛斯的游影帮助震慑不听话的力量，这是对方没有求助而他主动的，可惜，要怪就怪机械师手里最好的原液仍然不上档次，让人错付期待。
对方一动不动，迫切需要休息，不过很遗憾，谁让他选择这时候尝试呢。伊塔洛斯提醒他亲爱的支配者：“时间差不多了，你稍微整理后我们就可以出门。”
郁封手臂上移，露出一只眼睛看他。
中午气温上升，森林中反而升腾出更多水雾，小腿往下晶莹一层。
生命的气息更加浓郁。
组合接连到场。
“说起来，大家的任务是什么呢？”等待之余，杭瑞起了话头。
是个敏感的话题，所以他收到在场所有人探究的目光。什么人会把这种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谈论呢，对于自己的战力很有信心吗，如果有竞争对手就能在第一时间解决？
荣柳摩挲红唇：“不如你先告诉我，我再悄悄跟你讲？”
“唉，我没那个意思——”他摆摆手，“就是觉得精灵们说我们以后都是一家人，觉得应该没什么竞争性任务，我们说不定可以互帮互助什么的。”
路西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但是我们还没有成为一家人哦，这种机密的事情还是放在自己心里吧。帮助什么的，等到大家需要时再商讨也不迟呢。”
一个蹩脚的理由。
杭瑞看起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伊塔洛斯怀疑没人告诉过他他的话术有多差劲，服从者更蠢，能活到现在没被组合们当成威胁除掉真是个奇迹。
郁封见对方眼神看过来，转身往一个方向走，只留下句‘我去找米莎’。伊塔洛斯笑了笑，也跟着离开。
来到白色小花的树屋前，精灵正对着窗外发呆。她手中拿着一片叶子，一支羽毛笔，看起来在写什么。
郁封轻扣响窗栏，唤回对方思绪。
米莎回头时神情低落，见来人后强打精神露出笑容：“抱歉，我可能忘记了时间。”
“你们进来等下，我去拿点东西。”开门后，她迅速跑上二楼。
伊塔洛斯当然没有进入的意愿，这不礼貌。但无心的是，他看见了对方放在书桌上的叶子。
飘逸的精灵语，虽然他很不想偷窥他人隐私，但很不巧，他能看懂。
伊塔洛斯轻声念出——
“在你离开的第十年，我们迎接了十四次同伴，可同伴的数量依然日渐减少。今天由我与莱安接引第十五次……是我的失误，让我们像失去你一样永远失去了一对兄妹。”
“我们走吧。”米莎挂上得体的笑，怀中抱着几个篮子。

穿过精灵村落最热闹的街道，再向北前行，是母树的方向。
脚下始终铺满浓稠白雾，让人感觉踩在水中，又湿又凉。不知谁嘀咕了句‘雾里会突然伸出只手也说不定’将气氛推入诡异的静。
远处的路逐渐隐没于苍白，一群红色焰蝶环绕周围，时隐时现。
米莎分发给每人一个藤蔓编织的篮子，一个音叉，告诉他们需要到母树周围的山谷里采集花粉，这是今晚餐点需要准备的必须品。
篮子是普通的，音叉也不蕴含力量，伊塔洛斯扫了两眼，所有人拿到的东西都如此。
季长煜好奇植物的一切，于是莱安精致勃勃地介绍：“与其说植物是神奇的存在，不如说生命。水中古老的紫菌吸收阳光，下层菌类想要生存，只能吸收紫光；想要获得足够的能量必须往上生长；为了不被吃掉，从而进化出尖刺与神经毒素。为了延续生命做出的改变，是一场缓慢而浩大的变革。”
“生命中必然存在交流，你从前不能注意，受伤的植物会影响未受伤植物的活动方式，但在这里，你可以轻易地观察到这个现象。”
两人走着，莱安突然带季长煜偏离路线，指着一个地方告诉他这就是刚才说的。
万幸，米莎还记得他们出行的目的，没打算让众人停下来听狂热植物学家上课。
虽说是母树的方向，但目的毕竟不是母树，最近的距离他们也只能看见巨大的，盘根错节的树根从中心延伸而出，扎入地底。雾中的存在，朦朦胧胧的像是巨型不明生物。
“我们可以去那边瞧瞧吗？”路西歪头，眼中满是好奇。
