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送君上回宫。”
 姜宣一边说好,一边有点遗憾:才逛了一小会儿,居然就下雨了,下次出来还不知道是何时,哎。
 边走边郁闷,听着雨点儿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忽然发现撑伞的侍卫自己却在伞外,便让过一点位置,叫他也进来伞下。
 侍卫连连躬身口称不敢,姜宣去拉他,他更是惶恐地几乎魂飞魄散,姜宣就没办法了,只好加快脚步,争取让侍卫少淋一会儿雨。
 上了马车,他卷起微湿的衣裳下摆,又拍了拍袖口沾上的雨水,心想这算什么呀。
 天有不测风云,从前在师门,去野外被淋个透心凉的经历不在少数,有时候和师兄师姐们一起结伴从大雨中跑回来,或是在雨中打闹,可有意思了!
 淋过雨后洗个热水澡也特别舒服。
 唔,不知道季恪淋雨了没,他骑马走的,御马那么快,估计早就回宫了。
 现在应该正在御书房跟当值的大臣谈事情。
 姜宣伸手入怀,摸一摸暗袋内的手串,再拿出来看一看,琢磨着应该怎么给季恪呢?是正正经经地告诉他,还是趁他不注意突然戴去他手上?
 马车直入宫城,停在明华宫外。
 侍从们接姜宣入浴房,沐浴更衣后进暖阁,奉上夜宵。
 汤羹热热的,姜宣一边吃一边回忆今日,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脸红,一会儿又乐开了花。
 小荷适时笑问:“君上今日很开心?”
 “嗯嗯。”姜宣使劲儿点头,“哦对,方才我让你仔细收好的手串呢?”
 “在这里。”小荷从旁边桌上取来一只锦盒,对着姜宣打开,棕色手串静静地躺在其中。
 “好看吗?”姜宣期待地问。
 小荷点点头,“比宫里的东西别致,君上买给自己的?”
 “买给陛下的,你说陛下会不会喜欢?”
 “当然会。”小荷信誓旦旦,“陛下与君上如此情笃,无论君上送什么,陛下都一定会喜欢!”
 “嘿嘿。”
 此一言说得姜宣心花怒放,他等不及明天了,就现在!吃完夜宵就去找季恪!
 二更已过,雨十分大,姜宣撑着伞跑了出去。
 夜晚宫道上,侍从们在他身后一路追喊,姜宣却听不见似的,胸口兴奋地怦怦跳,还呼呼地冒着热气。
 他把要对季恪说的话和季恪可能露出的表情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结果没想到到了御书房外,整个殿院居然是昏暗的!
 明明每天这时候季恪都在御书房,何况今日又压了那么多公务!
 姜宣站在那里一边喘气一边茫然地眨眼。
 片刻后掉转头,又哼哧哼哧地跑向寝宫明威殿。
 雨水里,侍从们哗哩哗啦地跟上。
 到了明威殿,果然有灯光,姜宣涌出满心热血,不顾侍卫阻拦直接冲了进去,只见迎面雨里小跑过来一个人,是秦中。
 “你快告诉陛下我来了!”姜宣擎着伞,脚步不歇地吩咐道。
 秦中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君上,陛下已经睡了。”
 “啊?”姜宣停步一愣。
 秦中躬身:“陛下今日与君上出宫游玩,回来说是累了,就……”
 “不可能。”姜宣笃定地说,“陛下走的时候精神好得很,还说要连夜处理公务呢,而且里头灯那么亮,你别骗我!”
 姜宣继续往里走,这回坚决了许多,秦中一下就慌了。
 “君上!君上!哎呀……”眼看人就要冲进去了,秦中心想这还了得,反正也瞒不了多久,便压低声音尴尬道,“陛下他……身边有人。”
 “什么?”姜宣恍惚了。
 “陛下身边有人。”秦中更加压低声音,在这大雨之中本不容易听清,可对姜宣来说,却宛如十几个炸雷那么清晰那么响。
 他没有说话。
 他看着秦中,又看看周围的侍从,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可是……
 他大惑不解,脱口而出道:“不是还没选秀么?”
 后宫就他一个人,除了他,又有谁会陪着季恪?
 秦中硬着头皮说:“是陛下从宫外带回来的。”
 “宫外?!”
