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阳深知木惜迟重情,但凡真心相待的人,他都不忍心冷漠视之。更别提这个戍王一来渊源颇深,二来太会缠人,且知悉木惜迟身份前后,态度差异竟如此之大。头先仿似一匹恶狼,动不动就亮出獠牙唬人。不出几日竟一下变成个狗儿子,“孩儿”长,“孩儿”短,又哭又笑惹人心疼。换了谁不迷糊!
“罢了,”果然,木惜迟叹口气,走来坐在桌边,“从前在无念境,总没闻见荤腥。乘今儿我是要开斋了。”
叶重阳笑道:“我也只好陪席了。”
木惜迟道:“别吃了脆的说酥话儿。我用你陪么!”
叶重阳道:“罢罢,算我说错了。那么绾鳍少爷准小的借借光儿总使得罢?”
一句话戳了木惜迟的心,端碗的手一僵,默了默,说道:“那两个字从此后不必提。还依你从前那么叫我罢。”
叶重阳闻言吐吐舌头,不再吭声。
此后戍王命麾下诸将礼敬木惜迟,一律以“先生”呼之,谁敢轻疏,军棍伺候。他自己则口称“亚父”,日日晨昏定省,十分勤谨。疯胡子一干人见状,都颇感意外。
对木惜迟于军务上的垂问,戍王也不再隐瞒掩饰,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遇到看法相投时,戍王的那份开心得意简直溢于言表。偶尔意见相左,他往往对木惜迟千依百顺,绝不固执己见。
麾下兵将几乎从没见过戍王笑,更别提还像个孩子似的大笑,一时间更加摸不着头脑。
木惜迟对戍王“先除外侮,后平内乱”的策略十分赞赏,夸他能谋善断,见识过人。并一心佐助他抵御岐国的进犯。
戍王整个人由内而外都焕然一新,精神高昂振奋,再加上木惜迟的指点,如今对付岐兵的袭扰可谓易如反掌。
某日对谈时,木惜迟向他道:“总是这般敌攻我守,太也被动。真不知何时才能完成你‘先除外侮’的志愿。此项不了,‘后平内乱’又从何谈起!”
戍王忙问:“亚父以为如何?”
木惜迟道:“岐国屡屡进犯,实在难缠。昱儿,我要你领兵越过玉塘关,一路南攻,直捣岐国皇都,永除后患!”
戍王听了,忍不住面露颓丧。木惜迟不见他回应,忙问怎么了。
戍王收敛心神,勉强道:“孩儿谨遵亚父之命。”
木惜迟听出他话里的异状,问他:“你不敢么?”
戍王只得如实道:“不,孩儿绝非不敢,只是……只是囿于敌众我寡,短时抵御尚可,长途征战却不免后劲乏力。”
木惜迟听了,冷笑一声道:“原来为这个,你且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倒是你自己武艺欠缺,这几日却要加紧习练了。”
戍王忙答应着。
“先前你同部下在校场过招。我听声音就知道你兵刃使得骁勇有余,而灵动不够。”说着起身踱步,戍王则躬身在侧,伸一臂给他挽扶。“你这个打法,十分消耗体力不说,一旦遇到多人围攻,便立即捉襟见肘,危及性命。”
接着又提了些他调兵遣将上的不足,半日不听见他答话,只道是说重了。“我挑剔你的弊病,你因此心里不乐,是也不是?”
戍王忙道:“不不,孩儿绝没有那个意思。孩儿只是心急自己没用,难怪岐国的兵将不怕,敢屡屡来犯。”
木惜迟莞尔道,“昱儿怎会没用,昱儿已经好了不起了!”
戍王闻言喜不自禁,“真的么?亚父觉得孩儿了不起么?”
木惜迟微微点头,随即敛了笑意,又问:“你父皇武艺精湛,他就没有指点你么?”
