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世事无常,史书记载太子突发急症,不治身亡。
穆令昭说过他不是病逝,而是被皇帝所废。储君事关重大,历朝历代都不会随意更换,除非太子犯了大错,德不配位。可林晗找了半天,只在书上找着一个荒唐至极的借口。
帝后不睦,太子上疏陈情劝和,被孝哀皇帝怒斥,就此失宠。
林晗合上书,浑身乏力,眼前烛光飞旋,泄气地趴倒在桌案上。
他们三个不是一家人么?怎么却跟仇人似的。孝哀皇帝全然没把安皇后当做妻子,倒像是防着她。
为了提防皇后,不惜废掉太子。
林晗轻轻揉着眉头,一时理不出头绪。
窗外响起细微的呼唤声,他便拖着疲累的身子,探头问:“何事?”
姜拂现今指望着他拿主意,又碍于男女大防,不敢轻易进门,只趴在窗前,隔着毡帘悄声道:“殿下,王若怎么办?”
他陡然回想起这一号人物,怔怔道:“你们……没把他也一锅端了。”
姜拂面露难色,支吾道:“原本也是要……斩草除根,后来主公说殿下不高兴,就让我们别为难他了。”
林晗心中一堵,哑声叹道:“罢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放他回去吧。”
王致一死,王氏也会乱成一团,他倒是不担心王若翻出什么浪来。就是放人回盛京,他也该忙着叔父的丧事。
“是。”
姜拂正要转身离开,林晗灵光一闪,止住她。
“等等……容我想想,”他轻轻点着额头,凝眉深思,“王若还有用,我如今的身份不方便涉足朝堂,还得让他给咱们要援军来。”
姜拂愣道:“殿下不打算从灵州凉州调兵?”
林晗烦闷地扬了扬手:“那哪行,灵州凉州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再应付贺兰稚。得叫王若上奏朝廷,拨派兵马。”
他停顿一瞬,轻喃道:“最好是燕云军。”
“王若肯听话吗……”姜拂迟疑不决。
林晗两手撑着下巴,用力地揉了揉脸,强捺着倦意。
“把他叫过来,我来跟他说……”
姜拂点头应下,不一会便独自押着人到他帐前。
林晗缓缓起身,踱出帐子,正撞上股湿冷的风,连连打了几个寒战。
王若跪在泥土里,弓背垂头,绯红官袍上灰影斑斑,蝶翅似的鼓动。
远山仍沉寂在黑暗中,天地交接处却已绽开一弧明润的朝晖,树木的剪影起伏跌宕。
林晗低眉,睨向他,温声寒暄:“受苦了。”
王若自嘲地笑笑,身形一歪,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衡王有话直说。”
林晗怜悯地瞧着他:“王若,你是个聪明人,想必猜到使团的事了。”
“你和裴信那奸贼蛇鼠一窝,”王若容色清冷,两眼却陡然射出凶光,“不必假惺惺,要杀要剐,快快动手!”
林晗笑道:“我不杀你。”
王若方换上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此刻微微惊讶。
“不光不杀你,我还要保全你的官位,送你平步青云。”林晗轻声细语,仰首眺望晨曦下浮现出苍翠的山峦,“王氏一族子弟众多,唯独你受中书令赏识,想必过得艰难。”
王若皱了皱眉,目光紧随着他的眼神,嗤笑道:“艰难?”
林晗微微一笑,款步到他跟前,身子前倾,两手按上王若肩头,温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长辈亲厚太过,难免会成同辈中的众矢之的。据我所知,你并非王氏正支,假如就这么带着叔父的死讯回到盛京……”
王若额角渗出冷汗,慌忙喝道:“别说了!”
他不敢细想下去。如果就这么回去,他的前程全完了。
林晗弯了弯唇角,眼底笑意越发玩味,居高临下地睇着他,胜券在握。
果然让他猜对了。当初在宛康,聂峥便提说过王若在当值时谈论叔父的风流债。林晗细细揣摩一番,觉得他倒不是对王致有所不满,应当是想借私生子这名头对付王凝,让他没机会跟自己争。
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万万不可继掌家族。王若小心眼到连叔父的私生子都不放过,大肆宣扬王凝的出身,可见多么担惊受怕,简直把同辈全当成了对手。
他视同族兄弟为对手,别人自然也拿他当劲敌。没了王致抬举他,王氏一族谁还把他一介旁支当盘菜。
王若肩膀颤抖,突然扬起脸,滚下两行清泪。林晗犹疑是自己眼花,便探出指头,沾了沾发亮的泪珠。
“男子汉大丈夫,无端端哭起来了?”
