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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为臣(封灵三清)


这两个字从摄政王口中吐出,便蒙上了一层不可思议的色彩。
沈孟枝动了动唇:“我……”
“如果你确定你不是在对我说谎,再回答我的问题。”楚晋松开手,轻轻打断了他,“在那之前,我不会再问你。”
作者有话说:
喜欢捏脸的楚楚

酉时三刻,郡守府。
马车停在门口,将车厢里的客人放下后,便由下人牵着到了后门。等候在门前的管事迎了上来,微笑道:“二位,随我来吧。”
朱漆大门缓缓开合,现出一座装点精致的宅院,雕栏碧瓦配假山曲水,乍一看似乎与这位戎马沙场的唐郡守不太相符,但看他文人墨客似的打扮,倒也说得过去。
沈孟枝望着偌大一座郡守府,即使得知这间宅邸是继承了上一任爱财如命的郡守,还是不由微微侧目,用气音点评道:“这宅子好大手笔。”
楚晋淡淡道:“我府上比这要大多了。”
“……”沈孟枝看着突然攀比起来的摄政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家伙跳江之前也是大名鼎鼎的有钱人,忽然就对他的住处产生了点好奇。
“是什么样子?”他问,“听说旧秦王室喜欢珠宝,你府上,不会也镶银嵌玉、闪闪发光吧?”
楚晋似笑非笑:“什么样子,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沈孟枝觉得他是有意吊自己的胃口,似乎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置气。他愣了下,脚下不自觉慢了些,眨眼就落下了一截。
管事在前面领路,步子走得也急了些,好像赶着要把人带到唐墨白那边去。楚晋偏了偏头,忽然开口问他:“这院子里似乎养了不少鸟。”
“噢,那是少爷养的。”他既然问了,管事也不好不答,放缓脚步介绍了一番,“少爷喜欢鸟,郡守大人就择了这处园子用来养鸟。”
园中枝繁叶茂,载满了一种叶形奇特的植物,边缘呈刺状,叶片浓绿光亮,衬得枝头饱满的红果格外鲜艳。
说话间沈孟枝已经跟了上来,闻言也望了一眼,随口道:“还种了这么多枸骨。”
“如果没记错,枸骨喜欢生活在潮湿的地带,术平居北,气候干冷,竟然也能长得这么好。”
管事笑笑:“枸骨入茶功效甚好,郡守又喜欢它的颜色,就精心养了一片。”
等他说完,步履又恢复了匆匆,沈孟枝才悄悄拽了拽摄政王的袖子,拉过他的手,在对方手心里写字:“他有事瞒着我们。”
手心传来的触感痒痒的,楚晋低头,微微挑眉,眼神示意:“何以见得?”
沈孟枝确信没理解错他的意思,继续飞快地写:“枸骨又称鸟不宿,最不可能和鸟养在一起。”
剩下的话他没写完,但楚晋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
这片园子,养鸟是假,种这片枸骨,才是真。
可种这些枸骨做什么?无毒、无害,只不过看起来扎人了点,沈孟枝想不到别的用处。
他犹豫了一会儿,就被对方反抓住了手,指尖一笔一划在手心划过,故意放慢,不疾不徐,痒意却透过皮肉刺激着敏感脆弱的神经,一直传到了心里,激得他一抖。
……写了什么?
沈孟枝转动空白的大脑,试图回忆一遍方才的触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胡乱点了点头,楚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收回,此后没再搭话。
唐墨白这处郡守府确实很宽敞,难怪管事走得这么急,等又绕过一片园子,才略略停步,彬彬有礼道:“两位,郡守大人和唐少爷就在屋内。”
他进去通传了一声,随后拉开了门,露出了屋内的光景。
素雅茶室,窗明几净,唐墨白端坐主位,正从容调着手中茶,他身侧唐肆坐立难安,几乎是在门开的瞬间就条件反射地抬眼看了过来。
“二位来了。”唐墨白微笑着看了他们一眼,手上的动作未停,“请坐。”
沈孟枝瞥了一眼他露出的十指,虎口和拇指俱覆了层厚厚的茧,的确是经年拿剑的手。
他与楚晋坐到了右侧,听见唐墨白又问:“还没问过二位该如何称呼?”
