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泉缓步上前，在黄知言身前站定。
“抬起头。”
黄知言抬头，眼眶通红，他紧抿着嘴巴，硬生生挺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不想在白泉面前丢脸。
“我们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人？会连自己养大的孩子都认不出？如果裴炎知道，该有多伤心？”
白泉的话如刀子一般，刀刀插在黄知言的心上。
他眼泪几乎瞬间夺眶而出，当年离开中心区，没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的悔恨全部倾泻而出。
眼泪弥漫了眼睛，黄知言看不真切眼前的人。像是多次午夜梦回，清醒之后的梦。
“28岁的男人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说着责怪的话，白泉却张开双臂，清冷的目光带了丝水汽。
软了语气：“过来，小言。”
◎裴炎◎
遇到裴炎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那时的黄知言12岁，是个小混混，靠着偷摸抢骗勉强生存。
因为年纪太小，又是偷跑进中心区的，并没有人敢招收他干活。
哪怕他只要口吃的。
为了活着，他只能靠些歪门邪道。不是偷就是骗，甚至是抢，被人发现也顶多被揍一顿。
比起饿肚子等死，那要轻松得多。
再一次因为偷钱被失主发现揍了一顿后，小黄知言从雪地里爬起来，擦了擦鼻血，拍了拍身上的雪。
踉跄着爬到旁边的石阶，寒冷让他手脚发冷，浑身不住的发抖。
远处灯火通明，明亮耀眼的商场里小孩被父母抱起，开心的选择喜欢的礼物。
小黄知言默默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把头埋进膝盖里不再去看。
“哎呀，这里有只可怜的小狗狗。”
听见声音，小黄知言并没有动，只是有些疑惑，因为他记得这里并没有小狗。
身前的雪被踩动，接着身旁有人坐下。
小黄知言抬头，是个穿着加厚皮衣的男人，长相张扬，叼着支烟笑得肆意，却不般配的留着一头长发。
寒风将他的长发吹得凌乱也不在意，淡然的吐出阵阵烟雾。
烟雾缭绕中，男人挑眉嘲笑道：“偷东西的时候这么机灵，挨打时怎么一动一动？”
小黄知言本不想搭理他，但是他嘲笑太明显，而且把自己说得很逊。
于是反驳道：“我是小孩子，怎么可能打得赢，还不如挨打少受些伤。”
男人挑眉一笑，指缝中的星火忽明忽暗。
“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但是有时候可以利用小孩子的优势反击呀，总不能一直挨打嘛。”
“小孩子对大人能有什么优势。”
小黄知言对男人很是无语，天气冷得他骨头也在发疼。
本来以为偷了这次能勉强吃几天热饭的，结果还是失败了，这下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所以说，他最讨厌冬天了。
“有很多优势呢。”
男人转头看了过来，指尖将烟嘴掐掉，恶劣的将手里的烟塞入小黄知言口中。
笑着说：“要不要跟我学？保证一星期后你能干翻他？”
因为他的动作太突然，小黄知言不经意吸了一点，难受的不断咳嗽。
本来已经不再流鼻血的鼻子，这一折腾又开始流起来。
把烟丢在雪地里，小黄知言怒道：“喂，疯大叔，你弄得我旧伤复发了，得赔钱。”
闻言，男人畅快的笑了起来，大手按在小黄知言的头上，使劲揉了揉。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男子汉的给句实话，要不要跟大叔走？大叔家里有个比你大一点点的哥哥，性格太闷了，想你陪他玩。”
