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在座都是戍王在军中的手足亲信,自来不承认端王的君主身份,仍叫他作端王或是贼子之类。
另一个瘦高将领听了长须大汉的话,答道:“他大约不是岐国人,我看到他一枪射穿了南岐的大纛,好不厉害!当时四周羽箭来去,我顾不上再多看,想他身单力薄,怎有如斯奇劲!”
先前那个长须大汉听了道:“既不是岐国人,那就是端王老贼派来的。嘿嘿,真是贼心不死。”
瘦高将领道:“端王老贼意图瓦解咱们殿下的斗志,时常送些美女过来。怎么如今他改了路数,开始送娈童了?看那小子方才对着咱们殿下上下其手,有那么点儿意思。”
戍王在中央静静而坐,任由他们玩笑,本不予理睬。听了这话,将桌上一小杯酒端起抿了一口,脸上微微透红。幸而他常年在边境风吹日晒,皮肤黝黑,倒没被人看出来。
那长须大汉哈哈大笑道:“咱们殿下韬光养晦这许多年,为了迷惑贼人,凡自皇都送来的美女都照单全收,已经凑了十几人了,咱们自己时常风餐露宿的,倒白养着她们。这下更好了,又来个小子儿,咱们伙食怕是不够呀……”
此言一出,大家轰然大笑。
戍王也不禁失笑,“明天起将那些女子择婿婚配,就从本地百姓中择选。”
长须大汉道:“不可不可,那些女孩儿个个儿都指望着当王妃呢,怎么肯嫁给村夫。”说着向戍王挤挤眼。
戍王淡然一笑,并不以为忤,说道,“不肯嫁人的就让她们同士兵一样操练,看能撑到什么时候。”
长须大汉听了道:“乖乖,殿下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怎么能让姑娘家操练呢,那细胳膊细腿儿,咱们的兵器家伙,她们连拿都拿不起来。我看让那瞎眼少年操练操练倒还使得。”
“那少年现下在何处?”戍王一面问,一面执起酒壶替长须汉满上。
那长须汉坦然领受,亦不十分谦辞,答道:“属下命人给捆了,丢在马圈里。定时送饭送水,倒也乖巧。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戍王蹙眉不答。
瘦高将领敛了笑意道:“说笑归说笑,殿下切不可大意,还记得有一回,也是那贼人送来了一个美人儿,谁知那女子是个刺客,幸而咱们殿下见机得快,否则真是凶险万分。今日的少年来历更是古怪,焉知不是那贼人故技重施。”
长须大汉道:“此言不错,不如宰了那小子,倒干净些……”
“不可。”戍王不等说完便断然否决,“今日一战,那少年是立了功的,人人看在眼里,单凭这一点,现在还杀他不得。”
瘦高将领点点头,“这也有理,难道就将他放了?”
戍王一时也想不出处置之法,说道:“先囚着他,加派人手,严加看管。”
至夜,戍王在榻上辗转反侧。自从遭叔父篡位以来,他无论坐卧始终佩着宝剑,已是风声鹤唳到了极点。然在此之先,还有一项物品却是自记事起就不离身侧,那便系亡母留下的玉佩。
可今日却被那少年一连破了这两项大关。先是给他袭到近前,摸到了玉佩,而后自己震惊之下竟尔忘了拔剑!
彼时那少年相距如斯之近,不知用了什么邪术令我心智迷惑,若他手握暗器,岂非一发即中,而吾命休矣!
他看来年纪什轻,何以口口声声唤我作“孩子”,亦且不顾生死,穿梭乱军之中,助我退敌?
他若非叔父遣来的细作,又为何我问身份时,他却避而不答?
戍王心中纷乱,下意识探向腰间,将那枚玉佩握在掌心。慢慢的,才觉情绪平复。
玉塘关大捷的战报很快传至皇都,朝中便遣派使者带了封赏之物与圣旨前来。
使者满面春风地传达了都中帝王的厚意,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珍宝示与戍王。
“最后一件赏赐实乃天上少有,人间稀逢。殿下请看——”使者说着,亲手从一个锦匣中捧出一件华光璀璨的短衫,眉飞色舞地介绍道,“这一件宝物系金丝织就的链甲,柔软贴身,刀枪不入。圣上赐名‘七杀’。皇恩浩荡,特赠予殿下。往后征战沙场,有了它,何愁不能取胜!”
