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何止杀伐果决,南水济重情知义,敢为敢当。听说他自毁真元,替徒弟偿罪。”
花知微道:“不错。”
天帝:“单就这一份担当,多少人所不及。”
花知微闹不清此话何指,不敢接声,只微笑颔首。
东华宫。
花影走入厅中,见南壑殊背身负手站在那块“明昧自恰”的匾额之下,清冷凛然。
“主上,你找我?”
南壑殊回头,花影觉得他今天格外陌生,不知其真意,只得怔怔地又问:“主上,怎么了么?”
南壑殊轻轻一叹,说道:“不敢,仙上请坐罢。”
花影一惊,慌忙道:“主上,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说这样的话,令属下好生惶恐……”
南壑殊不言。花影难得地不知所措。
半晌南壑殊才道:“这百余年来跟着我,使你名声受累,流言缠身,委屈你了。”
花影一听,心内大震,忙就跪下,“主上……”及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
“事到如今,仙上还要隐瞒壑殊么?”
花影抬眼看去,见他脸庞苍白,那显是因精元受创而致。同时目光中隐隐伤感。
花影心中一痛,低头道:“主上既已察觉,属下自知罪该万死,不敢再瞒。但属下绝无害人之心,也与这次的事无干。属下……属下确然奉命……暗暗'护卫'在您身旁。这许多年来,属下为主上品格才德所折服,仰慕敬佩之情亦真。什么闲言闲语,属下从未放在心上,焉有委屈一说!属下追随主上,只管对主上尽忠,其他事一概不闻不问。这份忠心是真,半点不假!”
南壑殊看着他,语气无波无澜,“仙上此言,壑殊当不起。既是奉命行事,仙上又何罪之有。只是从今而后,请仙上另觅他途,你我各行其是,就此分别。”
花影见他执意如此,且言语中透着生分决绝。虽对面相视,两人间却似忽然远隔河岳山川一般。花影心里一寒,本还想说些什么,此时看来也都无济于事。不禁喉头哽咽。
起身出来,茫然无所。心中情绪如蛛丝般繁乱纷杂。头一件,苦于如何对南岑遥说明。难道要修书一封,不告而别么?如今连他也疑我,若果然不告而别,往后还有相会之期么?
想到这里,花影心念一动,跑去木惜迟跪着的地方一看。
人已不在那里了。
“天打雷劈,天崩地裂,天花乱坠,天昏地暗,天各一方,天诛地灭,天有不测风云……”
野河边上,一只肥猫东蹿西跳,只听嘴里念念叨叨。一人勉力追在其后,“腓腓,明明就有‘天随人愿’、‘天高地厚’、‘天无绝人之路’这许多欣欣向上的好词,你怎么偏偏不学?干嘛专挑些听着心惊肉跳的词来念……”
那人一身天青色长衫,轻袍缓带,折扇在手,正是叶重阳。
只见他满头冒汗,斯文全无,央着那肥猫道:“腓腓,你先不要学成语了,到底你嗅到了什么?是雄是雌?是老是幼?哪怕找回来一只呢……”一面说,一面用手托起腰间的别洞袋,愁眉不展。只见那别洞袋瘪下去,毫无生机。
那肥猫道:“倒是有一股似是而非,似有如无,似曾相识的气味。”
一人一猫正说着,从前方过来一匹马。叶重阳瞅着它,摇摇头,“这个呆畜生不是我别洞袋中精怪。不过也有些灵气,我且先将他收伏在袋中。”
正欲施术,那马儿却“嘚哒嘚哒”略过他,往前赶路而去。
叶重阳这门法术必得先迷惑对方心智,然后收伏,如这马儿竟对他熟视无睹,便无法可施了。
叶重阳在后看着那马儿一路跋涉不歇,追着日头而去,又是挫败,又是惊奇。再一细看,那马背上搭着鞍笼,鞍笼上却不见人影。猜测有鞍必有主,估摸半路将主人家撂下了地。便往马儿来路一径找去,行了半里,果见一人伏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省。
叶重阳过去扶起那人一看,双目凹陷,唇角带血。
竟是木惜迟。
见他如此颓败,心道这人必已死了,一时心头乱跳。待抓起他腕子诊了会儿脉,又不禁轻哂,“你这身子骨儿比我康健多了,少装了,快起来。”
说完一甩。但见木惜迟的手无力垂落。
“这怎么话儿说的?” 叶重阳合上折扇挠挠头,“没装?”
