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洲笑了一下,似乎对这种事不甚在意,装作听不懂,道:“外公年纪也大了,是时候退下来休息休息。”
秦遥欣然点头:“是啊,小妍的遗孤也找回来了,他最大的心愿了结,可以好好颐养天年。”
俞洲替他捧着话题,一路捧到公寓楼下。准备下车前,秦遥果然又提了木棉路的那块地。
没了秦和同在,他不再顾忌,跟俞洲直白道:“有机会的话帮忙找晓风打听打听。他是徐家的独子,自然有很多消息渠道。”
俞洲的笑容有些泛冷,但夜色已晚,车内昏暗,秦遥没看出来。
“好的。”他温顺应下。
秦遥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俞洲提起包,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电梯显得比平日里更慢,秦遥说了那么多话他都没有往心里去,唯独只记得那一句:
“抱了很大的死志。”
这句话像从地底爬出来的幽灵,无形无踪,却一直沉重又冰冷地趴在他肩头,让他呼吸困难、头冒冷汗。
他根本不敢去想,徐晓风当年是怎么吞下那些药片,又是怎么躺在床上等待死亡,再怎么从鬼门关被抢回来……
他们差点永远都没有机会相遇。
“滴”地一声,电梯开了。俞洲抬脚往大门的方向家,走出电梯的刹那甚至感到阵阵眩晕,后背全是湿的。
他怕吵醒徐晓风,没有用密码锁,而是用钥匙。门打开后,里面一片黑暗,那人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匆匆脱掉鞋,把包丢在玄关,光着脚,安静地大步冲进主卧,看到风哥又把自己整个埋在被子里面,只剩下发梢在外头。
他走到床头,手指发抖,将被子小心拉下来,用指腹极轻地碰了一下徐晓风的侧脸。
触感温热、柔软……
俞洲在床边单膝跪地,弯下腰,将急促的呼吸埋在被子里,像掉落在海中快要溺亡的人,用力汲取着床上沾染的檀香味。
徐晓风或许是心有灵犀,在梦里察觉到什么,忽然半睁开眼,看了俞洲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含糊说了一句:“回来了。”
俞洲抓住他的手,很用力。
“嗯,我回来了。”他哑声说。
徐晓风似醒非醒,“唔”了一声,又重新睡了过去。
俞洲在床头单膝跪了许久。
他一下下数着徐晓风的呼吸,终于站起身,第一次极为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房间。
主卧是非常鲜明的“徐晓风式”房间,除了一张巨大的双人床以外,其余空间全是数学相关的东西。床边放着堆满书的书架、墙上挂着能随时书写的白板,连壁画都是复杂的函数图。
俞洲从床头柜开始,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找。
翻找发出细碎的声音,让徐晓风中途半醒过一次。他一睁眼,俞洲立刻停下动作,低声道:“没事,你睡。”
找到半夜,他甚至连床底下都用手电筒照过,确认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危险药品和尖锐物品。
唯独只找到了一盒过期的氟西汀。
俞洲将说明书看完,将药塞进口袋里,安静离开房间,对次卧、书房、客厅同样进行了地毯式搜找。
地西、褪黑素、还有已经受潮结块的阿普……
俞洲觉得自己要发疯了,他把这些药一颗一颗掰出来,全部丢进马桶里冲掉,再将药盒拆开,用碎纸机碎掉,碎片装进垃圾袋里。
做完这些,他有些浑噩地重新进入主卧,沉沉盯着床上熟睡的人,然后脱掉衣服钻进被子里,将他紧紧抱住。
徐晓风已经睡得很熟,竟没有被惊醒,被俞洲牢牢搂着,一觉睡到了天亮。
关于吞药自杀的事情,俞洲一个字也没有提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把他们像家人又像情侣的生活过了下去。
没过多久,徐晓风的生日到了。
徐春岚信佛,一直按阴历给他过生日,换成公历的生日日期总是波动,他记不住,全靠家人提醒才能想起。
今年的生日是俞洲提起的。
他不仅提醒徐晓风生日时间,甚至还转达了徐春岚的话:“伯母让你晚上回家吃饭庆生,我和你一起。”
徐晓风觉得新奇,不知俞洲使了什么花样,竟一下跟妈妈和解了。
生日当天,他下完课之后特地兜去清大,接俞洲一起回徐家。
医学生的课业非常繁重,俞洲是特地逃课出来的,早早站在校门口等车,手里还提了一个袋子。
徐晓风一看便知道,那袋子里装得绝对是他的生日。
他笑了一下,把车停在俞洲面前,摇下车窗:“我们走。”
俞洲上了副驾,果然从袋子里掏出了包装精美的礼品盒,笑道:“老师,生日快乐!”
