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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渊(池总渣)


穆于放下筷子,端正姿态看向周颂臣:“你说得很对,真的非常感谢你。如果之后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帮忙,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用客气,尽管开口。”
他公事公办,将关系划分得清清楚楚。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廊下滴滴答答的水珠子,敲得人心烦。
夏季雨夜的潮风灌进屋子,将深绿的窗帘鼓得饱满。
餐桌正对窗户,水洗过的黑夜,银白圆月高悬,被框于窗户一角,乍眼望去像幅朦胧油画,可惜房中无人欣赏。
两人面对面静坐着,隔着一方餐桌,又似隔着万水千山。
漫长的对视如同一场兵不血刃的对峙。
或许是冰冷的,始终未干的湿衣浇透了周颂臣的气焰。亦或是穆于那纯粹的,再无爱意的双眼令他节节败退。
最终,周颂臣率先挪开视线。
穆于将最后一口饭吃下:“雨停了。”
这次他倒没有张口闭口让周颂臣离开,周颂臣却起了身:“的确,我该走了。”
楼层走道的感应灯年久失修,周颂臣拿出手机照明,刚下一个楼层,站在数层台阶上,就见角落猩红一点。
有人靠在那处抽烟,安静得像道鬼影。
周颂臣从不信这些,只觉得有人装神弄鬼,手机灯打过去,果然是人,还是早该走的人。
李蛰掸着烟灰,仰头:“邻居先生,我们谈谈?”
周颂臣手持长伞伫立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不觉得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李蛰抽了口烟,抬手看着腕表:“也是……不过两小时而已。”
那是跟穆于手腕上一模一样的表,都是港城棋院的礼物。
但落进周颂臣眼中,却是情侣手表了。
他说的是周颂臣在穆于家待的时间。
周颂臣眉心抽动一瞬,而后露出冷淡笑意:“去哪谈?”
他主动提出换个地方,把人载离穆于所住的老式楼。
若不然等他们谈完,李蛰当着他面上去寻穆于再过一夜,他怕会无法自控,做出些更疯狂的事。
上了车,李蛰就开始按键发送消息。
车子逐渐行驶到了一条车流稀少的道路上,李蛰没有注意,他只专注地看着手机,好似等待着什么。
没多久他手机响了起来,等接起后,周颂臣就听到他喊了声哥哥。
周颂臣面不改色地踩了脚刹车,尖锐的轮胎摩擦声中,车子在雨后湿滑地面剧烈打滑,整个车厢极为不安地晃动着,李蛰身体不受控地往前冲,连手机也没拿稳,甩了出去。
如果没系安全带,那李蛰此刻肯定已经撞上了挡风玻璃。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李蛰心脏跳得极快,又惊又怒,瞪着周颂臣:“你疯了吗?”
周颂臣扶着方向盘笑得和风细雨:“不好意思。”
歉是道了,但没有什么诚意。
李蛰青着脸,不敢弯腰摸手机,生怕周颂臣又来一脚刹车。
不多时周颂臣的手机响了,是穆于来电。
他戴上蓝牙耳机,在李蛰怨恨的目光中将电话接起:“怎么了,是我有什么东西忘你家了吗?”
那头静了会,穆于道:“你们没事吧,刚才是什么动静?”
周颂臣:“没事,你小师兄手机没拿稳,掉地上了。”
穆于松了口气:“你要把他载去哪?”
周颂臣:“现在才担心啊,晚了。”
他听不得穆于用着急的语气关心他人,说罢挂了电话,粗暴地扔掉蓝牙耳机:“不是说要谈吗,谈谈吧。”
周颂臣随意找了个地方靠边停下,下车后他习惯性地点了根烟,还未送到嘴边,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地咳嗽。
他烦躁地用指腹将香烟掐灭,冷眼看向一同下了车的李蛰。
路灯暗黄黝黑,远处是北市江景,能见邮轮横渡,一片灯火繁华。
周颂臣将车子停靠在生态观景公园附近,雨天过后,人迹罕至,植株茂盛,雨后蝉鸣叫得惨烈。
周颂臣把玩着手里被掐灭的香烟:“像你这种货色,还是离穆于远点。”
再英俊的男人在这种环境中也带着几分邪性与阴森,李蛰本不打算过多刺激对方,但听到周颂臣的话语,火气又涌了上来:“我这种货色?”
