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郡王旧臣
“奉劝你们束手就擒,”大雪中响起一声厉喝,“否则等援兵一到,你二人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林晗朗然大笑,高声回他:“段将军,既然你知道我是谁,就明白我并不怕死。想你也是公卿出身,如今竟沦落到与水贼为伍,就不觉得羞愧吗?”
段大头领定定地瞧着他,眼中波涛汹涌。他嗬嗬地笑两声,像是从胸腔挤出来的,令人头皮发麻。
“羞愧?”他拿着一柄刀,缓缓地指向林晗,“我现在只后悔,望帝宫那晚,没有把你这狗皇帝碎尸万段!”
风雪肆无忌惮地吹打,落在发丝眼睫。林晗眯了眯眼,吸进一口冷气,刀子似的直戳肺腑。
他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冥顽不灵,”卫戈低声道,“不用再多费口舌,我们杀出去。”
林晗放轻嗓音,左右观察:“能拖则拖,你我只有两个,水匪人多势众,可不是容易跑的。”
段大头领阴鸷地笑了笑,挥手令下:“给我抓!”
众贼一拥而上,堵住二人去路。林晗挥匕迎敌,刀锋一起一落,滚烫的血腥味顿时弥散开来。他们孤军奋战,只能以彼此为盾,反而更加神勇。刀上鲜血飞溅,弹落到空中、地上,浸透了白雪。
旁观许久的段氏猛然出刀,指向林晗:“狗皇帝,拿你的命来!”
这一刀携带着劈山之势,陡然朝着他砍下。林晗攥着匕首奋起格挡,生生被震退半步,手中锋芒几欲滑脱,虎口一麻,涌出几道鲜血。
卫戈虚晃一刀,暂时从围困中得到喘息之机。他取下头顶一根发簪,那是先前在船上,林晗玩闹时插在他发间的那一支。
他将簪子握在指间,单手一扬,发簪便如破空的羽箭,咻的一声,朝段氏射去。
段氏不得不收刀避开暗器,惊道:“穿花飞叶,你怎么会天狼营的功夫?!”
聂家天狼营中尽是刺客死士,而这“穿花飞叶”,则是天狼营杀手第一流的技艺。刺杀到了极致,一花一叶,一草一石,万事万物都能成为百步夺命的利器,寻常人防不胜防。
卫戈讽笑道:“聂氏都已经没了,还谈什么天狼营?”
周遭水贼接连不断地涌上去,卫戈掂了掂手里长刀,扬手冲着人群抛出去。水匪被凛冽的刀风惊得齐齐后仰,趁此机会,他一把握住林晗的手臂。
“走,我带你出去!”
林晗握着流血的手,猛然点点头。卫戈朝面前一个水匪飞起一脚,把人踢翻在地,踩着水贼的脊背腾跃而起。段氏见他们要走,从船边取来一张弓,朝着二人弯弓搭箭。林晗心知不妙,握着手里的匕首,学着方才卫戈的样子朝下面挥出去。
刀锋在暗夜里闪了一瞬,即刻便不知踪迹。那头领却以为他也会穿花飞叶,连忙握着弓躲避。卫戈忍不住轻笑两声,带着他腾空飞出几步,落在不远处的船顶上。
“有模有样,下次教你。”
林晗得意地笑着,搂住他的脖子,拨弄着扔刀的手指:“笑什么,我这功夫虽不到家,效果却差不离。”
两人乘着轻功奔逃,后头的水贼根本追不上。暴风雪在林晗头顶呼呼地盘旋,他衣着单薄,此时冻得手脚冰凉,越发抱紧身边人,与他紧紧相靠。
月亮藏在云层中,天空透着一股灰蒙蒙的白,一瞬间像极了他在望帝宫逃命时看见的光景。恍然一瞬,他收拢双臂,看见卫戈在身边,顿时明白,再难以释怀的噩梦,都已经远去了。
两人一路奔袭,背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远。他们来到寨门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栖身,却见水寨大门洞开,到处都是水匪的尸首,黏腻的鲜血铺了满地,缓慢地汇成条条大河,已经凝固了。
林晗事先交代过锦儿,便与卫戈一起寻人。二人找了片刻,只在门口找到一只晃晃悠悠的小船,上头堆着厨娘的衣裳。
林晗盯着那堆衣裳瞅了瞅:“奇怪,冰天雪地的换衣服做什么?”