“掌门,不中用啊……”
木惜迟感到一个热烘烘的重物压在心口,两只爪子还一下一下踩着,弄得身上一阵痛一阵酸。
“疼……好疼……”
“中用了,中用了,醒了,醒了!”
木惜迟浑浑噩噩,只觉头有千斤重。
“是谁?我在哪儿?”
叶重阳在床沿上坐下,拿折扇敲一敲他,问:“是我,能认出声音来么?”
木惜迟讷了片刻,“是叶掌门么?”
“是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木惜迟又问:“你怎么到了无念境来?”
叶重阳纳闷儿,“好端端的去那鬼地方做什么。你现下在我的菩提道。”
木惜迟听了不敢置信,忙道:“什么,怎么我会在这里……不行,我要回去。你快让我回去!师父还没有原谅我,我得回去……”
叶重阳问:“师父没有原谅你?他原谅你什么?你又做了什么?还有,谁对你下这等毒手,你师父可替你报仇雪恨了么?”
木惜迟不再回答,掀被就走。腓腓将他压在床上,大叫道:“不许走!你知道你已经命途多舛,命若悬丝,命在旦夕了么?”
木惜迟知道叶重阳的别洞袋内有个精怪,爱说成语,是只胖头圆脑的肥猫。喝道:“肥猫让开!”
这一声呼喝把腓腓气得不轻,“喵”一声炸起毛。“我名字叫腓腓,不是肥肥。别叫我肥猫,我不胖!”
叶重阳把猫抱进怀里,向木惜迟道:“腓腓说的没错,你倒在河边时,已经气若游丝了,你现在经不起一点折腾。别说回无念境了,你走出这间屋子都难。再者说,你虽不肯吐露,可我猜你这双眼睛是被你那狼心狗肺的师父毁了罢?”
见木惜迟闻言浑身一僵,叶重阳知道自己猜对了。叹口气道:“我虽不知你犯了什么错,可有一点能肯定,你现在回去根本无济于事,只徒然送命而已。南水济那个人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任谁也入不了他的眼,你也不会是例外。且他性情刚直,孤介太过,只论是非,不留情面……”
“狮子洲!”
叶重阳兀自滔滔不绝地说教,却被木惜迟一语打断。
“什么?”
木惜迟:“叶掌门,你游历天下山川,可知道一个地方叫做狮子洲么?”
叶重阳想一想,道:“说起来,倒有这么一处地方。打这里往南……”
木惜迟听见说有这么个地方,登时喜极而泣,立刻说道:“那就对了,一定是这里,没错了……”
叶重阳不懂这哑谜,纳闷儿道:“你问它做什么?”
木惜迟道:“师父曾与我约在那里见面。他那时为我写过一首词。里面有一句是:‘生前余浸长熙楼,人去楼空。生后风陵狮子洲,眠枕秋风,一诺相期,不改平生意。’你听听这意思,说要与我相约在狮子洲畔,一诺相期不可变改。你瞧,他原来在那里等着我呢。我却傻傻等在无念境。可是辜负了他!我要去狮子洲!我要去狮子洲!我师父在那儿,我要去找他!我要去……快去……”
叶重阳从未见他这般又哭又笑,疯疯傻傻,痴痴癫癫,仿似着魔一般,不禁有些害怕。“好罢,好罢,你要怎样便怎样,你要去狮子洲,咱们就去好了。”
叶重阳拾起桌上一个碗碟,往地上一丢,碗碟登时变为一顶小轿。他扶着木惜迟坐进去,双手在藤杠上一撑。命腓腓在前,他自己在后,将小轿抬起。一路向南飞行,直走了数百里,方眼见一片人烟绝迹的孤洲,独立于汤汤浩水之中。
“狮子洲到了。”
木惜迟在轿内听见这一句,一颗心不自禁砰砰而跳。
“这狮子洲有多大,我师父你可看见了?”