 晚饭之后,他和季恪就分开了那么一会会儿,季恪就带了个人回来?这怎么可能?!
 他上前一步,语气里首次带上了严厉:“陛下带的宫外的谁?”
 秦中垂头:“老奴不认得。”
 “那他们现在在干嘛?”
 大雨之中,秦中背上全是汗:“君上慎言,陛下要做什么,旁人岂能过问。”
 姜宣的脸皱了起来。
 雨声哗哗,今晚此刻,他头一回感受到冷。
 但头颅是热的。
 他攥了攥伞柄,眉眼一扬,决绝地向明威殿殿门走去。
 “君上!君上不可!”秦中“唰”地一跪,抱住姜宣的腿。
 侍从们也跪下来,纷纷说着“君上三思”。
 姜宣望向前方,一片水雾后,他再熟悉不过的明威殿模糊了轮廓。
 强大的失落感席卷全身,他不由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秦中抬眼望着他,侍从们也看着他,他如今再要做什么,仿佛就是和季恪、和所有人过不去。
 终于终于,他转了身,喃喃说道:“好吧,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委屈的语气弄得秦中也跟着难受,一向活泼烂漫不知伤感为何物的小君后居然一下子就成了这样,他心中哀叹,终于在姜宣走出几步后叫住了他。
 “老奴有几句话,君上听听也就罢了。”秦中凑近,用虚声说,“陛下带回来的这位与君上您……十分相似,那时雨刚下起来,陛下护着那位进了殿门,老奴以为是君上您,行礼时才发现不对。”
 姜宣心里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秦中赶紧猛摇头:“老奴没什么意思!”
 姜宣不知所措地站着,过了一会儿被侍从们轻轻一拽,才想起来自己是要走,便亦步亦趋地跟着走。
 回到明华宫,他任由侍从为他更衣,然后便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才突然惊醒一般,扭过头一脸委屈地问:“小荷,你说秦中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小荷“扑通”一跪道:“君上,议圣乃大不敬,奴婢……”
 “没关系的,陛下又听不见,我更不会怪你。”
 小荷知道姜宣的为人,听他这么一说,胆子大了起来,便分析道:“听秦公公所言,奴婢觉得,陛下大约就是喜欢君上这样长相身段儿的人,所以一见到就……”
 “就是说他喜欢的不是我本人?”姜宣困惑极了,“可如果只是喜欢这种外表,他当初又为什么只纳我一人入后宫呢?”
 “这……”小荷犯难了。
 姜宣则更加犯难。
 整整一夜他都没合眼,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想把事情弄清,不愿稀里糊涂的。
 于是黎明时分,赶着季恪上朝的时辰,他再次来到明威殿外独自等待。
 暮春的清晨空气清凉,令人的头脑越发清明。
 不多时,院内门响,熟悉的天子金靴踏地声传了出来。
 姜宣垂着的手指动了动,眼帘拉下,心跳有点快。
 紧接着,又是一声门响,一个十分陌生、十分温柔又略含怯懦的嗓音道——
 “陛下!手串忘了!”
 天子金靴随之停住。
 同时停住的还有站在殿外的姜宣的心。
 脚步声轻轻而来,温软的声音又说:“陛下昨夜说过,日后要一直戴着它。”
 一点点衣料摩擦声和金石碰撞声传来,季恪柔和的话语跟着响起:“不错,已经丢了一回,朕绝不允许自己再丢。”
 轻软的声音幽幽一叹:“草民惶恐,当年的事本就与陛下无关,陛下千万不要再自责了。”
 姜宣大惊大震:他们从前就认识?!
 他站在门边,往前探了探身——
 映入眼帘的是季恪的背影,那人站在季恪对面,身体被遮挡,几乎看不见。
 紧接着,季恪抬起手,很亲密地摸了摸那人的脑畔:“昨夜说过,你无需自称草民。”
 “谢陛下恩典,但这是在外面。”
 季恪没有说话,也看不到脸,但姜宣却能感觉到他笑了,而且笑意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深。
 这时季恪转身朝殿门走来,姜宣下意识想躲,可转念一想:躲什么躲?有必要吗?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于是他盯向季恪,一动不动地盯着,用气势汹汹并带悲愤的眼神。
 突然看到他的季恪自然愣得停下了脚步。
 但神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然后变得紧绷、冷漠,甚至有些麻木。
 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君后有事?”