戍王苦笑,“孩儿自小顽皮,因此父皇不喜欢孩儿。往日里话也不常说得,更别提指点武艺了。”
木惜迟听出他话里的委屈和落寞,说道:“不是你顽皮,你父皇是那样的性子,与你无干。”
戍王展颜,道:“是,孩儿知道了。唔……这月初十是父皇的忌日,孩儿虽不能亲至帝陵,却还是要去近郊设坛祭拜的。到时,孩儿陪着亚父一起……”
话没说完,木惜迟猛地甩开他手,说道:“不必了,你自己去罢。”
戍王一惊,只当是自己侍奉得不合意,忙要认错。可木惜迟一径前走,脚程奇快,根本不等他。七妹从背后鬼魅一般窜出,嗖的就跟了上去,取代了他原先的位置,扶着木惜迟远远而去。
第165章
往后日子,木惜迟每天收拾的利利索索,跟着去校场,亲自锻炼戍王的武艺。他将头发都束在脑后,用一方幅巾裹紧,更衬得他一张俊脸窄而精巧。众将看的都呆了,疯胡子忍不住道:“乖乖,咱们先生真好俊模样儿!”说完呵呵傻笑看着戍王,被后者两记眼刀飞来,唬得原地打了好几下哆嗦。
木惜迟命戍王将自己视作强敌,尽足智、拼全力来攻。戍王敬重木惜迟胜过自己性命,对他的命令万万不敢违拗,却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木惜迟自然知道他心思,也不劝说,只一味连招带打,绝不容情,非逼他回击不可。戍王先还忐忑,可到后来发现自己根本欺不近木惜迟周身五步以内,也就渐渐放开了手脚。整日下来,往往鼻青脸肿,疲累不堪。
兰汀在一旁瞧得是心疼至极,几次想拦劝,终究还是忍住了。兰汀一生没读过什么书,会写的几个字都承木惜迟当初所授,但她也看见过“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等诸般箴言,知道非下苦功难以成材。故此虽心中对戍王殊多怜惜,却也绝不敢在木惜迟跟前有所置喙。至多不过是变着法儿做些美味的点心糕饼,给爷儿两个喂得饱饱的。
一日清早,当天的操练才刚开始不久,木惜迟一个不当心,剑尖拍在戍王胸口,后者身子飞出丈许之外,当即昏晕。
众人大惊失色,蜂拥上去瞧看。唯有木惜迟站在原地冷冷道:“快起来!哪里有工夫陪你玩闹!”
“公子,殿下晕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因为眼睛看不见,根本不清楚状况,还当是戍王撒娇儿淘气。直到听见兰汀的哭声,方知出了事。紧走几步来到跟前,摸一摸脉,竟如如无息。登时把脸也黄了。
军医提着药匣赶来,翻翻眼皮,又在鼻前探过,“啊”地大哭出声:“殿下……你不能死啊……殿下啊……”
木惜迟推开军医,双手抱起戍王,如飞般回至王府。将人放在榻上,抓住他身上的甲胄剥了丢在地上,再去摸脉,但觉虽纷杂虚浮,可好歹有了搏动。忙凝神运功,动用真气替戍王疗治。
半晌戍王“咳”地一声,呕出一团血,继而低低呻,吟起来。
木惜迟一颗心终于落定。一手在胸口处轻轻替戍王拍着,他心里还当对方是小孩子,所以像安抚婴儿般那样柔柔哄着。
叶重阳在这时传音入耳:“亲爹是厉害人物,他且死不了呢!你的真气如今用一点少一点。下次别乱用了,仔细损了寿数。”
“闭嘴!”
未几,疯胡子拎着军医进来。戍王虽还未苏醒,却已经没有大碍。军医又再次看过,众人也便放心。
直到申牌时分,戍王才迷迷糊糊醒来。恍惚间有个冰冰凉凉、柔柔软软的物什覆盖在火燥燥的脸上,但觉说不出的受用。
睁眼一瞧,木惜迟正坐在床头,而他的一只手正停在自己脸上。
“呀,殿下醒了。”
木惜迟听见,立刻撤手起身,向茶桌旁的凳子上坐了。兰汀过来给戍王拧手巾擦脸,见他眼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木惜迟的侧影,慈爱地向他道:“殿下摔疼了罢?公子是为了你成材,可不要怪他。”
戍王听了一跃而起,动作牵动伤口,不禁“哎哟”一声,十分谐趣。只听他急得道:“亚父疼我爱我,才对我严格,我怎会不知好歹!我心里欢喜得什么似的!”
兰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身上有伤,还这么性急。什么话不能斯文躺下说?”
戍王却只望着木惜迟,轻轻唤了一声:“亚父——”
木惜迟转过脸来,向他道:“我打伤了你,也是疼你,爱你么?”
戍王忙道:“世上最疼昱儿的就是亚父和兰姨!我恨不能立刻杀了端王!”
木惜迟冷笑:“不是说不争皇位了?”
戍王道:“昱儿不为自己!亚父要我争,我就争!我往后做了皇帝,为亚父遍寻名医,治好您的眼睛!”
