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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黎明(风徒石头)


“你想去宿舍?”赵黎问。
“宿舍一向是藏污纳垢的地方,百分之九十的校园鬼故事的发源地都是宿舍。”江酒臣说,“赵大队长,你看过鬼故事没有?”
“我现在还用得着看鬼故事吗?”赵黎淡淡地说,踹了江酒臣一脚,“快走。”
宿舍楼六层,楼门到窗户都封得严严实实。江酒臣“啧”了一声,对赵黎说:“闭眼睛。”
赵队听话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江酒臣用个小法术直接把两个人弄进去,将近两分钟没有动静,赵黎试探地睁开眼睛,见江酒臣在门口撬着锁。
“你在干什么?”赵黎近乎生无可恋地问,眉头皱得要凑到一起去。
“你小点声。”江酒臣说,回头解释,“这个锁没有天台的好撬。”
下一秒他就被赵黎一飞脚踹了出去。
半分钟之后两个人进入了寝室楼。赵黎虽然放轻了脚步,但是走得虎虎生风,江酒臣跟在他后面,捂着脸说:“能用物理手段就不用法术是我的准则,很费灵力的知道吗?”
赵黎凌厉地一百八十度转过身,江酒臣一个急刹车,面色如常地说:“但是方便。”
话音刚落,脚步声传来,两个人赶忙躲在拐角,只见一个人手里拿着手电筒从拐角走了出来,路过大厅,又朝另一侧走过去,赵黎和江酒臣对视,悄悄跟了过去,见那人拿着手电筒透过寝室门的窗户往寝室里照,接着又走向另一个,依然这样看了一会儿,在本子上记上了什么。
——十七班xxx,晚上睡觉不脱衣服……刚才在告示板上看到的内容出现在赵黎的脑海里,他明白这个人是做什么的了。
江酒臣生于封建年代,自做了阴司的差事,见过许多朝代颠覆,生死战争。而如今在二十一世纪见了这光景,仍觉震惊不已。
这还是个学校吗?
腰后的横刀跳动了一下,江酒臣捏紧刀柄,暗道不好,再无暇顾及这些。赵黎回过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赵黎心里咯噔一声,小声叫道:“江酒臣?江酒臣!”
没有回答。
赵黎走到楼门口,推了推,外面的门锁晃了晃,纹丝不动。
我操。赵黎暗骂一声,倚着门坐了下来。
一道身影蓦地出现在一栋亮着灯的楼后,正是江酒臣。横刀出鞘,刀刃映着地下的雪色,寒光一闪,在江酒臣的动作下,月光如星辰般在刀刃上流动,最后烁于刀尖,指着楼后一个阴暗的角落。
果然在这!江酒臣心念一动,朝那里攻去,隐于黑暗中的鬼魅现了身形,这怪物身高数尺,下身如同偶蹄类动物,上半身则是一团黑影,飘忽不定,尖爪如同利器,脸上只有眼睛和嘴巴,不过是黑影裂开的形状。他见藏不住,亦朝江酒臣扑了过来。
鬼魅的狞笑紧随其后,江酒臣扭转刀锋劈开妖物利爪,利落翻身一刀斩下,厉声道:“吸人魂魄,已罪无可赦,何故杀人!”
这鬼魅生于此地,灵力极其强大,说话间两人已过了十数招,阴凄凄的笑容一直响在江酒臣的脑后。没几个来回江酒臣就没了耐性,难得顶着秉公执法的严肃脸,嘴里却骂:“你麻痹,打架就打架,笑什么?”
“这群食物要那一魄无用,不如给我,嘻嘻嘻嘿嘿嘿,夺人性命,不是我的主意,嘻嘻嘻嘻!”
江酒臣横刀一挥,左手掐诀,金光大起,鬼魅凄惨地大叫起来,江酒臣一刀斩下,说:“让你嘻嘻。”
地面被这一刀斩过,土地分裂出一道沟壑,到底是叫那东西跑了。江酒臣收了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写下了什么。
赵黎数到第三千只羊的时候,一只手从后面扯过他的脖领子,一把把他拽了出去。赵黎心头一惊,正欲挣扎,发觉自己已经在楼外面了,江酒臣看起来狼狈了些许,身上沾着不少血迹。
赵黎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那东西露面了。”江酒臣回答,“死人了。走吧,等明天他们报案再正面来查吧。”
他衣服被抓破了不少地方,说着话,一个小本本从他身上掉了下来,赵黎捡起来,说:“这是什么?”
