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风笑道:“我不知道,家里的东西都是俞洲在买,下次帮你问问。”
张温纶“哦”了一声,声音放低了一些:“要不还是算了,别问了,俞学长看着好严肃,上次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有点吓人。”
俞洲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听到徐晓风说:“他那天只是心情不太好,平日里是个挺好的人。”
张温纶:“这样啊,难怪之前有个学姐说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徐晓风惊奇:“我们学校的学生怎么会知道他?”
张温纶笑道:“俞学长很受欢迎的。”
徐晓风没有再继续问,似乎对俞洲受不受欢迎不感兴趣,和学生们聊起了考试的注意事项,声音平缓温和,一如多年前叮嘱参加奥数的俞洲。
俞洲靠在机场的椅子里,安静听着,一直听到他们的飞机起飞。
信号断了,耳机里一片杂音。他看了一眼手表,去停车场拿到背包,同样朝安检口走去。
他买的是徐晓风后面那班。
临近期末考试,请假的手续很麻烦,他提前弄到了医院的病假条,请了三天。
到达的时间比徐晓风要晚一个多小时,落地之后耳机重连成功,徐晓风的声音正好传进来:“大家回各自房间休息一下,半小时后我们出发去吃饭。”
俞洲戴上帽子和口罩,跟随定位,去了徐晓风入住的酒店。
他没有立刻入住,而是坐在酒店的餐吧里,点了下午茶。
半小时后,他看到上午刚刚道别的人出现在视野里。
徐晓风换上了休闲运动装,皮肤很白,长得也年轻,混在几个大学生中一点没有老师架子,看上去心情不错。张温纶紧跟在他身旁,时不时转头看向身边之人,眉眼间都是笑意。
俞洲慢慢握紧杯子,指节泛白。
几人有说有笑地走了,他仍然雕塑一样坐在餐吧里,身前摆着摊开的专业书,本想趁跟过来的闲暇时间复习期末考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从白天坐到黑夜,点的冰淇淋蛋糕直到融化了也提不起胃口。
八点半,徐晓风终于带着学生们回来,他们去吃了火锅,饭间聊得非常尽兴。
俞洲目送他们上了酒店的电梯,最终的数字停留在15。
他去找前台开了15层的房间。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酒店生意不好,他幸运地被分到了挨着徐晓风的房间里,定位显示两人的距离不超过五十米。
俞洲等一墙之隔的人洗完澡,才拨通了他的视频。
很快,那头把视频接起来,徐晓风头发湿漉漉地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笑着喊了一句:“洲洲。”
俞洲离摄像头极近,避免他看到太多背景,若无其事地问:“今天玩得怎么样?”
徐晓风慢条斯理地擦头发,叹了口气,道:“挺开心的,就是学生们精力太旺盛,我快要把半年的说话量都透支了。”
俞洲看着他笑,不安稳的心一点点变得平静。
“有没有好好吃晚饭?”徐晓风问他。
俞洲镇定地说:“吃了,自己煮的面条,等会还要去复习期末考。”
徐晓风:“乖。”
俞洲单手拿着手机,靠上床靠,在镜头里露出下颌线,因为说话的原因喉结在轻轻震动:“有点想你。”
徐晓风离近一些,温声道:“过两天就回来了。”
俞洲:“明天要早起吗?”
徐晓风道:“不用,考试九点多才开始,我们住得近,可以睡到八点。”
俞洲的呼吸在加重,瞳孔直直地盯着视频里的人,努力克制着翻滚的情绪,低声道:“记得把头发吹干,早点睡。”
徐晓风正隐隐感到了一点俞洲的情绪,忽然,有人摁了他的门铃。
俞洲迅速捂住话筒,避免同样的门铃通过视频传到徐晓风耳朵里,让他起疑。
徐晓风跟俞洲说了一句:“等我一下。”然后将手机放在床上,走到门边。
“谁?”他没有开门。
外面传来张温纶的声音:“老师,我们还想出去吃夜宵,要一起吗?”