兰汀摸摸他的脸,笑着道:“都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浑身的伤,脸儿惨白的,不好好儿躺着,皮猴儿似的蹲在床上做什么。”说着要按他躺下,结果根本撼不动。“让公子来收拾你,还不躺下!”
木惜迟在他肩头一推,戍王不禁“哎哟”着人仰马翻,声音里透着无尽欢喜。
维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戍王心头一热,看看木惜迟又看看兰汀,眼眶里满含泪水,将他二人的手合握在掌心,吸一吸鼻子道:“亚父,兰姨,你们一辈子陪着昱儿,一辈子不离开昱儿,好么?”
兰汀早已泪水涟涟,不住地点头应允。木惜迟淡淡道:“把药喝了。”说毕抽出手来,将七妹唤入,扶着她离去。
当日掌灯时分,打听得兰汀归房,戍王独个儿在寝室内,木惜迟又转折回来。
戍王忙起身相迎。“亚父,孩儿正要去请安。”
木惜迟冷声道:“将上衣脱了。”
戍王登时红了脸,“亚父,这……”
七妹几步上前道:“我家相公叫你脱你就脱!啰嗦什么!”
戍王知道木惜迟宠爱七妹,即便被她呼喝叱骂也一丝不敢反抗。可他从未在女子面前脱衣,实在别扭至极。
七妹见他不动,上来三下五除二给他扒得精光。还向木惜迟道:“相公,扒干净了!”
木惜迟伸手过来,按在他胸口。戍王不禁“嘶”的一声。
“痛么?”
“什么?”戍王低头看去,原来木惜迟指尖停在自己一处旧年的剑伤,忙回答,“不,不痛,早就不痛了……”声音有些许颤抖。
七妹虎着脸道:“不痛你抖什么,嘶什么?你蛇么?”
戍王大窘,向木惜迟道:“孩儿……孩儿是有些冷……”
其实日间木惜迟给戍王疗治时,就摸到了他衣下凹凹凸凸的旧伤,因为有兰汀在,生恐她瞧见了心疼,所以特特等到她回房歇下了后,才又来。
“七妹,他身上有多少道伤?”
七妹皱着眉看了看,“我可数不清哩!”
木惜迟:“什么?”
七妹歪着头道:“嗯……他是被千刀万剐过的罢!”
木惜迟:“……”
戍王见木惜迟神色陡变,忙道:“亚父,孩儿都是皮,肉伤,不打紧。只因孩儿受伤后不经心养护,所以留下这些丑陋的疤痕。其实早就不痛了。”
第166章
木惜迟听了没说什么,只是暗暗运起真气。戍王只觉周身围绕着一股柔柔的暖流,在所有经络之中绵绵流转,四肢百穴无不畅暖。低头看时,身上那些丑陋疤痕居然愈来愈浅,乃至最终不见,肌肤平复如初。着实吃了一惊。
“这……这怎么……”
再看木惜迟这边厢面色更加雪白,头也低下去,大有不支之态。戍王忙扶着木惜迟双臂,焦急轻呼道:“亚父,亚父……”
木惜迟这才稍稍缓解,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不碍事……”
戍王急道:“怎会不碍事!亚父是得道尊者,若为孩儿耗损了修为心血,孩儿可就万死莫恕了!”
木惜迟已缓过精神来,虚虚笑着道:“你自小身上没一处胎记瘢痕,如一个白雪堆就的小雪人一般。因此我爱给你穿大红衣裳,比那些画儿上的还更好看。如今你虽长大了,不再是个小娃娃,可身上有这些疤,总……总是不好。”
每每木惜迟提起往事,戍王虽说都不记得,但听他娓娓道来,心中总有浓浓的缱绻温柔意。“亚父待孩儿恩重如山,孩儿便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
木惜迟柔声道:“又说傻话,谁却让你粉身碎骨呢!若再有人胆敢欺侮于你,我才要叫他粉身碎骨呢!”
戍王更加动容,心中热血激涌。他从未过问木惜迟双目遭毁的因由,一来他长怀敬畏之心,不敢多言。二来也怕木惜迟伤心。此刻仗着木惜迟对自己疼爱,却胆子大起来。
“亚父,让孩儿看看您的眼睛,好不好?”
木惜迟一怔,须臾间又恢复如常,淡然一笑道:“又有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两个空洞罢了。”
戍王听着心中酸痛不已,含泪道:“什么人害得亚父如此,孩儿非报仇不可!”