 姜宣气死了,头一扬,眼睛看向一边,才不答话。
 季恪微微蹙眉,片刻后道:“无事就不要乱走,尤其不要堵在朕的寝宫之外,甚没规矩。”
 姜宣:!!!
 季恪居然跟他说这种话!!!
 正在震惊,季恪突然又大变脸,朝殿门内温柔地说了声“来”,一直藏着的家伙便终于出来了。
 “你就呆在此处,哪里都不要去,谁叫都不要走,中午朕回来陪你用膳。”
 “草民遵旨。”
 季恪很满意,这一次直接无视掉姜宣,彻底地走了。
 明威殿外只剩下姜宣和那人。
 视野开阔,一旦看清,姜宣的脑门当即又挨了一记猛锤。
 浅绿色曳地绸衣,半束的发顶扎着暖玉小冠,低垂的脸上眉形温柔,面容清疏,眼角含愁……
 同曾经季恪要求他的一模一样。
 还有那半束的发内藏着一根细辫的形制,亦与上次出宫籍田时,季恪趁他睡着,亲手为他梳的发式一模一样。
 ……好,好得很。
 曾经他以为那些是身为君后的礼仪,曾经他以为那只是季恪自己的一点喜好,曾经他更为季恪亲手为他梳头,还梳了那样一个别出心裁的样式而开心,以为他对自己很用心,谁知原来……
 明白了,一切他都明白了,所有那些曾令他感到困惑和无法解释的细节在这人的出现下骤然迎刃而解!
 当真是好得很!
 这时那人走上前来,跪倒道:“草民白玉弓叩见君上。”
 ……白?
 ……玉?
 ……弓?
 姜宣的心猛揪了一下,睨了一眼那颗垂着的脑袋,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
 他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回到明华宫姜宣就哭了。
 再也忍不住了,从小到大,哥哥对他无比地好,老师师兄师姐也极其疼他,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欺负过!
 他被骗了!
 骗他成婚!骗他的感情!骗他跟他洞房!
 他还傻乎乎地自得其乐!好蠢笨!
 姜宣赶走了所有侍从,独个儿趴在桌上大哭。
 进宫以来和季恪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件件重现,明明没有多长时间,可他却觉得经历了许多许多,好像比在师门里的十几年都要多。
 但那全是假的。
 不过是给他人做嫁。
 季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说把他当作了天上的明月,说得人尽皆知,结果呢?
 白玉弓。
 “玉弓”不就是月亮吗?
 “白玉弓”不就是白色的月亮吗?
 从头到尾,没有一丁点儿是真正的他。
 没有一丁点儿。
 姜宣的哭声更大了,双拳攥着,又气又恨地砸桌面,门外侍从们挤在一起,着急地问他怎么了,还连声劝他不要哭。
 怎么可能不哭?!
 他恨死季恪了!
 想到这里,脑中发出“叮”的一声,姜宣爬起来揉了两把朦胧的泪眼,一边吸鼻子一边从怀中摸出被保护得很好的准备送给季恪的手串。
 送什么送,人家早就有了,才不稀罕呢!
 姜宣悲愤交加,狠狠一攥手串,起身推开屋门,在围成一团的侍从们面前使劲儿一扬手,侍从们一愣,下意识地随着他的动作回头望去。
 “不许捡!”
 众人一顿,转而围上来,关心的关心,哄劝的哄劝,端水的端水,更衣的更衣,帮忙擦泪的帮忙擦泪。
 整整一早上,明华宫鸡飞狗跳,季恪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早朝与御书房议事时频频走神心乱,既渴望着中午快点到来,又莫名地有些恐惧。
 好不容易挨到时候,回到明威殿殿外,却是一讶。
 “你……谁让你跪在这儿的?!”他一把把白玉弓拉起来。
 白玉弓跪久了,双腿酸软,靠着季恪的力量勉强站住,怯怯道:“参见陛下,无人让草民跪。”
 “朕不信,说实话。”
 天威之下,白玉弓只好说:“是……清晨那会儿,陛下摆驾之后,草民向君后见礼,君后……没让草民起来。”
 他越说声音越低,似是十分为难,但不妨碍季恪心中的火“蹭”地一下被点燃了。
 “陛下,其实君后他……”
 “不用说了,你先回去歇着。”季恪吩咐仪仗不用跟来,独自大步离开。
 明华宫外。
 季恪刚跨进殿门,就见角落处一个宫女鬼鬼祟祟地蹲着,被他一吓,“啊”了一声跌坐在地,一手向后一背,面容紧绷。
 季恪眼神冰冷,问:“手里拿的什么?”
