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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配者(沉槐)


“法瑞尔。”她点名时看着眼前人。
少年笑得明媚:“在呢老师。”
“伊塔洛斯。”稍有探究的语气。
虚影微微一笑:“我在。”
酒水间分别后,回去途中贝莉看见冬陌。
事实上,冬陌记得他们之前的一切,她没有遗忘任何一个人。但就在她莫名消失又回来后,她开始对永夜之所的曾经避而不谈。
像是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初学者,努力地背诵着一切条规,小心翼翼地按照他们的标准行事。她确实是改变了。
贝莉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好友将他们抛弃。
“我想要加入伊甸园,这里很好,是我理想的生活。”
“人们为了和平的社会,平静的生活遵守规则,在这里完全不用考虑心力交瘁的琐事。你难道觉得它不是你梦寐以求的未来吗?”
冬陌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贝莉很清楚。
可是记得所有回忆的人脱口而出的,很难不相信那是她自己的意愿。
她似乎无比清醒。
短暂的迷茫后,贝莉拍了拍自己的脸。不要动摇,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你清楚事实。
异常状态肯定是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了,只要找到,就能够解决问题。
现在辛时远已经被带走,他可能会跟冬陌一个结果。他们被带走时没有规律,如果有人要被继续带走,情况就对他们非常不利。她要尽快地,小心地找到关键,这样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才会有保障。
为此,贝莉不远不近地跟在冬陌身后。
她不知道对方刚从哪里出来,不过现在她正要去浴池。特意选了稍稍靠出口的一间,让她能够随时掌握对方离开的时机。
离开浴池后,冬陌在宿舍区大厅停下。
错综复杂的玻璃墙让贝莉能够很好掩藏身形,为了糊弄‘父亲’的眼睛,她装作蹲下整理鞋袜。
然后,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也做出了选择,你比我早。”辛时远的声音难得正经,“看来我们的理念很相近,都认为这是正确的。”
贝莉皱眉,果然。
可是,辛时远除了昨晚睡觉被自己吵醒过一次——那时他还很心大地说肯定不会出事要她不要太敏感——今天早晨他们没有来得及在上课之前交流信息。
如果辛时远在早课时被带去思想室,那他怎么会知道冬陌做出了要留下的选择?
少女心思细腻,这样的谈话明显是在‘选择’后碰面才会出现的。
所以,为什么他会知道?
“是的,所以我希望他们同样……那里已经不适合我们,念及从前的感情,我真情实意希望他们留下。”冬陌讲话也沉着许多,“也祝福你,我曾经的同伴,愿我们能够有理想的未来。希望听见你通过考核的好消息。”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想法同样。他们留下来对我们和这个世界都是好事,‘父亲’也这样希望。”辛时远说,“可是有一个人,你和我都知道他不可能真的留下。”
贝莉难以适应他们讲话的语气,像是跟穿着她朋友外皮的陌生人,悚然而危险。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他们在开场时也有过几秒沉默。
贝莉:“?”
他的发言确实很危险,一时不能判断他是不是真的会做出威胁到同伴的事情。
贝莉蹲下的腿已经开始发麻,但她一动不敢动,不敢让衣料摩擦发出声音,连呼吸都小心放缓。倘若现在站起来她会被发现,她艰难维持这个姿势。
“还有人同样做出决定,他告诉了我一个办法。”
冬陌没有接话,也许是担心这样的交谈像是在密谋什么,会让她违反规则。
不过辛时远立即安慰她,这是被‘父亲’所允许的。
交谈声逐渐远去。
贝莉直接双膝跪在地上,装作低血糖缓解头晕的模样,实际上她正在缓慢消化他们对话中的庞大信息。
这算是反叛吗?她又惊又疑,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办法,老板会直接放弃他们吗?
不,不仅是老板。
冬陌和辛时远知道他们的任务,如果他们成为阻碍,不能让开拓者顺利进行的话,她也不会犹豫。
一只手落在贝莉头顶,心跳蹦到嗓子眼,少女一头撞上玻璃,发出巨大响声。好在玻璃没坏,她的脑袋也没坏。
“是我,你身体有哪里不适吗?”
