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道歉的,不该再主动打扰。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活泼的性子很快就觉得无聊、受不住,他使劲儿忍耐,一会儿看天空,一会儿看廊柱,一会儿看周围的花草。
 中午他饿了,但他担心季恪会回来用膳,便坚持着没走。
 可直到他饿得腿脚发软,忍不住靠着廊柱坐下了,季恪还是不见人。
 侍从们问他想吃什么,说去御膳房取来,他也摇头拒绝了。
 饿是真饿,吃不下也是真吃不下,没那个心思。
 恹恹地垂下眼帘,姜宣把廊柱抱得更紧了一点。
 侍从们站了片刻,终于无奈离开,只留下一声叹息。
 夕阳渐凉便是黄昏,黄昏之后夜幕骤降,风大了起来,吹动树叶与宫灯,给旷大的宫城染上了幽深与压抑。
 姜宣靠着廊柱闭上了眼睛。
 朦胧之中,他觉得季恪好像来了,又好像没有,又好像远远地一看见他就立刻转身走了。
 他难过极了,忍不住喊出季恪的名字,想去追却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背影迅速走远。
 “唔……季恪你别不理我……”
 “我知道错了……”
 “季恪!季恪你有没有事……”
 二更过,忙碌了一整日的天子负手站在明威殿外的木廊边,静静地看着那个斜坐在上面抱柱酣睡,梦话不断的家伙。
 方才进来的时候,仓促之间,他还以为看见了……
 然而往事难追,他如今能够拥有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这个时而聪明时而傻,时而令他头痛欲裂愤怒无比,时而又令他……
 的家伙罢了。
 闭上眼睛沉了口气,季恪向后一抬手,秦中会意,亦向后使了个眼色,众人退走。
 庭院幽静。
 季恪上前两步,垂目定定地又看了一会儿,终于极其无奈抱起了姜宣。
 不是以往的肩扛麻袋,而是双手横抱。
 走到寝宫正殿外,他用脚踢开殿门,径直进去,再用脚往回磕上。
 “以为朕不行?当真笑话。”
 满腹忧思的姜宣当然不可能沉睡,被抱着刚一进殿,他就睁开了眼。
 初睁眼时本就糊涂,发现近在咫尺的居然是季恪的脸,季恪还抱着他,他就认定这绝不是真的。
 是梦,只有在梦中季恪才会对他好。
 想到这里,姜宣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一副要哭的表情。
 季恪便皱起眉,沉声问道:“你做什么?朕令你不爽了吗?”
 姜宣:!!!
 真的季恪!
 他一激动,下意识地在季恪怀里弹了一下,季恪的眉皱得更紧,双臂一用力,更加沉声地说道:“别乱动。”
 姜宣一愣,而后目光炯炯十分乖巧好学地点头如捣蒜。
 季恪登时无奈。
 将人放上龙床,背过身去心想:这么突然被打断,他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片刻后,坐在龙床上的姜宣揣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倾身试探:“陛下?”
 季恪没有立刻搭腔,停了一会儿才带着微微的烦躁说:“怎了?”
 姜宣眼珠转转,觉得情况有点怪,理了理睡着之前的事,问:“你忙完公务了?是自己回来的,还是有人向你禀告了我在这里你才回来的?”
 季恪斜瞥他一眼:“有区别?”
 姜宣立刻严肃起来:“当然有!我不想打扰你,只想在这里静静地等你。”
 季恪眼帘微垂,心中乱了一分。
 的确是秦中禀告他的,说君后等了一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他听完以后没有任何表示,仍是坚持把公务做完。
 但不可否认,最后那段时间,他颇有些坐立不安。
 最近也是,姜宣一直找他,他不见,倒也并非真地不想见,而是因为心中有气有怨,觉得姜宣那些普普通通浅浅淡淡的行为很是不够,不足以令他消了气和怨。
 而今……
 不知是因为时间的关系还是因为姜宣这次当真触到了他,他的气和怨几乎全消,只余下一点点脸面上的别扭。
 “你说你不想打扰朕,现在不还是打扰了?朕忙了一日,大半夜的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得周全你。”
 姜宣四处看看,心想侍从们应当是季恪遣开的,应当是季恪觉得他们若在说话不方便……
 唔,季恪好像气消了不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便一扫近日来的所有颓气,整个人重新焕发了快乐的生机,从床边蹦下来,兴奋地说:“你不用周全我!我来伺候你,我会我会!”
