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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黎明(风徒石头)


而后她惊恐地低下头,嗫嚅般地说:“三个人也可以……”
女孩的小手冰凉,几乎要顺着车衡的手背凉到他的心里去。她说话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落在几人耳中,赫然一个惊雷。
民警惊讶地叹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说:“你们之前没说她是嫌疑人,我们没有密切关注她的行踪,如果她没在村子里,我们是不知道她去哪了的。”
“打电话给负责盯着她的人问,通知所里出人查,把她平常去的地方都找一遍。”车衡说,转向林不复,“把这件事汇报上去,这小姑娘是重要人证,得带回市局。”
车衡这模样很显然让小姑娘更害怕了,她的手指扣紧几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惊慌地乱转,林不复跟车衡对视一眼,车衡出去给办公室打电话,林不复蹲在小女孩的对面,把警察证掏出来给小女孩看,又把手机拿出来,翻出刑侦队穿着警服的合照,把自己和车衡指给她,说:“不要害怕,我们是警察,是会保护你的。妈妈会欺负你是吗,不要怕,跟我们走,我们会保护你的,你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们,好吗?”
林不复温柔地看着小女孩的眼睛,整个人几乎要冒出了一圈光芒,小女孩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林不复笑了笑,本想去摸她的头,心念一转,却没有伸出手。他给民警使了个眼神,民警离开房间。林不复转过身去,说:“哥哥现在转过去,你把衣服穿好,然后叫哥哥,好吗?哥哥就这样看着门口,不会有坏人过来的。”
裴若没回答,片刻之后,林不复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一会儿,衣角被扯了扯,裴若怯生生地看着他。
“真幸运,我们找到突破口了。”车上,林不复面无表情地说,微微叹了口气,“这线索真他妈的糟糕透了。”
裴若坐在后座的一个角落里,像是只受伤的小兽。

那个叫张影的女人——裴若的妈妈,已经跑了。
车衡跟林不复重新回到村子里的时候,那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盯梢的民警到处去找的时候,这人已经不见行踪了。
裴若一开始很是害怕,不知道是不是公安局给了她安全感,在警方的诱导下,她说出了很多事情。小小证人的笔录被分发下去,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沉默当中。
小小的裴若,尚且不知自己经历的是何等可怕之事。或者说,她长期接受这样的对待,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有哪里不对,她害怕,只是因为觉得很疼。
如果这只是一个贩卖童妓的故事,虽已经足以让人悲愤填膺,却没有达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小姑娘的三言两语,为众人掀起了一块巨大的黑幕,仅仅得窥边角,却已是触目惊心。
裴若说,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是在她三年级的时候。那个时候她的父亲已经半年多没有回家了,一天放学,她的妈妈张影给她换上了一身漂亮的小衣服,带着她出了门。
她说不清具体位置,听描述,那里像是一个空旷的老厂房,她第一次被带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一个叔叔在等着她,那个男人长得很文静,戴着一个方框眼镜,但不知道为什么,裴若看着他感到很害怕,小姑娘的词汇量匮乏,说那个叔叔虽然看起来很好,但是她觉得他像大灰狼。
听到这句话时,林不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了起来。对于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大灰狼已经是他们能够想到的,形容邪恶的最极致的词汇。那个男人在镜片后看着她的目光,该是何等的龌龊贪婪。
临安县县城中。这是江城下辖的县城之一,是静水乡上一级的行政单位,一个房间中,一个男人坐在电脑前,另一个男人站在他身后,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只有不间歇地嗒嗒声,又过了一会儿,电脑前的男人抬起头来,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体量与正常男人无异,不过脸上的表情又怂又蔫,脸上不知是因为辐射还是怎么,长满了红彤彤的包,他好不容易抬起头来,说:“我们的暗网,没有密码是进不来的,连找到都费劲,更别说锁定域码了,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
