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收益(峨嵋刺)

他准备的内容其实不少，完全超过半个月课程的量，所以可以根据学生的反应和喜好来选择课程内容。最后一节课讲的都是案例，成功的、失败的，包括他自己的，讲起来没那么深奥难懂。
最后已然有十分钟的答疑环节，第一个举手的是为女生，龙寅川有印象，是之前给他借笔的同学。
“好，那位同学——”
她组织了下语言，声音不大：“老师，像我们这样的，肯定比不上城里那些高学历的人，那我们学这些知识去做投资什么的，真的能成功吗？”
龙寅川感觉到很多视线同时投了过来，他点了下头让人坐下。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讲台上来回走了一圈，思考好后才笑了下——
“首先，不管是谁，都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就像我之前讲到的，做什么都会有风险，”他停在讲台中间，看起来温和又睿智，“你所说的那些城里的、高学历的、基础好的人，他们获得信息和资源的机会的确要大一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一定能有好收益。在各种规律面前，只要找对了方法，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平等的……”
他知道女生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面对这些生来各种条件环境都差一些的孩子，他不忍心用那些残酷现实的道理去打击，温和一点的说法，至少能给他们留下一点希望。很多时候提问的人并不一定真的会去做什么，只是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让心里有点安慰。
龙寅川回宿舍的时候白赫不在，放下电脑又下楼去食堂，结果在食堂碰到了何城垣跟另外几个老师。
简单打过招呼后，龙寅川看何城垣身边两个大包：“这个架势，待会儿还有大动作啊？”
“是啊，白老师那边今晚正式彩排，素材多，”何城垣顺势问他，“龙老师的课不是结束了，一起去看看？”
白赫的确跟他说过今晚的安排：“好啊。”
演出的地点在一个演播厅，不算大，但也是整个学校设备最齐的地方了。
龙寅川到的时候没看到白赫，不过墙上的装饰挺眼熟，都是他们之前去买的。舞台侧面人比较多，都围着几台设备，应该是在调试。何城垣先去调相机了，他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台上时不时上去一些人，偶尔还往脚下贴什么，龙寅川正在看彩排，肩膀冷不丁被拍了下——
“你也来了？”
龙寅川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嗯，正好我也没课了。”
“哦对，你下午是最后一节课，”白赫在他身边坐下，叹了口气，“今晚过去我应该也没事了，这段时间折腾死了。”
冲锋衣的料子摩擦声明显，白赫只是轻微的动作都能带起沙沙声。龙寅川顺势看过去，别说还挺合适的，稍微宽松了点，但黑红色更衬得人皮肤白，他默默收回视线：“恭喜啊，取得阶段性胜利。”
白赫失笑：“它最好是阶段性胜利，不然我真遭不住，都快过年了。”
过年，说到这个龙寅川自然地跟着问：“过年打算休息休息？”
“是啊，哪儿都不去了，我要在家睡他一个寒假，”白赫长长呼了口气，“再陪陪我那猫，捡回来到现在我都没好好伺候过它，再不培养下感情真不认我了。”
说到猫，龙寅川又想起了那个晚上：“它现在应该长大不少了吧。”
“是啊，哦对，我妈才给我发了照片，”白赫立刻打开手机给他看，“大了不少。”
照片上的小猫很有活力，眼神也灵，跟那晚上箱子里小小的一团完全不一样：“变漂亮了啊。”
龙寅川想，猫是这样，白赫也是这样，那晚之后再也没见过狼狈样，就算忙得焦头烂额也是积极面对的。
简单聊了几句就有人叫白赫了，他跟龙寅川说了声就立刻起身过去。
虽然白赫让他看看就可以回去了，毕竟只是彩排，流程繁琐又无趣，但龙寅川还是一直待着。
