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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黎明(风徒石头)


赵黎语噎,不愿再跟江酒臣抬杠,说:“在我们发布了那条娱乐圈潜规则的新闻之后,卢军派人盯梢蓝意,海一慈跟卢军联系密切,如果蓝意真的是姜则成跟徐峰用来跟海一慈交易的……”赵黎说到这里,微微停顿,“‘雏’或‘狗’,那么海一慈可能把蓝意送给过卢军,他知道自己是下一个目标。”
“你希望蓝意指认他?”江酒臣笑了,“如果这是你这次走访蓝意的目的,我劝你现在就调头回去。”
江酒臣眼睛里的笑意一点温度都没有:“有些事情做了,就回不了头了。”
赵黎没应声,江酒臣沉默片刻,说:“那个女孩子,被种了东西。”
赵黎看着前方的车流,连眼珠都没动一下,说:“你早就知道是吗?”
“是。”江酒臣回答,“在别墅区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赵黎听着心里莫名有点火大,说:“你试着接触过她,你为什么不帮她把那东西拔出来?”
“她不是我的目的。”江酒臣说,“况且,那是她自愿的。”
自李候南之事后,江城一直有一股力量在与他盘桓,有东西在到处步邪术,集魂。蓝意之于赵黎是鱼,之于江酒臣不过是饵,给了蓝意这种力量的人,才是关键。
这次见面,蓝意比上次看起来要不人不鬼得多。她脸色惨白,不知何故,涂了血红色的口红,一头柔软的黑发披散在肩头,青天白日,硬是生出了几分诡秘的气息。
开口询问的不是赵黎。
江酒臣这么个素来话痨的人,问起正事来难得的言简意赅,一点多余的话都没有。
“他在哪?”
“我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在哪。”
蓝意的语气轻飘飘的,活像是女鬼的呢喃,还不待赵黎开口,蓝意说:“你想说的,我全都知道。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们,不是现在。一切都要了断了。”
赵黎想好的劝她的话,这个时候一句也说不出来,这一切都不出江酒臣所料,蓝意太坚定了,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一个满心都是绝望的人。
这段时间以来,赵黎查这两条线,几乎传讯了江城所有有钱有势的人,这是踩在生死线边缘上的差事,除了他没有人会干。这是何等态度坚定的表态,好似要把正义贴在自己脸上给蓝意看似的。
可话说回来,对一些被逼得走到绝路上的人来说,正义这两个字又是多轻,又是多重呢?
汤问朝至今在逃,即便抓回来又能判多久?宋佳林犯案证据确凿,在不完善的律条下,强奸轮奸男性,却只能用侮辱罪和故意伤害罪来定罪,这又怎么去判?司法鉴伤部门即便再有心惩治这些畜生,又可能把梁声身上的烟头烫痕和鞭痕鉴定成重伤残吗?与他同样的受害者,心里上的折磨跟肢体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十年的有期徒刑对那些有钱有势的衣冠禽兽来说,几乎等于没有。这对梁声,真的就是个交代吗?
正义这两个字,最后看来好似只有态度两个字比较值钱。
所以,所以此刻赵黎坐在蓝意对面,只觉得一切话语都苍白无力起来。
说什么?说我为你主持公道,我为你捉他伏法?哪怕蓝意交出证据,哪怕卢军坦白认罪,又如何?
跟活剥人皮相比,这手段来得未免太不痛快了。
可赵黎穿着这身警服,他就必须要说。
沉默片刻,赵黎开口:“卢军现在在市局里。”
所以呢?赵黎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句应该说什么。按照他的推断,卢军跟蓝意应该没有太大瓜葛,不会像海一慈或者徐峰等人那样与她那样密切接触,况且现在三个人东窗事发,卢军的态度想必更为谨慎,不会见蓝意的。
“你可能……没有机会接触到他。”
这句话刚从嘴里冒出来,赵黎立刻就想吞回去。一个刑警队长,在跟潜在的凶手梳理条件——你没机会杀他,不如交给我们吧。
赵黎自从事刑警这行以来,还从未经历过如此让人尴尬又悲哀的事情,自从认识了江酒臣,全世界都没有好事了。
赵黎暗中叹了口气,蓝意竟然笑了。
这笑意太过复杂,有无奈,有凄凉,有嘲讽,甚至还有一丝……开心?二十多岁的姑娘,这一笑仿佛看过了半个世纪沧桑的老人,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赵队,你是一个好警察。”这一笑过后,蓝意站起身来,兀自离开了。
我的天空一片黑暗,四顾无人,乌云滚滚,不见天日,我苟喘于命数的终点,临行之前,见到晨光刺破层云,也才知道这世间,或许尚有一线黎明存在。
只可惜,太晚了。
蓝意离开后,赵黎呆坐了好一会儿,心里百感交集,江酒臣拄着腮看着他,说:“是要结束了,不知道咱俩谁先完活儿。哎,赵队,给我买个冰淇淋吃呗?”