江酒臣伸手来拿,说:“不要看我的工作记录本。”
晚了,赵黎这时候已经翻开,崭新的那页上面写着:“傻逼鬼嘻嘻笑,挠人很疼。”
在这行字的上一行,赵黎惊讶地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赵姓土匪抢了我一百六十块钱。”
他合上本子,在惨淡淡的月光下,看到封面写着三个颇具筋骨的大字:“记仇本。”
赵黎:“……”

从衡源二中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本来应该窝在被窝里一觉睡到十二点的美好星期日,就这么毁在了江酒臣的手里。赵黎给车打火,扭头扫了一眼江酒臣,一脚油门正要踩下去,突然停住。
“不能回去。”赵黎说。
“怎么了?”江酒臣问。
“从县里到这里只有这一条路,我们现在回去,肯定会跟县局的人碰上,深更半夜从死亡现场里走出来,说不清。”赵黎解释道。
我干什么带着公职人员出来?江酒臣心想,耸耸肩,说:“那就孤男寡男露宿山林吧。”
他说着向后靠去,闭上眼睛就要睡觉,赵黎拦住他,欲言又止,说:“你后背的伤……”
江酒臣很是意外,嘴角常有的弧度变得更大了一些,说:“抓了一下,没什么事的,已经好了。”
赵黎:“我是说你别把血蹭到我的坐垫上。”
江酒臣:“……”
赵黎把车往山地里开了开,确保不会被看到才停了下来。江酒臣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表露,实则被那东西抓了几下还是伤到了元气。赵黎看出来他脸色不太好,停下车来之后没有多问,把车窗留出了一点缝隙,两个人就这样小睡了一会儿。
担心赵黎被林中的浊气影响,江酒臣在他身上画了个咒,赵黎没有察觉。这样混沌地度过了不知道有多久,赵黎陡然惊醒,天空已经破晓,江酒臣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在车旁边转悠。赵黎下车走到江酒臣旁边,问他在干什么,江酒臣在唇边竖起食指,说:“你听。”
赵黎凝神,隐约可以听到整齐划一的声音,好像很多人一起在叫喊,声音是从学校的方向传来的。赵黎诧异地看向江酒臣,昨天不是死人了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没报警,昨天路上没有任何动静。”江酒臣表情平淡,看向赵黎,说,“看,回酒店好好睡一觉多好?”
“人死在什么地方,会不会还没被发现?”赵黎问。
“不可能,那东西是在教工楼动的手。”江酒臣说,看着学校的方向,“这个学校还真是让我佩服。”
“得再去看看。”赵黎说。
大白天的,两个人潜入有些困难,只好趴在围墙上往里看。这围墙已经足够高,上面还有一层铁丝网,真跟监狱没有什么分别。赵黎和江酒臣姿势奇特地卡在上面,这个角度看去,学生们的步伐更加整齐划一,一列队伍如同行走的方块,口号声震天响。
赵黎接受过正式训练,见了这架势却只凝眉,他低声开口,说:“太危险了,间距这么小,很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学生们穿着黑黄相间的校服,放眼望去,竟然就如同囚服一般。每一个人都近乎嘶吼地大喊口号,踏步时如同拼命一般,高高地抬起腿,频率非常快。
“昨天雪刚化,地面上有层薄冰。”江酒臣突然说。
此言一出,赵黎又是心头一紧,这么一抬头,好巧不巧的正好看见操场对面还没跑完全程的队伍,有一个男孩子摔倒了。赵黎本能地动了一下,铁丝网的尖端滑过他的脖子,痛得他“嘶”了一声。太远了看不清楚,看动作,那孩子好像是鞋被后面的同学踩掉了,见一个老师去扶他,赵黎松了一口气,却只见那个老师擎住男生的胳膊肘把人拽了起来,左右开弓就是四五个耳光。
赵黎不由自主地一耸身子,被江酒臣一把按住肩膀,说:“赵大队长,你再激动一小下后颈肉就要变成香辣肉丝了。”
赵黎四处看了看,说:“这样不行,那边楼和围墙中间有一处监控死角,先下去再说。”
操场上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宣誓了,每一个人都高高地举起右手大喊着什么,场面宛如邪教现场。他说完这句话,江酒臣半天没有动静,赵黎扭过头去看他,却见江酒臣笑得见眉不见眼,肩膀都在不住地抖动。赵黎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江酒臣说:“你看起来好好笑啊。”
此时,两个人挂在高高的围墙上,脑袋卡在铁丝网和围墙的中间,为减轻手臂的压力,他们还搭上了一条腿,姿势十分滑稽。
都这种时候了,江酒臣居然还这么没正溜,赵黎正要发作,看着江酒臣的样子,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他严肃地盯着江酒臣看了半分钟,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有点一发不可收拾,赵黎赶忙调整状态,正色道:“快点干正事,一个老师横死学校都不报警,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宣誓结束,每个班都安静地站好,几个学生走上了主席台,轮番大喊。
“我是三班xxx,我午休时间去厕所!”
