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鸣鹤看着他,周苏郁看起来没踹坏水,于是思考片刻后道:“相对的,你要告诉我你和小白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苏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还挺痛快。”
楚鸣鹤:“权衡利弊之后越早下结论越好。”
“不愧是精英主义。”周苏郁揉了揉肩,这时候他已经和楚鸣鹤隔开一段距离,暧昧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贴着他耳边厮磨是一场幻觉。
他接着道:“小白是我和我前夫的儿子,但是我前夫丢下我跑了,户口都没给小白上,你说很不狠心?”
“随你怎么说。”楚鸣鹤转身离开。
从周苏郁嘴里说出来的话,如果百分百相信,你就输了。
周苏郁在身后不紧不慢跟着,双手插兜,唇齿间衔着烟,有一下没一下晃动着,淡淡的薄荷香入侵楚鸣鹤鼻尖。
楚鸣鹤顿住脚步,转过身,“你别跟着我。”
“我们的爱巢不是在同一个地方吗?不跟着你我去哪儿?”周苏郁勾起唇角,呼出一口白气,正对着楚鸣鹤的面庞,“我可是冒着被搜查队发现的危险帮你,没想到啊,救回来一条蛇,差点被反咬一口。”
“我可不觉得你是善良的农夫。”楚鸣鹤知道周苏郁故意把话说得这么恶心,于是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忽然想到什么,“你指对害特别搜查队?”
“怎么,你不会以为‘净化行动’已经结束了吧?”
周苏郁端详楚鸣鹤青白交错的脸,故作震惊道:“您可真是深闺里的大少爷,一心只读圣贤书。”
“‘四大害’虽然名义上被消除,其实只是对害防御部门的说辞,用来平定民心,伪装成欣欣向荣的社会图景。他们也许正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等待时机,卷土重来。”周苏郁用拇指掐掉烟头,火星掉在地上,很快熄灭了,“这个世界,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狗屎,烂透了。”
“净化行动”发生在三年前,阿尔法星灵兽安全局成立了专门对抗“四大害”的特别警署部,就是对害搜查队。
随着“四大害”被赶尽杀绝,对害搜查队也随之解散。
楚鸣鹤语气稍微有点急促,“不可能。蚩尤审判被关押在保护所地牢,泰坦引擎被制成标本,空想神话深埋地心,夜不能寐的尸体由我亲自检测,送到核场冷冻库,正处休眠状态,绝对不会出纰漏。”
周苏郁的性格与世无争,和楚鸣鹤是两个极端。他没想反驳,“那你就这么相信着吧,小鬼。”
见他又露出散漫中带着倨傲的表情,楚鸣鹤的血压连爬了几十层楼。
楚鸣鹤在周苏郁出校门时停下,周苏郁有些意外,“你不回家?”
他只是不想和他待在一个密闭空间里。作为一个神经敏感的人,薄荷香令他精神难以集中,周苏郁的恶劣性格,更搅得心烦意乱。
楚鸣鹤学着他的语调,“我学校有事,恭喜你今晚可以独享大房。”
周苏郁看起来很高兴,大剌剌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楚鸣鹤摆摆手,朝宿舍走过去。
宋婉乔正好搬着学生会的大箱子出来,遇到楚鸣鹤的时候,箱子里的器械掉了下来,楚鸣鹤帮忙捡起摄影支架,放回箱子里。
她正巧瞟到他英挺的侧脸,耳根悄悄红了。
“刚才是周苏郁?”宋婉乔往林荫道那边看了一眼,一个纤长的身影隐没在车水马龙中,然后在十字路口的拐角消失。
楚鸣鹤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周苏郁好像回头了一下,他看不真切,应该是错觉。
他听见旁边有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前辈和周学长的关系真好。”
楚鸣鹤正眼瞧过去,迎上对方冷峻锋利的眼神。
现任学生会主席顾戚风只比楚鸣鹤矮两公分,皮肤偏小麦色,淡金色头发在太阳下闪着细微的光。他属于浓墨重彩式的长相,眉骨非常立体,双眼却暗藏煞气,给人一副不好招惹的凶相。
楚鸣鹤觉得他总有点阴阳怪气,宋婉乔也察觉到了,于是帮他打着圆场,“居然能在大白天见到周学长,真是稀客,哎呀,应该告诉他校园餐吧推出了尼比鲁星的黑松露馅饼,教工卡可以打折。”
“他喜欢吃黑松露馅饼?”/“他喜欢吃这玩意儿?”