不是没见过白赫工作的样子，在培训机构上课，在宿舍剪辑各种素材，写工作日报……很有趣的是，白赫做不同的事时状态也不尽一样，当然，现在也跟他见过的不太一样。
在这里的白赫主要负责统筹协调，他不用自己上去展示什么，跟一个学生模样的站在台下，认真看每一个节目的参演人员走台，时不时叫停说几句。演播厅里的音乐混合着各种人声，待久了容易让人分心。但白赫一直都很专注，整个人站得笔直，走动间偶尔能看到他的表情。
认真，专注，眉头微皱，嘴巴开合的速度很快，看起来利落又专业。龙寅川一直默默看着，忽然听何城垣喊了声，让白赫回头好抓拍一张。
视线经过他的时候停了下，眼里还保留着状态里的认真严肃。
被那样的视线轻轻擦过，龙寅川眨了下眼，心情不错。

“白老师，你继续忙，不用管我——”何城垣朝白赫招了下手。
白赫拔高了声音回道：“好，需要再叫我——”
收回视线时，不经意又从龙寅川脸上掠过。
该怎么形容心情呢，白赫深呼吸了两次，继续对着台上踩点的人，但脑子里还是龙寅川刚才的表情。他不是什么经验都没有，那种自然流露出的，又有些隐晦的势在必得，不过分，却难以忽视。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盯过了一整个节目，心跳速度才恢复正常。
真就怕什么来什么啊……
仔细想想他们的相处，龙寅川总是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既让他知道好感，也不会带来困扰，从来都礼貌温和，从没让他觉得冒犯。在这种温水一样的气氛里，他不知不觉就被泡得放松了警惕。但也怪不了他什么吧，这样的优质人才，很多地方还恰到好处地落在他审美上，不心动才怪了吧。
还真被钟夏说到了，嘴硬迟早有报应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哪怕是前任，或者前前任，那些都是对方主动追求，而他觉得还可以就答应的。他啊，多多少少带点儿犯贱的属性，越是不可以的越想试探。
他早就过了找刺激的年纪，白赫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偏偏遇上个各方面都满意的却在他原则之外。
要说也是避不开的缘分，如果他们的交情仅限于那顿椰子鸡，白赫还真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可他俩之间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见面的机会就没断过。这还同住一间宿舍，天知道每天看着一大帅哥睡眼惺忪还坦荡更衣，他又不是无情无欲的神，怎么可能视若不见。
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彩排结束都十点过了。白赫跟负责的同学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在大家感激的道谢里彻底松了口气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在演播厅门口看到了龙寅川，视线对上时，龙寅川先笑了下：“还挺晚啊，都快十一点了。”
白赫顿了下，吸了口冰凉的空气两步走过去，牵起嘴角道：“我还以为你早走了。”
“反正明天没事了，晚点没关系，”龙寅川答得很自然，“对了，这个给你。”
白赫看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个小易拉罐给过来，看清后失笑着接过：“你哪儿来的？”
“刚才出来走了走，遇到班上的同学，说什么都要给我一罐。”
看着手里红色的卡通罐子，入手还是温热的：“热过啊？”
“嗯，路过开水房烫了下，天气冷，晚上喝凉的也不舒服。”
白赫在心里叹了口气，扣开拉环，一入口还跟以前的味道一样，香香甜甜的，连喝了几口他忽然笑道：“我怕是好多年没喝过这个了。”
“是吗，”龙寅川跟他慢慢往回走，“我还好，我之前有段时间很喜欢用它冲咖啡，国外没有还费劲从国内买。”
白赫很意外：“你会喜欢这个？”
龙寅川回头看他一眼，视线又落到他手里的易拉罐上：“我不喜欢鲜牛奶，这个的话倒还可以接受，不过那段时间过了，再用它泡咖啡就觉得味道很奇怪。”