深夜里小黄知言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白雪的光。身体明明忍不住的在发抖，眼神却坚毅起来。
他说：“陪/玩，要给高价。”
男人问：“多高的高价？”
小黄知言伸出一根手指：“一天一百。”
男人忽而沉默，漆黑的眸色几乎融在夜色里，让小黄知言看不清。
他心里顿时有些慌，心想要不要再少一点？50的话应该就很容易答应了，如果还是不愿意，再少也是可以谈的。
小黄知言踌躇着，正要开口，就听男人说：“一百就够了吗？”
小黄知言瞪大眼睛。
男人笑着：“把你的命卖给我，别说一百，翻个十倍百倍都可以哦。”
像是怕他误会，男人又补了一句：“我不拐卖小孩，也不吃小孩，你会活得好好的用这些钱。”
小黄知言觉得，这个男人就是个疯子。
跟着他回家的自己，更是疯子中的疯子。
去男人家之前，像是要证明自己一般，男人带着小黄知言去了对面明亮的商场，不仅买了很多暖和的衣服，还买了很多他在橱窗里看过的玩具。
小黄知言恍恍惚惚，望着橱窗对面他坐过的位置，像是做梦一般。
“裴炎，捡小孩难道是你特殊的癖好吗？”
来到男人的家，小黄知言才知道男人的名字，从另一个长得很漂亮，但看起来不好相处的男人口中。
“哎呦小白，可是他很可怜哎，坐在雪地里像只可怜的小狗狗。”
裴炎笑嘻嘻的上前，从沙发后面亲密的搂住漂亮男人，手指还不安分的抓着他的短发玩弄。
小黄知言站在客厅，听到他扯的话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并没有坐在雪地里，也不像小狗。
被裴炎叫做小白的男人环抱着双手，狭长的眼眸扫了小黄知言一眼。
“说吧，你还准备捡多少个？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裴炎将下巴搭在漂亮男人头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过了几秒，笑着说出欠揍的话：“要不，组一个十三军团的军长出来？”
下一秒，他确实也挨揍了。
小黄知言侧头看着跪在自己旁边的男人，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家的话语权在漂亮男人那里。
后来，他确实在这个家生存了下来，也见到了裴炎口中那个比他大一岁的哥哥。
并不像裴炎说的性格闷，只是话比较少而已。
不过小黄知言很高兴的是，他们没有任何人觉得他是多余的，在这个家的每一刻他都是很自在很舒服。
就这么过了五年。
直到17岁的那场变故，他在比武场上杀了人，之后被驱逐出中心区。
随踵而至的是，他在驱逐地听到裴炎身死的消息。
不可置信下偷潜回中心区，铺天盖地都是裴炎枪杀白司令员的消息。
而他，却连裴炎的尸身都没有见到。
......
黄知言扑进白泉怀里，感受到阔别十一年的温暖怀抱。
心头鼻间酸涩得要命，委屈、自责、愧疚全部夹杂在一起，无法释怀。
“这么久，为什么不来看我？”
“怕你怪我。”黄知言声音沙哑。
他总是想，如果当初他忍下去了，没有冲动，没有被驱逐出中心区，如果他一直陪在裴炎身边的话，是不是裴炎就可以不死。
每每这么问自己时，席卷他的都是无尽的悔意。
“不是你的错。”
白泉轻拍了拍黄知言的后背，那个从雪地里捡来的孩子已经长得高大健壮，可以独当一面了。
裴炎，你看到了吗？
“臭小子，你敢把眼泪鼻涕弄我一身，我心情会很差的。”白泉冷不丁突然道。
“和以前一样，还是这么会煞风景。”
黄知言直起身，觉得丢脸的转开头，抬起衣袖使劲擦了擦眼睛。
“主要是体谅你们贫穷，这衣服很贵，你赔不起。”整理着衣衫，白泉说。
黄知言：“......”