赵黎难得好脾气地给江酒臣点了单,说:“蓝意要杀卢军,她会怎么做?”
“你们盯得那么紧,剥人皮她是剥不成。”江酒臣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塞进嘴里,抬眼看向赵黎,他的眼睛黑黢黢的,没有笑意的时候,竟然有些骇人的锐利,沉声说,“不是人的时候,你们就看不到了。”
赵黎被他这两句话说得一身冷汗,站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外面走,江酒臣的大份冰淇淋没有吃完,十分捉急,赶忙往嘴里塞了两大口,追上去含糊地说:“你风风火火的干什么去?”
“我要卢军的口供,想办法刑拘蓝意!”赵黎回答。
赶回市局的时候又已是傍晚,在审讯卢军的是车衡,而出乎赵黎意料的是,卢军居然没有找律师。这不太符合他们有钱人的一概方针,赵黎看着常湘,问:“怎么样了?”
“卢军好像有心事,我觉得他快撂了,怎么,你到底知道什么?”常湘问。
“卢军涉嫌跟那三个人一起性侵了一个女演员,那三个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坐不住了。”赵黎说,“那个女演员有很大的嫌疑,今天务必让卢军撂,只要拿到他的口供,我们就能逮捕嫌疑人。”
“蓝意是吗?”常湘问,一点都不意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一直跟着这条线,我就怀疑有猫腻,这么隐蔽的线索,你怎么追上去的?”
赵黎往门外扫了一眼,倚在墙边玩手机的江酒臣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朝他眨了眨眼睛。赵黎回过头来,大言不惭地说:“直觉。”
他摸了摸兜,摸出来一个空烟盒。他对常湘说:“再磨磨他,还不行的话就把姜则成的死亡现场给他看,我去买包烟,透透气。”
市局附近没有超市,最近的也要走过一条街道,往常赵黎都会叫值班人员帮他去买,今天经过蓝意的事,心里实在是烦闷,想要透透风,他从市局大门出来,走进旁边的街道,这条路人很少,晚上更是萧瑟,路灯像有些接触不好似的,忽闪忽闪地闪了几下。
赵黎走到街道中央,突然后背发凉,回头,正对上一个画着诡异脸妆的稻草人。
赵黎顿时一身冷汗,那稻草人朝赵黎喷了一股黑烟,抬起手,不知什么东西朝赵黎刺过来,赵黎欲躲,竟发现全身一动也不能动,想要叫喊,口中也发不出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江酒臣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只手揽过赵黎,把他推出那稻草人的攻击范围,手中横刀出鞘,刀刃从自己手心里抹过,沾满了鲜血,竟好似冒出不似真焰的火,飘忽而冷冽,江酒臣目光凌厉,一刀斩下,嘴里竟然还没忘了挖苦赵黎:“妈妈没告诉你小孩子不要半夜一个人出门吗!”
刀锋从稻草人饱满的肚子上劈过,冒出一股青烟,难闻的腐臭味一下子涌了出来,结实的稻草人竟化为了一地黑水,浓烈的黑气纷涌出来。
江酒臣眸中寒光一闪,旋即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赵黎见战争结束,忙朝江酒臣跑了过来,江酒臣好似不支,向旁边踉跄了一下,扶墙才站稳。
赵黎一愣,方才战斗时明明没见他受伤,这是怎么回事?
手臂上的伤口剧痛难忍,江酒臣满头冷汗,他倚在身后的墙上,垂眸看向赵黎,笑着说:“你以为想要你命的只有那些活人吗?”
