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地址——珠洞区华宇别墅群36号。
照片里,穿着红裙子的女子吊死在吊灯上,在昏暗的房间里,如同鬼片现场。
“到底晚了一步。”江酒臣说。
这个别墅对赵黎来说并不陌生,几个月前,他还曾来这里看望过一个叫做李候南的小女孩。
李家的财运败落得实在是太快了。
“赵队,这栋别墅的房产证登记依然是李家人的名字。李家破产之后,这里被收黑账的给强行占了,暗地里转手卖了出去,我们找不到现在实际上拥有这栋别墅的人的信息。”
赵黎点点头,他早料到如此。听到有关李家的事情的时候,赵黎不由唏嘘,不知那个小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蓝意的尸体被从吊灯上放了下来,女孩子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手指甲也涂成了大红色,看起来妖艳异常。多年的鬼片渲染很容易让人产生相关联想,虽然没人说,但心里终归是毛毛的。
冰箱里的尸块被用裹尸袋装了起来,现场的法医人员忙忙碌碌。
尸块大小不均,剁得十分凌乱,车衡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对赵黎说:“如果不是证据确凿,真不敢相信这两起案子是同一个人做的。”
“有何高见?”赵黎说。
“不说技术问题。姜则成的死亡方式,除了说明死者的恨意外,还有其他的点可以追溯,剥皮的过程相比其他方式十分漫长,凶手在享受他的痛苦。”车衡微顿,“这……些尸块的主人的死亡原因尚且不明,但是可以得出的是,凶手在处理尸体的时候非常愤怒,是胡乱地砍下去的。这至少可以说明凶手不是个反社会的变态杀人狂,你知道,一般碎尸是为了消除证据——但蓝意是没有这个打算的,为什么?”
几个刑警将装着尸块的袋子拖了出去,不待赵黎开口,江酒臣指着袋子问:“那是什么?”
即便赵黎知道江酒臣一贯不着调,但也知道他没有无聊到明知故问抖机灵的程度,赵黎和车衡看向他,车衡接道:“尸块。”
“一堆碎肉,连尸体都不是。”江酒臣耸了耸肩膀,“你能说那是个人吗?”
蓝意说:“真想看看你们的人皮下面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呢?她活剥了姜则成来看,也没发现什么特别,薄薄的一层人皮扒了,里面也没装着个怪物,鲜红腥臭,与披着人皮的时候一样丑陋。
没什么为什么,没什么犯罪心理可追溯。无论是被剥掉人皮的姜则成,还是被剁成一堆烂肉的海一慈和徐峰,蓝意就是不想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个人。
“这部剧,投资是可以投,但是生意人,总是讲究回报的。”
听了这句话,徐峰毫不意外地笑了起来,他吐了口烟,说:“海总,您要是这么说,不就见外了吗,我这里有什么资源,也不可能忘了你呀。”
“就那些残花败柳吗。”海一慈冷笑了一声。
徐峰笑起来,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相册,低声说:“‘雏’呢,有,‘狗’也有,喜欢要什么,您自己看。”
相册里不乏当红小花的身影,看久了,嫌腻。海一慈漫不经心地翻着,手指一顿,定在了一张照片上。
女孩眉清目秀,气质清冷,在一众的“凡品”中,十分脱俗。徐峰了然地笑了起来,海一慈看向他,问:“干净吗?”
“干净。”徐峰嘴角的笑意有点诡异,“就是送过一次礼。”
海一慈不悦地皱起眉头,问:“谁?”
