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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竟夕起相思)


倏忽之间,一抹纤长黑影乌云似的遮罩在洞口。他对上双清如溪泉的眼睛,望见一束黑发倾泻而下。
女子下半张脸套着玄铁制成的狼嘴面具,眸子映出欣喜,欢愉地喝道:“公子?”
林晗迟迟说不出话:“我……”
姜拂腰挎雁翎刀,起身朝背后呼唤:“找到公子了!”
她握住坑边绳索,示意林晗抓着爬上来。林晗踟蹰不动,只道:“谁来了?”
姜拂讳莫如深,忌惮地看了看后面。
“主公找了公子许久。”
裴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下去带他上来。”
林晗忙道:“姜拂一个姑娘,我自己上去就……”
话音未落,便有阵灰风降落,逼得他闭眼后仰,躲避盘旋而上的灰土。林晗睁眼一看,姜拂趴在坑边殷切地望着他,他身旁陡然多了个白眉皓首,面净无须的刀客。
刀客着一身黑袍,虚躬一刹,嗓音尖细:“奴婢接公子出去。”
王若惊呼道:“这是个宦官?殿下别去,宦官怎可出皇城,势必有妖!”
那宦官眉眼讥诮,暗笑一声,并不多言。林晗权衡一瞬,拖着快散架的身子走几步,摇摇欲坠。那宦官弯腰一扶,顺势将他带到臂弯里,随后腾跃而起,脱出陷洞。
明媚的太阳霎时落了林晗满身,驱散肌骨间的寒意。
他抬起下巴,眯了眯眼,往戒备森严的兰庭卫后方瞅。
一乘朱红玉辇上雕云画雾,端坐着个挺拔人影。四面垂掩绛红纱幔,依稀可见那人身着文武袖,衣袍间金辉流动,正颔首低目,执笔写字。
裴信悠悠搁下纸笔,从帘后出声:“过来。”
宦官恭敬垂首:“殿下受了重伤,怕是走不了。”
裴信道:“到我车上来。阚泽,去寻医师。”
那宦官应喏一声,扶着林晗穿越黑压压的兰庭卫,小心翼翼将人护上辇舆,再规矩慎重地退后。
帘后熏着香,煮着茶水,生了暖炉。林晗一进去,便觉有股清润热意扑面,神思轻松许多。
裴信伸手扶他一把,右臂间厚重衣袂抖开,现出条金针银绣的怒目蟠龙。
林晗倒抽口气。裴信温声道:“伤到哪里了?”
他警觉地睁着眼,反问:“达戎人呢?”
裴信撩起一方帘幔,林晗微微侧身,两手搭在他臂上,俯头去看,便见辇驾旁尸山血海。
他左右张望,在肃立的兰庭卫间瞥见一襟青衣。那人对着车辇长跪片刻,起身,托着一方药箱前来觐见。
裴信:“到里面来。此处危机四伏,早些脱身好。”
那医官道了句遵令,战兢地扶着朱辂上车。
辇舆调转,徐徐而动,几百兰庭卫汇成几束黑河,护卫在四方。
医官除去满是血污的袍甲,用刀子割碎结成硬块的里衣,逐块揭去。先取温酒清洗各处伤口,见血流不止,便以火烙之术烧焦皮肉止血。
林晗半露脖膀,闭上眼睛,齿列紧咬,浑身骨头在疼痛中颠颤不休,额间淌出道道冷汗。
烟熏火燎,恍然间他觉得自己变成一块肉,正被架着炙烤。
裴信:“仔细些,别烫着好肉,留下疤。”
林晗脸色惨白,连连抽气,断续道:“南边庄园还有一百燕云甲士,使团不见了,但我早派人护卫中书令,现下没人回来,应当躲起来了,尚未出事……”
“好好养伤,”裴信轻描淡写,“含宁总是这样,连自己都顾不得,还要想着别人。”
林晗怔住,道:“这叫什么话。使节失踪是天大的事,难道不管不问么?”
医官适时地敷药包扎,凉丝丝的药水侵入皮肉,火辣刺痛,疼得林晗噤声皱脸,情不自禁拽住裴信衣袖。
裴信反扣住他清瘦的手背,耐心安抚:“一会儿就好了。”
他身上伤痕累累,待全部治一回,已疼得昏沉无力,歪靠着颠簸的车壁。裴信的手因他猛力拽着,也被指甲划得血迹斑斑,淤红交织。
血腥、酒气、药味和皮肉的焦糊混杂在一处,冲淡了蔓延的熏香。狭窄的车辇好似成了阴暗的牢室。
林晗周身麻痹,仿佛飘在云上,不经意瞥见他受伤的手,自嘲道:“骗子。”
裴信取了根锦帕,草草裹住伤口,温柔笑道:“何时骗你?”