徐晓风开着车没空看,问道:“是什么?”
俞洲:“得你来拆。”
“我忍不住,现在就想知道,”徐晓风道,“授权给你拆。”
俞洲说了一声“遵命”,开始在他旁边拆包装纸。徐晓风抽空瞥了一眼,隐约看到一条表带。
手表啊……倒不像俞洲会送的。
片刻,俞洲拆完,将冰凉的东西仔细戴在他的右手上。
真的是手表,而且是电子手表,看着很轻,戴在手上却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喜欢吗?”俞洲在他身边问。
比起电子手表,徐晓风更喜欢机械的东西,常戴的几块全是机械表,曾经送给俞洲的也是机械表。
和数量众多的机械爱表比起来,今天收到的这块显得有些小儿科了。
但他没有给俞洲的一腔好意泼冷水,笑道:“喜欢,就是有点沉。”
俞洲将他手上原来的那块摘了下来:“这块我就没收了,以后风哥就戴这个。”
徐晓风扬起尾音:“原来是看上了我的手表呢?”
俞洲还真的将原来那块戴在了自己手上,跟徐晓风亲昵地说:“是啊,看上好久了,老师割爱让给我吧,不然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徐晓风觉得好笑:“那这个生日我收的亏了,是不是得再给我一份?”
俞洲道:“好,我再准备一份给你。”
两人又聊了一会手表的话题,到了徐家之后,徐晓风终于有时间仔细打量今天的生日,坐在车里没有立刻下来。
这块电子表造型很秀气,不像市场上常见款式那样笨重,没有LOGO,看不出牌子。
除了显示时间以外,似乎没有任何其他功能。
徐晓风摆弄了一会,问:“怎么没有牌子?”
俞洲道:“我找人专门做的,全世界只有这一块。”
徐晓风有些惊讶:“这种电子表还能定制啊,有别的功能吗?”
俞洲看着戴在白皙手腕上的手表,心中阴郁又焦虑的情绪稍缓,脸上流露出自然的笑意,道:“没有,只是看时间,但我保证时间会非常准,比机械手表还要准。”
徐晓风不服气这句“比机械手表还准”,又研究了片刻,下车后先去了洗手间。
出洗手间时,他怕把新的手表弄湿,想先把取下来,找了半天却没找到卡扣。
他喊了一句:“俞洲!”
很快,俞洲走过来:“怎么了?”
“这个表怎么拆?”
俞洲站在洗手间门口,神色温和,因为背光的原因眉眼藏在淡淡的阴影里,道:“不用摘,它是防水的,而且没有任何棱角,晚上睡觉也不会伤到手。”
徐晓风微微一愣。
“我要二十四小时戴着他?”他看向俞洲。
俞洲微微笑着,避而不答,只道:“不用取戴的更方便。”
小狗啊,做这种危险的事,别忘了文案里你可是被……
第82章 心跳
徐晓风只觉得俞洲的说法太过霸道,皱了皱眉:“不用取戴确实方便,但如果我想取呢?”
俞洲避重就轻,揽住他的肩膀,像高中时期那样跟徐晓风撒娇,语气熟练,神色几经演练,确保每一个细节都能精准击中他的软肋:“这是我用自己攒的钱给你买的生日礼物,靠暑假出去打零工,慢慢攒了好几年……多戴戴吧,想看你戴。”
徐晓风确实吃这一套。
听俞洲提到暑假打零工,他的心已经悄悄软了,语气柔和不少:“你故意这么定制的?”