“世子!”
一句话刚落,雪夜里骤然响起声高亢的呼唤,热切中带着哽咽。林晗顺着门边火光看去,寨门口来了帮人,有的穿着黑衣,是带刀的兰庭卫。另外一拨则一身银铠,外罩素白披风,竟像是官军。
他遥遥地打量出声那人,暗叹道:哪来的胡人?
卫戈怔了一瞬,皱眉看过去。那胡人身形高大,发丝在雪色的映衬下近乎纯白,见了卫戈却跟见了祖宗似的,一张俊脸皱成一团,哭得嘤嘤嗡嗡。
“世子,小臣找你找得好苦啊!”他握着卫戈的手,重重地拽了两下。
卫戈脸上一僵,满头雾水:“你谁?”
林晗观他们模样打扮,问道:“燕云军?裴信让你们来的?”
他还记得去玉虚找裴信时,老狐狸说要给他从燕都调人来。
眼前这胡人虽然也是高鼻深目的长相,但和西北塞外的民族相比,五官脸孔显得柔和了许多。燕云北部自古以来融合了许多外族,经年累月,归化的外族成了北部边境举足轻重的势力。到今天,禄州等地共有五支胡族大姓。
“我是独孤毅啊!”那人眼泪汪汪地看着林晗,“家父往年跟着郡王南征北战,去世前都在念着郡王对家中的恩情。当年燕云一乱,若非郡王,燕云五姓早就不复存在!如今小臣见到世子,好像看见郡王再世,一时痛哭流涕,难以自己。”
林晗笑呵呵地看向卫戈,叹道:“看来,你跟你爹真的长得很像。”
“岂止是像!”独孤毅脸上挂着两道冰柱子,竖起拇指,啧啧称奇,“简直是一个人。郡王当年风姿绝代,禄州何人不知?世子要是回了燕都,必定也会——”
“独孤,”卫戈没等他说完便开口,“断江陵北岸还有十一寨,你们去过了吗?”
独孤毅正色抱拳:“末将时刻待命!”
卫戈看向林晗:“听你的。”
“事情宜早不宜迟,”林晗思忖片刻,轻声道,“先让人把这里清剿了。就算今晚攻不下北寨,也能破了水贼的阵势,往后进攻起来容易得多。”
“林晗!”
他听见声音,抬头朝黑暗里张望过去。方黎昕划着艘小船,呼哧呼哧地朝他们驶过来,抑制不住雀跃:“楚王来了!”
林晗绽开一丝笑,一拍掌:“来得好。和他们一起杀过去。”
几路援军此时会师,楚王的船还没到,他便将各自的任务分派下去。
林晗思忖片刻,官军强在冲锋陷阵,若北寨有江湖高手,还需兰庭卫出马才是。
“卫戈,等楚王的船到了,你带着兰庭卫与他们一齐去,从两翼包抄北寨。”
他停顿一会,朝独孤毅道:“现在南寨乱成一锅粥,你们留下,把里头剩下的水贼收拾了。有个姓段的贼首,原是朝廷大臣,抓活的。”
卫戈细想一瞬,沉默地点点头,领命出寨等楚王去了。林晗目送他走远,隔着飘摇的大雪看了许久,而后转头笑道:“独孤将军,丞相让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叮嘱过什么?”
独孤毅略有错愕,慎重地抱起拳头,颔首道:“无可奉告。”
林晗一哂,弯下腰,从鞋跟中掏出个莹润的扳指,用两根指头拈着,慢条斯理地戴在右拇指上。
“这……”独孤毅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手,继而垂头道,“公子恕罪。丞相并无特别的交代,只是说,等事情办完,刚好快到腊祭,要请世子回禄州。”
林晗眼中忽地一沉,轻声道:“那他走了,还回得来吗?”
历任郡王都有封地,裴桓身为世子,终究会继承他父亲的爵位。一旦袭爵就藩,非诏令不得入京。
独孤毅性情直朗,喜笑颜开的:“世子回禄州,自然是要袭爵的!先前长公主还给老夫人写信,要让世子在燕都成家立业,请夫人帮忙操办选妃事宜。长公主啊,对世子疼爱得紧……”
他口中的老夫人就是独孤夫人,裴信的亲娘。独孤夫人出身燕云五姓,本来只是裴辅的一个侧室,家中主母病逝后,便由她操持着内外事务。
方黎昕见他越说越高兴,好似要成亲的是自己,而林晗的神情却愈发恍惚,不免有些无奈,及时地轻咳两声。
“林晗,他们都有事做。那我呢?”