林晗闭上眼睛,没来由想任性一回,轻声细语:“骗我说过会儿就不疼了,结果呢,好像没了半条命。”
裴信摇摇头:“我不会让你没命的。”
他脱下外罩的蟠龙锦衣,披在林晗肩头,身上便剩着副兽面银铠,迎着日阳,寒光粼粼。
林晗抿了抿干燥的唇,喃喃道:“疼。”
裴信扬首示意。医官自药箱中取出只白瓷瓶,倒出枚丹红丸药,呈送到林晗跟前。
林晗细细一嗅,立时警醒:“醉萱花。”
“此药有镇静止痛的功效,殿下含一粒,片刻便不疼了。”医官道。
林晗盯着他腰间绶囊,道:“你是宫里御医?”
那人不料他发问,瞻望着裴信,不知如何是好。裴信默然点头,他才拢袖一拜,道:“臣确是御医出身,只不过早已不在宫中。”
林晗拈起药丸,垂目端详红药上发丝似的纹理。
“吃了这个该不会失忆吧?”
医官捋着胡梢,沉吟道:“殿下放心,此物中醉萱花剂量极少,不会忘事。”
林晗追问:“这药在宫中很常见?”
医官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作答,正要老实交代,便见裴信轻轻动了动指头,要他退下。
“往年在宫里,都是他为我诊治。太医年事已高,许多事都想不起来,含宁想问便问我吧。”
林晗长舒口气,道:“我娘……丽妃是在宫中生下的我,对不对?”
裴信答得果断:“是。”
宫中有专人记录帝王行幸,倘若息夫人与他人苟合产子,事情岂会不败露?
林晗顿时慌乱,仔细观察着裴信容貌,犹疑道:“那你我……”
剩下的话他没胆量说出口:不会是亲兄弟吧?
所幸裴信展颜一笑,打消林晗的顾虑。
“不是。”他看着他,目光怜惜,“含宁真要听么?”
林晗对上他眼睛,总觉得里头藏着惊天的隐秘,霎时又有些退却。
可他的身世一直都是笔糊涂账,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将来不知何时才能找到答案。

裴信像是早已料到,双目轻合一瞬,坦然道出往事。
“丽姬貌美善舞,入宫便得父皇宠爱。母后不喜她太过轻浮招摇,便以宫规为由,将人幽闭在承安宫两年之久。”
林晗心头震颤:“既然受宠,先帝怎会不闻不问?”
裴信笑得深不可测:“君心叵测,君恩是最盼不得的东西。他心里怎么想,旁人猜不透。丽姬诞育檀王时恩宠正盛,皇后寻不到机会对她下手,后来他移情别恋,神仙也救不了她。”
林晗不自觉蜷紧指头:“她在冷宫生下我,必然是与人私会。”
他不想用太刻薄肮脏的词形容母亲,但他出身不正,已然是不争的事实。
裴信温声道:“往事不可追。含宁,出身如何决定不了往后。”
裹紧的伤痕泛出细密的刺痛,偶有些风从帘子缝飘进来,刺得林晗手脚冰凉。
裴信拿起一柄小巧玲珑的玉炭挝,拨亮铜炉中的火焰。焰星散溢而出,吹出股股滚烫的风。
林晗斟酌词句,轻声道:“那男子是谁?”
裴信:“这种事除了夫人,他人所言都不可信。你不妨信她。”
林晗心中绷紧的弦霎时松懈,思忖一瞬,问:“我那生父性子软弱,哪来胆量出入宫禁,与妃嫔私会……”
他细思无解,喃喃自语:“况且冷宫产子,她又是怎么逃过一劫,未被追究?”
裴信端起茶盏,玩味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林晗失魂落魄,抬起眼睛,央求道:“告诉我吧。”
裴信看他许久,像是隔着皮囊窥探久违的故人,霎时绽开轻笑。
“你是我从冷宫救出来的,丽姬出宫之前,你我一直在少阳院相伴相守。那年除夕,并非我们初见。”
林晗瞪大了双眼,怔愣道:“啊?”