 他凑过去牵住季恪的衣袖,把他拉到床边按着坐下,又跑去倒了杯水,回来往季恪手里一塞,开心地说:“喝水!”
 然后上前弯腰解了季恪的腰封,宽掉厚重的外袍。
 季恪莫名其妙,只能端着杯子上下抬手。
 姜宣乐在其中,抱着季恪的外袍和腰封在衣架上挂好,接着一溜儿烟从侧门跑了。
 不多时又跑回来,手上端着一个冒热气的金色面盆。
 他将面盆放在桌上,投入巾帕搅了搅,拧干,一边在手心里叠一边跑回季恪面前,说:“擦脸。”
 也不管对方愿不愿便自顾自地擦起来。
 还端着杯子的季恪:…………
 擦好脸,姜宣又跑了,端着面盆消失在侧门,不久后端着另一个更大更热气腾腾的盆回来,双臂微微发抖。
 “烫脚。”他蹲在季恪脚边,抬头闪着双眼。
 季恪彻底无奈:“你来找朕就是为了做这些?”
 不是你说没人伺候的吗?
 然而这话姜宣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生怕又惹季恪生气。
 “站起来。”季恪说。
 姜宣听话地站起来。
 “把衣裳整理好。”季恪又说。
 姜宣看看自己,理顺为了做活儿方便撸上去的袖子。
 可是季恪仍瞧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要整的,一脸茫然,片刻后就见季恪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肩上一提。
 原来是纱袍掉下去了,他都没注意!
 “说吧,你今日为何在此等朕?”
 一听这话,姜宣的头便耷拉了,整个人做小伏低,悔愧无比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差点儿就害了你。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想起那日的情形和二师兄信里的话,再想起最近季恪的冷漠,种种难过悉数爆发,眼泪“唰”地又流了出来。
 他连忙拿手背抹,断断续续而又无比锥心地说:“你要是因此讨厌了我,不想再理我了也行……我就是、就是想当面跟你道歉,无论你原不原谅我都好……呜,其实我也、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季恪的目光复杂起来。
 终于,他伸手握住姜宣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捏起中衣衣袖,轻轻擦拭那双哭红了的大眼睛。
 “别哭了,遇事总哭还了得?你在殿外站了一天,一定累了,你先泡脚吧。”
 现在的姜宣只知道要听季恪的话,季恪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于是照旧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褪掉了靴子,躬身挽起裤管,把莹白的双脚伸进盆里。
 水很热,他不由自主地向后仰了一下,双脚也缩了缩。
 季恪淡淡笑了,说:“你想烫坏朕吗?”
 “才没有。”姜宣委屈地反驳,“我只是觉得热水烫脚舒服。”
 “但也不能太烫。”季恪温声说,“你呀,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得过于直接,从来不会在中间拐弯儿。”
 姜宣明白季恪是说之前的事,嘴唇动了动,鼓足勇气问:“那你原谅我了吗?”
 季恪一时没说话,姜宣的心怦怦怦怦地紧张地跳,眼神又急切又忐忑。
 季恪终究不忍,别开脸低声说:“下不为例。”
 姜宣一愣,而后大喜,双手抓住季恪的衣袖凑上去:“我肯定!”
 寝宫宽敞,此时在熏香与热水热气的氤氲下终于不那么冷清,而是有些温馨了。
 帝后二人挨着坐在床边,一个静静地泡脚,另一个静静地瞧着泡脚,也终于有些一家人的意味了。
 “你一整天都没吃饭,现在饿不饿?让御膳房送些夜宵?”
 姜宣摇摇头,“不饿。”
 “真的?”
 姜宣再点点头,小声说:“饿过劲儿了。而且就算饿也没什么,只要你没事,也不生气了就好。”
 季恪:……
 他望着姜宣,想到他从小被姜守宠爱,到了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师门里做小师弟依旧被宠爱,居然没有被宠成一个无法无天的家伙,而是这般的、这般的……
 他不好形容,只是看着那哭红了的脸颊和双眼里的执着,忍不住心中一动,问:“你见过兔子吗?”