周颂臣奚落道:“十五岁跟家里小保姆差点搞出私生子,你爸妈花了一百万才平了这事,十六岁跟男老师玩师生恋,事情败露老师引咎辞职,十七岁和同学母亲被人捉奸在床,导致你同学父母离婚,现在你十八了,换成对同门下手了是吗?”
说着周颂臣嗤了声:“还真是不挑啊,你是有多缺爱啊?这算是恋母还是恋父?”
李蛰过去的桩桩件件被人翻出,就像被扒了血肉,脸面都被人踩在脚底下。
他双拳紧握,用力地咔咔作响:“你调查我?”
周颂臣诧异挑眉,露出夸张讽笑:“还需要调查?这样的丑闻就是不查,也多的是人在传。”
李蛰没被愤怒冲昏头脑,过去的事情他没打算瞒,也瞒不住,整个社交圈传得风风火火。
要不然家里也不会在他十五岁的那一年,千里迢迢去北市给他找个师父,让他来日在北市发展。
说是他于围棋一路上天赋异禀值得培养,实际不过是将他放逐到横跨了整个华国的北市。
自那以后李蛰行事愈发荒唐,也不知究竟是报复父母,还是报复着稀巴烂一样的人生。
愤怒过后,李蛰很快就寻回了理智:“那你呢?你又是什么货色?”
周颂臣面容瞬间阴沉,李蛰阴阳怪气道:“我们好歹是同门,你又是什么门啊?对门吗?不过是个邻居而已……”
下一秒李蛰的领口被人用力抓住提起,他无所谓地说:“你敢动手就动啊,反正哥哥会为我出头。”
他在赌,赌眼前这个男人不知道他和穆于之间矛盾的来龙去脉。
果不其然,李蛰看到眼前人被妒火燃烧的双眸,心知周颂臣是嫉妒得发了狂,已然失了冷静。
被掀了老底的李蛰乘胜追击,巴不得周颂臣更不痛快:“我刚上车就给哥哥发了短信,你知道他有多担心我吗?马上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至于你……”李蛰哈了一声:“上回在楼下像条狗一样眼巴巴地等了那么久,哥哥有去看你一眼吗?”
对方抓住领口的力气越来越大,李蛰逐渐难以喘气,却阻挡不了他继续攻击的心:“不过是条被扔掉的流浪狗而已,在这装什么装?”

穆于没预料到李蛰竟然在外面等那样久,更想不到周颂臣会将人带走。
听筒里那声尖锐的刹车声像一声刺耳的警钟,撞得他心脏一通狂跳。
电视机上播报高速路连环车祸的新闻,犹萦于耳。
他忙不迭地给周颂臣打电话,对方很快接通,没聊几句就将他的电话挂断。
他不断地给周颂臣打电话,无人接听。
一遍遍按,一通通拨,直到李蛰的信息发了过来,连带着一个定位——生态观景公园,搭配上一段话:哥哥救我。
他清楚地知道周颂臣和李蛰的性格,这两人凑在一起,绝对要出事。
穆于立即打了车,赶赴生态观景公园。
生态观景公园距离他家不到三公里,开车也就十五分钟,等他到时,能隐约听到动静,那声音令他极为不安,像拳头砸进肉体的沉闷声响。
穆于循声找了过去,先是看到路灯下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隐形眼镜无法改善他的夜盲和散光,待他试探性地走近,那团影子才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而李蛰正处下风,脸上被血染得通红。
周颂臣正掐着李蛰的脖子,染血的拳头高举,砰——
李蛰的脑袋被打得歪了过去,穆于失声大喊:“周颂臣!”
他快步跑了过去,双手环抱住周颂臣准备再次击打的手臂:“你松开他!”
周颂臣抬起满是戾气的眼:“放手。”
穆于惊恐交加,看着李蛰的惨状,用力摇头:“你快住手!”
李蛰咳嗽地吐出口血,哑声道:“哥哥,报警。”
穆于抱住周颂臣的手蓦然收紧,他紧张地看向周颂臣,发现周颂臣脸上也带着伤,嘴角开裂,颧骨红肿。
周颂臣从小就打架厉害,怎么会被李蛰弄成这样?
