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昕双手箍着林晗的胳膊,累得气喘吁吁。林晗听不见似的,还要往水里冲。他便使出双脚把人绊住,两个人齐刷刷倒在地上。
林晗经这一摔,找回些理智。他望着雾沉沉的天空,只觉得一阵阵眩晕,胸中蓦然豁出个无形的口子,就像刚才姜锦在自己身上捅出的窟窿,正汩汩地冒血。
黑色的河水滚滚而下。好端端的人,转眼就这么在他跟前没了。
他颓然地捏紧拳头,对着船板砸了一拳,带着哽咽道:“他疯了吗!”
方黎昕把他半扶起来,朝船寨里拖,一手捡起姜锦留下的血布。
“别,别难过,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方黎昕把人拖到门前火把边,两人靠着门板,坐在雪地上。他的手也在不停发抖,将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条展开来看,赫然是一封血书。
“是血书,你看,林晗,你看!”
白雪不断扑在红字上,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林晗屈膝坐着,整个人蜷缩着,一张脸埋在膝盖间。他听到方黎昕的话,猛然抬起头,拿起薄薄的血书来读。
“他说了什么?”方黎昕紧张地看着林晗,“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和妖教有关?”
林晗扫完几行工整的字迹,眼中顿时暗淡无光,攥住血书的手垂在地上。
“锦儿说,援军来的时候,段怀恩带着人想跑。于是他就混进水贼中间,准备伺机杀掉他……哪知道发现南寨背后靠山一侧有条密道,密道直通北边的十一寨。”
林晗懊丧地揉了揉额角,艰难开口:“杀段怀恩时他中了暗算,身染剧毒,为了不让这毒波及旁人,所以选择自尽。”
方黎昕头皮发麻,大吃一惊:“什么样的毒,竟会传给旁人的么?”
林晗摇摇头,再捧起锦儿的血书,强耐着悲痛往下读。读到末尾,他骤然站起身来,急匆匆地往兰庭卫的船上赶。
方黎昕怕他悲愤之下做出傻事,立时蹦起来追着人跑。
“又怎么了?你别意气用事,有事大家一齐商量着解决啊!”
林晗心急如焚地走进船屋,没功夫开口,取了柄刀挂在胳膊上。姜锦沿着密道去过北寨一回,居然在那发现了息夫人的踪迹。她没在白莲教,而是被人劫持到了怒川北寨!
他掂了掂手里的刀,把它系在腰间,接着在几艘船上找了一圈,寻到玉虚宫赠他的剑。
林晗带着一刀一剑,朝方黎昕道:“后山有密道,段怀恩能想着走密道逃到北岸,那边的人也会想着逃到这来。”
“不能让人溜了。”他把血书交给方黎昕,道,“这是姜锦的遗物,先替我收好。”
方黎昕接过血书一看,只见上头还详尽地记述了密道的位置。最后一句是:来生路远,望君珍重。
他捏着血书,手上似有千斤重,而后看向林晗:“你呢,你要去哪?”
“去救我娘亲。”
林晗边说边走,从船上点了十来个留守寨口的兰庭卫,铿锵有力地令道:“都跟我去后山,把这窝贼人一锅端了!”
他的嗓音接近怒吼,又像是誓言,似乎要把满腹的怨愤全部倾吐出来。
雪花纷纷扬扬,模糊了夜色中的人影。方黎昕在船边驻足,见林晗闭口不提自己,心中一紧,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握住腰间的剑柄,指头攥着那血书,朝前走几步,冲着林晗的背影斩钉截铁地开口:“那你把我也带上!你去哪,我就去哪!”
