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裴厌点着头答应。
天上有云,太阳时而被遮住,不是很热,山风吹进院落,顾兰时又躺下,晃着摇椅怡然自得。
他躺了一会儿后,没忘了让裴厌再坐坐,乡下人没什么稀罕的东西,一个摇椅就足够高兴大半天。
裴厌也是如此,要是他一个人,还不觉得有什么意思,如今不一样了,连个摇椅也喜欢。
眼瞅着到了饭时,顾兰时又系上襜衣去灶房忙。今天特意和了白面,忙了这么久,也吃顿精细的白面条。
一大清早,摘完菜太阳还没出来,顾兰时和裴厌将菜筐放上板车,这才进灶房吃喝,不光自己吃饱,再喂过牲禽以后,随即套驴车出门。
灰灰和灰仔跟着跑出来,顾兰时把它们挡回门里,赶紧关好篱笆门锁上,听见狗崽嘤嘤嘤直叫,有大黑在家里,想来不会有事,两人就放心走了。
路过顾家门口时,东边天际放亮,太阳出来了。
院门还没开,顾兰时上前拍门,朝里面喊道:“娘。”
顾铁山匆匆赶来开门,见他俩要去镇上卖菜的架势,问道:“兰哥儿,怎么了?”
“爹,没事,家里鸭蛋多,给你们送几个,记得晌午让我娘给你炒一盘子,五个刚好够。”顾兰时说着,从筐子里取出五个鸭蛋。
“爹,我俩走了,要赶早集呢。”顾兰时把鸭蛋塞给他,转身就上了板车。
“岳丈,我们走了。”裴厌道一声,牵着毛驴就往村外走。
顾铁山在后面喊一声让他俩路上慢些,手里捧着几个鸭蛋回去了。
苗秋莲从后院出来,问道:“他爹,是兰时?”
顾铁山点头道:“嗯,给了几个鸭蛋,让晌午炒一盘子,他和姑爷去卖菜了。”
竹哥儿在屋里听见,隔着窗子笑道:“娘,我正好想吃了,还是我兰时哥哥好。”
苗秋莲笑骂道:“就你嘴馋。”
话虽这么说,要不是顾兰时给了这几个,她想吃也不愿动家里那些蛋呢,成亲不是小事,花销多,最近连油她也用得紧,能省就省,自家紧巴一段时日,到后面要给席上留够。
裴厌赶车赶得慢,路上要是看见坑坑洼洼或是土块石块什么的,能绕就绕过,一路都仔细,到镇上后筐子里的鸡蛋大部分都好着。
卖菜卖蛋两人早已熟悉,先沿着街道叫卖。
顾兰时主要是吆喝鸡蛋鸭蛋,跟上回一样,好蛋都是按市价来,卖到最后有几个磕裂的,一文钱一个全卖出去了,这么便宜,但一看就知道是在路上碰的,有的是人愿意买。
今天挖了半筐新蒜带来,卖得还挺好,一斤六文钱,到最后剩了些个头小的蒜头,别人挑剩下的,少说也有半斤,顾兰时原本想带回去自家吃,这东西不怕磕碰,随便就带回去了。
不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郎前来询问,见对方瘸着腿,衣裳也全是补丁,一副穷苦的模样,他只要了一文钱,把剩下的蒜头和一根压痕较重卖不出去的青瓜都给了老夫郎。
这根青瓜是最下面的,本身又脆生,一路颠来压出了痕迹,别人都不愿要,挑挑拣拣只剩这一根。
他们家不缺这一口吃的,给就给了,裴厌什么都没说。
没有每次来镇上都要花钱吃东西的道理,一天卖菜才赚几个钱,该卖的卖完以后,见天色不早了,两人坐在板车边沿吃了几个带来的米糕垫垫肚子。
顾兰时边吃边清点车上的菜筐,只剩小半筐蒿菜没卖出去,说道:“这些卖不完就算了,回去晒成菜干子,省得在镇上耽误久了。”
“嗯。”裴厌正在嚼米糕,含糊答应了一声。
他俩没在镇上多留,回去的路上没有鸡蛋需要顾忌,毛驴跑得很快。
到家后一开门,大狗小狗都很热情,大黑向来如此,半天不见主人,尾巴摇的很快,不过它向来谨慎矜持,不会扑顾兰时。