楚鸣鹤和顾戚风同时说。
说完之后,他们对望一眼,楚鸣鹤看到他眼底的诧异和困惑,还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愠怒。
“你们之前认识?”楚鸣鹤问。
“萍水相逢罢了。”
顾戚风的目光总有种蔑视感,“不会前辈还是和他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毕竟他的性格可没有外表看起来这么单纯无害,不是吗?”
周苏郁是只披着漂亮羊皮的恶狼,外表太具迷惑性,这一点楚鸣鹤深知。
顾戚风大概和周苏郁有什么过节,他这样推测。
说完顾戚风就抱起纸箱里的文件夹就走了,宋婉乔捡起漏掉的笔记本和校委会的复印件,咕哝着会长脑子又抽了。追着他的背影过去之前,跟楚鸣鹤道了声抱歉。
楚鸣鹤反而好奇起来,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周苏郁说的前夫,也许不是玩笑话,他突然冒出个诡谲的念头。
1009宿舍基本上被搬空了,楚鸣鹤把手放在没收拾完的行李箱拉杆上,摸到一层细灰。
上回在宿舍的时候还是和秦逸一起收拾行李。他们今年毕业,秦逸选择了和他一样的路,进阶研究生跟导师做项目。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出国深造,一个抓住春招的尾巴,提前感受社会的残酷。上一次宿舍四人再聚,除了楚鸣鹤依旧是学院派的清风明月,其他人或多或少沾上了三教九流的圆融。
宿舍收拾得很干净,楚鸣鹤盯着锃光瓦亮的地砖,上面映出一张不那么意气风发的脸庞。楚鸣鹤捏了把脸,突然发现下颚左侧长了颗不明不白的青春痘。
一定是被周苏郁气的。
他坐到办公椅上,把软垫往里挪,调整到舒服的位置,然后给楚璟成发送星际邮件。
楚璟成前天又出差,半夜打了个飞的就走了,也许不在T-a872星系,想要联络还挺麻烦。
但楚鸣鹤还是决定把心中的疑问拎出来,于是拨通免提模式,圆舞曲绕着寂寞的宿舍荡了半圈,对面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
这个号码不是私用,估计是助理代接。
“我是楚鸣鹤,楚所长的儿子。”
楚鸣鹤走到阳台,高楼上方霞光万丈。瑰金色的余晖扑到他脸上,轮廓线条柔和下来。
“非常抱歉打扰您,请问我父亲他现在有空吗?我有重要的事情想问他。”
那边说着稍等,然后是一串忙音。
楚鸣鹤闻了闻自己的袖口,清淡的薄荷味被燥热的傍晚烘托得浓郁。
他皱起眉,接着想到第二重要的事情。周苏郁知道小白的粮食罐头放在冰箱冷冻层,拿出来吃的话还要用微波炉叮十分钟吗?
如果他以为是速冻的可以直接生吃,小白铁定要肠胃不适。按照他粗枝大叶的性格,十有八九会这么干。
“嗯,好的,了解情况。”助理的声音由远及近,把楚鸣鹤从焦躁中拉回现实,“楚所长现在不在办公室,去实地考察了。要不等他回来我让他亲自回电?”
楚鸣鹤:“谢谢,麻烦你了。”
一个小时后,楚璟成回电,“小鹤,有什么事要问?”
楚鸣鹤躺光秃秃的床板上,盯着落灰的天花板,伸手拂去落到眼睫毛上的灰尘,“三年前的‘四大害’,都被消除了吗?”
“都被抹杀了。你自己不也亲自见证吗?”楚璟成眉头一皱,“小鹤,老实说,你听谁造谣?这个世界上无事生非的事情很多,不要道听一句就蒙了心。”
“我知道。”楚鸣鹤感觉对话继续不下去了,“先这样吧。我挂了。”
“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关于你伴侣的事情,我和你妈商量过了,等我回来后,还是得补办一个婚礼。”
“??!”
楚鸣鹤猛地坐起来,头撞到承重栏杆,他倒吸一口凉气,“不,这种事就不要你们操心了,他…呃,身体不太好,不是说右腿有伤,嗯……最近又把胳膊摔断了,不能勉强的。”
怕楚璟成再说什么,楚鸣鹤直截了当挂了电话,手机关机,撇到枕头一边。
他仰倒在床上,不如说是累瘫了,精神力和体力的消耗总有延迟,这时候才感觉到困乏难挡。
三分半钟后,他猝然睁开眼睛。
因为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昂塞汀教授的讲座,他不仅没去,还把答应给他的泰坦引擎标本落在了家!