“我是五班xxx,我……”
赵黎脸色一变,说:“你动作快点。”
“我脑袋卡住了。”江酒臣说。
费了好大的力气两个人才跳进了校园里。赵黎倚着墙,脑子里很杂乱,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咱们先试着找一下尸体放在哪里,如果学校方面还是没有动静,你就匿名报警。”
江酒臣顿了一下,说:“其实咱俩只需要把那个东西抓住,就可以交差了。”
这学校根深叶茂,其势态之顽固,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抗衡。赵黎想在里面查到些东西,可是查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以枉法之罪处理一个校长?以人身伤害为罪处理一个老师?一个大的系统的罪孽,又怎么会因为个体的倒塌而瓦解呢?
衡源二中坐落在这里,就已如同一个癌细胞,不知扩散到了多少地方,毒害了多少人。
赵黎摇了摇头,他看着江酒臣,说:“交的是你的差事,不是我的。”
跟赵黎做买卖,赔本肯定要比得分红容易得多,江酒臣舍命陪君子,陪赵黎寻遍了衡源二中的校园。
来到教工楼后面的时候,江酒臣和赵黎竟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女孩子。
她穿着衡源二中的校服,倚着墙坐着,正在吃雪糕。这么冷的天气……赵黎看向江酒臣,江酒臣轻声说:“是人。”
撞见人是一件不妙的事,赵黎本想在她没发现自己的时候走开,想了想,却觉得不放心。
于是他走过去,问女孩:“你是这里的学生吗?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不冷吗?”
那女孩抬起头,见到陌生人,竟然没有一点意外的样子。赵黎看到她的眼睛,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女孩子十七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她生得俊俏,圆圆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皮肤白得像纸一样,一双眼珠黑黢黢的,里面却没有一点光泽,甚至是……没有一点活人当有的气息。
女孩看起来很虚弱,手指露在外面,指节冻得发白,她表情很平静,说:“我就是想在学校里吃一次雪糕。”
剩下的半根三口两口被她吃了个干净,她把雪糕棍扔在地上,把胡乱梳在脑后的头发披散开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梳子,很细致地开始梳起头发来。
这场景有一些诡异,赵黎又看了江酒臣一眼,问:“你不去上课,没有关系吗?”
女孩摇了摇头,说:“做什么都没关系了。”她像才想起来似的,说:“你是什么人?”