灰灰和灰仔就不一样,到底月龄小,也不像大黑那样是看裴厌眼色长大的,一个两个兴奋极了,竖起来的小尾巴摇来摇去,不断扑顾兰时鞋面和裤管,兴奋到汪汪汪直叫。
裴厌牵着毛驴走在前面,它俩不方便扑。
脚下绊来绊去,顾兰时弯腰捞起两只狗崽在怀里一通揉捏,灰灰和灰仔还仰起脖子伸出小舌头舔他手和下巴,他笑了一声赶紧把狗崽放下,不然手上脸上都是它俩口水。
大黑见狗崽被放下以后,摇着尾巴跟上顾兰时,用脑袋不断蹭顾兰时腿。
一路走进院子,大狗小狗都绊腿,进来裴厌把车套都解了,牵着毛驴正往后院走。
顾兰时提起泥炉上的陶罐一摸,见有点温意,就倒了两碗白水,自己先坐下歇脚。
狗崽想过来邀宠,却被大黑一脑袋挤走,他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大黑狗头,又揉了几下,以前没发现,还挺会争宠。
听见裴厌从通道往前面走的动静,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大黑,进灶房舀了半盆水洗手。
灰仔见他在洗手,竟凑过来伸出小舌头想喝水,他连忙把灰仔拨拉开,嘬嘬嘬叫到水碗旁边让它喝。
水碗里的水是他早上出门前倒的,这会儿还没喝完,灰仔一副渴极了的模样,舔了半天才喝饱。
顾兰时又洗了下手,站起来擦手,笑道:“估计咱们不在,它跑疯了,连水都忘记喝。”
裴厌看灰仔那副没出息的模样,点头应道:“估计是。”
日子过得很快,每天要打猪草鸡草,隔三差五去挖地龙泥鳅喂鸡鸭,还要卖菜。
田里也不能懈怠,隔段时间就要拔草,还要浇水上肥,洗衣做饭看似都是小事,做起来也是活。
牲口棚、猪圈鸡圈每天都要收拾,不然粪便满地,谁看了都不舒坦,拾掇干净才是正理。
猪仔已经一个月了,没病没痛,七只都长得挺结实,连最小的那只斤数都足够,少说有十二三斤的样子,能吃草料了,裴厌就给断了奶,和母猪分了圈,不然它们还要拱奶。
喂猪仔的草要嫩些,还得剁碎了,煮的猪食也是磨了柴豆粉和麦麸谷糠混着,再加些薯根什么的,连老猪吃的都细了。
吃草的猪一多,猪草自然要多打,没事了还要上山弄柴火和枯枝落叶什么的,各种活忙一天下来,盥洗过后,顾兰时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裴厌习惯了做体力活,比他好点,再加上一茬扁豆和青瓜过去,隔两三天才去镇上卖一趟菜,没有之前那么奔波,在家干活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下午,打了筐猪草回来后,两人提了凳子来到大蒜地,坐下后就开始编蒜辫子。
昨天把蒜头都挖了出来,到今天顶上的蒜苗已经半干不湿,趁着蒜苗韧性大,编成辫子好挂起来。
蒜种的多,除去之前卖了两回新蒜头,地里还有许多。
丰收总是让人喜悦的,顾兰时一边编蒜一边说:“改天去镇上,记得买个纺线车回来,后边苎麻能割了,麻线想织好点的麻布,还得纺一纺,等明年看在哪里腾一片地,种点棉花,纺棉线织些布,做亵裤小衣就不必去买布了,自家种还省钱。”
“好。”裴厌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手上同样在编蒜。
他之前一个人过活,家里没有纺线车和织布机这些东西,于是问道:“那织布机?”