俞洲:“嗯,我想看老师一直戴着我送的礼物,一点小小的私心。”
徐晓风把手表往上推了两下,哪怕知道是防水的,仍然在洗手时小心避开水源,嘴里说着:“俞洲,你越来越独断了。”却没有再要求把手表摘下来。
俞洲勾起嘴角。
徐晓风洗完手,拉开洗手间的门,正遇上刚回家的宋秋,一个往里拉,一个往外开,差点迎面撞上。
两人都是一愣,俞洲的手还亲密地架在徐晓风肩上,胸膛贴着他的背部,几乎是将他整个圈在怀里。
宋秋的目光从徐晓风到俞洲,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逐渐越睁越大,连忙后退半步,往客厅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徐教授还在呢!你两也太大胆了!”
如果换以前,徐晓风或许都听不懂宋秋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自从俞洲摊牌后,他的相关敏锐度直线上升,顿时红了脸,把身边人推开,欲盖弥彰地掩饰道:“我们只是在聊……聊今天的晚餐。”
宋秋的表情空白了一秒,语气有些一言难尽:“洗手间聊晚餐啊?”
徐晓风:“……”
俞洲倒是很镇定,解围道:“宋教授,好久不见,你先用洗手间,我和风哥去帮阿姨做饭。”
他带着徐晓风往外走,宋秋却当他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啧了一声,心情复杂地盯着俞洲放在徐晓风肩头的手。
俞洲装作没看到他的视线,手仍然不放。
视线一路跟随,直到他们进去厨房。
晚上是徐晓风的生日宴,一家人到齐,连宋秋的老爸都久违地来了徐家,满桌大鱼大肉,还准备了生日蛋糕。
徐晓风最近胃口一直不好,虽是寿星,吃得却最少,只吃了半碗米饭、几块鸡肉。俞洲一直用余光看着他的碗,见他放下筷子,忍不住悄悄凑过来,低声道:“怎么就吃这么点。”
徐晓风先看了一眼徐春岚,看到她正被宋秋他爸缠着,于是也侧过来一些,和俞洲小声说话:“中午在食堂吃了猪脚,腻着了。”
俞洲:“那也得再吃点,晚上会饿。”
徐晓风:“真吃不下。”
两人就吃还是不吃纠结了两分钟,聊着聊着,饭桌上渐渐变得安静,俞洲坐正了身体,徐晓风也跟着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到饭桌上的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在看他们两。
徐春岚的目光落在那只新手表上。
宋秋察言观色,主动转移话题:“小洲现在入学挺久了吧?大学生活怎么样?”
俞洲认真答了,徐春岚听着,忽然笑了一声,视线从手表转移到俞洲脸上,然后看向徐晓风,意有所指地开口:“一起住了四个多月,怎么两个都瘦了?”
俞洲慢慢绷紧。
“我的问题,没照顾好风哥。”他微微垂下头。
徐晓风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好像他是一株名贵却不能自理的温室植物,只能靠别人精心照料,于是回了一句:“我照顾你还差不多,小朋友。”
桌上的人都跟着笑,宋秋调侃道:“小风不说,我还真忘了俞洲年轻得很,叫一句小朋友也不为过。”
饭桌上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各自领域的学术话题,聊到饭局尾声,徐春岚道:“等会来我书房一趟。”
徐晓风下意识应声:“好。”
徐春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说的是俞洲。”
他愣住。
片刻,他转头看向俞洲,眉头微皱。
俞洲到底做了什么交易?让妈妈不仅同意他们住在一起,还主动邀请他参加家庭聚会,甚至单独有话跟他说?
他们两之间除了秦家和林家的事以外似乎也什么好聊的,总不能聊他今晚为什么只吃了半碗饭。
徐晓风开口,想替俞洲拒绝:“妈妈,我们等会想早点回去,要不下次……”
俞洲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掌心,打断道:“好的,伯母。”
徐晓风只好把话吞回去。
徐春岚当没有听见儿子的拒绝,起身往书房走,俞洲很快跟了上去。
徐晓风目送他们进了书房,没有走远,就待在书房旁边的小茶歇室,一直从八点等到九点半才等到俞洲出来。
他站起身,打量俞洲的神色,那张脸风平浪静,什么看不出来。
“聊什么了?”他问。
俞洲跟着徐晓风往车库的方向走,道:“聊我的学习。”
徐晓风:“她是教物理的,你学的是医学,聊如何在医学领域运用物理知识?”