戍王双手接过,叩谢恩赏。
使者笑道:“殿下何不现下就穿上,微臣达知圣上,必能使龙颜大悦。”
戍王恐有暗算,不欲上身,正踌躇间,手下一名将领过来道:“这等罕物儿,殿下赏属下见识见识罢。”说完,自戍王手里毕恭毕敬地接过,细细端详。
使者满脸不悦,道:“这是圣上赐给殿下的,旁人岂能染指!”
那将领嘿嘿笑着,满口称赞,却并不松手,半晌才又还给戍王,同时几不可察地点点头,递了个眼神过去。
那意思是这件软甲上没有暗器机关。
戍王会意。虽极不情愿,可无奈皇权欺人,自己不得不低头,只好假意欢喜地穿上了软甲。
那侍者围着他转了一圈,双掌互拍,赞不绝口。“圣上关怀殿下之心,连微臣都深为感动,若不是时常牵挂在意,这‘七杀’的尺寸又怎会拿捏得如此精准。可见殿下无一刻不在圣上的心坎儿上。”
待使者一离开,戍王终于不必再假以辞色,立即脱下软甲掷在地上。屈辱、愤恨一股脑儿拥上,兀自握拳不语。
作者有话说:
小昱儿出场不会太久,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大家好好爱惜他~
第157章
长须大汉上去拾起来,凑在眼前细看,“乖乖,老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精细的玩意儿,拿到庄子上,能换好几十石军粮罢!”
瘦高将领忙也走过来道:“疯胡子,你别粗手粗脚摆弄坏了。”说着抢过来也觑眼瞧看,但见这“七杀”软甲竟是由一根一根的金线密密织就,既柔软无比,又坚韧非常,实是个难得的罕物儿。
“疯胡子”道:“瘦竹竿,你比我有见识,这软甲虽摸上去娇嫩,你没听方才那人说,实则却能够抵挡刀枪么。我却不信,除非让我拿兵器往上捅几下子试试。”
说毕,果拔出随身佩刀往软甲上挥砍捅戳。可无论他如何使力,那软甲好端端、金灿灿地纹风不动。
“疯胡子”满头大汗地道:“难道这真是件宝贝不成?端王老贼什么时候开始长了良心?”
那被称作“瘦竹竿”的将领素习最为谨慎,此刻也想不通道理,喃喃地道:“莫非端王老贼见岐军势猛,指望咱们殿下助他退敌,好让他安安稳稳坐享太平,所以才大发‘善心’送了这件软甲来?试想,要是咱们边境这道防线塌了,他在皇位上恐怕也是如坐针毡罢……”
这时有人附和道:“老贼往日也送好东西,只都比不上这件软甲。说来也不过为了的是名声好听。”
“疯胡子”哼哼两声道:“他既要博一个疼爱侄儿,礼贤下士的美名儿,少不得要有些好处给到咱们,天下哪有无本的买卖!咱们不如就拣了这个现成便宜。”
“是啊,殿下,既然他送都送来了,您不妨就穿上……”
“疯胡子”不等旁人说完,又抢着说道:“端王心虽坏,这东西咱们兄弟都检视过,却是没毛病的。战场上枪林箭雨,有了它,多得一层防护,于性命安危可是有大大的好处。”
戍王蹙着眉头,始终默默不语。
自遭流放以来,戍王与众将士同吃同住,虽说有同袍之谊,亦且情比亲兄,但到底尊卑有别。况“疯胡子”方才一时忘情,竟帮着端王说了几句好话,实在大大触犯了戍王的禁忌。“瘦竹竿”眼瞅着不妙,忙使个眼色,劝他收声。
大伙儿都屏息以待戍王示下,“疯胡子”鼓着两腮,想说又不敢再说,一手牢牢攥着软甲兀自舍不得撒手,实指望怎么变个法儿还是劝戍王穿在身上。
“给我看看。”
横刺里乍然跑出个声音,众人都唬了一跳,回头一瞧,竟是木惜迟。
“瘦竹竿”反应最快,过来抓住木惜迟一侧肩膀要将他制服,却竟给他轻轻一挣,反倒“瘦竹竿”自己险些被掀的一趔趄。
众人眼见木惜迟眼缚白绢,竟尓直接往”疯胡子”去了,更精准地摸到了软甲。
在场人里,属“疯胡子”最为惊诧,心说这人被我奉命看守着,怎地让他逃了?他进来这里,有似出入无人之境,让我“疯胡子”脸面往哪里搁?