叶重阳扶着他出轿,皱眉道:“这个地方恐怕荒了几百年了。别说人了,这一大早上连个飞禽走兽也没看见一个。倒是花草植物甚多,各处都爬满了。”
木惜迟道:“因为这里幽僻,所以师父选定这里。你不懂。”
叶重阳:“好罢咧,算我不懂。”
木惜迟:“你不许跟着我。”
叶重阳:“……”
木惜迟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只听得见耳边风声飒飒,脚下踩的落叶咔嚓作响。
“师父,师父,绾儿在这儿——绾儿在这儿——”
“师父——师父——”
一连喊了数声,一声低似一声,却并不闻任何回应。渐渐没了最初的笃定,心中动摇起来。
难道师父不在这里?
不,不会的。师父重诺,又怎会失约!
转念又想:“师父恼我怨我,若是听见我在这儿大呼小叫,定然不肯现身。”
想到这里,连忙双手紧紧捂住自己嘴巴。
再过了多时,又想:“既然师父来这里,必是赴约,他心里有我,又怎会不愿见我。”
念及此处,心中一阵欢喜甜蜜。
我必当好好道个歉,求师父就别再怪我了罢。
“可又不对了。他来见我,是为着心里有我,那他倘若心里没我,便不会来了。便不会来了……”木惜迟喃喃自语。身上感到一丝凉意,似是暮风瑟瑟。
来时还是清晨,此刻莫非太阳已经落山?
不禁心里一阵焦急。同时耳中一个声音说道:“不会来的,他不会来的……”
木惜迟又急又痛,又是绝望又是伤心,发狠大喊:“南壑殊——南壑殊——”
“出来见我——快来见我——”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
“你好狠的心……”
喊了又喊,喊了又喊。
渐渐的,身上暖起来,面上被照得微烫。
原来又转来次晨,已是一日一夜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好赶哦,大概率有错字,欢迎捉虫~
第153章
此后木惜迟在菩提道卧病不起,日日夜夜泪湿透衾枕。先时都是血水,后面才见泪水清澈。
叶重阳悉心照料,好在脉象不弱,只是人没有活气。
有时他瞪着两只空洞洞的双眼,把叶重阳瘆得够呛。有时肯阖上眼睡去,又浑身冰凉,尸首一般。叶重阳每每赶紧摸摸脉搏,才放下心。
睡不到一盏茶时,必然惊醒,谵语绵绵,翻来覆去。无论是听见风声、雨声,那以为是南壑殊来了。
“师父……师父……”
连喊数十声不听见答应,才又放弃。周而复始,没完没了。把个叶重阳愁煞了。
一天夜里,木惜迟忽然直挺挺地坐起来,半晌后喷出好大一口血。叶重阳看着不妙,再四追问之下,才肯说实话。
原来他竟想用臻境这一门法术,在识海中造一座与归渚。每每正当他描摹南壑殊的眉眼,心里总是承受不住,终于口喷鲜血。
“你这辈子也学不会臻境之术的,勉强施展只会遭到反噬,你这修为性命要是不要了!”叶重阳阻止他再施此术,忙要封住他的神识。却遭到木惜迟疯了一般的反抗。
叶重阳气得不肯理他。他便往复不断地试验,终是支撑不住,昏晕过去。
“了不得,了不得,这人怕是疯了。在这么下去,当真生不如死了!”叶重阳跌足叹息,苦苦思索一夜,终于让他想到,心病还须心药医。可如今这“心药”无处可寻,那么只有一个法子。
到了清早,叶重阳将好容易睡踏实的木惜迟推醒,满怀期望地道:“不如我助你披剃焚修,出家为僧罢!”