俞洲笑了,居然点点头:“嗯。”
徐晓风:“……”
这么敷衍的理由,显然是不想跟他说。
自从俞洲回到秦家之后,他总觉得身边的人在缓慢的变,变得更深沉,更难以读懂,连平日里流露出来的亲昵似乎都藏着沉甸甸看不透的东西。
尤其是那次生病之后,有好几次,徐晓风发现他在用专注到可怕的目光凝视着他,似乎害怕他会从眼前凭空消失。
徐晓风暗暗叹气:“算了,回家吧。”
两人肩并肩走到空无一人的车库里,俞洲忍不住想牵徐晓风的手,刚轻轻一握,便被徐晓风抽了回去。
俞洲蜷缩起握空的手。
回程的车有些沉默,到家后徐晓风已经很困,洗完澡便和俞洲道了晚安,早早上床躺下。
俞洲这段时间已经没有理由再和他同睡,只能回自己卧室。
家里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他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点开某个崭新的未命名app。
规律缓慢的曲线呈现在手机屏幕,一下一下,昭示着曲线的主人此时已经陷入沉睡,身体活动变得很慢。
俞洲用拇指擦过屏幕,关闭台灯,在黑暗里凝望着徐晓风的频率,长时间处于焦躁之下的情绪慢慢被抚平。
看着看着,好像他的也在自动同步,越来越缓,越来越平,直到睡意将他拖进梦境中,他的手里还握着那部手机,像是和心爱之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悲报,开始七天旅游,而存稿没有…心慌慌
徐晓风一直戴着俞洲送他的手表。
他不喜欢俞洲的擅作主张,也不喜欢俞洲表现出来的欲,但他对他总是说不上来的心软,看不得他失落,看不得他难过,即使明知道这样会将他们的关系一步一步推向无法回头的方向。
这是一个死结。
大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系里安排所有教职员工去郊区农家乐,徐晓风坐在车上盯着手表发呆。
这是他第一次长时间佩戴电子表,不知道是不是无法适应的原因,他常常会莫名对手表感到在意,似乎它是某种活的东西,正在悄然呼吸着,转动着外人看不到的眼睛,用和俞洲一样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他。
看了一会,徐晓风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他尝试将手表解开,从表头摸到表带,没能找到任何卡扣和按钮,好似是从他手上长出来的,浑然一体。
徐晓风慢慢皱起眉。
直到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需要帮忙吗?”
徐晓风抬起头,看到顾思博脸色苍白地站在他座位边,眼睛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色,正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徐晓风眉头皱得更紧:“不用。”
大巴车上的同事们很多已经睡着了,因为参加的人不多的原因空位很多,顾思博却径直在徐晓风的身边坐下。
自从上次在停车场产生冲突之后,徐晓风一直躲避与他正面接触,顾思博也很长时间没有主动打扰他,但两人同处一个系教书,这样的场合几乎无法避免。
顾思博的目光仍然落在手表上:“我从没见你戴过电子手表,别人送你的?”
徐晓风没说话。
顾思博又道:“这个表不好看,送表的人审美很差。”
徐晓风心中生出几分烦躁:“顾老师,麻烦起一下身,我想换位置。”
顾思博笑了。
他没有再谈手表的事,目光直勾勾看着徐晓风的嘴唇,笑容显得有些异样,声音也一点点压了下来:“连我坐你旁边都这么不乐意?我们好歹是一个组的同事。”
徐晓风:“让开。”
顾思博没有动,甚至伸出腿挡住了他出去的路。
徐晓风本来已经站了起来,看向顾思博的腿,再环顾一圈四周的同事,不想在这里和他发生冲突,又重新坐了回去,将窗子推开一些,让外面的风吹进来,然后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顾思博:“我看到你和俞洲在车里接吻。”
徐晓风迅速睁开了眼。
“为什么要选他?”顾思博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一个对数学毫无尊重的毛头小子,明明不喜欢数学,还要参加奥数,拿到第一后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我们的事业大放厥词,而你居然能忍受他与你同出同进,甚至选择他当你的伴侣!徐老师,这是一种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