“你?”林晗听得五味杂陈,被人一叫回过神来,“你留在我这,等抓住姓段的,审问白莲教事宜。”
他看向独孤毅,轻轻笑了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语气波澜不惊:“独孤将军,这里就交给你了。”
独孤毅行了个大礼,领着麾下将士浩浩荡荡地杀入寨中。林晗走到寨门旁,抬头一看,大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损坏了,想必是锦儿或方黎昕为接应援军留下的杰作。
除开打头的三艘货船,门口还停着三四艘形似艨艟的快艇。他留意了一周,没找到锦儿,心底疑窦如云,随意上了条船,打算先把衣裳换了。
船屋里开了几扇窗,冷溶溶的月光透进来,好似下雪。
先前玩闹,把发簪留给卫戈,他用了根绳子绑头发,经过一番厮杀,发鬓早就凌乱不堪。兰庭卫的船上只有他们穿的衣裳,林晗顺手找了件,穿上身松松垮垮,腰间空荡荡的。
他摸了摸瘦出的细腰,一时间更是烦恼,沉重地叹了口气。林晗拿起腰带,正要往腰上套,忽然有人从背后握住他的手,手指冰冷,掌心却是温热的。
他牵着腰带的手立刻僵住,任由他缓慢地、强硬地握着,把自己圈进怀抱。
静默无声,船外风雪的喧嚣清晰入耳。熨帖的体温在彼此间传开。
过了许久,林晗微微侧过头,拍拍肩旁的胳膊。
“怎么还没去,楚王呢?”
“楚王……就快到了。”
卫戈埋头在他颈间,呼吸仿佛一股暖流,有股子清润的馥郁。
林晗不止一次怀疑,这家伙是姑娘变的吗?当初在灵州军中条件艰苦,一帮大男人当中,唯有他“出淤泥而不染”,再大的日头也晒不黑。
他听着卫戈沉闷的语气、软塌塌的口吻,笑意更甚,轻声道:“好端端的,撒娇做什么?”
卫戈把他放开,脸上阴云密布。林晗边绑腰带,边转身去看他。
他也换上了兰庭卫的衣服,衣上鳞羽暗纹宛若流火,腰间别着雁翎刀,身形修直利落,整个人凛然自威。
林晗一窒,皱眉问道:“怎么了,为何这么看着我?”
“你明知道,我不愿回燕都。”卫戈紧盯着他,“为何要让独孤毅找来?”
林晗呼出一口闷气:“我不知道来的会是独孤家的人。”
卫戈轻哼一声:“所以,是我那好叔叔找来的人。”
林晗说不出话。他怅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傻瓜,不知不觉被人耍得团团转。
卫戈忽而怒道:“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他想把我赶回燕都,把你留在他身边,是不是?”
林晗默然片刻:“他的用心,我不关心。我如何想,你该清楚。”
又是一阵沉默。卫戈压抑着胸间起伏,眸光熠熠地盯着他,放轻了声音:“那你还要留着独孤毅吗?我这就去把他赶走!”
“你闹什么?”林晗拽住他的手,双目晶亮,喉中有些发抖,“他要是走了,我们人手哪里够?”
卫戈反握住他的手,掌心微微颤抖。他紧盯着林晗的眼睛,像是想要把他看个通透:“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燕都来人的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情?”
林晗挣开他,皱眉道:“什么叫我不知情,你当我有什么私心?莫非是我让裴信跟你作对的不成?”
他嗓音中带着些微怒气,卫戈见他生气,稍稍冷静了些,沉重地闭上眼。一闭眼睛,繁杂的心绪便如挥舞的锁链,使劲把他朝泥潭拉扯。
“不……不是私心。你不明白,我心里很乱,是我太患得患失。”
卫戈叹息一声,单手紧握成拳,将脑海中纠缠的念头尽数按下。
林晗张了张口,望着卫戈隐忍的面庞。照进来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看上去迷幻而不真实。
他心中一片荒芜,终是止住话头。
“含宁,”卫戈垂目望着他,眼中暗流滚滚,“告诉我,你想让我回禄州吗?”
林晗沉默了很久,哑着声开口:“桓儿,我不能替你做决定。如今早就不是在灵州的时候了。说难听点,我是自身难保,你明白吗?”
