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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羊(天良永动机)


印寒盯着碗里辛辛苦苦剥好的蟹肉,抿唇,克制地忍下火气,他想要明月锋的关注,又不知道使用什么手段,只能憋在心里闷闷不乐,说:“好。”
明月锋敏锐地察觉到小伙伴不大高兴的心情,放下打发时间的攀谈,凑近印寒,与小伙伴脑袋碰脑袋说小话:“吃饱没?我打算下午约王岳扬他们喝点小酒,聊聊过去的事。”
“我也要去。”印寒生怕明月锋不带他,“吃饱了。”
“当然要带你啊,你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明月锋拍拍印寒的肩膀,像少年时一般信任又依赖,他浅酌了几杯白酒,正处于微醺的兴奋状态,“估计韩琪国和王石磊去不了,他们……”
“去哪?”韩琪国突然蹿出来,盛装打扮的新娘丝毫不顾及仪态,扒着明月锋的肩膀摇晃,“你们打算丢下我俩做什么坏事?”
“婚宴之后我们找个地方喝酒,你也去吗?”明月锋问,“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家又不是老封建,婚礼累死了,当然要赶紧休息一下。”韩琪国说,“我这就换上便装,咱们出发!”
“啊啊啊?”准备凑过来跟明月锋八卦的王岳扬愣住,“干嘛去?逃婚啊?”
“都两点半了。”韩琪国说,“婚礼结束,咱们转场。”
依着韩琪国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群人从酒店转至KTV,开启下一轮狂欢。王岳扬悄悄跟在明月锋身边,压低声音说:“你初恋女友要结婚啦!”
“嗯?”明月锋一晃神,险些忘记自己的初恋女友姓甚名谁,他说,“米桃啊?”
“对,她刚刚说的,明年五一结婚。”王岳扬说。
“挺好,祝她家庭美满,事业有成。”明月锋说,“你跟她讲,不用给我发请柬了,怕尴尬。”
“真自恋啊你。”王岳扬翻个白眼,“还尴尬,你咋知道人还对你念念不忘。”
“不知道啊。”明月锋说,“但她不会无缘无故告诉你这个事,肯定有缘由,不是对我念念不忘,就是以身作则安慰旁人,我猜是安慰柳美郴。”
“米桃不是搬弄是非的人,但你是。”明月锋说,“你不就想看我自恋吗?”
“……行,算你牛逼。”王岳扬被明月锋的一通分析说得心服口服,“你比我适合当公务员,我就说了一句话,你就差把我祖坟刨出来了。”
“客气。”明月锋摸摸鼻梁,“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你快闭嘴,酸死个人。”王岳扬嫌弃后仰,靠在沙发转角玩手机。
“你们知道汪晨莉现在怎么样了吗?”柳美郴突然说,“我真好奇她退学后的故事。”
韩琪国摇头,说:“我也好奇。”
听到熟悉的名字,明月锋和印寒双双坐直腰杆,环顾四周寻找消息灵通的人选。
“那个……”王石磊举手,“我知道一点。”
顿时被五双眼睛盯住的王石磊同学瑟瑟发抖,王岳扬问:“你怎么知道的?”
“巧合,真的是巧合。”王石磊说,“我在天津遇见她的。”他缩缩肩膀,躲在韩琪国身后,避开众人炯炯的目光,“我本科的时候和同学一块儿去商业街买衣服,好像是去滨江道那块儿吧,人特别多,把我和同学挤散了。我在商场里胡乱拐几道,也不知道拐去哪个方向……”他罗里吧嗦说了一堆没用的细节,将王岳扬急得要死,柳美郴皱眉:“说重点。”
“反正就看到她在商场里开店,卖包。”王石磊说,“牌子我不认识,一串英文的,我看她过得不错,脸上笑眯眯的,讲话也很和善。”
“你跟她聊天了吗?”米桃问。
“我进去转了一圈,谎称给女朋友看生日礼物,她还推荐给我几款包。”王石磊说。
“哦——我想起来了。”韩琪国说,“你送我的那款小CK的包是不是她推荐的?”