就在他心里筹算时,那软甲已被木惜迟夺在手内。
“疯胡子”身材魁伟,有木惜迟两个宽,但他面对眼前的瞎眼少年,却似浑圆的茶壶握不着把儿,怎么着也不对,只得粗声粗气地呵斥:“喂,小兔崽子,信不信我捉你回去,把你屁股打开花……”
木惜迟不理,将手中软甲一捻一揉,沉声说道:“这软甲殿下穿不得。”
“疯胡子”气得直喷胡子,喝道:“殿下穿不得,难不成你穿得?再不松手,我拧断你胳膊!”
木惜迟道:“这软甲的金丝中空,里头给灌满了火山灰,且表面留有无数细孔。它之所以柔软,是因为此时里头都是火山灰的粉末,你们听——”说着提起软甲轻轻抖动。
众人细听,果听见里头沙沙之声。只因为几乎被金属相撞的铿锵声盖过去,所以先前没人发现,现在凝神静气,就听得见了。
“疯胡子”看向木惜迟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佩服,呆呆地问:“这火山灰又有什么古怪了?”
木惜迟蹙眉道:“这火山灰遇水则凝,无论先前多么柔软,凝固后便如石雕泥塑般。各位试想,上阵杀敌,谁不是血汗交织!汗水一旦渗入金丝上的细孔,与里头的火山灰搅弄在一起,这件所谓的‘软甲’很快会僵硬成型,将佩甲之人牢牢封固住,上身再休想行动半分。如此一来,岂不凶险了!”
“瘦竹竿”早命人打了一盆水来,将软甲浸泡于内,不一会儿工夫再取出时,竟变得硬邦邦的,成了尊石像一般,手肘关节处全然不能转动。
“疯胡子”大惊,“乖乖,这怎么得了!战场上一发千钧,要是胳膊都动不得,这岂不束手待毙!”
众人听得清楚,瞧得明白,一时间群情激愤,不住嘴地咒骂端王。
“要不是这少年提醒,谁会想到要用水来试它一试,若果真咱们殿下穿上软甲上阵,那岂不坏了大事!”
“端王这老贼,竟对亲侄儿行这等阴诡之举,他也配为人!也配坐在那皇位上!”
“……”
戍王冷哼一声道:“这又算得什么!他早做过比今日更可耻百倍的事!”
众人听了都不再言语,怕勾起戍王更多伤心恼恨,因此只各自暗暗生气。
唯独木惜迟忍不住道:“可耻百倍的事……殿下,他对你做过什么?”
众人暗叫不好,这少年偏要去触他逆鳞,又哪里能讨到好!
果见戍王阴沉着脸庞,一步一步走过去。“疯胡子”颇感激木惜迟揭穿了端王的阴谋,此刻少不得替他担心,生怕戍王恚怒之下,伤他性命。于是迟疑着想要从中劝和。“殿下,这小少年想来是一片好心,咱们可都没他警觉……”
“叔父向来好谋策,今日这一手计中计使得妙不可言。本将的部下都被蒙骗了去。说罢,本将的好叔父他还教给你什么?” 戍王似笑非笑,声音里透着阴鸷。
木惜迟不明白,疑惑地问:“什么?”
戍王:“难道我会愚蠢到穿上这个!”
木惜迟迷惘摇头。
戍王:“你明知我根本不会穿,却假意前来阻拦,不过是为了施恩于我,更阴诡更险恶的奸计恐怕还在后头罢!说!端王还叫你做什么!你预备如何杀我?几时动手?”