赵黎愕然,见江酒臣的右手好似拿不住刀似的,他一步过去,撸起了江酒臣的袖子。
臂上伤口深可见骨,弥漫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黑气,正是那日在李候南家中,被那恶鬼抓伤的痕迹。
他居然一直带着这种伤?他不是最怕疼的吗?赵黎震惊地看向江酒臣,江酒臣见赵黎这表情,觉得跟哈士奇有十分相似,忍不住噗嗤一笑,说:“怎么了我的娇娇?”

第35章 禽兽之衣(十二)
两个人烟没买成,带伤挂彩地回到了市局。林不复见江酒臣这模样,还以为是赵黎给揍的,觉得自家老大跟审讯室里的各类衣冠禽兽一样不是个人,在江酒臣企图撩闲常湘之前,林不复都对他怀着一颗怜悯之心。
赵黎开着窗子,心事重重地站在窗边吸烟,江酒臣在包扎手心的伤口,时不时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个人的猎物是蓝意,最后的行为一定有仪式感,你想让他办不成好事,他必定要你的命。二十一号之前你最好不要离我太远。”江酒臣的话回响在赵黎耳边,“我可不想哪天看到‘江城市刑侦队长半夜心肌梗塞死于大街’的新闻。”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赵黎想到这,竟然笑了起来,一不留神就“黑白两道”通吃了。他深深地吸进一口烟,缓慢地吐出来,看向远天。
天快亮了。
一个刑警从审讯室方向跑了过来,说:“赵队,卢军撂了!”
小会议室。
“卢军的心理状态并不稳定,想来最近过得不太安生,见到姜则成的血尸后,立刻就撂了。”常湘说,“这帮有钱人比谁都怕死,姜则成和徐峰出事之后他还没太担心,直到连海一慈都翻了船。我们公布讯息之后他立刻想到了蓝意,派人去盯上了她。”
常湘说着深深看了一眼赵黎:“被姜则成和徐峰潜规则过的女明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即便摸到海一慈身上,也不可能确定目标。那天晚上的事只有他们几个知情,卢军没有想过警方也会盯着蓝意,这才暴露了。”
“他盯着蓝意……想干什么?”林不复迟声问。
话刚出口,林不复立刻意识到了。会议室里有短短一瞬的静默,直到常湘再次开口。
这是一场猎杀与反猎杀,猎物的边界模糊。
卢军交代,他和海一慈曾在今年的二月十四号,轮流性侵了蓝意。二月十四号,情人节,那一天,也是蓝意母亲的头七。
蓝意是徐峰和姜则成的货物,是海一慈出钱养着的狗,为他接待过很多客人,很大程度上稳固了海一慈在集团里的地位。卢军交代了性侵当天的地址,车衡立刻带人去查,没有收获。据卢军所说,这只是他们临时定下来的地方,海一慈有专门养她的“笼子”,不过卢军不知道在哪。
最后,卢军言之凿凿地说,杀了姜则成的人一定是蓝意。警方问及原因,卢军说,那天蓝意的抵抗意识非常严重,被强行灌了很多药之后竟然还保留理智,荒诞的“宴席”结束的时候蓝意看着他们,说了一句:“我真想看看你们这张人皮下面到底是什么。”
当时蓝意的表情十分悚人,这句话让海一慈很不悦,姜则成进来,抓着蓝意的头发把她拖出去,毒打了一顿。
扑朔迷离的案情,终于隐约连成了线。
在卢军的供词里,蓝意从暗线浮上了水面,成为了姜则成案最大的嫌疑人,逮捕令下得非常快,赵黎事先早有布置,一声令下,负责监视蓝意的刑警立刻冲进了蓝意的公寓,人去楼空。
可是他们明明没有看到她离开过。
公安部下发通缉令,短短几天,就有两个通缉犯在逃。
十天时间,转瞬即逝。在警察还在尝试追踪海一慈“圈养”蓝意的地方时,江酒臣已经带回了结果。
操纵稻草人去杀赵黎的人,就是给李候南下咒的人,江酒臣立刻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李候南家的别墅上,第二天后偷偷潜入,在冰箱里发现了一堆碎尸,不过这里依然没有蓝意的踪影。
纵使江酒臣有天大的本事,也分身乏力,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蓝意现在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江酒臣万万不敢走守株待兔这步棋。
赵黎知道此事之后,一直试图将搜寻的目标和重点转移到别墅区上,另外,把大部分的警力都放在寻找蓝意和追拿汤问朝身上——尸体放在那里不会跑,赵黎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可这等待实在是太过焦灼了。
汤问朝于四月六日被逮捕归案,司法部门近日顺藤摸瓜,找到了他在市郊的一处黑房产,在地下室的冰库里,发现了几个男孩的尸体。
经身份核实,这几个男孩的亲人朋友都在三月月底至四月初报过案,那时,他们怎么可能想到,这些只不过偶尔出去寻欢作乐的男孩子,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他们又怎么可能想到,他们的朋友、孩子,在生前遭受到了怎样的折磨,那该是何等的飞来横祸啊。
经法医鉴定,这些男孩的死亡时间正是梁声报案不久之后,梁声得知这个消息后彻底精神崩溃,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们,正在接受长时间的定期心理疏导。
这些创伤,真的是可以抚平的吗?