徐峰嘴角又是上扬了几分,凑近海一慈的耳朵,轻声说:“这人您可熟得很,杜国兴。”
海一慈一愣,嘴角也微微弯了起来,他舔了舔下唇,说:“就她了。”
“海总真重口味。”徐峰笑起来。
“不要给我乱动她,我自己来弄。”海一慈说,“这么个美人,把雏调成狗才有乐趣。”
2月14日,情人节那天,姜则成跟徐峰“打扮”好了蓝意,按照海一慈的吩咐,把她送到了要求的地方。
2月21日,姜则成结束了自己所有的日程,去往蓝意的住所。
蓝意问他,想不想知道他都怎么弄我?他说我像妓女,连名字都欠操。
姜则成微愣。蓝意主动地缠上他,说:“我需要一笔钱,给我的母亲买一块墓地。你呢,你想试试吗?你知道吗,他把我带去过那种地方……”
这一天晚上,姜则成脱掉了他穿了许久的人皮。
姜则成的死,让徐峰喜忧参半,一方面同流合污许久,担心自己的安危,另一方面,无论是公司还是他们的“私人生意”,都没有人跟他分一杯羹了。
海一慈一直以来不过把姜则成看成一条狗,一条狗的死可阻挡不了他寻欢作乐。他和杜心儿的婚期将至,要不是为了杜国兴的家产,他才不会跟那个聒噪的女人产生什么瓜葛。婚后这疯女人想必更多疑,再想像现在这么恣意恐怕困难得很。
海一慈安排好了日程,叫徐峰为他准备好他的“婚前狂欢”。
最开始竟不知不觉地误拨了徐峰的工作号码,好在没有接通,海一慈立刻挂断了。
这一天晚上,他这辈子的狂欢,彻底拉下帷幕。
现场的所有证据已收集完毕,技术人员在楼上的卧室里找到了一部笔记本电脑和一沓纸张。电脑没有设置锁屏密码,还停留在发送邮件的页面上,给市局发送邮件的正是这部电脑,技术员在里面找到了几个压缩包,竟然全都是蓝意以及其它女演员被性侵的视频。
纸张分别是蓝意的犯罪自白书和遗书。遗书洋洋洒洒二十几页,详细地讲述了自己被控制的全部过程,以及在此期间接触到的,姜则成和徐峰对其他演员的侵害,最后附有一个名单,列下了足有三十多个人名,蓝意指控他们都参与其中,很多人都声名显赫,让刑侦队的人再次惊讶了一番。
那些人名全部都用红笔画上了圈,不知道是何意图。
江酒臣的脸色不太好看,收走蓝意的魂魄的人在那里布了阵,留下的浊气还没散尽,这又刺激到江酒臣的伤口,小可怜窝在副驾驶,少见的无精打采。
“蓝意为什么穿红裙子自杀?鬼故事说的是真的吗?”赵黎问。
“是就怪了。”江酒臣的声音懒散,“穿个红衣服自杀就成恶鬼,那我们还要不要做工作。”
“那为什么?”
“蓝意想复仇的对象并没有报复完,她吸了浊气,手上沾了血,再加上心愿未了,怎么死都是恶鬼。”江酒臣说,“那个人告诉她这个方法,就是为了让她信她死了之后一定是恶鬼,一定会杀掉想杀的所有人,她抱着这样的念头去死,灵力是不同的。”
“谢了,赵大队长。”江酒臣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赵黎疑惑地看向他,江酒臣解释道,“今天是14号,差七天到重七,你们警方盯得太紧,那个人等不及了。”
“要真让他在那天收了魂,可就要出大事了。”
“他是什么人?”赵黎问。
“不知道。”江酒臣回想了一下,李候南身上的小鬼、刺杀赵黎的稻草人、集恶鬼的魂魄……“想必是个术师吧。”
赵黎疑惑地看向他,等着他进一步解释。
“中二点说就是操纵师。”江酒臣歪在靠背上看着赵黎,懒洋洋的语调哄小孩似的解释,精神病似的时不时突然拔高音调,“就是他拿了一个东西,当当当当!小玩偶,然后啦啦啦啦啦,放进了恶鬼,然后呜呜呜……咦嘤嘤嘤……嗷呜!”