李蛰虽然人高马大,但是打架方面,肯定不如周颂臣自幼学习柔道散打来得厉害。
可这时穆于又气又急,心里乱成一团,来不及细想这点异样。
周颂臣平日里动辄以法压人,现下打起架来倒是连身份都忘得干净。
“你是个律师,打架进派出所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我提醒你吧!”穆于着急道。
说罢他再次抓着周颂臣的手,逼迫对方松开李蛰。
周颂臣的胳膊硬得像块石头,穆于揽了一把,没揽动。
他愤然望去,昏黄幽暗的街光照在周颂臣满是阴郁的脸上,那双眼燃烧着鲜明的怒意,锋利得割人。
穆于不知这人闹得哪门子脾气,但以他对周颂臣多年的了解,他适当地软了语气:“你不是说你要帮我吗,要是进了派出所,你还怎么帮我?”
果然,周颂臣的目光仍是冰冷,却不再摄人。他松开了紧抓着李蛰的手,被穆于拉着站起身来,往车的方向搡。
好不容易劝住一个,穆于刚想要去李蛰身边查看对方伤势,就被攥住手腕,周颂臣一字一句道:“不许去。”
李蛰用手背拭去嘴角的鲜血,指着周颂臣:“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报警!”
说完他拿起手机,做出要报警的模样。
穆于用力甩开周颂臣的手,往李蛰的方向快步走去。
隐约能感觉到自己衣服下摆被人扯了一下,但穆于没有理会,他来到李蛰身边,按住对方试图拨打电话的手:“别冲动,我们先去医院好吗?”
李蛰的脸青肿交加,染着鼻血,一片狼藉,他冷笑了声:“哥哥是真的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他?”
见穆于面色微变,李蛰到底还记得要在穆于面前装乖,便压低声音道:“哥哥如果送我去医院,说不定我心情好,就不计较今晚的事情了。”
身后周颂臣冷声笑道:“好啊,你赶紧报警,我们这算互殴,我就算进去了,你也讨不了好!”
李蛰怒发冲冠:“明明是你先动的手,我这算是自卫!”
周颂臣狂妄道:“你有证据吗?”
李蛰面色发青,怒不可遏。
周颂臣转而对穆于道:“穆于,过来。”
不等穆于回答,李蛰就像被惹怒的狮子,鬓毛倒竖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对哥哥呼来喝去!”
穆于感觉到周颂臣身体动了动,似乎要往这边走来,他下意识拦在了李蛰身前,生怕这两人再度起冲突。
周颂臣是脾气大,可惯来理性,李蛰到底是如何招惹的他,引来这么大的火气?
周颂臣走来的步伐,因为穆于维护李蛰的动作而停了下来,站在不远处的地方。
穆于看不清楚这人的神情,去莫名地能感觉到周颂臣身气压瞬间变得更低。
李蛰自得于穆于对他的维护,又满意周颂臣那如同丧家之犬的反应。
“哥哥,毕竟他是你的邻居,我就不多同他计较了,我们去医院吧,我感觉我失血过多了,现在有些头晕。”李蛰小声对穆于说。
穆于想到刚才周颂臣打人时力气很大,他险些没拦住。
周颂臣脸上虽有瘀青,但未见血,行动瞧着也很自如,大概没有受太重的伤。
倒是李蛰满脸是血,伤势怎么看都更严重。
他收回视线,对李蛰说:“行吧,我先打车送你去医院。”
话音刚落,穆于就见周颂臣决绝转身,往车的方向走,似乎一分一秒都不愿见到穆于和李蛰二人。然而还没等周颂臣拉开车门,就见他一个踉跄,艰难地扶住车身。
穆于忽觉心头微紧,一种敏锐的预感让他察觉到不对,还未等他作出反应,就见周颂臣像是抽了骨一般软了下去,直直栽倒在地。
从小到大,穆于在体育课堂上都表现得极差,老师也说过他在体育上没有太多天赋。
但人总是在自己意想不到的时候,爆发出奇迹。
在周颂臣脑袋重重地撞在地上前,穆于及时用掌心托住,一把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爆发出巨大能量的身体,浑身肌肉都因为用力而颤抖着,穆于的膝盖极重地磕在地上,他却浑然未觉。
穆于用冰凉的掌心将周颂臣的脸转了过来,即便是昏暗的视野里,他都能看出周颂臣的脸已经被烧得通红。
何况掌心中感觉到的那股滚烫,早已超过了正常人本该有的体温。
李蛰迟疑地跟了过来:“哥哥,可不是我把他打成这样的。”
穆于抱着周颂臣的脑袋,厉声喝道:“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来得很快,周颂臣被担架抬上了车。
李蛰也跟着穆于一同钻了上去,他紧紧贴着穆于,有些委屈道:“该不会是装的吧,刚才打我的时候可没这么虚弱呢。”
穆于伸手将李蛰贴过来的身体推开,没有回他的话,沉默地看向正在给周颂臣做体征检查的医生。
体温结果很快出来,医生凝神看着温度:“高烧四十度,病患是否有慢性病,既往手术史,过敏史有吗?”