徐晓风于是把门打开。
几个学生都跃跃欲试地站在门口,另一个道:“听说这里的夜市特别热闹,徐老师和我们一起吧。”
“一起吧一起吧,我们想去吃烧烤!”
徐晓风看了一眼时间,板起脸道:“不行,现在马上回去睡觉,等明天考完了,吃到后半夜我也不管。”
门口顿时哀嚎一片,几人还试图求情,被徐晓风铁面无私地拒绝,最终只能悻悻地回了房间。
四周安静下来,徐晓风合上门,摁着眉心走到床边,重新拿起手机,抱怨道:“他们为什么可以精力旺盛成这样?我已经累得只想……”
话音断在嘴边。
他看到一滴汗顺着俞洲的下巴滴落,被灯光照得发亮,滚过喉结,在锁骨处短暂停留,最终落入衣领中。
俞洲微微张着嘴,似乎在喘气。
徐晓风耳朵里嗡的一声,他们厮混了一整年的时间,光是听到这个呼吸声,他的身体立刻热了起来。
“你……”他难以置信,耳朵通红,“不是要睡了吗?”
俞洲黢黑的瞳孔定在他身上,声音暗哑,道:“睡不着。”
徐晓风心跳极快。他忽然意识到,他的恋人和那群聒噪的学生们是同龄人。
他们拥有同样旺盛的精力。
震惊之中,他听到俞洲礼貌又克制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进耳朵里,自然得像是在询问他能否共度晚餐。
“能给我看看吗?”
徐晓风差点没拿稳手机。
许久的沉默,他心虚地抬头看了看门口,确认房门是紧闭的,然后小声埋怨了一句:“俞洲,你真是……”
嘴里这么说着,他把摄像头拿远一些,开始解自己的睡衣扣。
今天的小狗也在作死
第二天起来,徐晓风坐在酒店的早餐餐厅里哈欠连天。
张温纶替他拿了两个鸡蛋,关心地问:“老师昨天没睡好吗?”
想起昨天晚上乱七八糟的片段,徐晓风有些不太自在,轻轻咳嗽一声,道:“有点认床,没睡踏实。”
张温纶:“等会我们进了考场,老师可以休息一会。”
徐晓风接过鸡蛋,道了谢,还没从昨晚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餐,忍不住恼怒地给俞洲发了一条信息。
“……下次想都不要再想!”
俞洲在百米之外的地方收到微信,他坐在同一个餐厅的最角落处,把帽檐压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随后勾起嘴角。
他回道:“对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远远的,他看到徐晓风对着屏幕敲敲打打,写了又删,删了又写,耳垂被太阳照得红红的。
一直到其他人也吃完了早餐,他编辑了半天的信息也没能点发送。
他把学生们召集到身边,又嘱咐了几句,然后出发带他们去考场。俞洲一路目送他们离开,喝掉杯子里剩余的咖啡,也站起身,紧跟其后去了考场附近。
送完学生,徐晓风找了一间咖啡馆开始做教案。俞洲便坐在离他一条马路的西餐厅里,打开专业课的教材,一边复习,一边时不时抬头关注对面人的动态。
竞赛的考试很长,两人隔了几百米的距离安静地度过了半天,等到下午,学生们头晕脑胀地出考场,像刚刚被放出笼子的麻雀,叽叽喳喳围住徐晓风。
趁这个机会,俞洲悄然起身,用口罩、墨镜和帽子将自己全副武装,打车先回酒店。
徐晓风被学生们闹得头都大了,无奈地抬起头,余光里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微微一愣,目光立刻顿住,眼也不眨地盯着那道身影在路边打车离开。
……怎么看着像俞洲?
徐晓风心口跳了几下,他对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哪怕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背影,他的直觉却笃定无比,甚至背上瞬间起了几层冷汗。
是昨晚闹得太厉害,今天眼花了吗?
还是他潜意识里太想俞洲?
徐晓风微微皱眉,盯着街角愣了片刻,直到身边的学生问:“老师在看什么?”