第100章 沉檀凝香
林晗回头看他一眼,闷声不吭地把属下领到寨门口,下了浮桥,踩着链接的船只,快步往寨内走。方黎昕匆忙追上他,跟在众多兰庭卫后,踏过浮荡的船板。
水寨建在河湾凹岸,此处河水比外面平缓许多,脚步落在船上,击起阵阵水花。
他听着急促的水响,不经意抬头前望。黑衣的兰庭卫在大雪中列成一线,仿若潜游的鬼魅,令人胆寒,却隐隐透出肃穆庄严。
他们沉默地朝夜色深处行进,风雪撕扯着众人衣袍,墨黑的披风与袍摆掀起又降下。
血书清晰地指出密道所在,没费多少功夫,林晗便沿着图上路线找到靠岸一侧。众人踏上石岸探查一番,终于发现密道的入口。
密道旁堆着许多碎石,想来是之前用来掩人耳目的。段怀恩想逃,便叫人搬开遮挡的石头。黑漆漆的洞口对着浅滩,北风一吹,洞中传来呼号的声响,涌出阵阵寒气。
林晗在密道前止步,对着后方抬起手。兰庭卫见状恭敬地立在一旁,静待他的旨意。
有人递上火把。林晗接过火把,凑近洞口仔细打量。那密道约有一人高,顶圆地方,墙壁凿磨得十分平整,需耗费不少时日人力才能做成。
他高举着火把,照出前方的路。火光驱散黑暗,脚下土地湿滑,越往里走越发泥泞,不如墙壁那般平整,而是凹凸坑洼,布满许多凌乱的痕迹。
林晗率先走进密道,盯着地面瞧了片刻。除开新的脚印,都是车辙和绳印。他陡然想起淮阳王陵墓的事,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
莫非这密道是修建淮阳王陵时挖的,为了方便从两岸运送材料?既如此,那王陵八成就在后山。
密道修建得很长,且并非一条直线,中途七拐八拐,竟然连接着一处石室。石室左侧刻着壁画,时日太久,早就斑驳不清,读不出大意。林晗面对着壁画端详一番,拿着火去照,暂时找不出任何古怪,便不多做停留,直接往对岸去。
他在心中算了算时间,从卫戈离开到现在,楚王他们应该快与十一寨对阵了。他们从两边进攻,水贼迫不得已迎敌,寨内必然空虚,对他而言潜入的难度会降低许多。
再往前走一段,密道中忽然弥散出浓重的血腥。林晗心中一沉,手里的火把朝前递了递,果然照到满地尸首。
都是些横死的水贼,死相极为凄惨,其中有个还被削掉脑袋,只余一截木桩似的脖子。看衣着打扮,似乎就是段怀恩。
他忽然一阵难受,闭眼又想起姜锦投河的场面。这里应当就是他杀段怀恩的地方,然而看这帮水贼死时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根本没法与锦儿相抗衡。那到底是谁暗算他,谁又有暗害他的本事?是什么样的毒,竟然逼得锦儿非寻死不可?
林晗定了定心神,跨过一片狼籍的尸堆,脚步如飞地朝密道尽头去。
深暗的夜色里渐渐浮出一点蒙蒙的光。随着时间流逝,丝丝冷风吹拂而来,那点光也慢慢变成一道灰白的光线,从中不断撕裂,愈发显眼明亮。
密道尽头已经积满了一层雪。
林晗走出洞口,眼前豁然开朗,油然生出股重见天日的感慨。北岸密道口紧连着一片密匝匝的树林,隔着山坡树影,便能瞧见十一寨的码头。
寨中灯火通明,似乎仍沉浸在宁静之中。此处和南岸一样,刚好与寨内接壤,故而派了众多水贼严加防守。
林晗带着人潜入密林,黑衣融入夜色,迅速消失无踪。他站在林中观察片刻,心中有了把握,便朝身后兰庭卫微微招手。
令出行从,兰庭卫纵身而去,宛如一抹抹迅疾的鸦影。刀刃在寒夜里闪动,射出刺目的冷光,起落之间,狠戾地斩断咽喉筋骨。
他隐于后方旁观着这场屠杀,刀锋每一次斩下,仿佛能听见砍断骨肉的细微声响。渐渐的,浓烈的血腥气四散开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汹涌地灌入鼻喉肺腑。
方黎昕在他身旁站定,欲言又止。
林晗叹了声:“你留着,别往前去了。若我出了什么事,也多个人给他们报信。”
方黎昕正要说话,兰庭卫手起刀落,解决掉最后一个看门的水贼。林晗丝毫不给他机会,飞身朝前走去,眨眼的功夫,便带着人闯进寨中了。
“你,你等等我啊!”方黎昕急忙喊道,提气追上。
林晗先前以为,是水贼还没察觉到危机,故而北寨看上去一片安宁。等进了寨子,他才发现是自己武断了。走了许久,一路过去,北寨当中空空荡荡,四下里阴风怒号,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他觉察到不对,立刻停下脚步,盯着黑暗中某一处。
流水潺潺作响,浮动的船影间凭空出现个高挑修长的人影。
那人不断向他们走近,隔着几条船,对着林晗开口。
“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他的语气极其古怪,犹如一条龇着毒牙的蛇盯上猎物,发出森冷的嘶嘶声。林晗防备地摸上刀柄,审视着面前的怪人。是个男子,光看体态,堪称清姿秀逸,绛红锦衣外罩着素面蝉纱,层叠的宽袖与下摆在风雪中飞动,仿佛重莲开放。
他的脸上遮着一副面具。缕缕金丝镶嵌成繁复的莲花,挡住本尊真容。面具下双眼宛若桃花,瞳中却清寒彻骨,冷过漫天飞雪。
“你等我?”