裴信俯近他身旁,单手撑着发鬓,靠在车壁垂落的锦缎上,扬眉一笑,像只慵懒骄矜的大猫。
他专心睇着出神的林晗,似笑非笑:“说一句含宁是孤养大的孩子,一点都不为过。”
林晗凝滞的脸缓缓皱成一团,轻轻别开眼。
“我不记得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裴信低垂眼目,神情晦暗,絮絮道:“帝后不睦,我因上书劝和而为他二人所不喜。母后原为父皇发妻,后庭媵嬖众多,她心中暗恨,深恶痛绝,不许心腹外的妃嫔产子,死在她手里的女子小儿多不胜数。”
林晗快速眨了眨眼,试着理清头绪。裴信忆起往事,冷冷一笑,继而道:“平都公主的生母刘氏亦是死于她手。刘氏本是中宫亲信,她才容她产下公主。后来刘氏意欲争宠,二度有孕,安皇后就令黄门把人拖至暴室,剖腹取婴。”
林晗惊出冷汗,呼道:“这么狠!”
裴信竟露出几分疲惫恍惚,双目涣散:“我亲眼所见……行刑之时,她将我邀到一旁,令我仔细看着,那婴胎如何从母亲腹中剜出,再被投进水瓮溺毙。”
林晗张口结舌:“她、她疯了吧!”
裴信挤出丝凉薄的笑:“是啊。”
林晗忽而有些怜悯他,柔声道:“你不是她独子么?安皇后是先皇发妻,他还在封地做英王时,与王妃很要好。”
孝哀皇帝践祚前只是亲王,历经腥风血雨才从兄弟中杀出条路,夺得大位。
“再要好的夫妻也敌不过多年猜忌。”裴信道,“她不喜欢我,便是以为我忠心父皇,与她那个生母离心。加上我劝过她不要残害妃嫔,她更以为我忤逆她,就想出这一招来威吓,美其名曰为我打算。”
他看向林晗,怜惜道:“刘氏一事后我便心神不宁,不久亲妹令悦夭折,我也重症缠身。仔细一想,或许是上天报应,用她孩子偿还无数婴孩的命。安皇后却照旧疯魔,得知丽姬在冷宫产子,以为你是先帝血脉,便想故技重施,杀人灭口。”
“所幸被你截下,”林晗五味杂陈,道出后续,“苟活一命,在东宫长大。”
他迟疑一刹,道:“为何救我呢?”
车辇晃动,不时有刺目的阳光照进帘子缝隙。裴信望着飘动的纱幔,哀凉一笑:“你那时包在襁褓里,小小一只,像令悦,又让我想起刘氏未出生的孩子,假若他们平安长大,是不是也会叫我一声哥哥……”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仿佛又被驱之不尽的梦魇缠上。在那些噩梦当中,孩童满地滚爬,像是人,又像是一块块翕动的腐肉。
肉块长着数不尽的小嘴,露出缺烂的牙齿,大哭不止,冲他含糊嘶哑地唤兄长。
林晗牵起他裹着锦帕的手,道:“刚才下手没轻重,我替你涂药。”
他手法拙劣,裴信任由他摆弄手腕,轻声开口:“当初在少阳院,你便唤我兄长。”
“我忘了。”林晗手上一顿。
裴信淡笑:“冷宫日子艰难,或许是她害怕小孩哭闹,给你喂药,可惜还是被人发现。”
林晗默然许久,心不在焉地叹道:“东宫的事我也不记得。”
“无非就是那些,读书认字,嬉戏玩闹。”裴信轻笑,“非要挑些难忘的,秉烛夜谈,同榻而眠算不算?”
林晗掀起眼皮,飞快抹好药,松开手。
裴信活动一番手腕,垂眸道:“骗你的。扪心自问,我巴不得你牢牢记住东宫的日子,怎会喂你醉萱花,让你忘了。”
“是我母亲,”林晗满脸愁色,“定是她出宫后喂我吃药,我才全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裴信淡淡一笑,“储位被废,我护不了你。”
林晗微微启唇:“传闻先太子是病逝的,怎会被废……”
辇舆颠簸几下,猛然停住,打断他的话。两人扶着车壁,稳住身形,外面传来姜拂的声音。
“主公,达戎人!”
裴信眼也不抬,沉声发令:“杀。”
一阵迅疾闷滚的马蹄,厮杀声从远处传来,渺茫空旷。
姜拂掉转回来复命,缓慢道:“主公,有个自称衡王部下的人在外边。”
林晗竖起耳朵,强撑着坐直,倾身去撩车帘。裴信从容拦住他,平静发话:“衡王伤重,让人在外面回话。”
姜拂:“是。”
热风拂动,赤红帐幔晃荡摇曳,透着斑驳青绿的影子,料是走到树林中了。嘈杂过后,帘外响起个清亮急切的少年声。
嵇风大喊道:“你们拘着我干嘛,怕我告状吗?我要见殿下,殿下,兰庭卫真不是东西啊!”