他摇摇头,把视线收回来,冲他们笑了笑。
考完试,学生们一身轻松,晚上闹着要去附近听演唱会。徐晓风作为领队老师,为了安全着想只能陪着他们一起,在演唱会现场被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还惦记着下午看到的那个背影。
十一点多演唱会才结束,他把学生们一个个送回酒店房间,叮嘱他们早点休息,终于抽出时间来给俞洲打电话。
拨出那个号码之前,他犹豫了片刻。
这个点俞洲应该睡了,为了一个连正脸都没看到的侧影打扰他,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小洲再怎么控制欲强,也不至于短短两三天的旅行也要悄悄跟过来。就算跟过来了,又怎么会正好知道他待在哪里?
更何况马上要到考试周,秦家的工作也很多,有时他半夜起床还能看到俞洲坐在阳台上开会。照这个繁忙程度,他根本不会有时间做这种闲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潜意识最深的地方,徐晓风不希望那个人是俞洲,抵触到了甚至连一个求证电话都无法拨出的程度。
手指在拨出键上停留许久,最终还是挪开了。
徐晓风轻轻叹气。
就在挪开的刹那,有电话打进来,来电人俞洲。
徐晓风看向手表。
马上十二点了,俞洲对他的失眠一直极为关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大约是笃定他还没有睡觉。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便会快速成长,徐晓风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按下接听键。
“到酒店了吗?”俞洲在那头问。
徐晓风微微垂眸:“嗯,刚到。”
“玩到这么晚,明早几点的飞机?”
“还好,十点多的飞机,不用起太早。”
俞洲道:“我来接你,飞机上不要吃飞机餐,不健康。到时我给你带饭过来,在路上吃。”
徐晓风:“……”
或许真的只是认错了人,电话那头听起来毫无破绽。
他安静了一会,俞洲没等到他的回答,温声问:“怎么了?”
徐晓风倒进床里,把主灯光关闭,脸上蒙着淡淡的阴影,满脑子都是那个挥之不去的背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没什么。你现在在家吗?能不能帮忙拍一下我放在书桌上的草稿纸?今天他们考到了类似的题目,解题思路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俞洲在电话那头语气镇定回答:“明早拍吧,今天外公叫我回家了。”
徐晓风:“啊。”
“叫你回去做什么?”他问。
俞洲道:“开家庭会议,跟舅舅和几个持股亲戚解释股权转让的事。”
“股权转让?”
“嗯,外公把我妈妈的股份原封不动转给了我,再将自己那份也分出来一些,让我和秦遥的持股基本持平,他只比我多两个点。”
徐晓风听他讲得如此自然和详尽,稍稍放松一些,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那得恭喜你了,以后是不是要叫你俞总?”
俞洲在那头笑:“秦遥在秦家耕耘很多年了,这个称呼还轮不到我。不谈这些无聊的事,你的声音听起来好疲惫,早点睡吧。”
徐晓风确实累了,困倦地说:“晚安,明天见。”
“晚安。”
电话挂断。
徐晓风按住太阳穴,回忆着刚才两人的对话。
他从来不是喜欢去怀疑的人,俞洲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顾思博图谋不轨的那晚,俞洲未卜先知般赶到现场,说是找宋秋查了活动方案,徐晓风信了。
抑郁症的事忽然被俞洲知道,给的解释是秦遥为了利益调查他,徐晓风也信了。
还有宋秋突然离职,慢慢和俞洲有了饭局上的往来,交际圈越来越重叠。这些东西他一直知道,但俞洲不主动跟他说,他也从不过问。
一是不感兴趣,二是全然的信任。
今晚同样,他没有质疑的理由,但头莫名地开始痛,而且越痛越厉害,像是不小心撕裂了身体内部的无形伤口。
徐晓风不想再想,关掉最后的灯,躺进枕头里。
第二天回京市,一切正常。
俞洲早早等在机场,给了他一个极为用力的拥抱,在他的脸颊边思恋地蹭了半天,蹭得徐晓风忍不住笑:“我就出差两天,怎么像出差了两年。”
其他学生还没有走,都好奇地看着和老师拥抱的年轻男人。徐晓风分开后跟他们介绍:“这位是我弟弟。”
身后响起起此彼伏的“您好”,俞洲的目光扫过不太自在的张温纶,和学弟们道:“我叫了司机过来,送大家直接回京市宿舍。”
打发走徐晓风的学生们,俞洲把人带回车里,副驾放了保温盒,里面装着还热气腾腾的莲藕炖排骨。
“你不在这几晚,我完全没法睡觉,”俞洲跟他抱怨,“今早五点就起来了,煲了大半天的汤,尝尝怎么样。”
徐晓风拿起保温盒,看了他许久。
俞洲已经发动汽车,抽空回望他一眼:“这样看我干什么?”