王若哽咽道:“叔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却利欲熏心,到此时此刻还放不下功名利禄,想着追名逐利,风光前程,实在是个混账。”
“瞧瞧,”林晗面庞温柔,墨黑双眼觑着他挣扎的神色,瞳仁深处冒着寒气,指腹轻捻,“跟我结盟委屈了你似的。”
王若颓然闭目,收敛了悲痛,平静道:“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说到正事,林晗顿时冷肃无比,低声道:“我要你上报达戎刺杀使节之事,请朝廷出兵西北,扫荡胡贼。”
王若冷哼道:“这点小事,衡王怎么不亲自上报?”
“小事?”林晗上下扫视他,“抵御胡人是小事么。我在朝中根基不稳,唯恐引得旁人猜忌,才叫你代劳。”
王若似笑非笑地望向面前人,道:“原以为你跟我结盟是为了替自己谋事,哪想是为国为民。衡王,实在是小看你了。”
林晗别开眼睛,不做言语,半晌才吩咐:“照我说的做就是,日后绝不亏待你。”
王若抬臂合掌,拢袖跪拜。
“恭敬不如从命。衡王要臣办事可以,只不过臣有个小小的请求,所托之事绝不可有损王氏一族。”
“这是当然,总不会害你,”林晗凝视他一瞬,淡淡发令,“去吧。我让兰庭卫解了你的禁。方才交代的事办得越快越好。”
“那便听衡王调遣,”王若扬眉一笑,鬓边几缕发丝随风飘动,脸庞清瘦孤冷,暗带深意道,“衡王,你我先前有些不快,但请殿下放心,我王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话音一落,他便整理衣袍袖摆,决然离去。
林晗在远处看了半晌背影,朝姜拂交代道:“派人暗中盯着他,有情况便抓起来。”
姜拂飞快拱手:“是。”
辰时整军,接着挥师南下,匆匆行军十来日,逐渐逼近凉州地界。
两国再度开战的消息传遍了草原大漠,贺兰稚拥集本族武士,与盟军赛拉顿东西并进,拉开阵势,扬言要杀入长城,夺占西都。
梁廷如今只有一支官军在塞外,便是卫戈手下的八千轻骑。他们每隔五日朝南边呈送一次战报,一份寄到林晗手上,另一份飞马送至朝廷。
西峪关外,烈日炎炎,黄沙漫卷。
兰庭卫大营议事帐,几个得力下属聚在高悬的塞外舆图前商议对策。
林晗环顾众人,缓缓道:“达戎和珈叶来势汹汹,需得严阵以待。今早斥候传信,辛夷带领的两千兵马入夜便能抵达凉州。王若的奏本也得了朝廷应允,不日便会有将帅领兵西征。我们现在要做的只一件事,那就是拖,在援军来之前防住达戎人,断绝了他们犯边的机会,挫一挫胡人的锐气。”
有人担忧道:“殿下,兰庭卫只几百人,如何拦得住胡族骑兵,不如请丞相……”
林晗垂下眼睛,断然否决:“丞相在养病,才将大事交予我处置。行军打仗并非要硬碰硬,我也不会让你们去冲锋陷阵。阻碍骑兵进军的法子多得是,听我慢慢说。”
姜拂呈上名册,林晗翻过一遍,点出两人名字,要他们带人潜入草原,烧光沿途草场。接着,他手执墨笔,再圈出四人名姓,各叫了一次,让他们率人在胡族南下之路上挖掘陷坑,阻挡骑兵大军突击。
“剩下几个……”林晗合上名册,聚精会神望着那几人,“带着麾下布置路障,修鹿砦拒马,每日建了什么工事,都要到我跟前细细回报。”
“遵命。”
林晗看向一侧,道:“姜姑娘,你是兰庭卫统领,方才吩咐的事项交给你督办,如何?”
姜拂抿了抿唇,谦敬地躬下身:“定不负殿下所望。”
林晗点点头:“去吧。把王若叫来。”
众人一齐行礼,依次告退。王若独自在外静候许久,即刻走进帐子,交掌道:“衡王。”
林晗邀他入座,请人上了茶水,问:“朝廷派的哪位将军?”