“不错。就是我让舒崇雪引你过来的。”
那人忽地笑了声,紧接着吐出一句话:“你的人也是我杀的。”
林晗碾了碾唇,目光转向别处,握紧手中的刀。
“理由。”
他闻言一笑,似是觉得林晗很天真,道:“世间的事本就是不讲理的。就好比,你这个人。”
林晗皱起眉头。他置若罔见,娓娓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既不聪明,又不够漂亮,却总是有人那么挂念。你觉得,这讲理吗,公平吗?”
林晗沉声道:“不必多言。我娘呢?”
“你娘?”他重重地咬出这两个字,而后不屑道,“你的娘亲丢了,怎么来找我要?”
话音一落,骤然响起一阵清亮的刀鸣。林晗拔刀在手,极快地向他逼近,扬锋横扫而去!
第101章 兄弟阋墙
那人反应灵敏,避开强势的刀锋,两掌曲成爪钩,配合脚下轻灵飘逸的步法,刚柔并济,袭向林晗身前。
他的武功路数奇诡,不循章法,加上气势凛冽,一时间难以找出破绽。林晗跟他交手几回,各自进退,分不出胜负。
船底激起剧烈的波浪,细雪扬扬而下,飘落到二人身边,被带起的风息吹鼓得狂舞四散。林晗收回刀锋,几道血丝从虎口裂出,顺着刀镡淌到刀背。
对面的人亦是放下双手,捻起颊边一束青丝,指头不甘地抹过发梢平整的切口。
一束黑发缓缓地飘下,落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
“你还算不错。”那人道,“可惜,也仅仅是不错了。”
林晗不愿与他过多纠缠,重复道:“息夫人呢,你把她绑来藏在何处?”
他古怪地笑了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就是我绑她来的?你以为真的很了解她吗?”
“你!”林晗满脸愠怒,“兰庭卫!”
他身后的黑影飞掠而出,数声铮然的刀鸣响彻雪夜。对面的人大笑两声,轻拍手掌,唤出一个全身裹覆麻衣的剑客。
借着洒落的月光,林晗望见剑客唯一裸露在外的右手。他的右手按在剑柄上,做出拔剑迎敌的姿态,指掌宽大有力,一看就是长年使剑的高手。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身上孤寒而所向披靡的气势,而是那只手上千疮百孔的疤痕,将皮肤啃咬得溃烂不堪。
林晗皱起眉头,不禁朝夜色中高呼:“小心!”
戴面具的人呵呵一笑:“罗刹,这些人都是兰庭卫的高手,你要是能把他们都杀了,我便治好你的麻风病。”
麻风剑客骤然拔出剑。那是一把很老旧的剑了,然而锋芒依旧耀眼,剑背上每一处划痕都是一段血腥的往事。罗刹的剑快如闪电,无声无息地出击,刺杀,每一招都连贯流畅到了极致。若说兰庭卫仿若暗夜中的幽魅,那么这麻风剑客,就是弥盖而下的黑夜本身。
他以一敌众,对阵十来个兰庭卫,丝毫不落下风。
林晗再度出刀,斩向身前的红衣人,扫出的刀风劈断了船篷。红衣人只退避不进攻,像是刻意在挑衅他的怒火,逼他使出更激烈的杀招。
“你恨我,想杀我吗?”那人看向他满是怒意的双眸,竟然发出一声满意的慨叹,“太好了,终于也在你脸上看见嫉恨我的神情了,哈哈哈……”
“疯子!”林晗骂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他在盛怒之下扬起刀锋,朝着那人的头顶劈下。谁知红衣人分毫不让,抬起双眼凝视着降落的刀尖,唇畔浮出一抹如愿以偿的微笑。
“住手!”