 小荷目光闪烁,本不想给,可天子问话,又明显搪塞不过去,便双膝跪地,将手中的棕色手串摊开捧向头顶。
 这东西季恪没见过,也与君后配饰的形制不同。
 “这是男子的款式,你身上为何会有男子的东西?”
 在宫中私通是大罪,小荷只好实话实说:“禀、禀陛下,这是君上从宫外买来,准备……赠与陛下的。”
 突然间,季恪心头一软,气势也减了几分:“那为何在此处?”
 小荷一顿,硬着头皮低声说:“因为君上刚刚……发火,扔了它,还不让捡,但奴婢觉得君上可能只是一时之气,担心君上过后想要却找不到,就偷偷出来捡。”
 季恪:……
 他的脸有些烫,甚至有些无地自容,可一想起跪了一早上的白玉弓,便又怒起来,重整气势大步走进宫门,直入正厅。
 姜宣正在吃饭,不像从前那样一见到他就立刻迎上来,反而看不见他似地端着碗埋头虎咽,好像吃得还……挺快乐?
 季恪心底又冒出一小股无名火。
 “君后。”他沉下声,“朕有话问你。”
 “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姜宣含着饭菜大声嘟囔,然后使劲儿一咽,又用手巾把嘴一抹,站起来仰头昂视,气势汹汹道,“我不当你的君后了!我姜宣堂堂正正,绝不做他人替身!”
第17章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饶是季恪早已知道姜宣绝非唯诺乖顺之人,心头都猛震了一下,怔了片刻才恢复冷静,一摆手让侍从们退下。
 殿门关上,季恪迎着姜宣红扑扑气哼哼的面孔,压着火气问:“你为何要罚阿玉跪?”
 姜宣一愣,反应过来“阿玉”就是指白玉弓,心中更加不忿,翻了个白眼道:“什么罚跪?我没罚他跪。”
 季恪一听就烦躁了:“你没罚他他为何会在明威殿外跪了一早上?”
 姜宣简直莫名其妙,黑亮的眼珠来回转动,回想起早上的情景,约略有些明白:“你是说他向我行礼那会儿?我就是没理他走了而已,我又不想跟他说话!他自作主张跪完了,却算到我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这下季恪怒了,狠狠拍了下桌子:“你是君后,你不叫平身,谁敢起来?!”
 姜宣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己就敢!”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没规矩么?!”
 姜宣:!!!
 他瞪着的大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果然果然,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不用守规矩呢,现在那个人回来了,他就浑身上下都是错了!
 姜宣气得要命,也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顶道:“我就是没规矩,怎样?!你要废了我吗?!正好!反正我也不想当了!”
 “废了你?!”季恪怒极反笑,“朕还可以杀了你呢!”
 “那你杀吧!现在就杀!”姜宣恨恨地一屁股坐在凳上,双手抱臂,满脸不服。
 然而痛快地吼过以后,他有点后悔。
 季恪并不喜欢他,万一真杀了他……
 倒不是怕死,而是倘若他死了,哥哥、老师、师兄师姐们该多难过?
 何况这世上这么有趣,好多地方都没去过,好多东西也没吃过,死了多可惜。
 何况何况,他怎能因为这事儿就去死呢?
 不值得。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收回求饶很丢人。
 想到这里,姜宣的脸皱成一团,眼里满是委屈和难过。
 季恪一看,纵然在气头上,但心仍是软了,语气也和缓了。
 “记得先前朕无意选秀,是你力劝,给朕分析形势,亲自为朕操持。你明明那样大度,为何今日却……”
 “这不一样!”姜宣斩钉截铁地说,“我劝你选秀,是因为我以为你只喜欢我一个,更因为这份喜欢在朝局上受阻。那我想既然你为我付出,我自然也要为你付出,受一点委屈没什么!可现在呢?原来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还骗了我!那我干嘛还要为你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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