 “当然。”虽然不知道季恪为何突然问这个,但既问了,姜宣就好好回答,“我师门里的山上有好多!有这么大!”双手使劲儿比了一下。
 季恪笑了:“其实还有更大的。”
 “多大?”他觉得在山里见的已经很大了。
 “像你这么大。”
 “嗯?”
 “你的师兄师姐没说过你就像只大白兔么?”
 姜宣意外地瞪大眼睛,眼睛再转一转,说:“他们只说我像小老虎!”
 季恪历来浅淡的笑容变得深了一些,停留的时间也久了一些,心想活泼灵巧毛绒可爱这些方面是有点像,至于其他……
 “那你会咬人么?”
 此时姜宣放松了许多,也敢开玩笑了,一扬头道:“看情况,有可能!”
 季恪仍是笑,没有再说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姜宣耐不住沉默,双脚在水盆里轻轻点动,嘴里还低低地哼起了小曲。
 季恪看着看着,眼睛被那莹白细嫩的腿脚一晃,就有些花,方才在殿外燃起的情绪有卷土重来之势。
 事已至此,没必要再拖下去。
 “你先前以为朕不行?”
 一说这事,姜宣还是愧疚,低下头踢了踢水,“唔”了一声。
 “为何要想方设法地给朕喂药?”
 “想治好你。”姜宣理所当然地说,“有病就要治。”
 “仅此而已?就没有一些旁的原因?”季恪认真地引导。
 姜宣一愣。
 季恪的声音深沉,他仿佛被蛊惑了。
 抬起头,温柔宫灯下,季恪英俊的眉眼吸引着他,调弄着他心头混乱的思绪,让他一点点抽丝剥茧,终于发现了那个埋藏最深、也最真实的答案——
 “因为你一直不跟我洞房。”
 宫灯静燃,水波缓缓,姜宣的脸红了。
 季恪注视着比方才更大白兔的大白兔,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甚至没有仔细去分辨自己究竟是认命了,还是认定了。
 他伸手抚上大白兔的面颊,说:“不错,你的脸的确很软。”
 姜宣怔怔的,眼里露出紧张,呼吸也屏住了。
 季恪继续靠近。
 姜宣双手撑着床,直勾勾地看着面前这个与先前完全不同的人,身体缓缓向后倾,终于终于……
 双脚离开水盆,仓促一踢,水盆打翻,水全部倒洒出来。
 黎明,窗外薄薄天光,华丽的天子寝殿残留着浓夜的气息。
 一盏宫灯照处,季恪站在龙床边,系好明黄色中衣腰带,舒适地动了动脖子,伸了个懒腰。
 龙床上,姜宣整个人缩在金红锦被里,连脸都覆住大半,唯有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露在外面,眼周尚有红晕。
 他没想到,昨夜他居然和季恪洞房了!
 季恪都没提前说,忽然就摸他的脸,亲他的眼角,抱住他的腰。
 然后亲鼻尖、脸颊、唇角……和唇心。
 再然后季恪推他,还解了他的衣裳。
 他有点慌,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顺着心底冒出来的念想也亲了季恪一下。
 然后……
 一向稳重的季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急切了,劲儿大了许多,弄得他都有些不能承受,他忍不住喊了出来,季恪就更加……
 忆起前情,姜宣的脸红了,盯着季恪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挪开。
 最后他跟季恪抱着一起睡着了,比一个人睡更沉更舒服!简直像晕过去了一样,直到不久前……
 季恪亲醒了他,他们又一次……
 清晨的季恪好像比昨夜更急切一些。
 龙床边,季恪更衣毕,正了正领口,回头望向姜宣,俯身摸了下他的脑顶,十分温柔地说道:“累了吧?今日就在这里多睡一时,午膳等我回来。”
 姜宣开心地点点头,顺着话头问:“你也累了吧?”
 季恪比他多用力,现在又要去上朝,无法补眠,他关心他。
 然而季恪的脸上却浮出了一丝很微妙的神情:“你在这事上怎么总是对朕如此没信心呢?看来朕还得加倍努力。”
 姜宣:?