该死的找不到反驳的话，因为说的是事实。
裴沆眸光柔和下来，那一瞬间，他想到了黄知言刚来到他们家的时候，明明是被捡回来的，性格脾性简直和师父一模一样。
还因为太像了，裴沆还怀疑过，黄知言是不是师父在外面风流生下的私生子。
裴沆，好像很开心。
徐星洛跟在裴沆身侧，仰头看着裴沆的神情，心里也像是被什么填满。
前往军区院的军事大厅，裴沆替白泉拉开椅子。白泉坐下后，才拉着徐星洛在一旁坐下。
因为坐在白泉旁边，徐星洛紧张得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瞟，只能盯着怀里的礼物盒。
白泉目光看了过来，眉尾微动，说：“可以拆开看看。”
徐星洛被他吓得一惊，慌乱间连连点头，忙不迭的去拆盒子。
打开看到里面的平板后，他紧张的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
是平板电脑，他以为这个世界没有的。
像是不确定一般，手指小心的摸了摸。
看小家伙开心的模样，白泉心底的郁结散了些，赞叹的目光看向周闵。
周闵笑着推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如果他有尾巴，此时一定骄傲得尾巴都翘起来。
“谢谢，我很喜欢。”徐星洛抱着平板和盒子，大大圆圆的眼睛看着白泉。
像只红眼兔子。
白泉勾起唇角，伸手摸了摸徐星洛的头顶，对裴沆说：“你比裴炎强，捡的孩子要可爱得多。”
虽然小时候的黄知言也很可爱，但是性格实在是太恶劣，而且因为太像裴炎，有时候很令人头疼。
被夸的徐星洛害羞的垂下脑袋。
裴沆看着徐星洛，浅浅点头：“这点是没错。”
“白叔，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南区？难道主中心区又要做什么动作了吗？”
黄知言神色严肃起来，近来几年，主中心区对南区越来越忌惮，动作也越来越直接明显。
先是物资投放减少，接着是各种要求和阻碍。
白泉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清冷的眸子看向裴沆，说：“我是因为程锦而来的。”
“程锦？为什么？难道你早就知道程锦有问题了？”黄知言问。
“是怀疑。”裴沆回答。
之前裴沆因为徐星洛的事情被白泉特意召回中心区后，白泉曾让裴沆将徐星洛带回中心区，他可以找最好的研究室专门研究抗体疫苗。
他告诉裴沆，他信不过程锦。
虽然程锦是他的姐夫，但是他一直怀疑，他姐姐的死也跟程锦脱离不了关系。
当年姐姐死得太突然，蹊跷太多，但是偏偏一点问题都找不出来。
白泉怀疑是程锦，认为程锦是为了白家的家产。
因为他出身底层，吃了太多苦，而且是被姐姐用不光彩的手段留在身边的。
但是程锦却选择离开中心区来到南区，将那里的一切丢了个干净。
这些年来，白泉一直暗中调查他，直到前段时间，才有了点线索。
作者有话说：
小星星记者专访，针对当年事件采访黄知言小朋友直系亲属：
亲属之师兄：“一个星期后，黄知言小朋友真的把那个揍他的男人干翻了吗？”
裴沆回答：“算是。”
小星星：“算是？”
裴沆：“利用雪天优势，设计男人摔了一跤，断了腿。”
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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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泉找到的线索，是在白家研究院。
程锦和他姐姐白绫结婚之后，就辞去了医学院教授的工作，进入白家研究院工作。
但是工作没两年，又转职进中心区成立的公家研究院，成为特殊研究区的教授。
因为时常不长，所以白泉一直没有往自家研究院查。结果临时临了一去，反而摸出了些蛛丝马迹。
起因是医疗院新招了个孩子，被拨去熟悉仓库，结果在核对仓库试剂区时，发现几管试剂怎么都对不上。
数量并不多，如果是老人，聪明的直接划了帐或者装作不知情不去管，但是这孩子新进来又实诚，对不上就想着找人问原由。
刚好撞到难得来一次的白泉。
账目散落一地，白泉留意到其中一页上面标注了颜色。一问之下，才知道试剂对不上的事。