赵黎犹豫了一下,掏出警察证伸到女孩面前。女孩盯着证件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赵黎的脸,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赵黎很是诧异,女孩开口,没来头地说:“上次我在校园里吃雪糕,被处罚回家反省一周。”
“你是不是认为在这个学校回家反省应该高兴才是?”女孩子把蝴蝶结的头绳扎在头上,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是外地人,那七天里,每天都会有一份到付的加急邮件寄到我的家里,每一份里面都有几十张卷子。七天,我家出邮费就花了近千元,而这几百张卷子,我返校的时候都要完成。”
“这里是大大的地狱,我家里是小小的地狱。林荟是恶魔,我妈妈是恶魔的分身。”女孩子说完又笑了一下,说,“以后不会有了。”
这女孩印堂发黑,发际上已经有黑气散了出来,是命之将近的特征,江酒臣盯着她看了许久,在女孩转身的时候,偷偷在她的身上下了一道符。
赵黎看着女孩单薄的背影,一股很强烈的不祥之感从心里升腾起来。江酒臣见赵黎回头看他,换上了一张笑脸,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过去。
错身之时,江酒臣看向女孩离开的方向,眉头微皱。
尸体就放在教工宿舍里。
中午时分,死者的母亲来到了衡源二中。校方给出的交代是过劳死,要求家属自行处理尸体。
死者的母亲当场崩溃,陪同者拨打了报警电话。一个小时后,警方的法医人员将尸体拉走,林荟的母亲大哭不止。赵黎和江酒臣也离开了学校,法医检验结果很快就出来,死者死于身体机能衰竭,这本该符合过劳死的特征,但法医提出了一个疑点,死者的器官是短时间内衰竭的,很有可能是某种重金属中毒。
当天下午,怀安县公安局立案。
“死者林荟是衡源二中的老师,今年二十七岁,研究生毕业,在衡源二中工作了两年。衡源二中是封闭式学校,包括老师也必须住校,几乎与外界人员没有往来。学校管理严格,外界闲杂人等很难入内。我推测是熟人作案。”男人说着扭过头,看向赵黎,“赵队,你怎么看?”
赵黎认真地点了点头,翻了翻资料,说:“衡源的老师教学压力很大,学生当天的作业当天就要批改出来,睡眠时间基本都在十二点左右。教工楼里有监控,死者进入到卫生间之后再也没有出来,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其同事发现她的尸体。卫生间里的孔道都排查了吗?”
市局刑侦队的顾问江酒臣坐在赵黎旁边,憋笑憋得脸都快要青了,赵黎用余光看向他,要他克制一点,江酒臣做口型:“编,你接着编。”
赵黎瞪了他一眼,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一个小时前,破了江竹案而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赵黎赵大队长,因为朋友的四舅姥姥家的大女儿的孩子想要去衡源二中读书所以陪朋友前来看一看情况所以“偶然”路过怀安县公安局附近得知衡源二中出了命案,“不经意地”询问路人情况时“很不巧地”被怀安县局长抓来做外援。
并且开始胡说八道。

第15章 无言之牢(五)
这还是赵黎第一次在已知的角度去解释案情,事实证明这种瞎几把胡说似乎是比真正办案还要耗费脑筋。他明知道林荟是怎么死的,却还要为凶手找出诸多可能的行凶方法,看着怀安县局众人求知若渴、赞叹不已的目光,赵黎的心里有八万句妈卖批要对江酒臣讲。
之前他看自己办案也是这样的吗?赵黎有点窝火,这不是跟看二傻子一样。
赵姓土匪凶巴巴的眼神使得江酒臣同志求生欲大振,在散会之后立刻假装不经意地发表感慨:“这届警察能力不行啊,居然在我之后才发现猫腻。之前婴灵行凶的案子,要不是你发现青卢乡,我都找不到婴灵的本体。”
赵黎好整以暇地看向他,说:“你这马屁拍得也太明显了。”
江酒臣笑起来,比了个OK的手势。
赵黎提供了思路,怀安县局开始后续调查。赵黎不好多留,跟江酒臣在酒店里商量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今天晚上解决不了问题,明天肯定是回不去,赵黎不只搭上了自己的双休日,还毁了自己的一个串休。赵三岁再次上线,逼着江酒臣签下了军令状,如果今天不能抓到那个东西,就把自己的xx剁下来喂xx。
这日子过得跟满清末期似的。江酒臣无奈地又给赵黎写了个艺术签名,说:“昨天那个东西说了一句话,我很在意。”
赵黎收起军令状,正色,看向江酒臣。
“他说,杀人不是他的意愿。”江酒臣接着道,“妖物与人类签订契约,以此得来的战利结果不受我们管控。他既然一开始只是吸食魂魄,突然出手杀人是不在情理之中的。”
“你是说……有人以某种东西作为代价,托他杀了林荟?”赵黎说到这里脸色一变,“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需要为杀害掉林荟付出代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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