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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黎明(风徒石头)


江酒臣扒开那孩子的眼皮看了看,男孩儿一点反应都没有。江酒臣“嘶”了一声,咬破指尖,血珠沁出来,他在男孩的人中上抹了一下,血珠立刻浮了起来,江酒臣抽手,一股黑气从男孩的鼻子里冒了出来,紧紧地黏着红色的血线。男孩父母目瞪口呆,其父惊讶地退后了一步。黑色涌尽,男孩扑通一下倒在床上,其母扑上去抱住他。黑雾如绸带般在空中飘荡,江酒臣攥紧手掌,黑雾散去。
男孩的父亲如梦初醒,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说:“高人!高人你救救我的孩子,我求求你了!”男孩的母亲也跪了下来,还未开口就泣不成声。
江酒臣沉默半晌,开口道:“他命中无死劫。”话罢转身离去。
赵黎在走廊里等他,见他出来,站起身来,两个人并肩离开。赵黎说:“那孩子的大脑没有检查出来任何问题,但就是痴呆了。不知道你要什么,其他指标我也看了,这孩子严重营养不良,胃部也很大的毛病,这么小的孩子,也挺奇怪的。你那边怎么样?”
“丢了一魄,这辈子都这样了。”江酒臣轻描淡写地答,面色较之平日却要正经许多。有一件事情他很在意,刚才的浊气,分明就是魑魅的手笔。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江酒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忽然折返,赵黎以为他发现了线索,忙跟上去,问:“怎么了?”
“我得打针狂犬疫苗。”江酒臣说着把指尖伸到赵黎眼前。

第12章 无言之牢(二)
衡源二中依山而建,占地面积极大,这里远离居民区,人烟稀少,几乎与外界隔绝。
江酒臣在夜里使的小法术在白天不能乱用,两个人开车到山脚下,花了二十多分钟。
“能感觉到什么吗?”江酒臣看了一眼山上黑压压的浊气,问赵黎。
“不太舒服。”赵黎说。他也四处打量起来,下车之后他就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抑郁之事压在心头一般。
“去那个学校看看吗?”赵黎问。
“不急。”江酒臣说,“先进山。”
他说着向前走去,回头看了赵黎一眼,说:“我昨天在这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但是没能抓到,看你的了,赵大队长。”
脚下的枯枝咔嚓作响,二人一前一后向山里走去。这里气温要比县城里低上几度,人迹罕至,更是增添了几分凄凉。走得越深,越发分不出这到底真的是因为天气冷,还是内心的主观因素在作祟了。
学校建在这种地方,难道不觉得凄清吗?
江酒臣虽然看似茫无目的,实则一直在追着昨天留下的线索,最初的痕迹消散掉,他们很快来到断点。这里距离学校很近,隐约可以看到远处教学楼的楼顶。昨天的气息就断在这附近,江酒臣虽说是要赵黎来帮忙,却什么都没有说。赵黎跟着他走了这许久,已没有几分耐性,眼看着这人一直在这附近兜圈子,赵黎正要开口,江酒臣却是一摆手。
这人少有的正经,眉头微皱,问:“怀安县里有监狱吗?”他看向赵黎,说:“或者说,这座山里有监狱吗?或者戒毒所?”
不知道江酒臣怎么突然问这个,赵黎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据我所知,没有。”
“奇怪……”江酒臣轻声道,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地面。赵黎凑到近前,也凝神观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江酒臣翻转手掌,掌心金光一闪,一巴掌拍在赵黎的后脑勺上。赵黎正欲发作,却见眼前的地面上,隐约可见四个蹄状的脚印。
“嗯?”赵黎皱眉,问,“这是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患鬼留下的踪迹。” 江酒臣往山林深处看了一眼,语句微顿,“一种由监狱中的怨气而生的鬼怪。”
“他是那个凶兆的起因吗?”赵黎问。
“不知道。”江酒臣收回目光,“事情发生之前,一切都是没有定论的。先去那个学校看一看。”
“江不知,怪不得你工资低,养你也无甚大用处。”赵黎奚落他道。
衡源二中的整体出现在江酒臣和赵黎眼前时,两个人都觉得大不对劲。这整座山中弥漫的堪称密不透风的黑气,竟然都是从这个学校散发出来的。在江酒臣眼中,整座学校的上空一片乌黑,宛若黑云压境,直叫人喘不上气来。而让赵黎觉得异常的,则是学校高高的围墙——他上次见到这种建筑,还是在精神病院里。
“这个学校不正常,得查探一下。”江酒臣沉声说。
三个学生在这里出了那么严重的事情,学校居然一声不响,肯定是有问题。赵黎难得认同江酒臣的观点,朝学校大门口走去,刚迈出两步就把江酒臣一把拽了回来,问:“你干什么去?”