“江烬。”楚晋简短地回道,“这位是我的师兄,江枕。”
唐墨白了然点头:“那位小公子怎么没来?”
“我师弟伤未好全,”楚晋有意无意瞥了对面局促的唐肆一眼,“不便前来。”
唐肆脸上被铜钱割破的伤口也还肿着,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兄长,我想出去转转。”
要他在这里,对昨天还刀剑相向的对手笑脸相迎,还不如直接打断他的腿!
楚晋轻嗤一声,神色微冷:“这就是郡守大人道歉的诚意吗?”
唐肆的表情登时变了,咬牙道:“我跪也跪过了,道歉的话也说了,你还想怎么样?别忘了,你们不过一帮平民,术平还轮不到你们……”
“唐肆!”唐墨白沉声喊。
然而已经晚了。
楚晋握在茶盏上的手一顿,随即笑了。
“平民?”他慢悠悠把这两个字念了一遍,眸光却带着慑人的冷意,“天子脚下,皆为臣民。听唐少爷的意思,莫非也流着皇室的血?”
这话可谓大逆不道,唐肆面色骤然一白,冷汗滚滚而下。
然而楚晋不打算放过他。他像是来了点兴趣,语气一转:“还是说,唐少爷觉得,唐家的血脉,要比大秦皇室还要尊贵?”
咔嚓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唐肆瞬间被惊醒。
他的心跳无比急剧,一时间仿佛重石压身,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是再也不敢看楚晋的眼睛。他惨白着脸色看自己的兄长,却见唐墨白也险些没维持住表面的风度,垂眼将失手捏碎的茶碗拂到了一边。
“唐肆,”即便如此,他嗓音依旧云淡风轻,“你出去,找你师父领五十杖。”
此言一出,忙着收拾残局的管事一愣,想劝又只敢低声道:“大人,五十杖……会不会太多?”
唐肆绷紧了脸,没等唐墨白出声,便率先应了下来:“是。”
等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唐墨白才恢复笑容,举起一杯新茶,缓声道:“江公子,舍弟脾气急,口舌笨拙了一些,本意并非如此,二位切莫在意。”
“这一杯是今年的明池银针,我替舍弟向二位致歉。”
其实场面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样,只不过,楚晋今夜似乎心情不好。
沈孟枝想起他这两天忽然变得少的话,还有方才在院中那一闪而逝、又克制得极好的恼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还在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因为自己有事瞒着他?又在他发现后,敷衍了事?
沈孟枝微微叹了一口气,将烦杂思绪搁置一旁。
“明池银针,也是千金难求的上等茶了吧。”他看了眼杯中纤细如毫的茶叶,“来时见府上有一片枸骨,郡守大人似乎也喜爱以它入茶?”
听闻枸骨二字,唐墨白神色并无变化,笑道:“没错。那是好友托人从南方送来的几株,我便养在府上了。江公子对茶也颇有研究?”
沈孟枝只是平日里喜欢喝,但不敢说懂,谨慎地没有点头:“略知一二。”
然而唐墨白没管他懂不懂,从容起身,道:“唐某正好有收藏天下名品的癖好,有一味金井观音,可与江公子一观。”
管事将一侧屏风缓缓撤下,二人这才发现这茶室还有一面巨大的墙,嵌满方格,从名贵茶叶到宝剑利器,数量可观,无所不有,应该就是唐墨白口中的藏品。
唐墨白微微抬手示意,邀请两人走近观赏:“唐某这大半辈子征战无数,天下各地都去过了,打下的、赏赐的、采买的,特意修了这一面墙,都摆在这儿了。时常看看,便能回忆起不少当年的事情。”
他从左下侧取出一个袖珍茶盒,递给沈孟枝:“金井观音,只有昔日代国的灵荡城才产,如今已遍寻不得,这一盒已是绝品。”
沈孟枝与他谈论金井观音的时候,楚晋走到一边,略仰头,目光自一墙藏品扫过,忽然在某间格子一顿,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他下意识又走近了些,蹙眉看了许久,蓦地出声:“这副面具……”
他一开口,两人的注意都被引了过去,唐墨白对满墙藏品如数家珍,只看了一眼,便淡笑道:“那是燕陵那位雁朝将军曾佩戴的面具,江公子识得……”
“咚”地一声,茶盒落地的钝响打断了他的话。
沈孟枝看着自己接空了的手,迅速弯腰将那盒金井观音捡了起来,低声道:“抱歉,是我一时疏忽。”
“没事,这盒子摔不破。”
唐墨白摆了摆手,走到楚晋身边,将那面具拿了下来。他抚摸着面具断裂破损的边缘,饶有兴致地问:“江公子对它感兴趣?”