林晗听得心急,扬手卷起一方帘幕,探出半边身子:“嵇师弟!”
嵇风甲胄残破,白净小脸沾着污血,鬓发湿淋蓬散,被几个兰庭卫反剪双手,挣扎不休。
他见着林晗,顿时叫唤得更卖劲,嗓中夹杂着低哑的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晗皱眉厉喝:“抓他干什么,把人放了!”
兰庭卫闻声松手。嵇风踉跄两下,扑跪到林晗跟前。林晗瞧他腿上似乎也有伤,不由得揪心,慌忙悬出半身,从车辇上伸手扶住他。
两人手臂交叠,他明显感知到少年在发抖。勾破的甲片挂在嵇风身上,露出的衣裳黏湿一片。
“你怎么了?”林晗捧着他脸蛋,抹开鬓发上的血迹,“怎么伤成这样?”
嵇风眼眶里噙着泪,猛然垂头,呜咽道:“殿下……我有负重托,请殿下治罪。”
林晗怔怔开口:“怎么回事……使节呢?”
旁边立时有个乌黑的影子跪下。姜拂俯首躬身,喉咙里发颤:“殿下,是、是误伤。”
林晗一阵迷惘,抬头看向众人,苍白的脸上逐渐浮起愠怒,压低声音追问:“使节呢?”
无人应声。他的目光不断在姜拂和嵇风脸上流转,两人眉宇间都露出功败垂成的悲怆,更有股无力回天的挫败。
林晗逐渐明白发生了何事,难以置信地望向后方一众肃立如林的兰庭卫。他们面上的黑甲冰冷坚硬,闪着寒光,不像是人,而是一行行青铜浇筑成的塑像。
他迟滞地转过头,凝视着裴信,满脸怀疑。
“误伤?兰庭卫办事周全,能出这等岔子!”
姜拂扑通一下伏地,颤巍巍地膝行到他跟前,争先道:“殿下,都是奴婢办事不力!”
裴信镇定自若,淡淡启唇:“乱军当中刀剑无眼,含宁,别太苛责他们了。”
林晗如鲠在喉,望向嵇风,轻声问询:“使节呢?”
嵇风愤然垂首,双手攥拳,道:“刀剑无眼,使团全军覆没了。”
这句话像是一下重锤,敲在林晗天灵上。他呆滞片刻,呼出口闷气,双目闪烁不定,迷惘许久,抬手轻轻拍了拍嵇风肩膀。
“不怪你。去换身衣裳,好好养伤。”
裴信柔声唤他:“你也要保重自己。风大,帘子放下。”
林晗捏了捏少年肩头,叮嘱他几句小心,便神色如常地退回帘后。
炭炉火光炽盛,晃得人眼前发昏,林晗嗅着馥郁的龙涎香,车辇尚未启动,便开口:“你是不是早就打算除掉王致了。”
面对这番毫无根据的猜疑,裴信温和照旧,甚至笑出了声,眯着眼瞧他。
“含宁,这话全无道理。”
“当初你到宛康,提说过要做使节前往达戎议和,后来王致却成了使节。他们远行到塞外,只带着两百禁军,根本不合常理,简直就是来送死的。”林晗深深吸气,出神地盯着炭火,“王若的担忧是对的,你确实想要他们的命。”
裴信沉默良久,道:“宛康都护府那回,王致也想要你我的命。”
林晗听出他是默认了,嗤笑道:“他是使节,代表梁廷议和的,你让他不明不白死在塞外,便只能开战了!”
他悒郁不平。千方百计要保的使臣,没栽在达戎人手上,反而死在自己人剑下。
裴信面上无波无澜,委婉道:“贺兰稚狼子野心,不拔除他的獠牙,西北永无宁日。”
林晗闭上眼:“你想过边关的百姓没有?想过出塞征战的将士没有?我做了这两月宛康都护,才知隶民寒苦之家想在世上立锥的难处。寻常人没想过封侯拜相,官居几品,唯愿天下太平,安居乐业。边关开战,不就是把泱泱黎民往绝路上逼。”
车辇缓缓前行。林晗嗓中一哑,扶着额角低喃:“况且……我本以为你分得清大是大非,怎么也在达戎面前明争暗斗,置大梁安危于不顾呢。”
“与其姑息养奸,不如刮骨疗毒,”裴信道,“含宁,除去一个世族头领,对江山社稷未必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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