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练活儿。”周苏郁也不遮掩。
教官了然。骑士家族向来家教严苛,对身心素质要求极高。他在名单上给周苏郁名字后面标个红圈,视为重点观察对象。
黏在周苏郁背后的目光更多了。
他们要进行的第一轮选拔战是“捉迷藏”。规则如下:每个班的队长当“猎人”,剩下的人当“鬼”。“鬼”要在二十分钟内找到藏身之处,时间到了,“猎人”便会四处找出“鬼”,被找到的“鬼”用红色记号笔在脖子后画叉。
捉到一人得一分,得分最高的队伍所有人拥有赦免权,直接晋级。得分队伍最低的队伍全员淘汰,中间队伍被找到者淘汰。
◎破碎故事之心的开端◎
第一轮是401班的主场。周苏郁和周南晚躲在树冠上, 谨慎细致地观察树下的状况。
后方的冠丛微动,周苏郁耳朵一动,“谁?”
“是我!”顾戚风举贴着枝干爬出来, 急急忙忙双手投降。
周苏郁见他重心不稳, 伸手托住后背, 好气又好笑,“小祖宗,你要是摔下去,我们都要完蛋。”
顾戚风蹭着他手背,像只乞求主人原谅的小动物,“我在哥哥身边有安全感。”
周南晚见有人要和他抢位置, 拉着冻脸不说话, 扯了下周苏郁的衣袖,脸颊肉鼓起。
周苏郁正色道:“我只有一个弟弟, 蛋糕,你, 下去。”
“啊。”顾戚风脸上大写着失望, “现在下去会被发现。”
周南晚说, “算了。就让他待着。”
“苏郁哥哥你果然在这!”后头又冒出来一个人,是咋咋呼呼的季绒, 周苏郁脆弱不堪的小心脏如雷震鼓。
向来话少的周南晚都憋不住了, 压低嗓音道:“小声!过于集中容易被发现的!”
话音刚落, “猎人”便往这边看来。顾戚风吓得不敢吱声, 紧紧抱着树干。季绒胆子肥, 往周苏郁怀里钻。
软香入怀, 周苏郁的心却提到嗓子眼。他憋着呼吸, 体内运气, 把存在感降到零。
“猎人”走到树底下,树冠里飞出一只蓝鹳,他抬眼瞟了几下,然后悠到别的地方去了。
周苏郁他们在树冠上静止了三十五分钟,再忍五分钟就触到胜利。肖诃,余彬礼都很长他脸,没有被捉到。其他班的人都有一两个被“猎人”擒住,周苏郁颇感得意。
就在倒计时的时候,“猎人”忽然笑了几声,雪坑里揪出来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周苏郁眼一花,再一定,看清楚正是肖诃和余彬礼,差点从树冠栽下来。
余彬礼可怜巴巴地嗦鼻涕,抬头往树冠这边望了眼。
“猎人”的洞察力何其敏锐,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正走过来,顾戚风小声说,“我抓到只松鼠,他过来我就扔下去,这样就不会以为是我们了。”
周苏郁心道没用。那“猎人”早有怀疑,杀回马枪是必然的事。现在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
顾戚风以为他不说话是默许了,于是从怀里掏出松鼠,捏着后颈,准备抛下去。
然而瑞雪压着树枝,这么动弹,树枝就要折断。周苏郁心想要完球,三四团雪砸到“猎人”脚边,他笑起来,叉着腰向上喊话,“自己出来投降吧。”
只听轰隆一声,周苏郁,周南晚和顾戚风纷纷从三米半的高空摔到地上,滚雪球似的砸出一个大凹坑。幸亏下面是雪地,压在最下面的周苏郁不觉得疼,虽然吃了一嘴雪泥。
季绒挂在树梢上,吓得发抖。她体重轻,被周苏郁临门一脚蹬上树冠,逃过一劫。
游戏结束的哨声响起,402班几乎全军覆没。
乖乖地在后颈上画好红色的叉,周苏郁用拳头擂了下“猎人”的肩,笑着说,“你们等着瞧,我要把你们一个个全部揪出来。”
“猎人”把身份牌交给他,碰了下拳,笑着回应,“好,我们等着。
余彬礼抓着周苏郁的衣袖,眼泪混合着鼻涕泡,一条条被冻住,蹭到他衣服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苏郁哥你不要生气……”
周苏郁用雪给他擦鼻涕,“输赢乃兵家常态。你着什么急?对了,我还没问你们俩怎么凑一起了?雪坑里很好谈情说爱吗?”