◎昔日情敌?◎
半夜,周苏郁下楼觅食,他找到一家新开的露天烧烤摊,带着小白搓了一顿丰盛的夜宵。
吹空第四罐啤酒,他把小白塞进黑色大衣的内衬口袋里,然后扫码结账。
阿尔法星的入秋时节,昼夜温差比他想象得还要大。
他哈着气,走到一家挂着“尼比鲁特产”的甜品店,买了一袋包装精美的黑松露馅饼,当作饭后点心。
路灯姜黄色的光照在馅饼上,温暖香气沁入肺腑,让他想起了照射尼比鲁星辽阔无垠的冰原上的阳光。
尼比鲁星没有被列入星际联盟钦定发达智星行列,主要原因是星民以传统猎户为主,工业水平和科技开化程度不高。
但自然景观非常好,终年不散的积雪冰川和和煦阳光共存,气候干燥温和,就算是皮肤娇嫩的阿尔法星人待久了,也不会难受。
周苏郁望着横行中央大道的悬浮车和空中穿梭的飞行器,喝了一口热拿铁。
舌头被烫到,伸出小半截在外面,像只被烫到的猫。
小白从衣领里钻出来,舔了舔他苍白脸颊,表示安慰。
热拿铁是店员送给他的,小姑娘看到他就脸红,幸亏他今天捯饬一下才出来。
纤细高挑的男人靠在路灯柱旁边,黑色风衣掐出劲瘦腰肢,他垂着眼睛,被热腾腾的雾气包裹。悬浮车快速驶过,气流追逐衣袂,夜风中猎猎飞舞。
小白在周苏郁的后颈找到舒服的位置,脑袋蹭着他的发尾,尾巴缠着他脖颈,变成免费围脖。
路人纷纷侧目,却不敢停滞。灰蓝色皮肤的天狼星人觉得他落寞,想搭讪,却见正对面有个煞气逼人的男人用眼神警告他。
小白喵了声。
周苏郁揉着热气熏红的鼻尖,打了个哈欠,对小白说,“放屁,我才没有想尼比鲁。那鬼地方我才不想回去。”
“周苏郁,我们谈谈。”有声音从马路对面传来。
小白又喵了声,往那边看,周苏郁没有抬头。
“周苏郁!”顾戚风从对面气势汹汹走过来,他换了身灰白条纹的冲锋衣,嗓音低沉。
周苏郁睨他一眼,继续打哈欠,语气倦懒,“你谁啊?”
顾戚风不理会他骗人把戏,直接抽走他手里的热拿铁,“你为什么要和楚鸣鹤结婚?楚氏家族势力庞大,就是一群中央□□的走狗,你被他们发现身份,又要重蹈覆辙,你难道忘了……”
“我没忘。”周苏郁打断他,拿回热拿铁,另一只手松松地握着通讯器,像是和什么人打字,嘴角咧了一下。
顾戚风闻到他身上烟酒混杂的味道,“你又抽烟喝酒?喝完酒喝咖啡,你不要命了?”
“帅哥,您别走,还没付款。”小姑娘从甜品店跑出来。
周苏郁把包装袋夹到腋下,划着通讯器,“哎呀,真是不巧,我没有零钱了。”
“多少钱?”顾戚风问。
“一共六十四星币。”
“星付宝到账——六十四星币。”
通讯器响起零钱到账的提示音,说话间,周苏郁已经把钱付完,冲小姑娘露出纯良微笑。
顾戚风把拿出通讯器的手放回去,“你哪里来的钱?”
周苏郁继续划拉着通讯器屏幕,头也没抬,“我老公给的,你有吗?”
顾戚风侧眼一瞧,一千星币的转账,出手确实阔气。
周苏郁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小年轻的钱就是好骗啊。”
顾戚风眼神奇怪,“你卖身?”
周苏郁玩心大起,“怎么了?你想买?噢,一夜十万星币,去水滴筹吧,我发个链接给你,我们超S级特殊种可是很金贵的。”
顾戚风无语凝噎。
“你别走,有件关于你结婚对象的事,我猜你不想不知道。”
周苏郁回到家,楚鸣鹤已经坐在沙发上,保持雕塑姿势很久,一直在等他。
周苏郁从沙发后拿出一个硕大的玻璃罐,晃荡着里面的狼蛛标本,“小白不小心把你那保险箱撞到了,这玩意儿就掉了出来。”
“你小心点!!!”楚鸣鹤夺过来,幸亏这种加强版钢化玻璃没那么容易散架。
周苏郁心满意足地把讹来的钱存入账户,漫不经心地问,“给你导师做项目用?”