贝莉泪眼婆娑:“老板!!”

“嘘。”苏维点点她的额头,“我知道了。安心准备考核,别的交给我。”
Z311宿舍,郁封不在。
苏维回来时,房间的灯正处于休眠状态,微弱地照亮墙角。当他踏入范围,它们才悠悠点亮。
21:35。眼睛之下,金色数字往后跃了一位。
七点过时他们从酒水间先后分开,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他没有回来,他还跟伊塔洛斯待在一起吗?
学校范围不算太大,区域也只有那么几个,没有任何地方能让他们相处如此之长的时间。
如果那是事实,就是他不愿接受却无法让使自己挪开双眼的事实。
苏维清醒地去隔壁确认,法瑞尔说伊塔洛斯还没有回来过。
这位手下向来对任何人没有尊敬:“老板,你让我好失望,你的态度让我好失望。如果说我不能成功,那是因为我无法跟他静心交流,不能时刻见到他。可你的失败是为什么呢?告诉我,你现在在做的一切是什么?”
他的魅惑力量在眼睛中,但此时却妄图用言语行使。
苏维:“你还想说什么?继续。”
有人面无神情时,他人会觉得不好相处,但有的人收敛神色后,会让旁观者心生错觉——躯壳之下真的会有情感吗?
不巧,苏维是后者。
他取下遮挡下半张脸的兜帽之后,这种感觉越加强烈。法瑞尔在他的注视下心尖颤了颤。
一瞬的哽喉。
“老板,你认为我们会有很多时间慢慢煮青蛙吗?没有吧,出去之后我们会遇到什么谁也不知道。而且,你已经尝试过不是吗?”法瑞尔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么好的来之不易的机会。你不感谢我,还想要杀了我。我为你着想,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会难过呢?”
他好像真是一个被伤了心的可怜人,如果不是话语中胸有成竹的把握,也许会骗掉许多人。
倘若苏维与伊塔洛斯争斗起来,那就是法瑞尔最想看见的结果。没有什么比身边人互相厌恶算计更动摇人心,甚至不需要郁封做出选择,猜疑就会深深埋入他们心里。
而且,郁封在意吗?
在意什么,任何事,任何物。虽然现在他有了另外的目标,但朝夕养成的习惯不是那么轻易被改变的。他不能在意所有事情,而被他忽略的,恰好会成为他人心中锐如针尖的刺。
本来法瑞尔还想再等一等,可是他看来看去认为自己不会失败。
所以现在他不想等了。
苏维不为所动,法瑞尔的话不能让他的心情为此起半点波澜:“为了任务顺利,我会继续警告你不要再搞小动作,但你不会听。”
为了其他成员的安全留下隐患,现在他们付出的代价是否超出界限了呢?
他最好物超所值。
下一秒,苏维对他轻声念出词组,蕴含绝对力量的指令履行主人的意愿。
分出的权柄在个体上缓慢剥离,不受控制,无法挽回。法瑞尔脸色瞬间苍白,双臂环住上身,蜷缩成一团,反射性地想要留住逸散的力量。
他慌乱、失落、发冷。一切徒劳,力量最终回归本源,一点儿也不剩下。
法瑞尔喘息几口,那一刻过去,他就把情绪很好掩藏起来,跌落谷底的心还要控制脸庞露出不在意的,镇定的笑。
就算收回力量又怎么样呢?
苏维的力量不能强行控制他,他有这方面的抗性。
对方也没有尝试,更没有做过多的动作,苏维在转身时只留下一句话:“他拦住了我,我答应放手。所以,你的命是郁郁的。”
“好呀。”法瑞尔答应得爽快,有恃无恐,挑起秀气的眉,声音带着水汽的哑,“那么公平来说,他的命也是我的,对吗?”