肖诃扶眼镜,指着余彬礼告瞎状,“他找不到你,非要跟着我。”
这话中听,周苏郁噢了声,可劲儿呼噜着余彬礼的头发,“没事儿啊,下一把哥哥给你们赢回来,不会被淘汰的。”
余彬礼嚎的更大声了,“你就是我爹!我爷爷,我祖宗!”
周苏郁说到做到,第二轮赛程不过一半,半数的“鬼”就被找出来。401班全部栽在大魔王的手上。
前猎人好奇地问,“你开天眼了?怎么这么快找到我们?”
周父对兄弟俩极为严苛,严父慈母的典型代表。
除去上下学时间段,他们要在圈成道场的院子里练身段。长剑短矛匕首镰刀,必须样样精通。对着木桩出招要快狠准,移动步法还要漂亮,格斗术也要学,巴不得把他们练成斯巴达战士。
周苏郁不好透露练家的本事,用自己拜了个绝顶天师搪塞过去。
他当真一绝骑尘,生怼史上最严厉教官的风光伟绩当日传颂开,大名传遍整个“天使”,村里的林农工人和老小妇孺都无不知晓。
周末是孩子们的自由外出时间,周苏郁扛着锯条和工兵铲就下了山,基地到山脚村庄不过一个小时步程。拨开白雾,瞧见一片和天空颜色别无二致的冰湖,湖心有游鱼,是一种八鳍三尾的冻原生物,肉质鲜美,是猎民们的主粮。
前些天答应帮独居的卢希老奶奶打猎,他跟着大儿子打下手,用锯条做好陷阱,工兵铲挖出深坑,上面铺杂草,最后盖上松软的雪。
半天下来捕获三条鱼,两只冻原雪兔和花角麋鹿,麋鹿怀着孕,周苏郁和大儿子僵持不下,最后在卢希奶奶的调解下放了。
偷偷跟在周苏郁后面的402班小朋友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季绒犯花痴,“苏郁哥哥就是正道之光,人好心善,我以后要做苏郁哥哥的老婆。”
顾戚风急得打磕巴,“那我也喜欢他,我怎么办?”
季绒甜丝丝笑着,“你可以当二房小妾。”
余彬礼抱着从后厨偷来的烤红薯啃,脑子难得灵光一回,“你们这是犯了重婚罪啊。”
肖诃无语,顿了顿,“我们这样老是黏着他,是不是不太好?正常人都会嫌烦吧。”
余彬礼嘬着手指上的残渣,好奇地问,“那你干嘛跟过来?”
肖诃推眼镜,“因为你们总是闯祸,我得看着。”
余彬礼捏他脸笑说,“没劲,你一说谎就扶眼镜。”
肖诃瞪偷笑的其他人,“小心在他身上栽跟头。对谁都好,就是对谁都冷漠,整天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样子。”
一直沉默的周南晚跳起来打他,两人抱作一团,滚到了被雪掩住的沟渠里,声音把正在小院里劈柴的卢希奶奶引来了。
周苏郁领回五个挨千刀的,每人赏了一个脑瓜崩。顾戚风觉得不够,央求道:“不够用力,再来一下。”说着把头往前凑。
周苏郁吓得不轻,以为把人弹傻了。余彬礼抱肩后退,大呼恶心。肖诃和刚刚和好的周南晚嗑瓜子看戏。
既然是远道而来的小客人,留下吃晚饭是顺理成章的事。卢希奶奶很喜欢小孩子,特意拿出珍藏的冻牛肉和水果糖,多熬煮两锅鱼腥草枸杞汤。
用膳后,嘻嘻哈哈地围坐炉火边,周苏郁冻僵的身体暖烘烘的,吃饱喝足,羊毛毯裹成肉乎乎的蚕,放松地窝在沙发里,觉得恍如遥不可及的梦境。
门框悬着的风铃被风吹响,进来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孩。
卢希奶奶打招呼,“回来啦,今天可冷了,快点来烤烤。”
小孩点点头,莫名迎上周苏郁懒懒的眼神。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海蓝色头发色泽丰润,黑黢黢的眼睛看起来略带阴沉。步履和年龄不相称的稳重,被黑色的宽松羽绒服罩着,像正经古板的小煤气罐。
他坐在小矮凳上,慢条斯理地弄雪地靴的鞋带。就在周苏郁看得打瞌睡时候,他走过来,摘下毛绒护耳罩,撩开黏成一缕缕的额前碎发,耳罩捂住两只冻得发红的耳朵。
被火烤得睡眼惺忪,周苏郁抬头,黑色眼珠润上朦胧水光,“你给我干什么?”