王若缓缓低下头,目光朝着虚空,道:“云麾将军安子宓、归德将军齐琒任正、副元帅,大军不日便可抵达凉州。”
林晗长叹一声,无奈地闭上双眼。
朝廷战时册封了元帅,意味着军中诸事都要听他人决断。
“也罢,只要能赶跑达戎人和赛拉顿,谁掌握兵符并不重要。”林晗轻声道,“王若,辛苦你了。”
王若轻笑一声,忽而问:“衡王何时回盛京?”
“回去?”林晗一怔,古怪地望着他,“我何时说过要回去。”
“塞外兵荒马乱,不是好待的地方,”王若沧桑地叹了声,“这几日我也托人往家中送了信,再过三日马队便该到了,殿下不嫌弃,与臣一同回京如何?”
林晗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王若眯了眯眼,换上亲和的口吻,道:“殿下在勒桑救我一命,臣没齿难忘,此番是真心为衡王你考量。”
林晗把杯盏捏在手心,直直看着他,两指不断转动杯沿。
“这么快就想回盛京了?”
王若面色一滞,继而愁苦不已:“我既不会上阵杀敌,又不能运筹帷幄,留在西北有何用?叔父死讯传回盛京,我躲在塞外不回去,一失了德行,二则有欲盖弥彰之嫌,平白惹人猜忌。”
林晗低着头,淡淡注视着杯上纹理,道:“也是。”
王若眉目一动,轻声追问:“殿下不愿跟我一块回去?”
林晗冷笑一声,干脆敞开了谈:“王若,你小子有什么瞒着我?”
王若笑着连连拱手:“我岂有那个胆量。”
林晗心烦意乱,便找了个借口轰他出去,让人唤姜拂进帐,询问这厮近来动静。
姜拂如实具告:“除了赶路,整日都待在营帐里,不见异状。”
林晗心底暗暗不安,总觉得王若已经看破他们的伪装,知道裴信不在了。倘若他在此刻拦着不让王若回京,岂不是坐实了心里有鬼。
三日之后,朝廷大军果然抵达凉州。兵马大元帅安子宓奉诏节度诸边军,分三路大军北出长城,援应安国郡王世子突击达戎。
林晗也收到元帅令状,即日率领两千燕云军为先锋,前往若泽草原疆界讨贼。
大军开拨之日,雷云滚滚,沙尘垂野,热风盘旋,一场暴雨就在眼前。
王若带着车队,再度前来同林晗辞行。林晗设下宴席,两人会饮片刻,又听他说起回盛京之事。
林晗道:“我奉命出征,如今走不了。”
王若不以为意,浅笑道:“殿下,军令和性命孰轻孰重,想必你分得清楚。”
林晗骤然逼视着他,索性挑破了窗纸:“当初我们说好的结盟,你却瞒着我行事,有些不厚道吧?”
王若先是一怔,随后摇头讪笑:“殿下救我一命,臣从没想过瞒你。”
林晗脸色阴寒,强压着愠怒:“那你还不交代?”
王若踌躇不决。林晗瞪他半晌,放出狠话:“你若是不守规矩,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今日休想走出大营!”
王若周身大震,迫于无奈交了底,拱手道:“他们要除裴桓……殿下,塞外当真不安全,还是速速脱身吧。”
第223章 出奔
林晗拍案而起,双眸暴怒,猛地攥紧王若领子。王若不防他骤然变作一头凶悍的狮子,惊得身形歪斜,连连踉跄,双手好似船桨,不住拨弄颈边铸铁般的手腕。
“冷静些,衡王,衡王息怒……”他舌头打结,惨白着脸陪笑,“此事与我无关,否则我也不会给你传话了。”
林晗眼中沁出血丝,额间青筋毕现,两手止不住发抖,嗓音艰涩。
“谁主使的……谁要除裴桓?”