冷冰冰的鬼面具泛着一层银光,却从嘴唇左下的位置断开了,残缺了一小部分。
楚晋见过它戴在那个人脸上的模样。面具森然可怖,可是后面的眼睛,却冷淡清亮,如夜露月光。
“这面具,郡守大人是怎么得来的?”他问。
唐墨白似乎毫不意外他会这么问,眸光轻闪,吐出几个字来:“玉膏城。”
“江公子应该知道,沈家最后一位雁朝将军,就是在玉膏城兵败殒命的。”他唇边泛起一丝遗憾的笑意,“我与他交手,可惜也并未讨到什么好处,只斩断了他的面具。”
楚晋蹙眉:“你看见他的样子了?”
“没有。”唐墨白道,手指摸过面具断面,“要是再往上一点儿,兴许就看见了。”
“只可惜……”他略停顿,随即半是叹气半是回忆地笑了下,“江公子知道那日的玉膏之乱,是什么场景吗?”
守城的将领投敌,民心如山倒,刀刃见血局势便一发不可收拾,杀红了眼的百姓叫嚣着冲上了城墙。
“民怒,兵变。”唐墨白半阖着眼,悠悠回忆道,“……自相残杀。”
沈孟枝唇上的血色蓦地褪去。这四个字似乎冒着冷气,把他的思绪倏然撤回了那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中,拽着他,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自相残杀。
所谓的兵变、民愤,都只是在自相残杀。
“你什么意思?”
仿佛有什么事情正在隐秘又缓慢地破土,楚晋眸光沉沉,寒声重复了一遍:“你说的自相残杀,是什么意思?”
唐墨白却没有直接回答。
他侧头打量着手中的面具,语气淡淡:“玉膏事变时,百姓起义,士兵反目,我就在几里外的路上,前去谈判。”
“若我早去片刻,或者玉膏能再坚持片刻,这场事变就不会发生。只可惜人心如此,没有回转余地。”他略一顿,“那群急不可耐的城民,已经亲手把他们的守护神钉在了城墙边,又推了下去。”
数米城墙,摔出了一身病骨,摔碎了忠心脊梁。
“所以……”楚晋慢慢地问,“他背叛过燕陵吗?”
唐墨白微微一笑。
“从未。”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o(╥﹏╥)o
有个小细节:楚楚生老婆气的时候一般憋着,不会冲着枝枝发出来,但是别人撞他枪口上就死得很惨(*^▽^*) 所以不是枝迟钝,是这家伙能忍

第88章 破蛊·骨血交融
一阵撕裂般的痛感自腹部传来,像是迫在眉睫的警示,冷漠地提醒着沈孟枝,药效就快到了。
这次的反噬来势汹汹,即便他这些日子用中药强行压制了几天,还是迅速反扑回来。
他忍了忍,咬了下唇,总算恢复了些血色,将可能露出的端倪都小心藏了起来。
所幸这时候唐墨白也结束了话题,看了他一眼:“公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沈孟枝一阵没由来地头昏脑涨,没力气开口,勉力摇了摇头。
“没事,”他暗地里掐了掐手指,“兴许是这熏香……惹得人发困。”
“此香的确宁神。”唐墨白笑了起来,“我夜间往往难寝,便点这熏香,效果奇好。”
他将面具放回了方格内,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沉吟道:“若说这位沈将军,我这里倒还有件与他相关的藏品。”
楚晋从面具上收回视线:“什么?”
“燕陵前朝太尉,”唐墨白道,“沈恪的佩剑。”
此言一出,两人的呼吸齐齐一窒。
“……在哪里?”沈孟枝的声音几乎是落在云端,缥缈又虚幻,却与楚晋的重合在一起,“在哪?”