江三岁残着一只手也不忘了比划,“嗷呜”的时候突然伸出一只爪子探到赵黎面前,随后赵黎让他真情实感地“嗷呜”了一声。
由“姜则成剥皮案”引出的这一系列骇人听闻的大案,就这样落下帷幕了。
大批的资料汇总和结案报告在等着他们,不过林不复要出外勤,很成功地避开了这个差事,激动得在办公室里嗷嗷嚎叫了一下午,全然忘了自己明天就要出门办案。
一眨眼,整个刑侦队竟然已经连轴转了两个月了。按时上下班的日子刚持续了不到一天,等明天案子的资料提上来,怕是又有得忙了。
“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啊。”队里有个刑警叹了口气,“今年不好过啊。”
林不复在饮水机旁边接热水,朝他“嘘”了一声,悄咪咪地说:“这种话不能乱说的。”
有的人自己毒奶,就以为全世界都是毒奶,那刑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朝他丢了个纸团。林不复把保温杯放在常湘桌子上,笑着侧身躲了过去。
四月伊始,乍暖还寒。
保温杯呼呼冒着热气,隐约飘出一点红枣的香味。常湘对着电脑认真核对案情的所有详细数据,突然心头一悸。
常湘皱起眉头,停下手中的工作。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办公室里环顾一圈,一切照旧,没有什么异常。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悬着一颗心,越想安稳,心跳得愈发快起来。
林不复还在跟同事玩笑,常湘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一会儿,挪回了电脑屏幕上。
跟漫无边际的加班期间相比,八个小时的工作制的作息短暂异常,很快就到了下班的时间。过了春至,天逐渐变长了起来,外面还大亮着天,同事们收拾好各自的东西,三三两两的离去。
常湘心里还是烦,从车衡桌上顺了根烟,林不复从她身后路过,常湘顿了几秒,还是叫了他一声。
“领导,什么指示?”林不复扭过身来。
常湘的舌头在牙床上转了一圈,才说:“明天去静水乡,尽量别跟大衡分开,不要单独行动。”
林不复愣了愣,双指在眉前朝常湘比了一下,绽开了一个笑容。
“遵命,领导。”
第37章 地狱之门(一)
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湿滑,公车平缓地在公路上行驶着。从市局到静水乡,大概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好在这条路上车很少,道路畅通的情况下,两个多小时,车衡和林不复就到达了静水乡的派出所。
几具尸骸现在在分局,法医的分析结果还没有出来,孩子的身份不明。赵黎应该下了命令,估计今天就会把骨骸运到市局去。如果有失踪档案在录还好说,不然核实死者身份也是个大麻烦。
“弃婴案”的负责人是静水乡派出所一个姓陈的警察,车衡跟他简要了解了一下情况,再次查看了下现场图片。
婴儿全身赤裸,看体量,应该不超过一周岁,全身都是泥污,一只小手臂跟身体只剩下一点黏连,老陈解释道:“开春了,冻土刚化没多久,村子里有人去荒地开荒,用锄头抛出来的,我们估计这应该是挖出来的过程中造成的损害。”
车衡微微点了点头,问:“现在婴尸在哪里?”
“也在分局。”老陈赧然地捏了捏手,“说起来也不好意思,刚开始没以为会是个有牵连的案子,就当做弃婴来看待,连尸检都没有做。分局上面来人已经训过一回了……”
老陈说着自己也觉得脸红,讪讪地笑了一下,不开口了。
婴尸发现得较早,尸检报告差不多应该出来了吧,车衡看了林不复一眼,林不复会意,联系到常湘,没多大一会儿一个粗略的报告就发了过来,常湘说:“这是初步结果,这具婴尸发现较晚,小婴儿身体也比较特殊,我听赵黎说已经运回来了,要让宋科重新检验。幸好分局那边没草率的解剖,你要是有什么事,直接跟局里联系。”
林不复发了个么么哒的表情包:“好嘞领导。”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林不复扫了一眼尸检报告,终于明白分局为什么这么就把案子提上来了——婴儿身上有多处皮肤及皮下组织创口,切割伤和烧伤的痕迹交错,最大的长达五厘米,尚未发育的阴道……有异物入侵痕迹。
林不复的心登时就是一凉。
车衡还在跟老陈了解案发现场的细节,林不复拍了他一把,沉声说:“大衡……这个婴儿,好像是被虐杀的。”
车衡微微凝眉,接过林不复的手机看尸检报告,轻声叹了口气,他面色冰冷,说:“穷乡僻壤,出什么都不稀奇。”