查看着标本有无缺损,楚鸣鹤回答,“算是吧。”
泰坦引擎的原身是体长三米的狼蛛,名字叫做吉尔吉特。作为“四大害”中排行第三的超S级的精英种灵兽,神经网格由宇宙未知的超信息原组成,DNA序列保存完整,研究价值不可估量。
周苏郁盯着狼蛛标本,端详了会儿,突然道:“和这些东西靠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呢?”楚鸣鹤感到好笑,“四舍五入你不也是它们的一员?那我现在把你赶出去乐不乐意?”
周苏郁不要脸地眨眨眼,“不一样,我可没有害人的本事。”
楚鸣鹤冷笑一声,“你不害人,只害我。跟你过日子,家产迟早被你败光。”
周苏郁哈哈一笑,当笑话听。然后脱下风衣挂在衣帽架子上,带着小白去阳台吹风,顺便抽根烟。
他抽的是用康纳星薄荷草制作的香料烟,烟叶含有特殊的芳香物质,容易沾染随身衣物,还有迷惑作用,让他的气息变得妖媚,引人遐想。
楚鸣鹤凝视着周苏郁的背影,白雾缭绕着,他整个人看起来很飘逸。
凌乱黑发苍白皮肤,绛紫色眼珠,还有轻盈骨骼和纤细身量。和大多数人相比显得过于不近凡尘,让他想到小时候捡到的渡渡鸟羽毛。
稀世,倨傲,不可一世。
夜深了,楚鸣鹤靠在沙发上,抱着泰坦引擎的标本。快要睡着时才忽然想起来,关于周苏郁,关于他的事情,除了清楚他一毕业就苟在塔纳托斯学院当宿管,其他的一切,比如家乡在哪个星系,那颗智慧星球,有没有家属朋友,这些竟然统统都不知道。
这婚结得真是稀里糊涂。
第二天,楚鸣鹤硬着脸皮给昂塞汀教授致歉,昂塞汀听完一本正经的解释后哈哈大笑,“多大点事儿,不哭啊。反正讲座的那点基础性东西你早知道了,都是小儿科。”
楚鸣鹤手心出汗,“下次我一定不鸽您。”
昂塞汀又一阵大笑,声音很响亮。
教授人到不惑之年仍然头发茂密,没有中年大叔专属的啤酒肚,身材非常健硕。
寒暄几句后,楚鸣鹤僵硬地拿出身后的保险箱,狼蛛安详地佯倘在福尔马林里。毒腺闭合,螯牙失去光泽,鳌肢蜷曲,缩成一小团,彻底丧失了生命活力。
但并不代表它变成了化石。现在人类所持有的科学技术,没办法彻底杀死超S级物种,只能迫使他们进入休眠,也就是“假死”状态。
“您上次说的标本,我今天带过来了。”
昂塞汀目露精光,伸手摸玻璃皿,“老天,在这行混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四大害’。还是托徒弟的福,真是惭愧。”
凌乱的工作台扫出一块空地,昂塞汀把标本放上去,戴上眼镜,仔细研究着。
昂塞汀不像传统意义上的“硕博连读后来自己开公司的生命科学教授”,时不时大惊小怪,更像个咋咋唬唬的编外人员,楚鸣鹤对他能让好奇心保鲜四十年之久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叹服同时特别欣赏。
这是早已对任何灵兽见怪不怪的他身上特别缺乏的东西。
好奇心满分的教授连声惊叹,在林助的干咳警告下,敛住不受控制的面部表情,“小楚,你擅自把标本拿出来,楚总没说什么吧?”
“我们检测过了,现在的泰坦引擎没有任何威胁性,就算防护罩摔碎,它也不会活过来作害。”
楚鸣鹤走到标本边,屈指敲了一下,“您可以放一百个心。”
“有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
昂塞汀忽然想到什么,把楚鸣鹤薅过来,点开一张看起来是偷拍实际上就是偷拍的照片,“你小子可以啊,闷声不响养了只猛兽。这毛发成色好啊,我估计得S级以上。”
“您………”
到底是谁这么缺德,把他一正儿八经的学霸拍成摔成狗啃泥的憨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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