顾兰时笑道:“老宅那边就有,太爷在世时找木匠做的,是个老物件了,我娘和两个伯娘织布都是回去织,我也过去织就是。”
织布机是个大件,不是家家都有,纺线车小而轻,价钱也不贵,一般家里都有,因老宅那边有一个织布机,顾家其他人便常常过去用。
裴厌之前碰见过苗秋莲带竹哥儿去老宅织布,他想了一下,问道:“家里人多,几个伯娘不说,还有分家出去的孙辈,织布也是回去弄,上回见岳母和竹哥儿过去,都是提前同大伯娘说好,跟排号一样,到底没那么方便,我先问问徐木头,看一架机子多钱。”
“不便宜呢,咱们又不是织户,不过织几匹自己用的而已。”顾兰时说道,他心中有点犹豫。
不过再一想,要是有一个织布机子,要是保管的好,起码能用两三代人呢,以后织布不用愁。
裴厌同样是这么想的,自己家里有一个的话,不用往别人家里跑,更不用递话看眼色,亲戚再好,也不如在自家舒坦。
他说完之后,顾兰时才点头应了一声,确实是这个理,又道:“要是真织的多了,还能拿去布庄卖,咱们虽种了桑树,可惜没养蚕。”
裴厌笑着说:“家里人手不够,活已经够多了,再来一样,恐怕得从早干到晚,都没歇的时候。”
“是呢。”顾兰时拿起旁边的蒜编进辫子里,不过是随口说说,这几天他晚上睡觉都没做梦,眼睛一闭再一睁,就到第二天早上了,确实乏累。
正说着话,天忽然就阴了,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一眼,裴厌说道:“还是搬回去,在堂屋里编,不下还好,万一下雨,就来不及搬回去。”
“好。”顾兰时把手上的蒜辫打个结,就跟他一起拿了竹筐过来,把挖出来的蒜用筐子装着,背到堂屋倒出来,来回背了好几趟,狗崽跟着他俩跑来跑去,一刻都不停歇。
之所以在菜地里编蒜辫,为的就是方便省事,也省得泥土弄到别处,谁知就变天了。
等他俩坐到堂屋里继续编,顾兰时看一眼外头,刮风了,吹的院里一点薄土扬起来,他开口说道:“今年雨水多。”
裴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是比去年多。”
“收麦时可千万别下。”顾兰时有点担心,好好的麦子要是淋了雨,一年收成就没了,庄稼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那会儿就到夏天了,不一定会下。”裴厌宽慰道。
“嗯。”顾兰时点点头,现在想这么多无济于事,又伸手从蒜堆里拿了一根编进蒜辫子里。
种的蒜多,编成辫子也是一堆,两人把一挂挂蒜辫放进西屋和杂屋照不到太阳的地方,顾兰时还给灶房墙上挂了一串,方便做饭时取用。
裴厌正在扫堂屋里的土,雨点就噼啪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溅起泥点子。
不一会儿,雨幕连成一片,水汽混在一起雾蒙蒙的。
顾兰时倒了碗热茶喝,随后躺在摇椅上轻晃,大黑也躲进堂屋避雨,趴在他旁边不声不响,身后的尾巴轻摇着。
裴厌靠在椅子上,长腿伸直了,浑身也透着放松。
下雨干不了外面的活,是为数不多能歇息的时候。两只狗崽又在打架,在地上滚成一团,你压我我压你,嗷嗷叫着。
摇椅宽敞,长度也够,前面还有放脚的地方,整个人躺在上面那叫一个舒坦,顾兰时转头看向裴厌,笑眯眯说:“今年夏天咱们再去抓蝎子,挣一点,再做一把摇椅,得了空你也躺着,舒坦呢。”
裴厌本想说自己现在这样就挺舒坦,用不着摇椅,但见顾兰时眼睛亮亮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就改了,点着头说:“好,那就再做一把。”
下过雨,山上菌子木耳还有地皮菜都出来了,顾兰时和裴厌一大清早就上了山,早起有晨露,树叶间还留有残雨,他俩都戴了斗笠,衣裳还好,弄湿头发的话,顶着冰凉水汽在山林里转悠容易着凉。
今天上山时碰见好几个同样找菌子的人,说两句话又分开,各自去寻找。
山林大,分开走一走就听不到旁人的动静,他俩顺着上次找到地皮菜的方向走,沿途顾兰时发现了一簇山莓果,红艳艳的,正好熟了。
莓果不知沾了雨水还是露水,他摘下之后没有立即往嘴里塞,用帕子仔细擦干净,捧在手里让裴厌也过来吃。
顾兰时先尝了一个,笑着说:“挺甜的。”
裴厌走过来捏起一个果子,咬破后甜甜的汁水在口中溅开,他点着头嗯一声以表赞同。
莓果不多,只有一小把,又不好带,容易压破了,他俩站在这里吃完,这才继续往前。
上山走的路虽然多,但走走停停,到处捡菌子和地皮菜,就显得没那么忙碌,两人还碰上一株倒下的老树,长了许多黑木耳,正是常吃的那种。
这回不用到处找树枝戳木耳,他俩蹲在树前把能摘的都摘了。
顾兰时喜滋滋的,刚转头想跟裴厌说今天运气可真好,不想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彩尾,扑棱棱从不远处飞过。
是野鸡!