不经意问了下丢的试剂都有什么功效，却得知组合起来长期服用或者经常注射会导致人精神恍惚，长时间下去会精神失常。
白泉不得不多想。
在他姐姐生下佳嘉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情绪也变得起伏很大。因为大家都认为是生了孩子的缘故，就没人留心。
直到姐姐在卧室自杀。
白泉怀疑程锦，但是从姐姐的尸体里没有检查到任何的药物成分，而且根据姐姐生前的行程，白泉找到姐姐的心理医生，得到的是姐姐得了很久的抑郁症。
之所以说是怀疑，是因为试剂也不一定是程锦拿走的，因为程锦辞职太久，研究院的账目上并没有注明试剂最开始的丢失时间。
也有可能是研究院内部人员偷拿或者使用了试剂，但是怕问责所以没有注明。
时间一长，更是查不出出处。
直到程佳嘉打来电话，告知白泉，裴沆从外面带回一个有意识的丧尸，而且是程锦在研究。
白泉就想到了病毒大肆扩散的某一段时期，有一个城镇的人体质特殊，能研制出疫苗抗体的事。
虽然城镇最后因为抢夺被灭，但当初引发的轰动并不小，虽然强制压下，还是有很多人知晓。
于是白泉怀疑程锦想要在裴沆捡回来的丧尸身上动手，他叫赵戎将丧尸带回中心区。被裴沆阻止后，直接告诉了裴沆自己的猜想。
但是程锦心思深沉，为人小心谨慎，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他最急切的东西来逼迫他。
他让裴沆试探程锦，告知自己要求裴沆将徐星洛送回中心区一事。
果不其然，程锦忍不住动手了。
“我猜想，程锦隐忍多年会突然动作，无非就是两个原因。一是他不想忍下去了，这明显不可能。
白泉单手撑着面颊，狭长的眸清浅的看着徐星洛，柔顺的头发顺着垂下，搭落在桌上。
“二就是丧尸小朋友的出现让他得到鼓舞，他急切的想要在小朋友身上得到什么。”
黄知言好奇：“能得到什么？抗体疫苗吗？”
“你以为他干坏事是为了当救世主？”
白泉看傻子似的扫了黄知言一眼，“小言，脑子生来是要转动的，不要浪费资源。”
黄知言一噎，刚才的温情彻底冷却。
十一年没见，差点都忘记了他白叔嘴巴是多么的刻薄。
“他想要毁掉现在的平衡，重新打造属于他自己的中心区。”
裴沆眸色加深，沉声说道。
弯弯也告诉过他，程锦在地下室说过的话，他想要把徐星洛炼制成听命他的活动病毒体。而之前的研究，都是在徐星洛的体内注射丧尸提取的浓粹毒液。
所以徐星洛的体质才会改变的如此之快，各种丧尸特征越发明显。
目光落在徐星洛满脸交错的细红纹络上，裴沆眸光暗沉，心疼的同时又后悔。
虽然白叔说出用徐星洛当做诱饵时他拒绝了，但是在医疗室时，他还是用来试探程锦了。
那时他自信自己可以保护得住徐星洛，却始终没有做到。
如果徐星洛知道，又会伤心了。
“哇，好无语啊，怎么是个人都想要重新打造中心区啊？西区的老家伙们是，程锦也是，就连莫佞进攻西区主辖区时都喊出这句。”黄知言说。
这个破地方除了条件好点有什么好的？人们自诩高贵，人分三六九等，各种规则条条框框不自在。
“你以为人人是你？人们分出了地界，分出了好坏，自然要分出高低。”
白泉靠着椅背，交叠着双腿，目光越发清冷。
“是人都会有欲念，都想要做万人之上。”
黄知言坐得歪歪扭扭的，不屑道：“可是中心区不是玩具，说抢就能抢，也不是办家家，说创建就能创建。现在的中心区，没有当年的十三军区团，还不就是一片废墟。”
白泉听见，浅浅的勾起唇角，眸中的冷意都悄然化开了些。
如果裴炎听见，怕是会很欣慰，不，是会骄傲得鼻子都会翘起来。
他会笑得张扬，对他说，小白啊，你看我多会捡孩子，早就说多捡几个了。
“现在的主中心区，十三军区团也不如当年。如果程锦的想法实现的话，倒不是不可能。”白泉说。
如今的十三军区团除了白家外，几乎全部更替了遍，如果不是动不了根基硕大的白家，十三军区团早就形同虚设了。
“那如果我们也要搞一个中心区，且不是很简单？”黄知言眼睛一亮，突然有些想反一反的冲动。
白泉看向裴沆，狭长的眸光意味不明。
徐星洛目光两厢流转，脑袋莫名开窍，明白了意思。
只要是裴沆愿意，白泉并不介意给他抢下这个中心区。
“我只想完成师父的意愿。”裴沆沉默许久，忽而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