“是啊。”王石磊讪讪地笑。
“挺好。”明月锋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眼中云淡风轻,带着一种看透世俗的通达,“她家有钱,肯定不会让唯一的女儿过得太差。”
“万般皆是命,下句是什么来着?。”王岳扬问。
“半点不由人。”明月锋接茬,他眼瞳空茫,焦点飘飘悠悠,不知落在何处。
印寒始终沉默,借着KTV包厢中昏暗的灯光,伸手握住明月锋的手腕,发觉这家伙清减许多,突出的腕骨有些硌手,一如明月锋潜藏于圆润伪装下尖锐疏离的性格。
“撇去汪晨莉,咱们不也过得挺好吗。”王岳扬重新活跃气氛,“韩琪国成为了光荣的人民教师,我是混吃等死的公务员,米桃是严谨的研究员,柳美郴是社会调研专家,印寒是法学博士,明月锋当了老板。”
“来来来,干一杯。”王岳扬举起酒杯,“敬我们辉煌的过去,和光明的未来,敬我们自己!”
明月锋被他积极的冲劲儿逗笑,收起莫名其妙的伤感,拿起杯子与王岳扬相碰:“敬为人民服务的王岳扬同志!”
“敬未来。”柳美郴说。
“希望十年后再次相聚,少年风姿不改。”韩琪国说。
包厢里热热闹闹,插科打诨,推杯换盏,偶尔爆出黑历史,以及不合时宜的玩笑话,像是给漫长的生命画上一个分号。

第84章 举报
婚礼过后,同学们各奔东西,仿若水珠融入海洋,马不停蹄地回到各自的生活。明月锋也重新将目光放回自己摇摇欲坠的公司上,他翻了翻新闻,大抵清楚赖祥云的意图——他想独占雾哀。
这番心思可以理解,雾哀由明月锋和赖祥云共同创办,如今两个创始人战略上出现分歧,肯定要勾心斗角、争抢控制权,直到一方战败,狼狈退出。
明月锋确实有退出的打算,但他要的是将公司卖个好价钱,风光退场,而不是现在这般脏水浇头,毁誉参半。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于是跑去翻云工作室拜访邢泱,寻找解题的法子。
“大众只是不太聪明,但不是傻子。”邢泱说,“得放出些真东西让舆论转向。”他双手握住茶杯,深绿的眸子浮动着细碎的笑意,“明老板最近气色不错,不愧是老板,心态真稳。”
“气色?”明月锋摸摸脸颊,“怎么看出来的?”
“我记得你刚从国外回来那阵,整个人低落得像是要跳河。”邢泱说,“英国菜那么难吃吗?”
“很难吃,特别难吃。”明月锋点头,“这些天我住在发小家里,他做饭好吃。”
“你那个北大的发小吗?”邢泱说,“你们感情还是这么好。”
明月锋听着邢泱的感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明明是纯粹的关系,经过邢泱调侃的语气讲出,反倒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暧昧纠缠。
“我发小说他有办法。”明月锋说,“他早上去公司了,不让我去。”
“啧。”邢泱舌尖抵住上颚,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单音,“我有些期待了。”
印寒早晨煮了两碗馄饨,撒上些紫菜碎和虾米,鲜香清爽。他盯着明月锋吃下去,递给他一个削皮的苹果,说:“我上午去百子湾,你不要去。”
“嗯?为什么?”明月锋愣住,随即觉得好笑,“我的公司我还不能去了?”
印寒双手交握,紧张地攥在一块儿,说:“你在的话,不方便。”他抿唇,漆黑的双眼一眨不眨地与明月锋对视,“我下班给你打电话,你来接我。”
“好吧。”明月锋不疑有他,点头答应小伙伴的请求,他喝尽碗里的汤汤水水,满足地打个哈欠,“我去翻云找邢泱聊两句。”
印寒坐地铁,明月锋开车,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你来了。”赖祥云听闻印寒来上班,踏出办公室,亲亲热热地搂住印寒的肩膀,“明月锋没来?”