刘乃超点了点头,说:“网站大不了可以不要,被条子摸上来就麻烦了。但愿别有蠢货被他们逮到。”
网站不过是一个壳子,他们在江城的业务范围很广,客户更是不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等这段风头过去,风平浪静了,不会改变什么。
他们的大客户都在这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况且,真到了紧要关头,总有人会扶持他们一把的。
“据裴若所说,那一天,她第一次遭到了侵犯,她哭得很惨,那个男人一直用DV给她录像,裴若非常害怕,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是本能地用手遮住了脸,之后嫌疑人几次把她的手按下来,等到结束之后,男人对裴若的妈妈说,小姑娘很不配合,如果下一次还是这样,就只给一半的价钱。”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车衡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面若冰霜,过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说:“房门开着,裴若听到了这句话,随即,张影冲进房间里,拽住裴若的头发开始打她耳光,男人把她拦住,说不要打脸。”
“张影听从了嫌疑人的话,随手扯过皮带抽打裴若,在裴若嚎哭的时候,男人再次录像。这次因为疼痛和恐惧,裴若没敢遮掩。”
或者说,疼痛已经使这个小小的孩子忘记了羞耻心,只顾着躲避即将抽下来的皮带,忘记了录像的事情。
“在那以后,裴若几乎每个月都会被她的母亲带过去一到两次,除此之外,裴若偶尔也会在家里接待熟客。村子里传言张影做皮肉生意,应该是见到过陌生男人出入她家的院落。” 车衡转过头,“不复。”
林不复站起来,少见的严肃,接着说,“根据裴若的描述,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我们锁定了裴若描述的地点,那个地方是在陶河村隔壁的三姚村的角落,位置在山脚下,曾经是一个养殖场,早已倒闭,荒废掉了,房产的主人已经搬到了城里,我们与他取得了联系,安排刑警上门了解情况,不过据他在电话里说,他没有把那块地方租给任何人,房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已经离开三姚村许多年,从行车记录仪的记录和裴若的描述来看,不像是嫌疑人,具体还待进一步确认。”
他看了一圈,接着说:“技术人员把照片交给了网监中心,在网络上检索相关景别识别,不过可能性不大,那里看上去,跟任何一个废弃厂房都一样。我把照片给裴若看,裴若确认,这里就是她多次受到侵害的地方。不过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而厂房的位置距离我们发现尸骸的地方,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公里。我们完全有道理怀疑,那里有一个隐蔽的恋童、虐童组织,通过网络传播和线下交易来盈利,拥有无数个,像裴若这样的‘资源’,我建议,安排技术人员通过裴若的描述做出一个粗略的画像,拟定破案方向,另一方面,通缉张影,她是重要的知情人、从犯,很可能接触过网络的核心。”
赵黎点点头,说:“照不复说得办,这件案子由你全权负责。”他看向常湘,“发布市级通缉令,那个女人应该不会出城。”
常湘点点头,问:“调查重点要倾斜吗,关于之前下发的打拐的命令。”
赵黎摇头:“一系列案件,最耗时的就是打拐,下面人动作不会那么快,一旦有案子提上来,一定好好筛选,有必要的,提审主要人员。”
他看向众人:“如果侵害裴若的跟杀害那几个女童的凶手是同一批人,那么这起案子跟拐卖脱不了关系,两个死去的女孩的家距离我们足有千里之外,除了裴若这种被自己家里人送去的,他们一开始的来源是什么?”
赵黎的指节轻轻扣了扣桌子:“分头行动,不要产生任何重心倾斜,做好本职的事情。犯罪时间在两年及两年以上的拐卖犯人,全部都要提上来。”他的目光在刑侦队众人的脸上环视了一圈,沉声说,“我带了刑侦队近三年,这不是我们处理的的最大的案子,可它是最重的案子,好好看看我们肩上的警徽,如果我们连孩子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脸面面对警察两个字?”
“今天到这里,下班回去吃点好的,养足精神,这是场持久战,我们非赢不可,散会!”
“是!”