之前他在基层,十个鸡毛蒜皮的案子,有八起跟性别有关,没进市局的时候他接触过一起案子,也是一个男人,强奸了自己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侄女,被抓住的时候直言不讳,,没有丝毫愧疚:“我想着一个女娃子也没什么用,打算操操就扔了。”
你就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他妈的是人不是人。
“陶河村及附近近期新出生的婴儿,你们都查了吗?”车衡把手机递还林不复,问老陈道。
“查了,这肯定查了。”老陈说,“我们一开始就当做弃婴来处理的,周围十里八乡都查了,还真就没有新出生的婴儿不见了的事儿,然后又在那地方挖出来了几具别的尸体,我们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把案子提上去了。”
车衡点点头,说:“劳烦你,我们要去陶河村看一看。”
他们的车停到陶河村的村口的时候,常湘的车也停到了邻市机关医院大门口。
今早林不复他们刚走没多久,常湘就接到了她妈的来电,常先勇突发脑溢血,住院了。
开春的时候冷暖交替,是中老年人的心脑血管疾病高发期。常湘心里“咯噔”了一声,想着“看你个老头还神不神气”,急急忙忙地就赶了回去。
在路上常湘想起昨天那阵没来由的心悸,对于“父子连心”这个说法很是嗤之以鼻,一边担心,一边打心眼里往外的不爽起来——我居然因为那个老头心悸!
常湘的叛逆期可谓轰轰烈烈,从五岁一直延续到如今,在当地的公安系统和武警部队里,常湘可谓是大名鼎鼎——是个出了名的白眼狼。
常先勇是军人出身,现如今在武警部队,正师级的干部。浑身上下写满了“独断专行”,对待儿女的教育只有两个准则——“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老常的闺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丫头跟妈特别亲,自五岁之后没给过自己老爹好脸,连“爸”都不叫,早几年就喊“常先勇”,现如今“亲切”一点,叫“老头”。
对待父亲的铁手腕,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也有两个准则——“你说我这也不行,你说我那也不行。”
两个人同样的强硬的驴脾气,这种家庭内部斗争是不可能避免的,一个想把对方安排得明明白白,一个不想接受任何安排。
中学时期,爱面子的封建主义大家长常先勇把常湘锁在家里,言辞令色:“这次考试没进年级前三,你这半年别指望出这个门。”
常湘报之冷笑,考试成绩单出来——科科成绩都是差一分及格。
接下来的四年里,每次考试后常先勇都会收到这样的成绩单。
不知道报志愿的时候爷俩是不是打这么多年打累了,破天荒的意外和谐。大学时常湘在学校是“尖刀班”的,上面领导挑头在警校里选的“预备役”,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英。毕业的时候常先勇打算把常湘安排到武警部队,话里行间都透着一股继承衣钵的味道。
“过两天会去你们学校招录,你乖乖给我把名报上,在这里,总比你在其他地方摸爬滚打好发展。”常先勇带着一贯的官腔,命令的味道说。
常湘倚在沙发上看书,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去他妈的好发展。”
爷俩直接打起来了。
于是常湘“一意孤行”地去当了刑警,把基层的小领导弄得战战兢兢,常先勇冷着一张脸:“她有本事,就让她自己去闯,谁也别给她开方便车!”
现如今老头躺在病床上,鼻子里还插着氧气管,真是难得的安静了。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估计会在24小时之内醒过来,你在这照看着一点,妈回去给他煮些汤喝。”常湘的妈妈捏了捏常湘的手,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常湘在病房门口往里看,略微嫌弃地撇了下嘴,走到病床旁坐下。这老头睡着的时候还真跟平常判若两人,常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以前这老头干过的“缺德事”都从脑海里钻了出来。
这许多年,常先勇没给过常湘好颜色看,在常湘的印象里,老头子总是虎虎生风的样子,好像浑身的精神头永远都用不完,好像下一刻就要把手底下的新兵蛋子拽出去拉练。现在仔细看来,好像也不是这个样子。一个人哪怕拽得再二五八万,也还是会老、会病的。常湘看着老爷子鬓角的白发和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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