赵黎不知道。
对蓝意的缉拿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案件进入尾声,刑侦队里已安稳了下来,整理资料。
李候南家的宅子让赵黎心神不宁,几次都想不管不顾地直接冲过去算了,但还是压制了下来。
林不复看着赵黎心事重重的样子,安慰了一句:“老大,案子已经破了,只剩下后续了,捉拿嫌疑人归案也是早晚的事,比前一段毛线球似的乱糟糟的不是好多了吗?我看关局也是挺体贴,看咱们忙成狗似的,估计好多案子的移交申请都没给批,不然真是没处哭去。”
他一张嘴,队里的众人就觉得不妙,果不其然,林不复话音刚落,常湘的电脑提示音就响了一声。
常湘面色无波地看完了移交上来的弃尸案,走到林不复面前,伸手捏住了林不复的脸颊,纤长的手指把林不复的脸捏成了一个愚蠢……鱼唇的形状,她盯着林不复的眼睛,语气平常地说:“你以后再多话,我就撕烂你的嘴。”
林不复抬着眼皮看着常湘,十分惊恐地点了点头,心里再度幻灭。
什么情况,暴露武力值之前也没有这么凶啊!林不复瘪瘪嘴巴,有点想哭。
赵黎又好气又还笑,在林茂盛后脑勺上拍了一记,说:“走吧,开会。”
四月十号,静水乡派出所接到报案,说是在陶河村的一片荒地里发现了一具婴儿的尸体,当地派出所立刻出警,认定可能是个弃婴。这在农村不是罕见的案子,也根本没法管,派出所的警察本想着糊弄了事,在周围建了隔离带,搜集证据,在翻开周围的土层的时候,却发现了几具骨架。
当地还有土葬的习俗,死去的小孩子也大多不可以立墓,刚挖出第一具的时候警方虽然惊异,却并没有多想,谁知在接下来的挖掘里,竟然连着又挖出了三具骨架,目测都是小孩子——谁家会一连气的死这么多孩子?
派出所立刻意识到不对,把案子提交到分局,分局经过几天的侦查后,没有头绪,最近儿童遇害的频率非常高,分局不敢马虎,立刻把案子提上了市局。
“这就是目前的资料。”常湘说,“电子档已经传了过来,之后分局会派人把现场的照片和相关档案移交过来。”
赵黎看向林不复,说:“茂盛,这个案子你来当负责人?”
林不复还不等说什么,赵黎说:“兵分两路,一部分人跟进蓝意的案子,不要疏忽,另一队人开始处理本案相关资料,负责人是林不复,各自准备一下,移交一下手里资料,简单做个小结。”他看向车衡,说:“蓝意这事儿没完,我走不开,你跟不复去静水乡看看。”
车衡点点头,就在这时,队里的刑警敲开了会议室的门,说:“赵队,网络信息中心的电话刚才接了过来。”
“我们刚才收到了一些视频。”刑警说,“是蓝意……受侵害的现场视频。”
赵黎猛地站了起来。
“发件人地址?”
“正在定位。”
“马上整队,准备出发!”几个人说着,冲出了会议室,两条信息一前一后地传到了赵黎的手机上,一条是发件人的定位信息,一条是江酒臣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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