不等他说出口,裴厌已经有了动作,拔腿就追上去,边跑边从怀里掏出弹弓和小石块,只留一句在这里等着。
有彩色翎羽的是公野鸡,又漂亮还会飞,只是没有鸟儿飞的那么高罢了。
顾兰时把竹筐和篮子放到一起,高高兴兴在原地等。
成亲后和裴厌上山打过好几次禽鸟,山鸡种类还挺多的,最漂亮的就数这种彩尾大野鸡,刚才虽然只瞥见一眼,但那只公野鸡不小呢。
住在山脚下,一到快收麦时,麦子黄了,野鸡就常常钻进麦地啄麦穗,有时还能在麦地里找到野鸡蛋。
这种东西夏天最常见,有时正割麦就能碰见,但村里人都忙着收麦,没人会带弹弓什么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野鸡飞走,追是很难追上的,
怕自己走开裴厌找不到,顾兰时就在原地等待,等了好一阵子,总算看见了人影。
“打到了?”他嘴上这么问,目光已经落在裴厌右手上拎着的东西,正是那只彩尾野鸡,还活着呢,腿和翅膀那里有血迹,已经蔫了。
“跑得挺快,追着它跑了好长一段,在林子那头打到的,差点就让它给跑了。”裴厌边走边说,心中有点庆幸,他射出去好几次,还好在野鸡钻进灌木前打中了,这么大一只,要是跑了没吃到,还真有点遗憾。
有段日子没吃过鸡肉了,家里的母鸡要下蛋,小鸡还未长成,没看见野鸡还好,看见以后两人都有点馋。
顾兰时高兴的不得了,说道:“正好,去竹林那边挖棵嫩笋子,这会儿的虽然没有春天好吃,一起炖进去,好歹有个配菜。”
“好。”裴厌从地上扯了一根藤草,把野鸡嘴巴和双脚捆住。
他背起竹筐拎了野鸡,顾兰时提着竹篮,两人兴冲冲奔向竹林去挖笋,都十分来劲。
他俩下山的时候,竹筐和篮子都是满的,大半筐竹笋在最底下,上面有一层新鲜的黑木耳,篮子里是菌子和地皮菜,裴厌还拎着一只野鸡,收获颇丰。
笋子虽然没春秋时的好吃,但既然过去了,他俩就多挖了些,带回去焯过水好晒成笋干,多少是个口粮。
下山路上碰见周石头和他媳妇吴小桃,吴小桃听说过裴厌,尽管和邻居顾家关系挺好,但心里头多少有些畏惧裴厌。
看着羽毛艳丽的大野鸡,她有点羡慕,就是不敢同裴厌说话,只冲着顾兰时腼腆笑了下。
周石头还好,跟裴厌打过几次交道,他成亲时裴厌还给提了酒水,便说笑了两句,言语中满是对打到野鸡的羡慕。
分开后,走了没一段就看见林子里独自挖野菜找菌子的徐瑞儿,顾兰时喊了一声,见徐瑞儿转头,他招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兰时哥哥,厌哥哥。”徐瑞儿放下竹筐,把两根笋子往里面放。
见他不怎么讲究,里头还有菌子呢,顾兰时提醒道:“把笋子从旁边放进去,不然压坏菌子了。”
徐瑞儿按着他的话放好,倒是挺听话的性子,就是平时没人管也没人教,衣裳也是脏的。
“你哥哥呢?”顾兰时问道。
去年冬天放在他们家的碎银还剩下六钱,两个孩子花的很俭省,自打开春后,徐启儿再没有来要过钱。
之前碰见时他问过,徐启儿说开春了有野菜吃,买的米面和野菜一起煮成糊糊,比喝野菜清汤强多了,再加上去做工,赚的那点铜板攒一攒,平时买两斤面是足够的,想把那六钱银子留到今年冬天再用。
徐瑞儿抬头说道:“前天跟三大爷还有我二伯去镇上做工了,带了铺盖,夜里也睡在那边,有个老爷盖新院子,我承安爷刚好认识管事,我哥哥跟着三大爷他们去拉沙土和青砖木头,一天管两顿饭呢。”
和那些懂工艺的匠人不同,徐启儿跟着去做工都是力气活,顾兰时知道这个,裴厌去码头做工也是卖力气,还没有人管饭,做小工确实好一点,只是徐启儿年纪小又单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
“那你一个人在家做饭?”他又问道。
徐瑞儿点点头,说:“也没什么难的,菜煮熟了就好,笼屉里有我哥哥蒸的糙馒头,热一热就能吃了。”
他这么一说,只要不讲究,饭菜确实没什么难做的,顾兰时叮嘱道:“你一个人在家,夜里门窗都要关好,别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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