“调查啊。”赵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人家封闭学校,你一不是学生二不是家长的,凭什么人家放你进?”
赵黎伸手进怀里,警察证还没等掏出来,江酒臣直接按住了他的手,说:“你好,我是警察,我发现你们学校可能是有点问题,先来通报你们一声,虽然问题不一定在你们,但是藏在里面的鬼啊怪啊什么的肯定收到我发现猫腻的消息了,我就是来打草惊蛇一下,是这意思不赵队?”
从来没断过这种鬼怪案子的赵大队长自然习惯性要走办案流程,被江酒臣这连珠炮似的一阵发问,居然懵住了一小瞬间。江酒臣用“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看了他一眼,说:“先在周遭转一圈,晚上偷偷潜进去。”
经过下午加上傍晚的摸索和踩点,江酒臣终于琢磨出了潜入学校的最好路线,晚上十点钟,两个人从教学楼后面的围墙翻了进去。
楼后面黑漆漆的,两个人摸索着往前走,刚绕到正面来,一阵如同万马奔腾的脚步声纷涌而来,两个人忙缩回身子,在楼门口昏黄的路灯之下,一群学生从正门,侧门,疯狂地跑了出来,朝宿舍方向飞奔。
赵黎转过头来,见江酒臣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很是疑惑,江酒臣问:“这都几点了?还上课呢?这下课怎么跑得像是被狗追了一样啊。”
“哪个高中生十点之前能放学?”赵黎奇怪地看向他,“你是古代人吧?”
“是。”江酒臣回答。
赵黎没闲心跟他抬杠,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跑什么……”他说着表情一惊,难不成后面有什么非人类在追他们?
江酒臣又一把把赵黎拽了回来,无奈道:“不要想象力那么丰富,要是什么东西都敢这么明目张胆,那我这饭碗真是保不住了。”他掏出一张符塞进赵黎的兜里,说:“这里气氛太不正常,我担心今晚要出事情。”
偌大的教学楼,容纳了几千名学生,只在五分钟之内,一切归于了平静,他们站在楼前,教学楼的灯光在一瞬间全部熄灭,应该是管理人员拉掉了电闸。
江酒臣转将出来,对赵黎说:“就近,先到这里看看。”
两个人走进教学楼,空旷的楼道里,沓沓的脚步声显得尤为惊悚,赵黎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转出楼梯,见到眼前东西的一瞬间,赵黎惊讶地后退了一步。
江酒臣抵住他的腰,走上前来,想知道什么事情让他那么吃惊,乍一见,也是愣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站在二楼的一处楼梯口,手电筒的灯光照射在前方,他们看到一个铁栅栏。教学楼内部呈回字形,赵黎调转手电筒的方向,四处照去,照向右侧方,照向对面的楼上和楼下,他发现,在走廊上,这座五层的教学楼,本该倚楼闲望的每一个楼台,都被装上了封闭的铁栅栏。
五层楼,上下望去,朝对面望去,密不透风地装满了铁栅栏。周围的漆黑裹挟住他的感官,站在这样几乎全封闭的环境里,生理上的绝望瞬间涌上了赵黎的心头。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悲伤、愤怒、震惊,这些情绪如同迅速生长的爬山虎,只一瞬间就把他卷进了这样的情境之中。
在进来之前江酒臣就产生了无数预想,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万万没想到会见到这样一遭。想着是不是自己对这个时代理解得太过片面,江酒臣沉默半晌,问道:“没搞错吗,这真的是学校吗?”