穆于立即答道:“没有慢性病和手术史,他对牛奶不耐受,猕猴桃过敏,曾经有一次芒果吃多了也过敏。他三个礼拜前就已经开始发烧,也是烧到四十度,两个小时前刚吃过一次感冒药,是xx牌的。”
医生颔首,给了穆于一张表格:“家属先留个联系方式。”
穆于接过来后,正准备填上自己的电话号码,突然想起应该通知肖韵和周霆,又怕大晚上的吓到肖韵,便给周霆打了个电话。
旁边的李蛰看着他娴熟的一趟流程下来,疑惑道:“哥哥,你还有他父母的电话?”
穆于垂眸看着昏迷不醒的周颂臣,嗯了声:“我们是认识了很多年的邻居。”
李蛰:“……”
到了医院,李蛰自行去处理伤口,穆于则是跟着急救医生给周颂臣做检查。
抽血ct一套常规检查流程下来,结果出来得很快,是病毒性肺炎。
昏迷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低氧血症所导致的大脑供氧不足,从而引发昏厥。
看着躺在病床上,面上罩着呼吸机的周颂臣,穆于心情很奇怪。
周颂臣很少生病,即便生病也从未如此虚弱过。
刚才还精力旺盛地同人打架,现在却直接晕了过去,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
周颂臣真的有去医院吗,如果去了,又怎么会查不出来?
就算医院没给他查出来,这样久的高烧不退,身体应该早就有难受的反应。
拖着这样的身体,还要当助理律师,帮他去咖啡厅搜集证据。
穆于抬手给周颂臣掖了掖被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的手还未收回去,就被另一只滚烫的,插着输液针的手握住了。
穆于抬眼,就见周颂臣已经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你醒了。”穆于不算费力地将手从周颂臣的掌心里抽出,病患总是没有力气,况且周颂臣才从昏迷中醒来。
“我已经叫了叔叔阿姨过来,他们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了。”说完穆于起身,准备出去叫医生,却听到周颂臣哑声道:“你去哪?”
穆于回答:“去给你叫医生。”
周颂臣目光不离他:“说谎,呼叫铃就在旁边。”
穆于刚才是真没想起这茬,但也被周颂臣质问的语气弄得有些不悦。
他转过身,看向周颂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我们之后再说。”
周颂臣虽然病着,脸颊和嘴唇都被烧得鲜红,竟生出种惊心动魄的艳丽:“我要你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那种不适感静悄悄地攀上了穆于的脚踝,他知道放纵这种感觉下去,迟早会被扼住喉咙。
周颂臣如今的模样,就好像将穆于很珍贵的东西用力打碎后,又闹着脾气要穆于一片片捡起来,凑出一个完整模样,再给周颂臣一次。
哪怕那东西早已支离破碎,不复原样。
周颂臣不但不介意,还很想要。
可是……他已经不想再给了。甚至认为那些珍贵的碎片,早已不在。
穆于往后退了一步:“你爸妈很快就到了,我出去接他们进来。”
说罢他转身离开病房,头也不回。

出了病房,穆于没有走得太远。说要出来接周霆夫妇,不过是个托词而已。
靠在医院的窗口上,穆于从兜里掏出了香烟。
他是在港城时学会的抽烟,印象中又呛又苦涩的尼古丁,在时过境迁后,变得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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