“口味变化很正常啊。”白赫试着想象了下龙寅川喝这玩意儿的样子，有点好笑，但好像也挺可爱的？
易拉罐不隔热，单手捧久了还有点烫，白赫换了只手。这个点只剩下路灯照明了，除了走着的这条路，往远处看都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
几个老师的课程安排都结束后，第二天下午开了个总结会，两三个小时的汇报内容详实，龙寅川都不知道何城垣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反正轮到他也就是实事求是地讲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唉，这头是结束了，回去还要交一堆工作汇报，”去食堂的路上张老师叹了口气，“诶，白老师是已经写完了吗？”
忽然被点到名的白赫一顿：“我啊，还差一点吧。”
“啊，能发来借鉴借鉴吗，这种应付的东西我实在写不动了。”
白赫揉了揉鼻子，含糊地嗯了声：“嗯……我写好发出来吧，不过我们内容应该差别挺大的……”
“没事没事，那就先谢谢白老师了啊。”
龙寅川注意到白赫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没说什么。
等其他几个老师在前面走出一段距离了，龙寅川低声问：“他们每次都找你要？”
白赫无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龙寅川挑了下眉，这种情况的确有点不好做，他也没自以为是地提什么建议，换了个话题：“这次回去还忙吗？”
“还行吧，”白赫盘算了下，“学校里的工作回去收个尾就行了，舞韵那边年前有个汇报演出，过了就没事了。”
龙寅川点头笑道：“那就好，至少能过个好年。”
“但愿如此吧。”
回去的时候天气好，地面干燥路况也好，不着急赶时间，大家特地等天全亮开了才出发。跟之前的安排一样，不过这次没让龙寅川自己开车了，张老师坐上来陪着他，有什么问题也好照应一下。
“哟，车擦过啊龙老师？”白赫路过的时候朝他飞来个眼神。
龙寅川开了锁，拉开车门：“嗯，前两天抽空冲了下。”
“好车的确得仔细伺候了哈哈哈，我们也走吧——”
而等上了车，龙寅川系上安全带，想起白赫刚才的眼神，笑了笑。
“……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龙老师才二十多呢。”
龙寅川轻轻笑了两声：“夸张了张老师。”
“诶，龙老师成家了吗？”
龙寅川眨了下眼，缓慢避开前面一个坑：“还没有。”
“哦——”张老师明显来了兴趣，“有女朋友吗？”
龙寅川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还是好脾气地答：“没有。”
张老师一拍大腿笑道：“难得啊，单身的年轻才俊……”
龙寅川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那辆白色福特的车尾，车牌边的搞怪贴画像在看他好戏，有点无奈，大概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应对什么了。
“听说龙老师是这学期入职的吧，以后打算长期在市里？”
“是有这个打算。”
“诶，长期定下来的话个人问题就该好好考虑了啊，”张老师很直接，“我认识几个很不错的妹妹，比你小点儿，但绝对是才貌双全的，要不给你们牵个线？”
这种情况遇得多了，龙寅川也能从容应对，他自然地开了广播，轻笑道：“谢谢张老师了，但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个。”
张老师明显还想说什么，但看龙寅川温和归温和却有距离感的侧脸，还是按住了继续的心：“啊没事没事，以后要是有这方面想法可以随时找我。”
龙寅川笑着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趟回去就顺利多了，天气好，路况好，路上甚至不怎么堵车，关键是任务完成了心情轻松，一口气开半天都不觉得累。
中午依然是在服务区吃饭休息，不过没耽误太久，现在白天短，争取在天黑前赶到。拒绝了张老师替他的好意，龙寅川加满油后继续往回开。