他的音量被压过,双唇猛地一颤,生生咽下了第二句。
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见他说了什么。唐墨白的注意力也全然被楚晋吸引,问:“公子想看?”
楚晋顿了下,语气随即平淡下来:“我听闻这把佩剑是沈家世代传承下来的名器,立下战功无数,若能得见一二,便心满意足。“
唐墨白展颜道:“自然可以,二位随我来。”
他用力一推,那墙面竟然被推得凹陷进去,露出一道口子。管事点了灯,率先进去照路,唐墨白冲两人礼貌地笑了笑:“藏品宝贵,便藏得深了些。”
沈孟枝踏进暗道,听见身后楚晋随口问:“郡守大人就这样把位置暴露给外人,就不怕旁人将东西偷走么?”
“江公子多虑了。”唐墨白好整以暇道,“这郡守府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出入的,而这藏品,也要有命才能拿。”
楚晋笑了一声:“也是。”
这一声几乎是贴着沈孟枝的头发,掀起微弱的气流,擦着他耳畔钻了进去。沈孟枝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抓起自己的手写:“不舒服?”
沈孟枝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最开始旧伤的疼痛已经消失得彻底,转而被一种怪异的神志迷乱所取代,令他几乎提不上力气。
他低头写:“我好像不太对劲……”
一半还没写完,一股突如其来的干渴骤然袭来。
沈孟枝顿在原地,喉间滚动几遭,蹙紧了眉。
唐墨白的声音自前面传来,带着几分关切:“二位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没有。”沈孟枝道。
说话的间隙,他在楚晋手心飞快写下了“小心”两字,随即便若无其事地收了手,继续往前走去。
密道内阴冷潮湿,火光忽明忽灭,半明半暗。
咯哒一声在黑暗中短促响起,如同干枯树枝被人踩碎,沈孟枝还没完全捕捉到这动静的来源,唐墨白便悠悠开了口:“二位是从烛照县来的吧。”
沈孟枝心中警铃大作:“郡守大人想说什么?”
“说起来,我也许久没有烛照县的消息了。”唐墨白语带笑意,“二位的到来,就是给我的消息。”
“看上去……似乎是个坏消息。”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剑影遽然扫过,反射出的白光如爆裂的闪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冷冷砍向了站在原地不动的郡守!
然而下一秒,剑锋却撞上了数道铁栏,生生被挡了下来。
剧烈震荡的铁栏发出刺耳的嗡鸣,楚晋眯眼看了看阻挡在身前的铁栏,用力抽回了嵌在砍痕处的剑。
“把我们引到这来,”他面无表情,“你想做什么?”
“术平城不过一介小小城池,容不下公子这样的大人物。”唐墨白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为了城中安定,我只好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他仔细观察着铁栏上被剑刃砍得凹陷进去的狰狞痕迹,半是惋惜半是赞叹地摇了摇头:“如我所想,这一剑,果真厉害。只可惜,剑已经废了。”
不知道用了多狠的力气,连这特制的坚硬非凡的精铁也能斩裂,管事站在远处,不敢上前,表情都变了。
楚晋掂了掂手中卷了刃的剑,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那又如何?”
话音未落,他反手一握,长剑附于掌心,在骤然爆发的力量下倏地脱手,化为白芒,直刺黑暗中管事所站的位置。
剑芒一闪如长虹贯日,管事惊得目眦尽裂,下意识向下躲闪,唐墨白目光一凝,厉声道:“别动——”
然而爆裂声响起,管事身后那块石壁上的机关已然被剑身刺穿,原本完整的地面顷刻塌陷下去,露出了蛰伏在地下的漆黑深洞。
与此同时,密道内暗藏的数道弓弩齐齐发射,唐墨白脸色一变,抓住面如土色的管事,咬牙往另一条出去的道路奔去,有惊无险地从墙后钻了出来。
管事瘫在地上,惊魂未定,颤声道:“大人,那两个人……”
唐墨白神色微阴:“他们进了道墟。”
“什、什么?”管事出了一身冷汗,“大人不是把那地方封起来了吗?那里面存放的东西……”
唐墨白抵着墙,半晌,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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