王若别过脑袋,唯唯诺诺道:“是宫中的消息──”
林晗冷笑一声,倏然躬身,从杯盘盏碟间捡起柄银刀,挥向王若脖子。这银刀锋利,切割烤熟的整羊腿犹如削割泥坯,骨肉筋膜触之即断,才刚碰到脖颈,便划开道鲜艳的血丝。
刺痛虫子似的钻进肉里,刀刃上的阴寒之气丝丝入骨,激得王若战战兢兢。他强撑一瞬,便哭丧着脸认错:“真不是我!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交代不出眉目。”
林晗眼底像是要滴出血,克制住颤抖,哑着声道:“你不知道……好,那我便来问你,你只用说老实话。有半点胡言,就送你去见王致。”
王若叫苦不迭。
林晗冲他膝上踹去一脚,王若便折腰跌回茵席,摔得四脚朝天。他慌忙起身,另一脚紧跟而来,正中腰腹,足尖微微踮起,不怀好意地碾动几下,如同轮轴一般,沉甸甸的,压制得他瘫坐在地,动弹不得。
林晗居高临下审视他,手里寒芒熠熠。
“我问你,他们准备怎么除掉裴桓?”
王若垂头望了望身前的靴尖,咽了口唾沫,道:“他们想大军出征后再半途撤退,让裴桓孤军陷进达戎重围。不派援军,不给粮秣,借达戎人铲除他。”
孤军困在塞外,除了殉国便是投降,无论哪一条路,裴桓都回不了盛京了。这便是主谋想要的。
林晗面覆寒霜,瞧不出喜怒,淡淡道:“从哪听来的?”
“安子宓是我多年好友……”王若浑身僵硬,“衡王,我并未与他谋划此事!”
“所以,”林晗眯起眼,“都是安子宓的主意?”
王若斟酌片刻,道:“殿下,不是我为他开脱。安子宓绝对没有这等胆量,必定是有人授意他设计世子。”
林晗周身一凛,杀意昭然:“那就是宫里那位。”
王若转了转眼珠,谦敬地拱手:“安太后。”
林晗笑意森然,抚着手里刀柄,道:“安太后怎么敢陷害朝廷大将?除非……”
他出神地摆弄刀锋,不知不觉割破了手指,鲜血淋漓,涌流不尽,却像感知不到疼痛,注视着帐中光影浮动的虚空。
王若张了张口,被浓烈的血腥呛得皱紧眉头。
林晗冷漠地望着他,眉峰一挑,缓缓启唇:“除非她知道,裴信死了。”
王若浑身一震,汗珠滚了满额头。
林晗道:“安太后远在盛京,她如何知道边关的事?”
王若满脸狼狈,支吾开口:“衡王──”
兰庭卫不会走漏风声,就算他们知道裴信已死,绝不可能把消息传给盛京。跟他一块从勒桑回来的人里,林晗只信不过王若。
他疲惫地捂上额头,两指轻轻压按穴位,长叹一声,收回腿。王若卷起身子,慌忙整理了袍袖,双颊憋得通红,铿锵有力地高呼:“裴信杀了我叔父,我就是想杀他侄子,有何不可!”
林晗扬臂一挥,掌中银刀脱手,气势汹汹地冲他掷去。王若听见咻的一声,瞪着眼睛直勾勾望向破风而来的刀尖,下意识滚了半圈,避开袭击。
他回头一看,刀尖扎透了衣袖,钉入地缝半寸。柄头上一尊睚眦怒目盯着他,颤颤巍巍,仿佛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生吞入腹。
王若见他跨步往帐外去,惊声大喊:“衡王,你去哪?”
林晗闻声站住,略微回首,漠然道:“你们都想着害他,我便去救他。”
王若怔了片刻,上半身吃力地往前弓,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摁着袖子,使劲拔刀。他飞快盘算,裴信暴毙,裴氏衰败已然板上钉钉,安国郡王世子在朝中根基不稳,人人都想着攻讦他,凭衡王一个,该如何救?
“衡王殿下,听我一句劝,莫管裴桓的事。如今裴氏就是当初的聂氏,人人都想在他们身上分一杯羹,裴桓就是这回不死,也难逃后来的明枪暗箭。执意管他,就是让他拖累了你……”
林晗怒极,狠声道:“你跟盛京通风报信,让安氏知道裴信已死,我没空跟你算账,你也别碍我的事,听懂没有?”
他取下悬在帐中的刀剑,大步流星离开,正走到门边,抬起一条腿朝外跨,王若忽地大喊道:“衡王,你这是以卵击石!”
林晗脚步不停,将刀剑分挎在腰肢两侧。
“衡王,你这是送死……”
他走进阴云滚动的荒原,几束白绫似的天光从云间缝隙垂落,恰恰坠到双目上。
林晗草草缠好手掌上的伤,平静开口:“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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