他说完便别过脸,不愿去看卫戈的神情,只感到卫戈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
卫戈心乱,他又何尝不是。林晗自是笃定,只要他一个“不”字,卫戈会和家族硬拼到底,必会掀起一场大风波,到最后却可能得来一场空。两个男人在一块,本就被世俗不容,反倒因为林晗,污了他的名声。
抛开情爱不谈,林晗没权没势,说到底不过依傍着裴信,要是裴信心情好,愿意由着他放肆骄横,自是平平安安。假若裴信改了主意,要弄死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不谈裴信,就说长公主。要是让她知道他和卫戈的事,林晗怕是要脱层皮。
至于皇位,从重回盛京的那一刻起,他便冥冥地感到,离那至尊之位越来越远了。
他心疼卫戈,心疼他们二人,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就如在安化逃命那一回,他林晗的命运似乎已经通向沉沦的深渊,但卫戈不一样,他找回了身份,能有个大好的人生。
一阵雪风吹进船里,林晗忽然觉得浑身浸透了冰雪。他抬头去看卫戈,哪知道身旁空空荡荡,不知何时人便走了。
第99章 锦字成灰
他对着月亮呆站了会,怔怔地看细雪飘进船屋,好像大风扬起轻盈的白沙。拿手去接,掌心一股沁凉,展开看看,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握住。
独自站在风口上,林晗浑身越来越冷,胳膊被冻得发疼。他脑中一团糟乱,心间既是酸涩,又是难以言说的悒郁。
二人吵过的话走马灯似的在他心中回放,不知道卫戈误会了什么,再三质问他是不是不知情。难道在他眼里,他就是那等寡廉鲜耻的人,一边跟他好,一边和旁人藕断丝连?
“林晗?”
船壁笃笃响了两声,方黎昕探进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张望。
“你……你怎么样了?”
林晗抹了把脸,收敛了心绪,询问道:“有事?”
方黎昕这才跨进船里,道:“你那个不说话的小跟班回来了。”
林晗想了一瞬,知道他说的是锦儿,连忙跑出船屋去看。他朝雪夜四处看了看,没找到人,走下船,沿着板桥到寨子门口,张望了好久,终于顺着火光照耀的地方瞧见个削瘦的人影。
“锦儿!”
林晗对着人影喊了声。姜锦远远地站定,身影似乎快被风雪掩盖住。
他觉察到有些奇怪,飞快向那人奔过去,呼出一团团白雾,脚下碾得雪嘎吱作响。姜锦慢吞吞挪着步,身形歪斜,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右手提着一件包裹似的物事。
离人不过几步的距离,林晗便缓缓停下了。他看见姜锦脚下的雪地渐渐洇成暗红,走过的路浇洒着一道蜿蜒深暗的血迹。
隔着漫天大雪,姜锦对他浅浅一笑,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林晗朝前迈了一小步,他便往后退两步,将手里的东西抛到他跟前。
那包裹在地上骨碌碌滚几圈,落到林晗脚下。他蹲下身查看一番,原是段怀恩的人头。
“你去追他了?”
他抬头,征询地望着锦儿。他的衣服上也都是血,不是之前穿的那件,而是水贼小头领才能穿的衣裳。
姜锦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粗布,捧在双手上,然后郑重地屈膝下跪,在雪中对着林晗伏地一礼。
林晗看得呆了,上前半步道:“你这是……”
没等他说完,姜锦恭正地把血布放在地上,站起身,拔出长刀,猛然刺进自己的腹部!
“你干什么?!”
林晗被飞溅的血花惊红了眼,失声喊了出来,忙不迭朝前扑过去,想要拉住他。姜锦捂着冒血的伤口,紧咬牙关疾步后撤,退到船寨边上,背对着滔滔江水。
他对着林晗深深地瞧了一眼,像是在告别,紧接着毅然决然地投进奔涌的怒川。
“姜锦!”
林晗对着漆黑的夜幕大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奔到河边捞人。姜锦投身的水域波涛太急,才一眨眼的功夫,连漩涡都瞧不到了。方黎昕追上来,卯足劲儿拉住他,不让他跑下去找死,但比不过林晗力气大,被推搡得连连后退。
“你清醒点!跟他一样去寻死吗?从这跳下去,水又深,又冷,眨眼就把人冲不见了,肯定会没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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