赶回C市的时候天还没黑，但也有点暗了，不过市区里热闹，哪里都亮，也没什么危险。送同行的老师回了C大，龙寅川和白赫也打算回家了。
白赫拍了拍衣袖：“龙老师，衣服我先穿回去给你洗了，周六你来舞韵拿啊。”
“好。”
白赫打了个哈欠，忽然朝他挑眉笑道：“还行吧？累不累？自己开回去没问题吧？”
龙寅川也微微挑眉，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白赫明显是逗他，点到为止：“哈哈哈哈好了，我也走了，龙老师路上小心啊，回去好好休息。”
龙寅川失笑：“嗯，你也注意安全。”
龙寅川倒是没直接开回家，打了个电话后把车开到了保养点，让维修师傅们检查一下，顺便好好洗一遍。这地方离爸妈家近，买了点吃的直接走回去了。
周英看到他还有点意外：“怎么今天回来了？”
“之前说的就是今天啊，”龙寅川放好行李箱，“去了趟洗车店，这边顺路。”
“那你明天不去学校？”
“不用。”
听这语气明显是累了，周英看他手上拎的东西，顺势接过来：“还没吃饭啊，我去给你热一热。”
“好，谢谢妈。”
“……我说，你真是送课下乡啊？这效率，啧。”谌耘鼠标滚轮咔哒响，飞快浏览着上面的文件。
龙寅川站在窗边，二三十层的高楼往下看，人跟蚂蚁似的，什么都看不真切。听了这句话眯眼收回视线，半开玩笑道：“这效率怎么了，不满意？”
谌耘有点无语地看他：“我敢不满意吗，同等条件下可难找到能比你做得更好的了。”
龙寅川坐回他对面的位置：“有几个时间节点我没写，标出来了，你们后面商量好再定就行。”
“可以可以，你给的东西我一直都很放心，”谌耘推开最大的一块显示屏跟他对视，表情慢慢严肃起来，“对了，还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虽然现在提这个挺不仗义的……”
龙寅川抬眼看他：“你说。”
“你也知道，虽然这个项目主要是我在负责，但上头还有些人看着，想往里塞关系，”谌耘顿了下，继续说，“碍于一些比较复杂的人情网络，项目里又加了个N大的学术团队，还得分一部分给他们，所以承诺给你的会少一点儿。”
“我还以为是你这项目被暂停了，”龙寅川看起来毫不在意，“这没什么。”
谌耘看他这反应松了口气，情是情礼是礼，就算他跟龙寅川一直有合作，这也不太好：“嗐，停肯定是不会停的，这点你放心，我还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酬金这边问题应该也不大，他们学术团队都是开的人情价，不高，但分给你的可能就少点儿了，不过这个团队里还有老同学呢，有这交情在咱们私下协调协调应该也行啊……”
一听到老同学几个字，龙寅川脸上的笑少了点，心说不能巧吧。
“对，之前聚会咱们不还见过，肖方圆肖老师带队，靠谱的。”

“肖方圆？”
“对啊，你们现在可是同行啊，”谌耘没注意到龙寅川的不对劲，继续说着，“要我说你赶紧在C大混起来，等你有了自己的团队以后咱们合作就更方便……”
龙寅川心不在焉听着谌耘在旁边煽风，心情却有点复杂。
怎么说呢，他以前常在国外，国内的朋友同学大都跟他没有联系，而自从去了次同学聚会，加他联系方式的倒也有几个。工作后的默契，大家都知道同学这种潜在的合作资源还是很有用的。当然，肖方圆也联系过他，比如之前问他一个项目的事，但他并不觉得肖方圆跟其他单纯想创造合作机会的人一样，不管是不是直觉，作为前男友，这个行为本身就值得揣摩。
不是他自恋，提前有个心理预期有利于早做对策，当然，是他想多了最好。
“……诶，想什么呢，跟你说正事儿啊。”
龙寅川笑得有点无奈：“高校里晋升哪那么容易，你总得给我点时间。”
“按你的条件，上进点儿的话也没那么困难吧，”谌耘挑眉道，“听你之前的说法，院长挺器重你的啊，还跟你爸是老朋友，赶紧抱好大腿努力表现，好资源早晚都是你的。”
龙寅川失笑：“你倒是看得起我，不过我吧……不太想那么拼了。”
“躺平了呗，”谌耘哭笑不得，起身去茶桌边烧水，“对了，周六肖老师要带团队过来初步谈谈，顺便吃个饭，你要一起吗？”
“不了，我有事。”
谌耘擦着茶宠说：“没什么事儿就来吧，到时候我上头的boss也在。”
话里的意思龙寅川明白，但还是摇了摇头：“不了，真有事，回头正式开会我再参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