苏维等过伊塔洛斯,可是郁封没有在那人身边。
他被洁者带走了。
如果伊塔洛斯不能把人看好,那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对此,伊塔洛斯的回答也很不客气。毕竟除了他们,其余所有人属于黑山羊。
使其陷入困境的总不可能是郁封自己。
两人开始时态度说不上好,不过很快伊塔洛斯的游影回来,他们顺其自然地谈起另一件事。放下敌视,放下领地意识,放下占有欲,为共同的目标短暂站在同一战线。他们不会信任彼此,但是他们更不会为难中间人。
回到宿舍的五分钟后,房门轻轻开合,郁封终于出现。
他沉默地洗漱,神情冷淡如同他们初次见面。那样的表情放在任何一个人面前,他们都不会觉得能够跟这人愉快相处,或者能够从他口中得到什么问好的回应。也不会有人想要自讨没趣。
苏维不在意:“晚上好,郁郁。”
“……晚上好。”郁封挂上面巾,转过身郑重道,“请你转告其他人,这种称呼不适合在伊甸园中出现,会让他人误会我存在不道德关系。对于考核成绩来说至关重要,所以,以后请你直接叫我名字。”
伊甸园的不道德关系包含太多。同性或异性过于‘密集’的接触,亲密的谈话与称呼,甚至亲人之间的长时间联系。
孩子们出生后只会在母亲怀中长到一岁,然后送往儿童福利院统一教养,年龄合适后进入学校。
伊甸园规定双亲每月只有三次机会探望孩子,不过更多时候父亲与母亲会主动减少次数,似乎平常状况下,孑然一身才是最高洁的行为。所以在来时,他们见过为女儿求学的父亲,很难联想到他们的关系是怎么‘畸形’维持的。
“如果我拒绝呢?”苏维静静地看着他,记忆不可避免的涌现。
那是在一个谈不上好的世界,时间在遥远的,他不想去计算的从前。
一颗生机盎然,长着奇怪形状的树叶的巨树裸露根系,漂浮在无边际的虚空中。实际上,那是厚重的散发硫磺味的云层。
人人为了埋藏在世界树下的宝藏而不择手段,但鲜少有人真正找到它。
因为云不在天上,它在倒转的地底,藏在空间深处。通往它的路途白骨森森,那是王权之下无数探险者的命运归途,无数力量的消陨之处。
树根下也不是人们垂涎三尺的财富与力量、气运与生命,而是孕育中的透明虫卵。口味腥咸苦涩,滑腻,咬下后每一部分都在蠕动,柔软的毛刺还未变得坚硬,但擦过口腔时带来灼烧的疼痛。
疼痛如同毒蛇般顺着食道钻进胃部,最甘甜的水液,最苦涩的药剂,最温柔的安抚,最坚定的意志,都无法缓解分毫。
所以那也不是价值千金的美味食材。
深渊的地底怎么会有宝藏,人们从来不相信事实。
可是,一贯常识欺骗了无数人,而不相信的又恰恰成为事实。
只是需要付出代价。
他听到一些声音。
他成了唯一的‘神’。
反正,那些人是这样喊他的。
云层里的天气总是阴沉,没有太阳,没有雨水。偶尔会有更浓密的雾气从树根下弥漫上来。他不知天日,遗忘了从前。
偶尔有人闯入,他们永远留在了地底。
直到有一天,一小队人再次来到‘生命树’前。
一个人惊喜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嗯。”
“我听说强度在75以上以为会很难呢,没想到只是下来的时候费了点力气!”
他模模糊糊的听见一些说话的声音。
随后那个人靠近,虫卵立即将他吸干。
它们就是这样,抢夺着来到这里的每一个生物的力量,直到成虫。那之后人类这样丑恶难吃的生物不在它的食谱中。
但罕见的是,破茧而出的成虫没有离开。它盯上了其中一个人类。
他很特别,与周围人都不同,这体现在他的力量与本质上,准确来说,他不算是个真正的人。
……他也想要试试这个人的味道。
人类想要剥离世界树的力量,却把他弄了出来,这是个意外。复杂疑惑的神情在他双目中一闪而过,他知道苏维不是人。
可是他到底是什么呢?