木惜迟心里茫茫一片,好似听不懂这句话。
叶重阳兴冲冲地继续道:“我佛无数上乘密咒心法,你只要肯用心钻研修习。百年后必定脱胎换骨,超然物外,心中再无嗔恨怨痴,再不受情、欲所惑。心澄如水,坐照禅机,有本事对昔年的痴情怨恨,一笑置之。”
木惜迟漠然不语。叶重阳端起碗来,一面给他喂药,一面苦口婆心地道:“事已至此,你一天又一天,过得实在辛苦万分。你今日就同我去寺庙里上香,就便单单感受感受梵音的浸礼。若能消减一丝苦痛,可不是对你也有好处么。”说毕等着他反应。
可木惜迟真就变成一桩木头般,不言不语。叶重阳摇头叹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像上次一般变出个轿子,将木惜迟往里一塞,同着腓腓担起就走。
到了寺中,拉着祠祝就让领着上大雄宝殿。一边回头对木惜迟道:“趁此机会,我要好好的给你普及佛法,让你离那些修仙修道之术远远的。”一边又冲着祠祝说,“这里佛祖的金身修的最符合法相。咱没法子去西天极乐净土,就在这里跪拜他老人家,也能涤荡干净纷乱的心境了。”
他们化成了凡人的样子,木惜迟也照样还是瞎着眼睛。寺里的方丈听叶重阳这么说,便笑道:“叶施主乃是敝寺常客。同行的这位公子虽然目盲,比起那些一叶障目的庸俗之辈,公子却一看就是通透之人。不过一时陷入执念无可自拔。”说到这里呵呵一笑,又续道,“然长此以往,余生将充满嗔恨,必不能长处。还望抽身趁早,才是绵寿之道啊。”
叶重阳接声道:“方丈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劝他。”说着,自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投入功德箱内。
方丈眉开眼笑,口中称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从大雄宝殿出来之后,叶重阳直嚷腹中饥饿,向那方丈讨两份斋饭。方丈连说:“有的,有的。二位施主请随老衲这边来。”
叶重阳牵着木惜迟一只袖子,三人路过一间小小殿宇,却见大门毁损,房檐歪斜。
叶重阳瞧着眼生,便立柱脚,收了扇子敲了敲掌心。
“这是什么地方?里边供奉的是哪路神佛。怎么我以前没见过?”
方丈回身来笑道:“料想叶施主不常走这条路,这里供奉的并非佛祖,而是御神。”
叶重阳从未听说“御神”这一名号,遂问他道:“这御神究竟何方神圣?又有何样神通呢?”
方丈答道:“这御神可驾驭水火两路神通。从前寺里常不明原因遭受火患,此地又洪水频发,故此塑了这尊像。说来果有些灵验,自从供奉了这御神后,全城再无水火两患。”
叶重阳若有所思,又问方丈道:“可不知这御神名号。”
方丈道:“似乎叫做水济元君。呵呵,我佛寺中竟塑有一尊神像,说来太奇,故而没有修在香客往来所经之处。”
“原来如此。”叶重阳不禁向木惜迟瞄一眼。
“可为何现在殿宇歪斜,神像毁损呢?”
方丈摇头苦笑道:“偏偏去岁遭了山洪。众僧见他不再灵通,便不欲翻修。”
两人说话间,木惜迟早已一步跨进门槛,跪在那神像之前,口中喃喃道:“师父在上。您许久不肯见我,眼下您是避不开了,便受了这一跪吧。不肖徒儿在此,给您磕头谢罪。”说着磕下头去,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
叶重阳远远在后看着他,笑问方丈道:“你说这造像遭了山洪?”
方丈答:“不错。”
叶重阳:“寺中可有其他金身损毁?”
方丈:“不曾。别处都安好,唯独这里塌了。”
叶重阳沉吟半晌,悠悠说道:“别是某人的眼泪给他冲毁了罢……”
往前一步,却只见那神像金冠束发,赭衣绣袍。足登飞凤乌靴,腰系蓝田玉带,虽然土木形骸,却也丰神俊雅,明眸皓齿,飘飘然出尘之姿,冉冉兮惊人之貌。只少一口气儿,便能说出话来。虽倾倒在地,实在无损风姿。
叶重阳道:“他实在是六界容颜无双的美男子,此像风采尚不足一二。”
他本是自言自语,却被方丈听在耳内。呵呵笑道:“此造像已穷尽世人登峰造极之想象,他既守御一方百姓,自然心怀悲悯,慈眉善目。施主看这金身,不正如此么。料想世间无人见识过水济元君真身法相,施主又何出此言。”叶重阳心道:罢了罢了,犯不着为了那厮与这凡人争辩。便温和一笑,道:“方丈所言极是,是弟子孟浪了。”
作者有话说:
154章可看了,请大家清理缓存后再看~~
从寺院离开,回去的路上,叶重阳走在前面,替木惜迟清离道上的障碍。
这里他刚一脚踢飞个石块儿,“嘿”的一声说道:“你说他是不是克你呀?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我好端端地带你来普法,竟然也能遇上他,真是晦气死了!”说着快走几步,一把撩起快要垂到木惜迟脸上的杨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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