米莎沉吟，望了望日光，欣然答应：“我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那就去看看吧。”她非常温柔地满足了众人的好奇心，也证实这地方虽然被他们称为母树，实际上没什么好看的。
——浮于表象的定论。
伊塔洛斯手指触及青绿，某种力量顺着脉络流动。那是比植物本身更为强大的力量，令靠近此地的生物感到敬畏。果然，就算她们表现得如何信任期待，还是有秘密的。
支配者指尖拂过一处，划开饱满，苦涩的绿色汁液溅出，伤口在转瞬间愈合。某种美妙的力量被拆解发散，白发精灵投来目光，舔了舔唇角，莞尔一笑。
生命的力量。
伊塔洛斯对他的支配者颔首。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好奇这里。能生长到这样高耸的生物，很不可思议吧？”米莎注视着围绕母树的众人，也跟着打量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模样了，当时族里最年长的婆婆回忆她小时候的光景，母树似乎在记忆的一开始就从未改变。”
季长煜取出一个嵌有橘黄色宝石碎片的装置放到眼前，抽出思绪问她：“那是多少年？”
一点点光辉从密叶中倾泻，将精灵身形笼入柔光中。
“大概……两千年吧，时光真是转瞬即逝呢。”
“只有两千年吗？精灵就算不永生也该更长寿才对。”阿南刻状似不经意道。
这棵树在记忆中能追溯的时光只有短短两千年，其中包含了一位年长精灵的生死与最幼小精灵的成长。他们的寿命比预想中短暂太多。
短到令伊塔洛斯也察觉事有蹊跷。
米莎顿了顿：“如果要说典籍里所记载的，母树的确古老。”
她对精灵寿命闭口不谈。
“哎呀，那按照你们精灵的年龄来算，你成年了吗？”荣柳像是想到什么，冷不丁询问。
“当然，村落里所有精灵都成年了。”
“那你们这里有没有酒？”荣柳贴近米莎。
“嗯，我们有自己酿造的果酒和花蜜酒。”
“我可以每种都要一点吗？”
精灵眨了眨眼：“当然可以，如果你喜欢，可以每天都去酒窖里拿。”
闻言，这位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的小姐一把搂抱住精灵，恨不得在她脑袋上揉：“你真是太可爱了！”说着，她又往米莎嘴里塞了颗糖果。
“听说精灵直到老死都是最美的体态，你也不怕她是个快死的老……哎哟卧槽！”荣柳当即给身边的队友脸上一拳。
“说什么屁话呢，有你说话的份吗？美女的事你少管！”
“啊是是是……”昆磊捂着鼻子小声骂了两句，再也不敢多话。
他一定挨过很多打，但还是没能改掉乱说话的陋习。伊塔洛斯看见两位白发精灵向这人投去和善的目光，这人还没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乱讲话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勉强扯出一个回应的笑。
滑稽又愚蠢。
伊塔洛斯与支配者绕到树的另一侧。母树足有二十米宽，延展出的树枝更是不知多长。藤蔓相缠又在某一处垂落，花苞无风自动。
“不要乱给她吃东西啊！”莱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又听见一个声音略带嫌弃：“怎么，你也想吃？抱歉，姐姐的糖是准备给可爱的小美人的，没你的份。”
“哈？”
郁封从根系下扯出一块植物碎片，示意他过去看。碎片仍然鲜活饱满，本体是白色，表面在光的折射下呈现出如宝石般清澈的色泽，像是刚从主体剥离。从花瓣的边缘看来，它的主体绝不会是平常大小，至少，它会比在藤溪见到的花苞更为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