“他不愿见你。”印寒说,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也不愿见我。”
“他啊,总会想通的。”赖祥云听到印寒的回答,以为印寒站队自己,心下十分高兴,“你作为明月锋最好的朋友,他才给你开这么点钱,实在不像话,我给你涨工资。”
“谢谢。”印寒说,“我当初过来,只是为了支持他工作,不是为了钱。”
“我知道我知道。”赖祥云意味深长地瞥印寒一眼,“人啊,最终都是为了钱的。”
印寒沉默不语,赖祥云以为他还在为与明月锋决裂伤心难过,便出言安抚:“朋友多得是,闹掰了就换,你这么优秀,愿意和你做朋友的人排着队呢。”
“我去工作了。”印寒拉开财务办公室的门,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说不上笑容的弧度。
沉浸在成就感中的赖祥云并未察觉,他挥挥手:“去吧,好好干,今年年终奖翻倍。”
下午四点,一队警察敲响雾哀文化的大门,领头的中年警察看着面露忐忑的前台小姑娘:“你好,我是朝阳区公安局经侦大队的警察袁勇立,接到举报过来调查,这是我的警官证和警号,麻烦你们配合调查。”
“好、好的。”前台小姑娘茫然地点头,“我去叫老板。”
公园里一派悠然祥和,明月锋找了张宣传单垫在台阶上,盘腿坐着,手肘支撑膝盖,看大爷钓鱼。发色斑驳的大爷老神在在地眼睛半阖,双手握杆,仿若一栋雕像,明月锋同样一动不动,神思不属,望着西边渐沉的夕阳。
他不知道印寒做了什么,肯定不是害他的事,于是他什么都不想,耐心等待,时光从指缝中溜走,就在他即将陷入伤春悲秋的感怀时,手机嗡嗡作响。
“喂?”明月锋摁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明月。”印寒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嘈杂吵闹,他尾音上挑,似是心情大好,“我下班了,来接我。”
“好,我就在附近的公园。”明月锋说,“十分钟。”
“我等你。”印寒挂断电话,转身看向凌乱的财务办公室。
袁勇立抱着一沓贴有蓝色标记的单据,细看里面包含合同和各类发票,他看向印寒:“就这些了吗?”
“是的,差不多了。”印寒说,“我算了下这些加起来约有五百七十万元,属于数额巨大的严重犯罪行为。”他看向门外面色灰败的赖祥云,唇角上扬,眼中轻飘的笑意轻蔑且讽刺,“不知道赖老板面临的牢狱之灾,是三年、七年还是七年以上呢?”
“你全都知道。”赖祥云这才回过味儿来,印寒口中的“我自己拿”,是指连本带利、连皮带骨从他身上扒下来,还给明月锋,他口不择言道:“你早就知道,你隐瞒了这么久没举报,难道不算是包庇罪吗?!”
“我‘没有’早就知道。”印寒着重强调,“我是今天看合同的时候,不小心和前面的合同比对了一下,发现问题,立即报警。”他看向袁勇立,“至于为什么是蓝色标记——这是我看合同的小习惯,每份合同我都会打标记,同样颜色的标记表示的是同一类。”
国字脸、整肃正气的警察同志没有兴趣调解纠纷,他说:“除了印先生整理出的文件,其余文件我们也会仔细查看,避免遗漏。”他指挥人手拉警戒线封锁财务室,记录印寒和赖祥云的名字,另外交代,“这段时间请两位先生配合调查,手机保持畅通,我们随时找您了解情况。”
“好的。”印寒点头,他瞧了眼挂钟,“我该下班了。”他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穿过乱七八糟的文件堆,侧身出门,路过赖祥云身旁,并未分一丝余光,径直走向门口,推开玻璃门,目光撞上等候已久的明月锋。
“我看到了警车。”明月锋说,“出什么事了?”他狐疑地上下打量印寒,发现对方没有受伤,松了口气,“你没冲动打赖老板吧?”
“没有。”印寒说。
“那怎么回事?”明月锋问。
面对赖祥云,印寒自信满满,面对明月锋,印寒则显露出几分惴惴不安。他双手揣兜,站在明月锋面前,细细观察小伙伴的脸色,说:“赖祥云挪用公司资金,被我举报了。”
“挪用了多少?”明月锋问。
“五百七十万。”印寒说,“从去年开始挪用的,还有,”他缓了口气,继续说,“我怀疑设计稿也是他故意泄露给三个橙子。”
“这样。”明月锋并不感觉意外,仔细想来,是情理之中的行为,若往深里查,指不定还能查出赖祥云更多的小动作。
印寒说:“让翻云帮忙扩散一下这件事,这场风波就可以结束了。”他走在明月锋左侧,手一直放进口袋里,攥成拳头,心脏砰砰跳,却不敢看小伙伴的脸庞。
明月锋心里如明镜般透彻,他舔了一下唇瓣,喉头滚动咽下唾液,什么都没问。
一路安静,明月锋开车送印寒到海淀黄庄附近的住处,说:“到了。”
车门“咔哒”一声解锁,坐在副驾驶的印寒解下安全带,问:“你不上楼吗?”