会议室里的人一股脑的散了,车衡走在人群的最后面,人都稀稀拉拉地散了,他回过头,见赵黎坐在位置上没有动,想了想,倚在门上回头看他,问:“一起吗?”
赵黎朝他笑了一下,晃了晃手机,说:“还有点事,你先走吧。”
车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轻点了两下头,推开门走了。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了赵黎一个人,他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搓了搓脸颊,素来雷厉风行惯了的赵大队长,罕见地露出了疲态来。
近来……都是些什么案子啊?
仔细想来,觉得人这一生是当真不容易,懵懂时,蹒跚学步,命不好,家长一眼没料住,保不齐就被人贩子抱走了;平平安安长到学龄期,还要担心别碰上丧心病狂的坏人,若是身边没有衣冠禽兽,也还未必就安全——走在路上都会被疯子砍;长大了,若是男孩子,兴许提心吊胆的日子就到了头,是个女孩子,要担心的就更多了,人家告诉你要防止走夜路,要小心公交色狼,可是坐出租车也照样要出事,这边受着没来由的苦,那边还要受着非议,好像天大的罪都是受害人自找的。这样想来,不求大富大贵,能平安顺遂地活到老,都算是老天爷保佑了。
“裴若最近一个接待的客人是个手控,留下了不少淤痕,这也是我最开始发现裴若家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车衡的声音回响在赵黎的耳边,那些笔录太长了,好像是孙猴子的紧箍咒,多瞧一眼都头疼起来。赵黎从头到尾粗略地一扫,一言不发地递还给了车衡,一眼没敢细看。
我们的孩子到底都在遭遇些什么?
开会时的资料散乱在桌子上,几张完整的资料下面夹着一张纸张,印着数不清的名字。
同是十岁的年纪,有人众星捧月,有人受尽虐待,有人沿街乞讨,有人尸骨已寒,孩子的骨骸还躺在法医科的停尸房里,沉冤未解,求告无门。
赵黎不知怎的,没头没尾地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他大概五岁,适逢暖春,正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撒在大床上,五岁的小赵黎趴在妈妈的肚皮上撒娇,家居服撩起一角,露出“蜈蚣”的尾巴,小男孩好奇地问:“妈妈,这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把母亲的衣服往上提了提,惊声说:“好可怕呀。”
女人的皮肤白皙,一道竖着的疤几乎成为了女人肚皮的分水岭,侧腹上,还有一道弯钩似的疤痕,总长度将近成年人一掌。
许清温柔地看着她的儿子,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瓜,说:“你看这一道,这是你带来的,我本来也以为它会很可怕,但因为你,这些都变得美好了。”她又指了指另一道疤痕,说,“这道伤疤,救了几个和你一样的可爱的孩子的命,抓住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她温柔而认真地看着她的孩子,说:“它们一点都不可怕,它们都很美好。”
小小的赵黎歪着头,也不知道能听懂多少,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母亲身上如同蜈蚣状的疤痕,奶声奶气地说:“那我长大以后也要当警察。”
好啊,赵黎,我最亲爱的怀明。
晨光破晓,永怀光明。

第三个电话打过去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江酒臣不在他旁边的时候,赵黎一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电话那头不是风声就是嘈杂的人声,这次却是难得的安静。
“怎么了大当家的?这一个电话接一个的,想我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这几天来,江酒臣销声匿迹,害得赵黎在工作之余还得分出一点心思去担心他。现在听这人贫得一套又一套的,估计是没什么大事,赵黎还是问了一嘴:“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你的伤好了吗?”
“查岗?”
“你嘴里能有点正溜吗,你在哪呢?”赵黎皱起眉头。
免提的声音从江酒臣的垂下的手中传出来,这里四顾无人,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江酒臣朝远处看去,微微地叹了口气。
“喂?喂?江酒臣?”