木惜迟:“不……不……殿下,你太紧绷了,我绝无此意图……端王他害你至斯,迟早我会替你杀了他,用他的血肉尸骨偿还他所作下的罪业……殿下,我是来帮你的。知道你受苦,我心如刀剜,恨不能以身代尝……”
这几句话如泣如诉,字字都击在戍王的痛处,不由怒吼道:“住口!究竟有什么阴谋,尽管使出来!”说毕风雷般转身而去。
他自来铁骨铮铮,从不示人以弱。众人见如此,只道他怒火中烧,却谁也没见仓促背影之后,眼泪已然簌簌而落。
作者有话说:
作话:火山灰就是水泥嘛,遇水就凝固变硬成型,所以理论上这身铠甲就会把人“绑住”不能动,实际上能不能操作我也没试验过哈~情节需要,请勿深究~~
这件事后,木惜迟的待遇从马棚转移到了厢房,且不被限制行动。
王府以北便是校场,戍王天天在此处操练兵将,早出晚归,殆无虚日。木惜迟想能多些机会与戍王相处,便往往追至校场。
这日,木惜迟又尾随戍王来此,那边已然在操练,他一个人在马蹄疾驰、尘土翻飞中若无其事地信步而行。往边上一站,将手一揣,满脸慈祥和蔼地听动静。
自从黏上了木惜迟这块狗皮膏药,戍王就大为头痛,无奈手下几个心腹大将都颇喜欢他。一来感念前番“七杀”软甲之事,二来见他明明是个少年郎,却说起话来总是老气横秋的,也觉有趣好玩。因此每每见到木惜迟都和气非常。戍王便不好过分为难他。
甩也甩不掉,看着又心烦。戍王便命一个将领率众士兵仍旧操练,自己带领疯胡子、瘦竹竿一干人另觅地点比拼武艺。料想他一个盲人定当察觉不了。结果一回头,却见他衣袂飘飘跟在后面。
戍王长眉一拢,发狠奔了前去,待躲得远了,再一回头,只见木惜迟从容淡定,不慌不忙的身影紧紧跟随,一步也没有落后。
戍王登时脸板得像块铁皮,“邪门”二字绕着脑袋打转。左右无法,只得认栽,几个人便就地比试起来。
只听拳来拳往,呼呼起风,戍王因心中气忿,因此每一招每一式都铆足全力。过不多时更有兵器铿锵相击之声,只听得木惜迟提心吊胆。上前几步喊道:“停下,大家停下!丰将军——”
疯胡子姓丰,听见木惜迟叫他,忙过来客气问道:“小兄弟,你有什么事?”
木惜迟一揖,笑道:“丰将军,大家比试武艺只在拳脚上罢了,怎么还动上兵器了?虽说是自己兄弟,可刀剑无眼,终非万全,何必斗得如此之凶,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好。再者说,今日练的时辰也够了,不如歇歇……”
“‘刀剑无眼’么?哼,”不等他说完,戍王也走过来,冷笑道,“刀剑固然无眼,难道你有么?我们斗得凶与不凶,你如何得知?”
木惜迟给噎地一怔,疯胡子也觉这话太挤兑人,尴尬地立在当地,左右不是。
用午膳时,木惜迟也偏要跟着。戍王看着白绢底下他那半张似笑非笑的脸,就连一口凉水也咽不下去。
木惜迟柔声催促道:“殿下,怎么不吃呢?快吃东西呀。”
戍王板着脸道:“吃不下。”
木惜迟道:“先喝一口汤,开开胃。”
戍王不胜其烦,勉力压抑着想要打人的冲动,冷冷地道:“你先吃。”
木惜迟笑道:“殿下先请。”
戍王便不再睬他。
这时叶重阳的声音悠悠传到木惜迟耳畔:“好家伙,他是要你给他试毒,可真是个大孝子!”
木惜迟一听,立马动筷开始尝菜,尝了一样又去试另一样,一直把所有的菜都尝遍了,这才放下筷子,“殿下,可以吃了。”
戍王满脸嫌弃,“每道菜都沾了你的口水,我还怎么吃!”说完站起身,气哄哄地走了。留下木惜迟一个人呆在原地。半晌小声嘟囔道:“真是越大越矫情,你小时候,为防韩皇后毒手,你的饭食都是我先尝过,每样东西我先咬一半,剩下的才敢给你吃。臭小孩还不是吃得兴兴头头的。睡觉也是我来哄,那时候你口水流进我领口,我皱一下眉头没有!”
嘴上虽这样说,却没有真正生气。倒是叶重阳替他不平,“这臭小子白长那么大个子,怎么好坏不分呢!他这叫忘本负义,恩将仇报,没心没肺,过河拆桥!喔,不对,他河还没过就想拆桥!”
木惜迟听了这话,将眉心一簇,说道:“是啊,要赶快了。端王这个祸根一日不除,昱儿便一日不乐,心里埋得不是恨就是恐惧,他上一次开怀大笑,是多久之前呢……”
木惜迟暂停了纠缠戍王,自己一个人在房中默默拟定计划,将戍王现下手中所有能调动的兵力盘了一盘,又与都中兵力相互比较,看来若要相斗,可谓以卵击石。不免心下着急。
是晚,木惜迟找来戍王的寝室,要将自己反攻皇都的计划谋之与他。可戍王得知木惜迟来了,忙衣裳也不及脱换,一头倒在榻上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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