林晗听见熟悉的女声,手里的刀猛然偏向一侧,刚好悬在红衣人左肩,离他不过一寸。
“娘?”
息夫人披着一身素白的狐裘,才赶到此处,发髻间沾满了雪粒,两眼盈盈,脸颊上淌着清苦的泪珠。
“含宁,你不可杀他……你不可,犯下这大罪。”
她断续地念出这句话,惊得林晗后退两步。
“这,这是什么意思?”
息夫人抬手擦了擦泪,面上露出悔恨的神情,颤声道:“你二人是亲兄弟。”
林晗面色灰白:“什么?”
他像是骤然挨了道霹雳,惊愕地看向那人:“娘,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有兄弟,我明明是——”
那人鄙夷地笑了笑,看看她,再看看林晗,轻易拨开肩旁的刀锋。
“你不如把真相告诉他吧。”他轻声开口,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息夫人,丽太妃?”
息姮痛苦地闭上眼,跪倒在地。
“什么丽太妃?”林晗心乱如麻,殷殷地望向一旁的女子,“娘,这疯子胡言乱语,我这就……”
“不可!”
息姮铿然打断他的话,而后长舒口气,决然开口:“是,他说的不错。我就是孝哀皇帝的丽夫人。檀王,是我的亲生儿子。”
话音一落,她哀求似的抬起头,仰视着不远处的红衣人。红衣人静默地垂目片刻,轻轻一哂,取下了遮脸的面具。
林晗怔怔地看着他的脸。雪色与月色之下,他的容貌恍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待到仔细看过,面前的容貌渐渐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契合。
檀王穆思玄,只在长公主府上与他敬过一杯酒,不想却是他的异父兄弟。
息姮歪坐在风雪中,衣裙委地,哀声自述。
“当年我有幸进宫,承恩御前,很快就身怀皇嗣,产下檀王。先帝走后,安太后要杀我,我不愿等死,便想尽办法求助往年结交的好友,求他们助我逃过一劫,最终却只有西平侯愿意帮我出宫。”
林晗顿时明白了几分:“所以,你是为了报恩,就对他以身相许?”
他想了想,又改口道:“是报恩,还是放不下荣华富贵?”
息姮垂眸不语,似乎不敢对上他半含讽笑的眼睛。
“含宁……”
林晗不再多言,仿佛也不愿看她一眼,将目光移到了空茫的大雪中。当初丽夫人的所作所为,整个天下都清清楚楚,祸国妖妃,蛊惑君主,残害忠良,一个她,加上郭准等内侍,搅得朝政乌烟瘴气。
丽夫人貌美得宠,怂恿孝哀皇帝废长立幼,要让檀王做太子,引出燕云之乱。朝堂上、州郡间生灵涂炭,人人得而诛之。夺嫡不成,更是丧心病狂,伙同郭准逼死太子,闹得皇位危悬,以致于要到宗室里挑人继承大统。
林晗暗想,原来,他一直都不了解自己的母亲。
那麻风剑客与兰庭卫激战片刻,此时已经格杀三人。息姮眼望着刀光剑影,朝穆思玄哀求道:“还请檀王看在往日情分,不要再造杀业,放他们走吧!”
穆思玄并不做声。林晗看那麻风剑客实力高强,心中有些不安,便笑道:“穆思玄,你是不是很恨我?”
此话一出,檀王立时看向他,眼中一片森冷。林晗见他上钩,笑意更甚:“想来也是。你还在宫里的时候就谋算着皇位,哪知道竹篮打水,苦心孤诣多年,朝思暮想的东西却被我轻易拿到了。”
他垂眼望向息夫人,挑眉一笑:“到最后,连最疼你的娘亲也变成了我的。”
“你找死!”
穆思玄怒而出手,直取林晗颈边。林晗岿然不动,等着他主动出击,再寻个机会杀了他。哪知道穆思玄这人极擅隐忍,招式使到一半,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倏然收回手臂。
他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会上当?既如此,那我们便在这等着,让你亲眼看看,自己的手下都是怎么死的。”
林晗横眉立目,高声道:“穆思玄,你千辛万苦把我引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个?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在乎区区几条人命?”
穆思玄大笑着鼓起掌来:“我自然明白你是哪种人。你不在乎他们,想必会在乎这个女人吧?”
他忽然将息夫人拽起,一手挟住她的脖子,一手从袖间取出匕首,抵在她下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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