楚鸣鹤语气严肃,“救死扶伤。”
其他人笑起来,楚鸣鹤不知道他们笑什么,语气带有一丝慌乱,“我看他快不行了。而且被冻伤之后不能马上靠近热源,组织容易损伤,病情会加重。”
“我死不了。”周苏郁没好气地摘下耳罩,手指揪着上面的毛毛,莫名觉得不爽。
窗户关紧了,窗外阴风刮着,雪霰落的急促却均匀,砸在窗户上比风声还响。透着玻璃瞧见了楚鸣鹤故作镇定的脸,目光却死死嵌在他作恶多端的手上。
于是他假装看不见,继续拔着毛毛。
卢希奶奶介绍,这是寄宿在他家的小公子哥,来自阿尔法主序星,好像是某个政府高干子弟,比他要小几岁,来这里过寒假,具体的周苏郁没听清。因为他太困倦了,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连人家名字也没记住。
醒来就入暮,雪停,天空染上橙红色的烟霞,雪山是金黄色,很是赏心悦目。
小蓝毛趴在桌子前写作业,周苏郁晃过去,看到咒语似的公式字符就头大。
“我以后不会再借你东西了,你都揪秃了。”楚鸣鹤一板一眼说。
“对不起呀,哥哥我手欠。”周苏郁眯起眼笑,拿出讨好卖乖一套,凑近脑袋,“你字写得真好看,又圆又可爱,卢尔哥家的鸡窝似的。”
笔往桌上一掷,楚鸣鹤抬眼瞪他。
真可爱,周苏郁狂笑。
他拉一张椅子坐旁边,热热乎乎挤一块儿,膝盖蹭他小腿,“小朋友几岁呀?什么名字呀,叫声哥哥听好不好?”
周苏郁弥漫着散漫危险的味道,只是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孩儿,调戏人的动作却拓落不羁,行云流水,比大人不要脸。
完全是花架子,未来的浪荡子。
楚鸣鹤被气走了,又羞又燥,寻得一个阴冷的角落待着,离被周苏郁雄霸的火炉距离很远。
周苏郁见他从卢希奶奶口中得知今晚他们要在这里过夜,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狰狞起来,白净小脸变成死面馒头。
周苏郁叼着樱桃梗,坐在他刚才写作业的位置上,把被遗弃的草稿纸折成纸飞机,然后又折成小兔子,最后折成楚鸣鹤书包上的猫咪挂件。无聊了,他枕着胳膊,趴在桌面,歪着头笑眯眯凝视他。
楚鸣鹤敢怒不敢言,写不出一个好字来。
顾戚风问,“哥哥,你是不是看他不爽?我们帮你报仇。”
周苏郁揉着太阳穴,“可别,你们嫌给我惹出来的事儿少?”
季绒说,“我听卢希奶奶说他怕禽类,我们弄鸡蛋,晚上放到他被子里,第二天醒来一窝小鸡,吓不死他。”
周苏郁语重心长,“傻子,雄性生命体孵不出小鸡。”
顾戚风抢着说,“卢尔哥哥刚才从邻居家拿回来一只火鸡,明天复活节就要吃掉,不如我们物尽其用。”
秃脖子火鸡从栅栏里探出头,咕咕叫着,绿豆眼滴溜溜转,和正在思考的周苏郁对上眼神。
腹里来坏水,周苏郁笑起来,响指一打,“我想到个招儿。”
◎小鬼被气走了◎
他们把火鸡墩在门栏边的房檐架顶上, 鸡屁股粘着草屑,嘴巴和脚被麻绳绑着,绿豆眼瞪得死大。绳子中间架着滑轮, 末端连接门把手, 系的是活结。
只要有人开门, 火鸡便飞腾而下,扑到那人脸上。火鸡被绑着饿着好几天,脾气暴躁,攻击力更强。
它的蛋被藏在床上,用折成豆腐块的被子遮住。他们故意把偷蛋藏蛋的过程亮给火鸡看,看得它怒火冲天, 想叫却叫不出声。
他们算准了楚鸣鹤回来的时机, 六个小朋友躲在床底,捂着嘴等笑话看。
肖诃良心发现, “那鸡妈妈怪可怜的。”
余彬礼盯着火鸡肥大丰润的肚皮,擦干净口水, “横竖都要进肚子, 完成最后的使命没什么不好。入锅前运动一下更好吃嘿嘿嘿, 造福人类这是。”
周苏郁掐着心中秒表,食指抵在唇前, “来了。”
楚鸣鹤进来的时机和他预估的分毫不差。这几天周苏郁细心观察, 蓝毛小鬼出门得早, 晚上五点半准时回家。回来时满头热汗, 脸颊粉扑扑的, 把毛线帽推上去摘下来的动作莫名娇憨。
他听楚鸣鹤好像参加什么贵族举办的冬令营活动, 地点就在尼比鲁星, 专门忽悠有钱人家小孩儿来荒郊野岭磨炼。他外出溜达的时候碰上几个误食毒蘑菇的小孩儿, 就回来后被邀请去他们基地参观。