“我回崇文门。”明月锋说。

第85章 心跳不会骗人
“你……”印寒握紧安全带的金属扣,手指骨节青白,视线一寸寸打量明月锋的侧脸,嘴唇轻启,却说不出精妙的话语,只得伸手抓住明月锋的手腕,说,“你别生气。”
“我没,”明月锋深吸一口气,“我没生气。”赖祥云非法挪用公司资金五百七十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印寒能这么快速的发现并举报,绝不是巧合使然——
印寒早就知道赖祥云挪用资金,这也解释了赖祥云对待印寒亲热的态度。赖祥云见印寒隐瞒挪用资金事宜,误认为对方认同自己的经营理念,以这种方式投诚。印寒亦顺水推舟,对赖祥云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人心贪婪,雪球越滚越大,直到刹不住车,掉进印寒设好的陷阱中。
对此,明月锋乐见其成,如果倒霉的不是他的公司,就更好了。他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印寒的企图,为什么最开始发现赖祥云挪用资金时不告诉自己,为什么要等到矛盾爆发才站出来当救世主,如果没有抄袭风波,印寒打算将这颗雷埋到什么时候引爆。
印寒清楚所有问题的答案,明月锋却不打算追问,他有一种诡异的直觉,真相不会让他摆脱疑虑,反倒会将他拉入幽暗的深渊。
明月锋选择回避。
“我挺高兴的。”明月锋说,“真的。”他扯了扯唇角,伪装出虚假的笑容,“太久没回崇文门了,我回去收拾一下房子。”
“我和你一起去。”印寒说。
“你家还有猫。”明月锋说,“你上去给泽泽添水添粮,我在楼下等着。”
印寒狐疑地瞧他一眼,松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走向单元门。
明月锋拧一下车钥匙,打着火,一脚油门冲出小区,后视镜中倒映着越来越小的人影。
印寒遥遥望着离开的汽车,眉眼阴鸷,咬紧后槽牙,他就不该相信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回家的路畅通无阻,明月锋将车停在绿化带旁的车位,几步上楼,摸出钥匙开门,顺便掏出手机给翻云公关邢泱打电话:“喂,邢先生,我是明月锋。”
“恭喜翻身啊明老板。”邢泱消息灵通,不到俩小时就知道赖祥云出事了,笑眯眯地送上祝福,“等着,我铁定给你搞个热搜前三。”
“谢谢。”明月锋说,“舆论上的事情就靠你了。”
“客气。”邢泱说,“我去开会了,您有什么需求直接打我电话。”
“好的。”明月锋收起手机,站在玄关处低头换鞋,这一天事情太多,令他颇感疲惫,急需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安静环境休息片刻。
然而天不遂人愿,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明月锋转身开门,入眼是额发汗湿的印寒。对方一只手撑住门板,强行扒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侧身挤进来,双臂将明月锋困在胸膛和墙壁之间。
“明月。”印寒将下巴嵌入明月锋的肩窝,声音平淡中透着委屈,“别不理我。”
明月锋后背贴合墙面,冰冷的触感透过毛衣浸入皮肤,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像一把尖细的弯钩,从刁钻的角度引诱出深压心底的躁动。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抬手将印寒推远一些,说:“你知道为什么。”
印寒不说话,站姿巍然不动,甚至向前,凑近明月锋,额前细软蓬松的卷发碰触对方饱满的额头,漆黑的双眼仿佛两颗亘古不变的顽石。他不说话,动作愈发胆大包天,就在他以为即将完完全全将明月拥入怀中,只听明月锋冷淡的警告:“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我们必须,也只能,是兄弟。”明月锋掐住印寒的脖颈,右手用力,手背迸出青筋,他目光如剑锋,尖刻凌厉,冷凉绝情,“我看得出你想做什么,念在我们多年的情分,我不追究,你也不要再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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