人类认知中的神难道不该全能无知吗?但他不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不在意。
如愿以偿咬上肉块,那是他喜欢的味道,比虫卵好很多。香甜顺着咽喉流下,不会引起灼烧的疼痛,只有温热的抚触,带来饱食感的满足。
人类逃走了。
为了成功夺取世界树的力量,人类谨慎地在那个空间周围待了许久。每次出现时,他身边会少一些人。后来,只剩下他一个。
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人类不得不进入生命树的空间躲避。
苏维非常欢迎他,并且他不准对一次性吃掉对方。
对于郁封来说,想要安全离开他需要帮手,不是那些神经大条的开拓者,而是强大,能为他拖延时间的非人类生物。
所以在之后他的行动里,苏维都跟着他。苏维,这个名字源自生命树上的一块石板,陌生的文字,晦涩的发音,在他的语言中最容易联想的两个音节。
郁封不常说话,苏维也不常发出声音。
但当他想要离开,短短一句‘回来’,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太听话。郁封需要的是别人听他的话,而非眼前的状况。所以让教会这位富有野兽攻击性的人形生物看人脸色的本领。
直到一天夜晚,他终于找到合适的容器剥离生命树的力量。
苏维睁开眼睛,焦躁使他看起来更加危险,苍白如鬼魅的脸庞,带着一点野性的尖牙。他看着郁封正清点东西,将需要的全都扔到随行空间,如同来时两手空空,去时也两手空空。
“你去哪里?”他胸腔中发出奇异的声调。
人类没有理他,他的身躯正在缓缓消失。苏维上前抓住他,意外地打断传送,被抓握的部位轻易折断,郁封面无表情:“跟你没关系。放手。”
于是他放手。离开也没关系。
可是,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
他没有问出口。
把一头野兽驯化,教会他如何看人脸色,又把他抛弃,遗忘。
如同他不能在当时劝说对方带他一起走,现在也不能坚持他自己的意愿。
太奇怪了,他本该不会顾及到其他生物的想法,没有必要,没有理由。
可是本该坚硬的态度一次又一次地柔软,像一捧水,不成型,也不破碎。
回到现实,那是他不想看见的冷漠,但他也不在意这种冷漠。
太奇怪了,他本该不会顾及到其他生物的想法,没有必要,没有理由。
可是本该坚硬的态度一次又一次地柔软,像一捧水,不成型,也不破碎。
回到现实,那是他不想看见的冷漠,但他也不在意这种冷漠。
“那就跟我没关系了。”
苏维妥协:“好吧。那你能告诉我,你也准备留下了吗?”
“嗯。”
“你向‘父亲’说过我们之前的事情吗?”
郁封奇怪地打量他,似乎在确认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很聪明,立即猜到苏维的意图:“你在担忧我告密?”
“不,我不担忧,我只是好奇,如果我也想要留下来,是否需要表表忠心。”
“没有,没有人说过。‘父亲’不在意,他愿意用退让表现他的诚意。”
“但这不代表他会放任你们威胁他的世界。所以,如果我察觉到你们试图做出危害社会的事情,我将秘密说出,再把你们一个个送去思想室。”
“不会的。”苏维低声道,“你明白我会跟随你。”
第三天开始,他们聚集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先前被除开的人再次回到了群体,应该与他们保持联络的人却不在人群前露面。
小池和奥格斯不能很好理解课程内容,大多数时候,是冬陌和郁封给他们补习,这是他们聚集的唯一目的。每天时间固定,不会因为他们不懂而私心加时。
贝莉混入了人群,轨迹与同学们别无二致。
伊塔洛斯与苏维则花费大多时间去与美者交谈,最终,他们相继确认了目标。
在此期间,法瑞尔跟随伊塔洛斯,出现在他视野可见的所有地方。这不算好方法,世界限制了他许多。从某一天开始,他跟丢了对方,只能在用餐、晚睡前见到伊塔洛斯的虚影。
同样不见的,还有苏维。
法瑞尔找到辛时远,齐旻,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两人在第五天时就没在课堂上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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