手电筒的灯光照在对面铁栅栏上围着的横幅上,赵黎微微扭转手腕,全部的语句一点一点落入他们的眼中——“掉血掉肉拼高考,二中必胜,我们必胜。”
是的,这是学校。
赵黎垂下手腕,灯光落入回字形的空地之中,一闪之间,赵黎看到一道人影,一个女孩仰着头看着他,她脸色惨白,两道血泪从眼眶中滴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赵黎一惊,骇得退后一步,手机脱手,掉了下去。
江酒臣一步上前,遮住赵黎的眼睛。一缕金色的光芒从赵黎眼中流出,消失在江酒臣的手腕里。方才为了让赵黎看见患鬼的脚印,给他开了天眼,一时疏忽,竟忘记收回术法了。
这里居然有冤魂的存在,这是江酒臣没有料到的。赵黎扣住江酒臣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了下来,他看向江酒臣,沉声说道:“我知道这里为什么会装这些铁栏杆了。”
江酒臣没说话,低头朝那小鬼招了招手。一缕金线缠在女孩的手腕上,小女孩被拽了上来,江酒臣看着她,赵黎看到他对空气说话,问:“这里发生过什么?”
冤魂不回答,只是哭,大睁着眼睛,血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江酒臣等了半天,小女孩终于开口,只说了四个字:“带我出去。”
“好。”江酒臣点头,再没有多问。
赵黎点了一根烟,倚着墙抽着。江酒臣看向他,总觉得这样的人当警察会吃尽苦头。
“怀安县是我下属的辖区,我从未听说过这里有跳楼的案件。”赵黎熄了烟,又点起一根。两个人原路返回,教学楼里不会有其他线索等着他们找了,可这个学校真的是耐人寻味。
“封锁学生跳楼的消息,以封住栏杆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赵黎神色淡漠,“一个要把栏杆封住来防止跳楼的地方,与地狱有什么分别?他们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让人想死的环境,还要做下去,为什么?”
为什么?江酒臣哪里知道为什么。他见过无数杀人不见血的刀和暗无边际的死寂与绝望,发出过,也听过无数次悲戚地对天的质问,当苍天降之于劫难,可叹水火之无情,不过夺人性命。倘若对人发问,从无一有结果。
恶是没来头、没止境、没答案的东西。
为你十年寒窗题金榜,为你蟾宫折桂得美名。
当人拿起名为道德和仁义的利刃,他就可以所向披靡。

学校很大,所有的地方都被浊气笼罩,根本无从细致调查。
两个人从教学楼里出来后,站在楼门口看着这偌大的校园,当真有一种不知从何开始的感觉。
“四处转转。”江酒臣说。他把赵黎的手机还给他,刚才用些小法术寻回来的。手电筒的光亮再次亮起来,两人走出几步,赵黎发现侧面有什么东西,他把手电光投过去,发现是一块告示板。他走过去,去看上面的字迹。这一看,两个人又是半晌没能说出来话。
处分通知,高三三班某某某,午休期间上厕所,扣一分;十五班xxx,午休期间坐着,扣一分;二十六班xxx,午休期间学习,扣一分;十七班xxx,晚上睡觉不脱衣服,扣一分;九班xxx,自习课抬头,扣一分;四班xxx,自习课喝水……
以上同学,去天台面壁思过三小时,于明日早操结束在主席台宣誓反省。
赵黎抿住嘴唇,无意识地轻轻磨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江酒臣。江酒臣竟然高高扬起嘴角,笑了,赵黎听见他的吐气声,这笑声的尾音飘荡在夜风里,竟长得像是一声叹息。
江酒臣摇了摇头,捏了捏赵黎的肩膀,说:“古代时候都没见有这规矩。”他转身朝下一个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回头问:“哎,问个事,你们的监狱也管得这么严吗?”
赵黎没回答,跟上江酒臣的步伐,说:“那个……小女孩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江酒臣说着摸了摸衣服的口袋,说,“只是哭。她还没化成厉鬼,也不是贪恋人间,这里怨气太重,凭她自己的力气,走不出去。”
这栋教学楼的构造跟之前一样,两个人一层一层爬上楼顶,路过教室时,赵黎朝里面看去。教室的硬件设施很好,前后两个摄像头,这本该是学生安全的保障,想起刚才看到的通报,赵黎觉得后背冰凉。
每天活在这样的监视下,连最基本的需求都被限制,一举一动都落在摄像头后面的眼睛里,该是怎么样的感觉?