木惜迟摇摇头,“这世上谁都可替我报仇,唯独你不能。”
戍王大惑不解,忙问端的。
木惜迟面露凄然之色,只是不答。
戍王便不敢再问。转而道:“亚父既懂得法术,孩儿便将自己的眼睛给您,您定有办法……”
没等他说完。木惜迟呵斥道:“胡说!”口气甚为严厉,语音却仍是柔和。听见戍王语带哽咽,伸手过去替他拭泪。
“都长成大人了,还这么爱哭。”
戍王将眼睛埋在他手掌心中,无限依恋的磨蹭着,口中不知呢喃着什么。
木惜迟站起身道:“你歇着罢,我该走了。”
戍王却道:“亚父,可不可以不要走。孩儿近来梦魇得厉害,亚父陪着孩儿,好不好?”
木惜迟正要说话,戍王自己走到外面挪了一张矮榻进来,紧挨床并排放着,“亚父睡孩儿的床,孩儿睡这张榻。”
木惜迟道:“我每晚要静修一个时辰,不能有人打扰。”
戍王哪敢违逆,即便心中徘徊低回,却也只得送木惜迟回去。一夜间虽然勉强睡着,却不断发梦。清早起来,竟头脑昏懵,疲累不堪。一个人坐在床畔,回手摸,自己已变得光滑遒劲的肩背和胸口,回思昨夜及梦中情形,不禁呆呆的只管出神。
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疯胡子猛地闯入。
戍王吓了一跳,忙胡乱将外衫披上。
“乖乖,殿下你……”
戍王一惊,“怎么了?”同时忙检查自己身上有何处不妥。
疯胡子道:“殿下你怎么流鼻血了?”
戍王这才瞧见自己前襟上斑斑点点全是血渍。心里一松,道:“不打紧。”
疯胡子道:“我说怎么这个时辰还不见殿下去校场,原来是身上不好。殿下稍待,我去将军医请来。”
戍王随意在鼻下一抹,道:“不必。你去外头等着,我就来。”
“哎呀!”疯胡子一拍手道,“我真糊涂,请什么军医,我直接去请先生来。”一面说,一面就走。
戍王一听,忙大声道:“不可!回来!”
见戍王忽然疾言厉色,疯胡子只得回转来,挠挠头道:“为何不可?先生医术高超。咱们好几位兄弟的陈年旧疾,都是他给瞧好的。连最棘手的风湿都不在话下。我这便请先生来给殿下瞧病罢。”
戍王低着头,略显狼狈道:“不必。我一会儿就好……”
疯胡子心道:“你看起来可不太好,非但不好,简直不好!”却也不敢在他气头儿上多言,道:“喔,那么殿下快去校场罢。先生等得不耐烦,已经动气了。”
戍王忙道:“你快替我向亚父告罪,就说我即刻便来。”
疯胡子双拳一抱,拿脚就走,复又被戍王叫住嘱咐道:“不可告诉亚父你瞧见我鼻衄。明白么?”
疯胡子答应着。
“还有,往后进我的屋子先敲门,不得直接冲进来。”
“咦?”疯胡子不解,“这是为何呀?咱们兄弟来殿下这里禀报军务,什么时候敲过门儿,还不都是直接进来么……”
戍王一咬牙,“啰嗦。还不快去!”
疯胡子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今早的戍王太也古怪。从前戍王是他们的老大,说一不二。现下从天而降一个木惜迟,后又来了兰嬷嬷。这两位任何一人都管得了戍王。疯胡子不敢去找木惜迟,却素知兰汀慈和,于是当日抽个空儿悉将戍王晨起鼻衄等诸般古怪之情一五一十说了,请她留意戍王身体是否抱恙。
兰汀听了,只淡淡应下,却暗自在心中忖度。
某日晚间,闻知爷儿两个自校场回府,兰汀便遣随身伺候的小丫头将戍王请来。小丫头去了半日,回来说戍王不在屋内。兰汀低头想了想,随手拿起几副替戍王缝制的鞋袜,扶着小丫头来至木惜迟所居住的厢房。
兰汀将鞋袜递给戍王,“快试试,看合不合脚。”
戍王忙依言试穿,喜道:“兰姨替我做的,再无不合适之理。”
兰汀又重新给木惜迟行礼,在戍王方才的位置坐下,笑问道:“公子与殿下谈论什么,可否说给奴婢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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