他看到楚鸣鹤正吊着威亚,挂在攀岩壁半空,死活不下来,大概恐高。
小朋友的脸皮比纸薄,周苏郁只是心中嘲笑几番,就从后门偷偷走了,算是有良心。
这几天“天使”忙着安排下一场测试,所以给他们几个晋级的专门放三四天休整假,正好赶上复活节。
周苏郁开了头,这群小野鬼来到山脚村庄里撒欢儿。他们都是小少爷小公主,对打猎务农什么的很感兴趣,觉得新鲜又好玩儿,于是常来卢希奶奶家串门。
这回得要到你的名字。门把手旋转的声音把他从思绪拉回现实,周苏郁暗戳戳地想。
楚鸣鹤觉得屋里安静得奇怪,本来打开透气的窗居然关好锁好,地上多了些没化干净的雪,隐约粘着黏糊糊的草屑,好像有人进来过。
观察一会儿,他踏进屋。忽然听到一阵笑。与此同时,一只扑棱翅膀的大火鸡从天而降,爪子箍紧他肩膀,瞄准凌乱头发一顿猛啄。
楚鸣鹤打小怕尖喙动物,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指控。他被火鸡弄得晕头转向。几秒过去,鼓起勇气,用尽所有力气把它从头上扒拉下来。然后开窗,能扔多远扔多远。
余彬礼嘴巴张成黑洞,欲哭无泪,“晚餐没了!”
楚鸣鹤坐到床边,屁股下淌出黏糊糊的透明白色液体。他被清脆的响声吓得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蹦起来,额头磕到床头木柜,挂画绳子断了,啪地砸下来,扣住上半边脑袋。
见他被弄得神魂俱消,肖诃有点担忧,“我们是不是玩大了?”
转过头,小脸水淋淋的,晶莹泪珠还挂在他的鼻头上,眼周红透了。
楚鸣鹤咬着下唇,攥紧拳头,内心挣扎着。终于折回厨房,用簸箕扫帚打扫干净房间,然后蹲在地上发呆,眼珠啪嗒啪嗒掉,赌气似的。
不好,周苏郁心里一竦。
小鬼从来不哭的。
屁股不知被谁踹了下,反应过来,就和仿佛得了红眼病的楚鸣鹤碰上眼神。
气鼓鼓肉乎乎的小脸蛋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心里。
周苏郁趴在地毯上,挠着头发,尬笑。
“好巧。”
周苏郁拿出纸巾,“擦擦?粘衣服上了。”
楚鸣鹤接过纸巾,揉着一团,扔进斜对面的垃圾桶。
周苏郁不死心,“吃糖吗?草莓味。”
长长的睫羽压住黑黢黢的眼珠,小孩儿把嘴唇咬出血丝。周苏郁觉得白瓷的冰裂纹越来越多,没有狂风暴雨或者惊涛骇浪,却在那眼神里咂摸出一丝偃旗息鼓的兽性,紧锁着他的脖子,仿佛想掐断。
啧,人又被气走了。
复活节晚餐的时候也没捞着影子。
卢希奶奶说他跟家人过节去了,周苏郁用叉子送进嘴里一块火鸡肉,吃不出滋味。
就算按时蹲点,连续三天也没瞅着人。卢希奶奶把梅子蛋糕放进烤炉,说小孩儿隔两天就走了,本来计划待到月末,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家里有事。
也罢,萍水相逢一过客,人生太多过客,不缺这一个。
还是傍晚,周苏郁坐在枯死的芦苇丛边,冰封湖面上竟然映出蓝毛小鬼怏怏不乐的臭脸。
周苏郁擦擦眼睛,原来是天上流云的倒影。
第二天就要新一轮测试,他拉着驴脸回到宿舍,没想到张清亮也在。正站在门外看手表,像专门候他。
张清亮带他来到实验库房,给他七支紫色试剂,叫基因素。
基因素原理未公布,只知道通过血液细胞化学重构,使人类身体器官达到某些强悍灵兽的机能。
余彬礼很是兴奋,“我是炎龙欸,大翅膀喷火的那种,也太酷了吧!”
肖诃泼冷水,“只是加强灵兽的血脉链接,增强体能机能,又不能真变成龙。”
拿到羽蛇的季绒不太高兴,她从小害怕滑溜溜的生物,一想到有可能长出蛇尾巴就腿软。她嘟着嘴,伸手抢过顾戚风的,“狮鹫?凭什么这小子能拿到这么帅气的基因素?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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