“我明天回去。”江酒臣轻声说,挂断了电话。
“我……”电话那头传来忙音,赵黎一句脏话咽回了肚子里,啪的拍了一下方向盘。
那晚江酒臣受重伤,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整整一夜,那用力的架势,好像一松开人就要掉进深渊了似的。赵黎几次试图挣脱他,可是他稍稍一用力,江酒臣就抓得更紧,昏迷中,也仿佛变得更惊慌了。之前这人一向没心没肺,惯常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整个人都是个大写的潇洒。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赵黎真不敢相信江酒臣也有这样的一面。
之前没有发觉,这之后再回想之前的事,想起江酒臣单薄的背影,这才觉得这人孤独清寂得不像话,不挂着笑模样的时候,当真不似人间人。
他到底什么身世?为什么会做这种差事?
赵黎越想下去越觉得江酒臣这人一身谜团,一颗心本来因为案子悬着,这人还偏在这时候来添堵——属实欠打。
晚上八点多,明天就是五一小长假,马路上的车流比起往日的晚高峰更为拥堵。案子没有线索推进,也没有必要把所有人都弄去加班,只把正常节假日的值班表做了调整,多留了一些人。本该能休息一下的,可是赵黎的车还没等到小区门口,办公室里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赵队,打拐那边有动静了,一桩案子抓到了重大嫌疑人,涉嫌多起婴儿拐卖案,现在紧急提了上来!”
赵黎一愣,心下却有些诧异,问道:“这么快?”
那边刑警知道他什么意思,打拐是系列案情里比较难办的,时间跨度大,涉及人员广,警方要是想顺藤摸瓜打垮一个团伙,需要长时间的盯梢,摸关系,想要一网打尽,最起码也得一个月,怎么可能会这么快?
“不是打拐的行动成员抓到的,是公交分局的抓扒小组,这事说来稀奇,现在案子已经提上来了,一会儿我把详细资料给你转过去。”刑警又简单地汇报了几句,赵黎了解了大概,挂断了电话。
那边应当是已经走完了手续,赵黎的手机上收到了内网的推送,他没有点开,缓缓地把车开进自己的停车位。
四月最末尾,已经彻底入了春,外面温度升高了许多,可晚上,依然有一抹如影随形的入骨的寒意。小区的绿化带,光秃秃的树杈上已经露出了一点嫩绿色的芽,赵黎扫了一眼,若有所思地朝楼道口走去。
时间这样快吗。这几个月的连轴转,赵黎的记忆还停留在红灯区那血流成河结满冰霜的狭小胡同里,一晃眼,竟已是春天了。
次日,江城市公安局。
说起来,要不是已经在着手处理的案子已经过于突破人性底线,提上来的这个案子,也足以让人大惊。即便如今小巫见大巫,也算是离奇事一桩,让刑侦队的众人俨然把目光从五一休假挪回了案件里,毫无怨言。
在几道公交线路上,屡屡有手机失窃案件发生,案发频率非常之高,没有加入打拐行动的公交分局照样没能逃得了加班的命运。
这一条线路至今为止,公交分局的一个小队已经跟了整整一个月,经过反复的排查监控,和对受害人的报案线索进行分析,分局的人终于发现了可疑的目标。
是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
实话实说,抓扒虽然细枝末节不太好处理,但是公安部门的人一旦下定决心跟进,一般并不会耗时太长。公交车的小偷一般都是惯偷,且有固定的活动区域,一旦公安方向锁定线路,大规模的排查监控,发现目标其实是很简单的事,远远用不上一个月,之所以这次花费了办案民警这么长时间,是因为这次的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有点特殊。
嫌疑人是一个妇女,看起来四十多岁左右,经常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乘坐固定几个线路的公交。小女孩长得很好看,粉雕玉琢,在公交车上经常有人给她们让座。要说是上班族们经常坐一趟车们倒是不足为奇,不过一个女人天天抱着孩子来回坐公交,这就有点引人怀疑了。一开始警察并没有把重点放在她们身上,只是几次排查失窃车辆的监控都发现她们,直觉敦使,不由得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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