有如芒刺在背。
“天台的门锁上了。”江酒臣回头说,他不知道动了什么手段打开了门,两个人走到天台上面,高处不胜寒,冷风吹过,赵黎打了个哆嗦。天台的围墙不过一米多,没有装任何防护措施。
面壁思过,就是在这里吗?为什么不担心学生在这里跳楼?赵黎四处转了一圈,冬日的寒风扑在他的脸上,皮肤如同被刀子割过般刺痛起来,不过一阵他就被冻透了。衡源二中临山,这样高的楼顶上,风永远不会停息。
赵黎走向墙壁,黑漆漆的压抑席卷而来。这如同集中营般的虐待,这些孩子如何承受得了呢?赵黎紧紧闭上眼睛,转过头,心脏瞬间一紧。
左侧墙边的一个东西在赵黎转头时,在月色下发出微微的反光,赵黎呆站在那里,与这个摄像头相对而立。黑暗中,已经停止工作的摄像头静静地看着他,赵黎的瞳孔一瞬间扩大了一下。墙壁黑压压地倾覆下来,死物作为载体,沾染到的浓烈的感情只一瞬就把赵黎拉入了共情的感官中,强烈的绝望摧枯拉朽般席卷而来,周围的一切都消失无迹,化为纯粹的漆黑,赵黎紧盯着摄像头,眼球震惊地颤动着。
江酒臣正在四处查探,手指摩挲着承载着女孩灵魂的玉珠,尝试与她建立联系。回过头时发现赵黎一直呆站在原地,他发觉不对劲,忙疾步走过去,顺着赵黎的目光看过去,江酒臣心下了然。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以指为笔,在空中画了一道符,推进了赵黎的胸膛。
赵黎猛然惊醒,手指还在微微颤抖。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看向江酒臣,后背的冷汗沾在衣服上,冷风吹过来,他打了个摆子。
“你对物体承载的情感很敏感,比较容易受到影响。”江酒臣说,“这里浊气太重,你很容易陷入共情。”
“稳定一下心绪。”江酒臣又说,他深呼吸了一下,看着天空中的黑色雾气,说,“这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压抑、恐惧……还有麻木。”
“我看到了面壁的样子。”赵黎说,“我不是说我看见了那些面壁的孩子,我看到了‘面壁’这两个字的样子。”赵黎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那是一种形态,是束缚的形态,凝固的黑色,冰冷的,潮湿的,像是一条蛇。沉甸甸的坠着,叫人动也不能动。
怎么可能不恐惧呢?赵黎看着摄像头,心想。当人这个字被最小化,成为监视下的物品,当手指的微动成为违规的禁条,当歪头都能与“加刑”画上等号,这又何止是恐惧呢?
以这个学校的风格,怕是除了摄像头,还会派人来督查吧?赵黎不敢再想下去,心上压着一块大石头,让他呼吸困难。江酒臣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拍了下他的肩膀叫他跟上,说:“你这技能很牛逼的,要不要我帮你递个申请,拿个异能人士证什么的?”
“你那个证是真的?”赵黎压制下心里的感觉,再度回头看了天台一眼,不经意地问。
“不然你以为呢?有些事想干总得要个名分吧?不然我跟你说我是异常脑电波管理者聚集地驻江城办事处处长,你能给我看办案记录吗?抓那些东西的时候被你当犯罪嫌疑人扣住的话都没法开脱。”江酒臣说着露出好公民的温良笑容,“方便车得坐,我们下边可是很符合现代精神的。”
经江酒臣这么一插科打诨,赵黎压抑的感觉消散了些,问道:“真的有异能人士?”
“特异功能,都是真的,是有的。”江酒臣回答,“你这个也算。”
两个人说着,已经走到了一楼,赵黎被江酒臣吸引了注意力,再没被教学楼里的东西影响到。江酒臣又打趣道:“不过我们传统修真派的看不起那些搞异能的。”
“我刚才在上面发现两栋楼还亮着灯光,临走的时候有一座楼熄了灯,我推测应该是学生宿舍。”江酒臣说,“另一栋未知,可能会撞到人,等一会儿去查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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