徐晓风脸上还带着笑意,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看你好像真的长大了,像个大人。”
“……”俞洲最不喜欢他把他当小孩,无言了几秒,皱皱眉道:“我都快大三了。”
徐晓风道:“小洲,你长大以后会不会骗我?”
俞洲一愣。
他全身的肌肉都有了一瞬的绷紧,下意识透过后视镜打量身边的人,但自己脸上的表情仍然控制得极好,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不动声色地回答:“当然不会。”
徐晓风靠近座椅里,吃起了排骨,好像刚才只是随口一问:“今天的排骨炖得好香。”
俞洲“嗯”了一声,没有再提起刚才的话题:“多吃点,这几天肯定累坏了。”
徐晓风在车场细嚼慢咽地吃完了炖得极烂的莲藕排骨汤。
俞洲说不会,他选择相信他。
《如何正确地谈恋爱》里提过,伴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他不想再怀疑什么。
这学期,俞洲的期末考试成绩不怎么理想。
虽然仍然名列前茅,但比起之前来有了很大的下滑。
徐晓风以为他是因为秦家的事情分心了,又干起老师的本行,特地跟秦老爷子打了招呼,暑假留俞洲在家里补课。
俞洲自己也受了打击,埋头在书房里整日学习。两人一个做作业,一个算数学,安静地过了两个月的二人世界。
徐晓风都快将之前的猜疑抛到脑后了。
直到新学期开学,他去了班上,忽然发现最眼熟的那个学生不在座位。
整节课上得心神不宁,下课之后,他立刻去了办公室找辅导员,问:“张温纶请假没来上课吗?”
辅导员道:“张温纶暑假去欧洲参加夏令营,被那边的老师看上了,正好我们和他们学校就交换项目,就让他留在那边先做一年交换生。”
徐晓风的心狠狠一沉,手下意识攥紧了怀里的教案。
听到这个消息,他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猜测居然是:俞洲把张温纶弄走了。
毕竟做交换生的基本都是大三,没有大一就出去交换的。而秦家在欧洲有不少研发基地,和当地许多大学都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完全有能力塞一个交换生过去。
这个念头在脑中转了一圈,他紧接着意识到第二个问题——
无论张温纶是不是俞洲弄走的,他的第一反应已经说明:他和俞洲之间出现了无法修补的裂痕。
徐晓风做了个深呼吸,站在办公室里手脚发凉,脸色不怎么好看。辅导员打量着他的神色,关心地问:“徐老师,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徐晓风冲他勉强笑了一下,“张温纶自己愿意去的吗?”
“当然,肯定需要他本人同意,”辅导员道,“听说那边提供了特别丰厚的奖学金,比我一年工资都高,看中他的导师又是国际有名的大咖,以后说不定还能去他那读研究生,哎,这种好事我也想去。”
徐晓风:“……”
他连自己怎么走出办公室的都不知道,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走廊最尽头,初秋的冷风吹着额头,带走了身体最后的温度。
他拿出手机,搜出张温纶的微信号。
两个礼拜前,张温纶果然给他发过消息,字里行间透着不加掩饰的喜悦,写了很长一段,先是感谢他的栽培,然后告诉他自己即将去欧洲做交换生,为期一年。
可这段消息不知为何没有提醒,至少徐晓风不记得自己有看到过。
他注视着微信聊天框,慢慢握紧了走廊的栏杆。
风哥不傻,他只是太爱!
今天正好是俞洲法律意义上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