 他没太懂,可惜眼下也没时间细问了。
 季恪急着上朝,他带着笑意目送过那宽阔高挑的背影后,骨碌骨碌滚到床里侧,缩到被褥之间闭上了眼睛。
 美美地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天光大亮一室温暖。
 侍从们鱼贯而入,说陛下吩咐,等他醒来要伺候他沐浴更衣,再传太医来请脉,开调理滋补的药方。
 好心细!
 姜宣的心瞬间温暖,开开心心地按照安排一路做过去。
 快午膳的时候,季恪还没等来,竟先等来了赏赐!
 明华宫正殿被摆得满桌满地都是,金银器物、衣料配饰应有尽有,而且除了给他的,侍从们也都有份,甚至还给了他在外镇守的哥哥和哥哥军中的将士们!
 姜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说当了君后以后,吃穿用度就一改往昔,但那都是君后的身份和皇宫的环境带来的,与现在季恪以自己的名义送给他的截然不同。
 从昨天到今天,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一个温暖接着一个温暖,他应接不暇,只有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呆呆地、缓缓地消化心中翻涌的情绪。
 像傻了一样。
 “老奴给君上贺喜。”奉旨送赏赐的秦中在一旁躬身。
 小荷也笑着说:“君上,快谢恩!”
 “……嗯?噢噢!”正沉浸的姜宣脑中“叮”地一声,刚欲跪,只见殿门投来一道阴影。
 “君后想必是要等朕来了,当面谢。”
 听着这声音,看着那被帝王常服衬得越发挺拔的身形和越发英俊的面孔,姜宣不由自主想起昨夜,脸上“唰”地羞红。
 众人跪倒,口称万岁,一片脊背和脑袋中,姜宣和季恪站着,周围仿佛背景。
 姜宣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季恪也露出了一点俊朗洒脱的笑容,走过来握住姜宣的手:“你们都下去,一盏茶后再奉午膳。”
 帝后二人要说悄悄话,侍从们心知肚明,行礼称是,带着不宣的笑意弯腰退开,还十足贴心地闭上了殿门。
 终于单独相处,姜宣的羞涩褪了不少,用含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季恪。
 季恪牵着他的手,与他一起看赏赐。
 “都喜欢吗?”
 姜宣使劲儿点了点头,又露出一点点苦恼。
 “怎么了?”
 “唔。”姜宣斟酌道,“这些都是你送给我的,我肯定都喜欢,但是……这些也不是我非要喜欢的东西,穿什么用什么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季恪懂了:“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呢?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珍贵古籍?说出来,朕给你找。”
 姜宣随着季恪说的一个个想去,脸上一片茫然。
 季恪失笑,略无奈道:“每个人多多少少总有点儿什么想要吧?”
 “唔。”姜宣觉得这话有理,从前在师门,大伙儿也总说他像个小孩子似地没心没肺,整日瞎自在。
 可现在他已经是君后了,还已经和季恪……
 他应该有大人的样子了。
 要成熟深沉一点。
 他再次特别特别认真努力地想了一下,很快就满带期望地笑了起来。
 “我说什么你都能给我么?”
 “当然,朕是天子,富有四海。”
 “噢。”姜宣不疑有他,当即要求道,“那我只要你一直最喜欢我就可以了!”
 说完他就垂下眼帘自顾自地琢磨起来,没能注意到季恪脸上瞬间意外凝固住的表情。
 这些日子以来,从他不是很成熟的内心来看,季恪的确很喜欢他:
 允许他不去守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他自作主张或做错了事,哪怕是很大很大的错事,季恪也就是只生一会儿气就会原谅,日常生活也对他呵护有加!
 一直最喜欢他应该不是很难。
 自那以后,姜宣的夜晚不再是单纯睡觉,而是常常与季恪洞房。
 有时哪怕不是晚上,也不是在床上,但只要单独相处,季恪也会亲他,或者拉手摸脸。
 陪他玩的时候也比从前多。
 姜宣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再快乐也没有了,甚至有些忘乎所以。
 直到有一天,他巡视九寺五监,在将作监饮茶休息的时候,礼部侍郎求见,说选秀诸事的章程已经写好,请他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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